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秋,陈寅恪夫妇与三个女儿在香港合影。左起陈小彭、陈寅恪、唐筼、陈美延(前小童)、陈流求。图片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摘要:客家人长期“在路上”、“在漂泊”的特殊经历和心态,是解读陈氏家族第一个DNA。先祖贫贱是陈氏家族第二个DNA。
陈寅恪在中国史学界、文化界的声名无需赘言。有些读者恐怕和笔者一样好奇:陈寅恪是怎样炼成的?自然就会关注他的成长环境、文化基因和学术脉络。
张求会教授长期从事陈氏家族的文献整理和研究,20年前就出版了《陈寅恪的家族史》,2007年有2.0修订版。这部《陈寅恪家史》不仅重写,而且新增15万字。一册在手,尽可透视陈家二百年。
《家史》积淀深博,考证扎实,文笔谨严,精益求精,在百年巨变的时代画卷中,浓缩了陈氏家族的苦难史、奋斗史,也浓缩了中国近代史、文化史。既有学术价值又有文化价值,读者既可满足好奇心又可满足求知欲。
其中陈宝箴传比陈三立传的信息量更多、可读性更强,因为前传实质包含了后传的青壮年。笔者用一周时间先速读、再精读《家史》,尝试用“四脉”的框架介绍粗浅的读后感,抛砖引玉。
血脉:“凭栏一片风云气,来作神州袖手人”
《家史》开篇就考证陈氏先祖为客家人,1062年由江西九江迁福建上杭,1733年又从上杭返迁江西修水。客家人长期“在路上”、“在漂泊”的特殊经历和心态,是解读陈氏家族第一个DNA,假如作者单列一节展开,也许更有助于读者解读陈氏三代的人生轨迹。
例如,《义门陈氏家法》33条有数百年历史、崇文重教和族内互助的传统,在客家人中其实常见,不妨延伸考证;又如,土客矛盾很剧烈,甚至有武力和暴力,官府偏土人,客人常吃亏,广东爆发“土客大械斗”13年(1854-1867年),死者数十万,伤者无数,所以客家人组织团练自卫也有传统。
罗香林在经典著作《客家研究导论》中得出客家源流“五次大迁徙”的结论。从陈氏先祖迁徙时间和地点判断,可划入唐末宋初的第二次大迁徙。问题是为躲避战祸,客家先民从江西迁到福建上杭、广东梅州一带,再往南多出海赴东南亚,回迁江西少。
陈氏家族第二个DNA是先祖贫贱。先祖在上杭很艰苦,就是无产贫民,出路很窄,迁回修水如书中所言也是“棚客”,直到1793年兴建新宅凤竹堂,“成为陈家彻底摆脱贫贱的一个重要标志”。
父因子贵,祖因孙贵。2013年3月,始建于1831年的陈宝箴、陈三立故居,作为“近现代重要史迹及代表性建筑”,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
(▲晚年陈寅恪在中山大学。图片来源:网络)
封建朝代的家族联姻,利益盘根错节,讲究门当户对,《红楼梦》中就有很多精妙复杂的描述。
陈宝箴与太平军奋勇作战,先后结识两位亲家:其一,湖南永顺知府张修府,14年后其子三畏迎娶张四女;其二,江西驻军将领席宝田,长女石龄嫁与席次子曜衡。都是陈氏高攀,可见其人品才华为官阶更高的同僚肯定,对提升家族地位和今后仕途亦有潜在收益。
《陈寅恪家史》尊重史实,坦陈陈氏发迹,源于陈伟琳组建义宁州泰乡团练,抵抗太平军,对峙数年,名扬四方。
就动机而言,主观上是保卫家园(太平军攻城之后军纪松弛,烧杀抢掠状如土匪)、保卫文化(太平军扩散外来教义),客观上的确有协助清军削弱、镇压太平军作用。此后陈宝箴与兄弟率领团练协助清军收复义宁州城,因战功授候补知县,又在湖南率果健营抵挡太平军翼王石达开的强大攻势。
林则徐虎门销烟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差点镇压广西的农民起义,在征途中去世。农民起义并不必然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并不必然都是好的,官军并不必然就是地主阶级爪牙。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以孟子的民本视角,谁做不重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更重要,政权才有合法性和持续性。
汝果欲研史,信息在史中。依据作者扎实详尽的考证文献,有兴趣的读者各取所需,进行二次剖析,会有新的收获,而且有趣。例如中国近代史声名显赫的绍兴俞氏家族,150年前就很狼狈,远非名门。
1882年,30岁的陈三立继弦18岁的俞明诗。岳父俞文葆历任湖南兴宁、东安知县,只是正七品小官。小舅俞明颐娶曾国藩孙女曾广珊为妻,陈、俞、曾三家通过姻亲联为一体,那是后话。
大舅俞明震受困于科场不得志,家道败落,以游幕为生,甚至需妹夫陈三立援手谋生渡贫。《家史》引述,1887年2月,陈三立致函父执、江宁布政使许振祎,直言俞明震及其弟次年“赴京兆试,而游费无所出”的窘境,求为“饥驱出门”的内兄在江宁“营一栖止”,“冀岁入稍丰,了其贫累”。
陈三立实际主持湖南矿务总局,也不避嫌,为俞明震在总局内安排职位;即使俞离职后,依然致函总局,坚持“俞恪士(按:俞明震字)薪水照发”,导致与张通典的矛盾和误会加剧。
(本文为《义宁陈氏“四脉”与士族道统──兼评〈陈寅恪家史〉》连载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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