摧毁一个人爱的能力,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没有人能活到起诉这桩“谋杀案”的那天,这比直接杀了他还可怕。
一
人们对待爱情和婚姻,通俗点说对于“找对象”这件事,总认为要找一个“三观”相似的人,有共同语言等等。好像这样便是“合适的爱情”。
在我看来,这只是“幻想的爱情”。这种爱情在初始阶段,彼此固然感到幸福,不管两个人是真的相似,还是看起来相似。
但是,最终男人和女人天性的差别,彼此个性的不同,各自的缺点都会无可避免地暴露出来。哪怕是生活习惯上的一点微小的差异,都有可能成为离婚的理由。
那么有真正完满的爱情吗?有,关键在于如何正确的看待和处理彼此的关系。正如哲学家阿兰所言:“如果要使婚姻成为夫妇的安乐窝,必须使友谊慢慢代替爱情。”
不仅如此,友谊还必得与情感、责任交融在一起。友谊的力量在此会产生一种宽恕和温柔的对待。
双方得承认彼此在性格、智识乃至精神诉求上是完全不相同的,但彼此能坦诚地接受这一点,而且两个人都觉得这反倒是使得彼此的灵魂互相刺激的好机会。
阿德勒在《爱情与婚姻》里也说:爱情本身并不能解决一切。爱情的种类非常繁多,要解决婚姻的终极(和谐)问题,最好是依赖工作、兴趣和合作。
但是中国人,尤其是女性在数千年的压迫之下形成了一套错误的婚姻观,她们大多切齿于欲望与情感的双重(矛盾)纠缠之中,占有欲和嫉妒心极强。
如果一个人真正对另一个人感兴趣,直至发展为婚姻关系,她应该拥有属于这种“兴趣开发”的各种特征和外延,她必须成为他真诚的朋友。
他也必须勇于负责,必须使自己诚实、可靠。我相信,不能成功达成此种爱情或婚姻生活方式的人,在这一点上,应该反思,他们在两性关系上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二
《茶花女》里的阿尔芒爱上了妓女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也爱上了他。但是他们的结局异常悲惨。这当然是阿尔芒所造成的。但是,这仅仅是人性的阴暗和男人的薄情吗?我觉得不完全是。
其实大多数人并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们以为的爱其实就是征服和占有。这种在爱情里显露出来的人性东西方几无差别。
所以,当他们失去爱的时候,伤心难过的并非是失去了对方,也不是失去了爱情。而仅仅是对自己在这段爱情里的所作所为感到不值而已。
哪怕是因为自身的原因造成的,他们也是这样认为。这不仅仅是人性的自私使然,更是爱的能力的软弱和偏执所造成的结果。
《红楼梦》里的贾琏对尤二姐也不可谓不真心,但直到二姐死后,贾琏幡然悔悟,痛哭流涕。可是他哭的并不是二姐,而是恨王熙凤,恨自己的无能。
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唯一主题,更不是用来交换某种东西的媒介。也包括所有能够定义的爱,都应该是一种近似友谊的关系。
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关系里面,才有可能接近最纯粹的情感维系状态,而不仅仅是征服欲和被征服欲的两性关系表现。
推而广之,亲情在这个意义上也是如此。比如,若养儿只是为了防老,那就不要谈母爱的伟大;若父亲只是权力的代言人,那孩子长大了也必然是个暴君。
所有的爱的关系的实质,其实都是人类与自我相处关系的折射。换言之,你是什么样的人,大抵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越要证明爱的深切,也就越容易走向偏执。越是缺爱的人,才越需要“爱人”。那么“以心换心”换来的必然是“离心离德”。就这一点而言,我宁可做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三
不论是恋爱还是婚姻,人究竟是该“无私的奉献”还是“绝情的占有”,这似乎是一个哲学问题。但在现实生活中,这是无处不在的选择困境。这从根本上来说,是你如何看待两性关系的问题。
大多数“中国式婚姻”仅是一种社会关系,也是婚姻制度约束下的人作为社会性(动物)必然选择的产物,或两个家族(家庭)的利益交换,非情感关系的必然结果。这是根本弊病。
即使是两个个体的人(纯粹)情感的交集,也会很快转换为柴米油盐,不然就变成“婚外情”。既允许离婚,也在这个意义上失去了它的制度性价值。
从性别属性上来讲,男人和女人在理性与感性两个维度上对待婚姻,也是一种不同的心理反馈过程,其行为与结果也必然不同。
但不论两个人的差异有多大,如果是以一种友情关系来定义婚姻或两性关系的话,那么“爱情”就会延续,婚姻不是终结,恰是两个人“爱的开始”。
在婚姻里,他们才面临生活的真正“工作”,才有了为社会文明而创造价值的真正机会。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人类就失去了爱的能力。
相反的一种观点,把婚姻看作一种终结或生活的一种最后目标的认知也是非常流行的。大多数情感剧就是这样拍的,不管是一对男女主角还是几对,只要“有情人终成眷属”,便万事大吉。
实际上,这样的两性观是完全站不住脚的。但是现实状况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反成了中国人普遍的生活方式。
如此,生活就只是生存,相爱就只是“相互依靠”。所以,大多数女人觉得男人靠不住,男人的想法也一样。这也是中国离婚率不断攀升的原因之一。
每一个人对婚姻的态度,其实都是其志趣、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表现之一,如果我们能了解他的人,我们便能了解婚姻生活。婚姻和他的各种努力和目标都是一致的。
因此,在时下流行的单身生活,也包括“婚内单身”的几亿人群中,我们应该能够看出,究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总是想求得“孤独的解脱”,或直接逃避两性关系,或直接“阉割”了爱的能力。
四
大多数人都把爱等同于被爱,而不是看成主动去爱和爱的能力的问题。这样,对人们来说,爱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够被别人爱,如何才能变得可爱。
直白点讲,对于男人来说就是如何变得有钱有势,对于女人来说就是脸蛋和身材。
这无疑是极端肤浅的观念和行为。事实上,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可爱,无非是成为“一个既为大众喜爱又富有性感特征的混合物”。
这从当下大众的审美和流行趋势就可以看出来。也因此,爱的问题仍是一个关于对象的问题,而不是关于自身能力的问题。
可能人们认为去爱也不困难,但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去爱,——亦即被适合的对象所爱,却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还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也就是说,爱似乎是不需要学习的,没有功能性,只取决于对象是不是足够爱我。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中国女人老爱问那个“千年难题”的原因。
以前我总认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因为可爱才被爱,不是因为被爱才可爱。这话也没有错,但是与时俱进来看,如何定义可爱又成了一个问题。
我觉得,人们首先应当意识到爱是一门艺术,正如生活也是一门艺术一样;如果我们想学会如何爱,就必须像我们学习技艺时一样,要去下点功夫。
你必须自身首先成为一个艺术鉴赏家,才能够去欣赏艺术;同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假如嫁给了一个暴发户,谁也不会觉得对方可爱,尽管这对象似乎很合适。
五
性爱在爱情当中是最高的主动活动,它也是精神的主体活动,而不仅仅是肉体活动。它只有在人类身心独立和自由的条件下才是有可能的。
主动性的一个概念,一个现代的主动性概念指的是花费精力以实现外在目的;而主动性的另一个概念则是指人的内在力量的使用,它不管是否引起外在之变化。
斯宾诺莎对后一种主动性概念做出过极其清楚的阐述。他区别了主动和被动情感之间,“情动”和“情欲”之间的不同。
在主动情感的运动中,人是自由的,他是情感的主人;在被动情感的运动中,人是被驱使的,什么是动力的对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斯宾诺莎得出结论:善与恶是同一个东西,情欲可以是关怀、爱护也可以是嫉妒、占有;爱是一种情动,是人的情感能力的实践,它只能在自由的情况下实践,从来都不是强迫的后果。
比如通奸,除了瞬息之间,这样的性行为永远不会在两个毫不相爱的人之间架起任何桥梁。
爱是一种主动活动,而不是一种被动的情感;它是“分担”,而不是“迷恋”。在最一般的意义上,爱的主动性特征可以这样描述:爱主要是给予,而不是接受。
弗洛姆也在《爱是一门艺术》中写道:给予也是人类潜能的最高表达。正是在给予的行为中,我体验到我的力量、我的能力、我的世界。这种提高生命力和潜能的体验使我充满了欢乐。
因为我作为流溢、消耗、活着的我而体验着我自身,因此是快乐的。给予比接受更快乐,并不是因为它是一种被剥夺,而恰是因为在给予的行为和过程中表达了我生命的存在和价值。
关于这一点,马克思的论述更为深刻:假定人就是人,而人跟世界的关系是一种合乎人的本性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
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你本身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别人,你本身就必须是一个能鼓舞和激励别人的人。
人与人,人与自然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以及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明确表现。
如果你的爱没有引起对方的反馈,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对你的爱,如果你作为爱者用自己的生命表现没有使自己成为被爱者,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这种爱就是不幸。
六
不光是在精神层面上,在两性关系上,我们讲“爱的给予”,在良性社会建构的物质(文明)基础层面上更是如此。
比如,富人是能够给予他人多少财富,而不是囤积了多少财富;真正的穷人也不是缺少多少财富,而是能够实际支配多少财富。
对于爱而言,给予的本质,就意味着爱是一种产生爱的能力;软弱无能就是没有能力产生爱。这才是彻底的贫穷,因为被剥夺了给予爱的权利和快乐。
给予对于整个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而言,也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这在于,——他并不为接受而给予,给予本身便是极大的快乐。但是在给予中,他使得另一个人身心中的某些东西复苏,而且这种复苏过来的东西又反射给他自己。
在真正的(相互)给予中,他也禁不住接受了那些反馈给他的东西。给予暗示着,使另一个人也成为一个给予者,而且他们分享着他们共同使之复返生命的东西。
在人类社会不断给予的(社会化)行为过程中,某种伟大的东西诞生了,给予的双方、多方都感激为他们所最终延展出的生命之精神,在我看来,即自由、平等、博爱。
在这种价值取向建立的过程中,人类克服了依赖或对立,自恋或无知,权力或杀戮,建立了对其自身作为一个人的能力之信心,获得了依靠自身能力与他人的合作实现人生价值之勇气。
如果缺乏这样的爱与能力,人们真正恐惧的,其实是给予他自己,——因此也就害怕爱。尽管我们早已把“人情”混同于感情,并冠以正义、道德或爱情的名义。
这也反向解释了,从古至今的大独裁者们,从来不配得到人类之真爱的原因。更解释了,这个社会正在变得日益冷漠、麻木与病态,人与人之间,亦日益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尊重、信任与爱之核心原因。
张锋 辛丑春写于西安翠彧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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