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试期货爱情
• 生活常识
穿着淡蓝睡袍的小米坐在那把淡蓝的转椅上。电脑旁边有一个瓷杯,瓷杯里是醇香而略带焦糊味儿的奶茶。瓷杯上印有一个英文单词valentine,“情人”的意思。小米觉得这九个卡通字母很温馨——喝茶,就是与杯子接吻;而喝奶茶,就是与杯子甜蜜接吻。这无疑是“杯子——情人”创意的最好诠释。
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却用它窥探爱情。喜欢黑夜、喜欢蓝色的小米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她的书房古色古香,而她的眼睛却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亮晶晶的,闪烁着童贞的光华。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就像一片玫瑰花瓣,每当她陷入沉思的时候。当然,那也是她最动人的时候。
她的网名叫“绝色美女”。
2月25日,星期三。
龙青正要从实验室出来时,脸略微有些苍白。他的几个研究生跟在身后,整整三个小时的实验使他有点疲惫不堪。王小盼做完了实验室走廊里的清洁,把那个老掉牙的拖把小心地放在窗台上,以免滑落。那拖把早该换了,它揉皱了的皮肤就像在风雨中行走了五十年的女人的裙裾。高飞有着一张差不多和白大褂一样白的脸,虽然是个阳光男孩,但脸上却缺少阳光的照射。他伸了个幅度很大的懒腰,留下一声令人想入非非的呻吟。江小擎已走到龙青的前面,腋下夹着一本《读者》,马尾一摆一摆的,和她腰肢扭动的方向刚好相反。她回眸一笑,甜甜地说了声:龙老师,拜——
龙青抬起手腕儿,一看表,时针与分针正在约会,它们在围城中的拥抱恰好被他捉到——中午12点。在龙青看来,钟表的婚姻价值观无疑是人类的表率:它们同心或疾驰或缓行,各有各的速度与目标,但始终在婚姻的围城里固守着自己的一份职责,当然,也不忘时不时来一个浪漫的拥抱,真顺应了那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龙青轻嘘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胃部的阵阵痉挛。正准备锁门回家,瞟了一眼台历,上面写着:天津一日游。龙青这才想起老婆刘念今天不在家。
龙青的儿子龙淼今年10岁,读小学四年级,中午在学校吃饭。龙淼曾说,他一走进那个学生食堂就头晕,里面好像总有一股来苏水的味道。龙青说,那是营养不良的典型症状,是感觉迁移,要多吃点。看来现在唯一没有着落的就是龙青自己了。他拖过椅子坐下,拉开抽屉,里面有点乱。他拿出香烟,黄鹤楼,一般他只抽这个牌子的。或许这与他骨子里的恋乡情结有关。龙青靠在椅子上,点燃了烟,微闭着眼,想像着自己被巨大的烟圈包围,并沉浸在黄鹤楼的烟雾中。
龙青来自武汉。曾有人说,武汉因为处于九省通衢的地理位置,所以是座最没有个性的城市,特别是武汉的女人,嗓门大得惊人。美其名曰是豪放,直言不讳是粗野。可在闭着眼陷入遐想的龙青看来,武汉自有它独特的魅力。
五年前,龙青从武汉来到了北京。
在常人看来,龙青处于幸福的最佳状态:在首都一所著名大学里工作,是一个公认的知识渊博的理学博士,有一套100多平米的房子,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而且,他身高一米七八,虽说不上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但仍然有种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力。虽然他已经34岁,但任何一个看见过他的人都会认为他不会超过30岁。有人说,龙青最有魅力的部位是眉宇之间的那股英俊之气,特别是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他的眉尖之间有个“川”字。因为这个“川”字,他被罩上了一层智慧的光环。一走上讲台,学生很快被他吸引,常私下议论说他是系里专业课最棒的老师。在办公室,他的幽默常常搏得同事们的开怀大笑。
总而言之,别人说龙青是幸福的。用他同事杜清远的话说:龙青,你有本子、房子、儿子、条子(指身高)、脉子(指长相)、票子。别人是五子登科,你可是六子啊!是的,龙青感谢生活对他如此厚爱、如此慷慨馈赠。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个脑子,它常常脱离龙青的轨道,在苦苦追问:龙青,你幸福吗?龙青常常坐在办公桌前呆呆望着窗外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桂树。每年,它都要开一次花。星星点点的黄所播洒的淡雅而又浓郁的香气一层层包裹着他。他总是在这种郁香中不能自持。在无人的时候,他竟然会流下眼泪。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他的父母虽然多病,但他们都还健在,他们平静安详地生活在他的家乡。
所以,龙青问自己:我幸福吗?
他心里有个声音用一种很强硬的语气回答说:不,我不幸福。
第一部分第2节 网上找美女
中午12点半了,龙青感觉胃又在轻微的收缩。可他的大脑却不想离开座位。他现在在他的家乡武汉。龙青打开了电脑,每天中午,在办公室的时候,他都要到武汉一家亲聊天室去逛一逛。他喜欢把名字挂在那里看聊。屏幕上经常出现武汉方言,他每每看到热情似火的武汉老乡嬉笑怒骂,顿觉趣味横生。
龙青的网名叫“白痴”。
他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喜欢白痴的那种原生状态。白痴的头脑未被开发,他们只有最自然的本能反应,比如疼痛,而他们没有痛苦。他们也会笑,但他们不知道幸福的滋味。白痴,龙青喜欢这么叫自己。
龙青在聊天室里看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名字,比如:我的下半身、裸奔的快乐、聊斋、停车做爱枫林晚、找不到服务器、我呆我呆我呆呆呆等等,这些名字倾诉着某种欲望,暗示着某种动机。有些名字不能不让他佩服其构思之精巧,看来,聊天室还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突然,龙青在电脑的左下角看到一个名字:绝色美女,一看到这四个字,他就哑然失笑,是鼻孔里冲出两股气流然后带动双肩的那种笑姿。谁都知道网上无美女。因为美女是没有时间上网的。就像时下有这样的流行语:有本事的人累死,没本事的人饿死。人家美女有姿色,约会多得累死,哪里还有工夫挂在网上?当然,龙青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她是个美女,如果白痴与绝色美女说上几句话那可真是切合了那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俗语了,一定很有趣。所以,从来只看不聊的龙青竟破天荒地开始了与这位绝色美女的处女聊。也就是说,他把他的处女聊献给了这位绝色美女。
你好呀,龙青说。屏幕上这三个字孤零零地放了好半天,没有回音。
龙青有点不甘心,他不想初涉聊坛就遭到这种冷遇。于是,龙青又对她说:
我知道你现在很忙。
说完后,龙青就打开军事论坛看时代的风云变幻。他没指望她理采,即使理,他也决心不与她深聊下去了。本来,她的名字就体现了她的浅薄。或许,她确确实实是绝色美女,她的这个名字体现了她的自信,但一个人的美丽并不是靠自我吹捧去标榜的。很明显,她懂得男人的心理,她知道男人需要的是什么,她用这四个字撩拨那些本来就蠢蠢欲动的男人。她的这种挑逗,表现出她风骚的本性。当然,龙青明白自己也有点儿蠢蠢欲动了。还有第二种情况,就是她根本不是什么绝色美女,或者说她的长相一般,甚至是个丑女,她取这个名字只是她渴望变成绝色美女,在这四个字的背后或许写着的,是一种深深的自卑。
十几分钟后,龙青退出论坛。他看到屏幕上有绝色美女的发言,只有两个字:西西。
龙青坐在那里愣了半天,刚开始的时候,他怀疑她把字打错了:把西瓜打成了西西。可只有几秒钟,他就否定了自己。她也没必要说西瓜的什么事。龙青把“西西”这两个字放在口里咀嚼了几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敢肯定“西西”是绝色美女的笑声。
在聊天室的大屏上,龙青看到过别人的笑声。典型的笑是“呵呵”。有点牙疼或吃东西被烫着的情状;还有一种典型的男人豪爽状的笑:“哈哈”,不过,他不是很喜欢。龙青感觉这种笑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口腔冲出,声音有爆裂感,不能体现出一个成熟睿智男人的绅士风度与人格魅力。
无疑,龙青被“西西”这两个字迷住了。
龙青想像着这两个字背后的绝色美女:一个活泼可爱的女人,有一口洁白的细小的糯米牙,脸很白嫩,脸上甚至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而且,她是很调皮的,在生活中喜欢时不时来点恶作剧。
龙青忙敲下一行字:你是笑我的名字吗?他点击发言,想让她尽快看到这行字。然而,屏幕上却飞来四个字:查无此人。
绝色美女溜了。
不知怎地,龙青心里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就好像刚刚换上了打高尔夫球的行头,走上绿莹莹的草地却突然来了一场暴雨一样。
第一部分第3节 江小擎
外面有人敲门,龙青慵懒地靠着,仍然看着电脑屏幕,头也没回地说:请进。
竟是江小擎。她手里拿着盒饭,飞快地放到龙青桌上,说:吃吧!快冷了!
江小擎的脸离龙青很近,龙青甚至嗅到了她头发上淡淡的柠檬洗发水味。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眼光去打量她,他很为难。因为只要龙青用眼光扫视她的时候,她的视线就要固执地与他的纠缠在一起,火辣辣的,就像一根燃着的导火索。最后总是龙青先收回视线,败下阵来。做实验时,她的胳膊总要碰着龙青,常使龙青的思维受到干扰。
吃吧,龙老师!她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
龙青感觉自己的面颊有点儿泛红,同时,也有些感动,他说:江小擎,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回去?不敢当啊,老师怎么能剥削学生的劳动?
哦,你台历上不是写着吗?我知道你有时特懒小擎说这话的时候,那种神态有点令龙青心动。但龙青不敢深想下去。江小擎是个敏感多情的姑娘,善良而美丽。可龙青在心里认为,他所能接受的只能是一个学生对自己老师的爱戴与尊重,仅此而已。龙青更愿意把她当做一个小妹妹,他不可能与他的女学生发生什么,不可能。虽然潜意识里有时产生某种冲动,但只能潜藏着。因为,所谓的师生恋,在他眼中,总有一种诱骗之嫌。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对于她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老师在心底总是有一些敬仰和倾慕的;但做老师的,就万不可把学生这种感情转化为一种恋情。传道只能是传道,而不能转化为传情。近水楼台只占天时地利而非人和。才子佳人的师生恋虽有可能成为千古佳话,但似乎并不光明正大。
龙青打开了饭盒。
江小擎好像对龙青的口味了如指掌,她为龙青买的都是巨辣的菜。菜里的红辣椒映在白米饭上,冲击着他的视觉。龙青的舌头有点麻,但吃得畅快极了。他把菜夹进嘴里,就沉浸在家乡的旧事中:春节回老家时,母亲多半时间是坐在厨房灶门边烧火,往灶里不时添加几根棉梗或粗树枝。在炒菜之前,她总是从碗柜边的黑坛子里舀出半碗腌好的红辣椒,放在灶台上。她挨灶边很近,灶里的火光映在她苍老的脸上。蒸炸熘炒爆……每一碗菜都让自己垂涎欲滴……炊烟袅袅的时候,儿子龙淼则与村里的伙伴在田野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
龙青听江小擎说:好吃吧?龙老师,我考你一个问题。
好吃,好吃!你吃了没有?饭钱拿去啊,别忘了!龙青从兜里掏出十块钱。
算了,就算我请您吧!考您一个问题好不好啊?江小擎问。
好啊,说!看是啥问题。
嗯,你说说看,美国人吃饭用什么,日本人吃饭用什么,中国人吃饭用什么?
龙青张着嘴,还真的被考住了,他说:是人吃饭,就要用嘴!
江小擎说:你动动脑子呀!我知道吃饭当然要用嘴!
龙青说:那你还问我干啥?
江小擎笑着说:还是听我说吧!美国人吃饭用脑袋,日本人吃饭靠眼睛,中国人吃饭靠嘴巴。
龙青说:看来还是我们中国人聪明!瞧那日本人和美国人!
哈哈!又错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美国人吃东西讲究的是营养,所以他们是动了一番脑筋的;日本人吃东西讲究的是漂亮,所以很在意眼睛的感觉;而中国人只是过了过嘴瘾,乱吃一气。
崇洋媚外!整天满嘴怪话。不过呢,虽然有点片面,还是有点道理。那你呢,是什么人?
江小擎笑了笑,说:我?我什么人都不是,我不吃饭!我是神!我在减肥!
龙青一听,差点儿喷饭:减肥?你还减肥?再减成麻秆了!
江小擎脸一红,说:怎么,龙老师不喜欢瘦啊?那我还是不减了!您不知道啊?现在我们那栋楼里的女生都吃黄瓜西红柿,有人准备在学校门口开一黄宏(红)专卖店呢!
龙青学着崔永元说:说着说着,小品都出来了。江小擎就是喜欢龙青这种自然状态的幽默,她看着龙青,眼有点走神。龙青说:还是自然一点好,整天不吃饭,别减出一身病来!女人还是丰满的好!这最后一句在跑出口腔之前被龙青连同一片辣椒吞进了肚子里。
江小擎回过神来,说:您那是什么观点呀!《简爱》减爱,减了肥才有爱。女孩长得像头小猪,谁要啊?您说是不是?再问你一个问题!
龙青第一次感觉吃饭竟是这么匆忙,只得抬起头来,说:你说你说。
世界上最享受的事是什么?
龙青想,世界上最享受的事太多了,在网上轻松地下棋是一种享受,吃合自己口味的食品是一种享受,但要说一个“最”字,他还真的说不出来。潜意识里他想说做爱,但觉得说这不合适。看来,还真的不够格当江小擎的老师,也不知她在哪里看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弄得他哑口无言。
您又不知道?唉!江小擎做了个夸张的面部表情,说:地球人都知道啊!这世上最享受的事就是:住英国房子,用中国厨师,娶日本女人,拿美国工资。
唉,这一顿饭吃的。龙青抬头看了看江小擎,见她的嘴角微微上翘,笑眯眯地看着他。龙青的眼睛忙躲开了。饭吃完后,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办公室时没有发现江小擎。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买饭的钱还放在桌上。
肚子问题解决了,龙青越发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第一部分第4节 网上聊天
龙青的名字白痴仍然挂在聊天室里。
说不清为什么,他想找到一个人。这种感觉就像他做过滤的实验,因为某种物质从眼皮底下溜走了,所以,龙青想把那个实验重做一遍,把它给抓回来。
龙青拖动左边的名单,没有那位绝色美女。他的心里竟有点淡淡的失落,想:我还是回去,回到我书房里去躺一会儿。
正准备退出,龙青发现一个人在对他说话,她的名字叫教书匠。她说:西西。
第一次从绝色美女那儿听到西西的笑声,龙青是充满好奇和好感的。因为这种笑只与那些活泼机灵、调皮可爱的人相配。而眼前这位教书匠,龙青能想像得出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戴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一头齐整的老式短发,老气横秋。她竟也像绝色美女那样笑,龙青简直无法容忍,真是装嫩!再说,他了解他的那些女教书匠女教授们,打麻将绝不带彩,出门旅游背儿子或孙子淘汰的书包,丢在人群里谁都认不出的那一类人。目前,他还没有在网上与女教书匠们打交道的愿望。
所以,龙青没打算理她。
他把鼠标指向离开,正准备点击,却看到那个教书匠说:我是绝色美女。
龙青感觉握着鼠标的右手特别是食指颤抖了一下,心里一阵痉挛,仿佛电击一般,大脑皮层竟莫名地兴奋起来。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还有一种预感:他与这位绝色美女,与这位教书匠,一定会有故事发生。生活是平淡的,特别是龙青的生活。他渴望能有一场突如其来的艳遇,最好是能将他击倒的那种。
龙青呷了一口茶,轻轻嘘了口气。
现在,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哪儿也不想去了。他只想与她好好聊聊。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叫绝色美女吗?
没想到她这么反问一句。
这正是龙青所想知道的,他窃喜,忙说:那是为什么呢?
我这个名字是试金石,我想看看这里哪些人是色狼。她说,你知道吗?只要我用这个名字,我的屏幕就爆满。
出乎意料。龙青的脸有点微微发红。老实说,他希望与他聊天的不仅是位绝色美女,而且最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他发现绝色美女的问题具有较强的进攻意识,这使他不好意思问她真的是否绝色。因为是他先找她搭讪的,这就证明了他也是一条色狼。在那一刻,龙青的脸泛起一抹潮红,有点无地自容。
他想,眼前这位绝色美女即使不美,至少也是一位有个性的智慧女人。
被人簇拥的感觉怎么样?龙青的心头对她刚才的不理还有点醋意,问她。
哦,我没理,一个都没理,我挂着,我在写字。
写什么字?龙青有点不明白。
一篇小说,出版社要我在修改。她的话轻描淡写,她把文学创作仅仅说成写字。她不是一个张扬的女人。
这里色狼很多哟!她说。
哦……那我……我?龙青嗫嚅着。
你不算的,我看得出来!她说,西西,你是白痴嘛!
有人说,中世纪发现了人的精神,文艺复兴则发现了人的肉体。所以,人们一定不能忘了《蒙娜丽莎的微笑》。那个微笑,不只是代表了人类艺术的瑰宝,也象征了人类重回“贪爱”的一个微笑。这世上的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有时,你可以被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或者细节所打动。龙青相信,他被绝色美女所打动的,就是她那“西西”两个字所代表的一种无邪的天真的笑,在他看来,它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有魅力得多。
他知道,在美女面前,特别是在所谓的绝色美女面前,男人都会产生一种叫荷尔蒙的物质。在生活中,龙青思维敏捷,口若悬河,但在这位绝色美女面前,他的思维竟异常迟钝,头脑模糊,竟在那儿自言自语。
龙青说:有的动物,皮值钱;有的动物,肉值钱;有的动物,骨头值钱……天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个!真是个白痴!
“有意思!你说说看!是些什么动物?”没想到绝色美女对此很有兴趣,她说。
嗯……现在公布答案:狐狸的皮值钱;牛的肉值钱;人的骨头值钱。龙青感觉他的状态在慢慢恢复。
她好像在那边沉思,半天没有做声。
龙青很喜欢这种氛围。他感觉他与她彼此心灵之间有某种东西在流动。突然,他有一种很想倾诉的愿望,这种愿望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于是,他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
龙青说:美女,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其实也不是什么故事……
那是……?绝色美女问。
只是我的一点感想……龙青说,想听吗?
好呀!听听白痴在想啥?
于是他就说:
上周末,我去车公庄,从北京站进地铁,信步踱到地铁中段。那儿有个报亭。我就站在报亭背后。人少。
嗯。绝色美女听得很认真。龙青继续说:这时候,一个女子,快速地闪过,躲藏在我左侧的巨大的支撑柱的阴影里。她的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
明白了,这是在玩捉迷藏吧。我们多年以前也玩过这样的游戏,遥远而又亲切。绝色美女说。
嗯,对。他接着说:透过对面平滑的广告墙的反射,可以看出那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姑娘。衣着简洁,发式清纯,难得还有这样一份稚子心情。
嗯。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走过来。没有年轻的单身男人走过来,除了间或擦肩而过的一两对情侣。这是周末的下午,鸟儿和虫儿都伏在窝里。地铁显得不协调地空旷……
第一部分第5节 龙青与刘念的婚姻
龙青怕绝色美女等得焦急,打出的句子都很短,好让她尽快看到。
嗯,还真白痴!看人家玩游戏。不过,我喜欢!她说。
龙青好像完全沉浸在那个故事中,他接着说:女孩子矜持的眉已经微微皱起来了。臭小子,你快些浮出水面呀!我开始诅咒了。
西西,白痴,你真有意思!你是着哪门子急呀?
又一个难熬的三分钟。无人。他继续说:
唉!白痴,你真会卖关子!
女孩的眼,似乎有泪光在闪烁。在这短暂的一刻,她的心,是否经历了冬夏寒暑的极限交替?是否想起衡山派潇湘夜雨莫大先生恭维令狐冲的那句话:天下男子,十九薄幸?
终于,一个男人,不知从何处,獐头鼠目地窜上来。女孩子主动走出,轻轻地挽起他的臂……
还有呢?绝色美女问。
又一班地铁惆怅地走了……
嗯,有点意思!白痴,我感觉你聊天好特别哦!就像在写文章一样。不过,我真的喜欢你的话,我也懂这个故事!
这是一个,还有……他有点怕她听的不耐烦。
说啊——绝色美女在催。
龙青说:那是个深秋的早晨,天气很冷,我走在北京宽阔的大街上,曾看见这样一幅场景。一对中年人,也许是朋友、夫妻、同事,也许是早上晨练的同伴。我在三环国展边碰见他们,他们并肩地走,哼着同一首歌曲,非常专注,彼此目光相对,很信任的目光。我看见他们的心灵在交融,真的很羡慕。那种感觉,刹那间击垮了我一直拥有的优越感。
龙青感觉他打字的速度变得很快。
嗯。白痴,我想把你说的话记下来,真好!
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专注纯净的眼神相对,略带着笑意。在那一瞬间,他们和谐宁静的眼神击倒了我。
哦,为什么?绝色美女说。
我是一个自信的人。可在那个时候,我却很自卑。这些年,我自认为事业有成,可我却从没有那种幸福的瞬间。只有彼此的心灵沟通,才会有那种眼神。
嗯,白痴!在很多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感觉。绝色美女说。
很奇怪,是吗?仅仅是他们的眼神。从那种眼神,我才明白:这些年来,我真正缺少的是什么。我承认:他们是在享受生活,而我,则是在生存,而且是苦苦挣扎的生存。
嗯,白痴。那边沉默了好久之后,龙青听到绝色美女说:那真的是一种很高的生活境界。幸福与否真的只在乎心灵。哎,白痴,你等一会儿,我接个电话。过了一会儿,她说:白痴,对不起!我现在有事要出门。谢谢你的故事!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好吗?
好吧。
尽管龙青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他仍然很有礼貌地说:好的,再见!
龙青带上办公室门,骑上买的第五辆自行车,回家去。前面的四辆自行车他猜一定幸福地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某个角落,因为有人爱上了它,并悄悄娶走了。
龙青的家在东七区十八号楼三单元二楼,家就在校内,骑车需要十分钟。
那是一幢八十年代的建筑物,红砖映在绿树丛中,给人一种强烈的色彩对比。五年前龙青刚来到这所大学的时候,住在学校给的一间不大的平房里。后来,他现在房子的前主人周教授去德国定居,他才拥有了这个一百多平米的空间。
刘念还没有回来。
龙青走进卧室。不,准确地说,是刘念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床,柔软的席梦思,弧线型的后背,精致的小柱……那是五年前他们刚到北京时买的,花了近三千块。那时候,龙青对床很挑剔。他希望它宽大、柔软,睡在上面可以解除他白天或者黑夜工作的疲劳。还有,他渴望在这样的床上做爱,每天怀里拥着他爱的妻子,在这样的床上,他不愿意醒来。
可现在这张床,龙青已有两年多没有睡它了。他的床在书房里,是一张木板硬铺。
龙青一头倒在了这张他亲自买回的床上。
他已有十四个月没做过爱了。
每当深夜,龙青在书房里工作疲惫后,就在那张单人床上沉沉睡去。他已经习惯熬夜,把自己弄得疲乏至极。被子贴在他瘦削的面颊上,他感觉很宁静,这么多年他已渐渐习惯,同时,他也少了许多翻来覆去,困倦的他会很快地睡去。
是的,他觉得刘念距离他越来越遥远了。他感觉与她就好像是住在团结户里的邻居。唯一使他想起与她还有点联系的,是儿子龙淼。
龙淼与他长得神似。龙淼很懂事。
龙青感觉龙淼在家里的话越来越少,眼神里有些让人不易觉察的忧郁,而这一点是龙青最为担心的。龙淼好像特别不愿意与刘念待在一起,当她在他旁边唠叨的时候,他要么没有反应,要么拿着书走开。
卧室里挂着刘念的一张艺术照。
龙青盯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女人,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一张黑白艺术照。摄影师巧妙地利用光线和阴影把这个女人描绘得楚楚动人。她的眼睫毛很长,眼睛在那片阴影之下显得有神。尽管在生活中他从来未曾发现她长有如此长的睫毛。他长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冷冷的眼神,宛如冰冻了千年的潭水。女人的眼神应该是最柔亮的萤火,它能点燃无边的暗夜,驱走可怕的寂寞。龙青不明白他以前恋爱之时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眼“神”呢?
第一部分第6节 龙淼
龙青睁开眼时,发现身上盖着被子,枕头也在他的头下。他还在这张大床上,头脑还是很模糊。一看表,已是下午六点。忙起身,见龙淼竟在厨房里,蹲在地上择菜。
爸,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龙淼说话的口气就像他奶奶。龙青胸中流过一泓暖流。
你给我盖的被子吧。臭小子,还会疼人了!
嗯。龙淼点点头。
龙青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儿子,他为他骄傲。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婚姻问题上不能痛下决心的最主要原因。他害怕儿子心灵受到伤害。他可以没有妻子,但年少的儿子不能没有母亲。虽然龙淼已经生理上断乳,但心理上还未真正断乳。
臭小子,你去歇会儿,我来做饭!龙青拍拍儿子的脑袋。
龙淼站起身,露出一口白牙。他可真是难得一笑。
爸,我和你一起做。
父子单独在家一起做饭,这种机会还真的不多。龙淼的脸色很平静,他好像很愿意与他的父亲做做家务。
电话响了。
龙淼走过去,听完电话后继续择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龙青忍不住问:
龙淼,同学的电话?
哦,是妈妈的。她说她今天回不了,明天回。
那你怎么不跟我说?龙青问。
说了又有什么用,你们的关系好不好我又不是不知道!龙淼不以为然地说。
龙青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婚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这样无奈的维系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比离婚带给孩子的伤害更大!龙青好像看到他家的门楣上悬着一把泛着银光的刀,寒气逼人。
荷包蛋一人一个,火腿肠一人一根,再加两个小菜。龙淼吃得很开心。他说:爸,你的手艺真不错!比我们学校餐厅那些个什么几级厨师烧的菜要好吃多了!他们整天还特牛,对我们大呼小叫的。
龙青的心一疼,把自己的荷包蛋夹到了儿子碗里。
这个夜晚对龙青来说是非常自由的。刘念在家时,电脑也打开,他需要上网,选修课得准备大量的资料。当然,不是说在家里龙青就不能上网玩,只是她天性多疑。有时,龙青在联众下棋,里面来一句:将!他身后倒是一声尖叫。原来,刘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监视他!整天把人弄得神经兮兮的。
龙淼喝完牛奶,说:爸,我睡了。
这个夜晚,龙青的心情格外轻松。他不需要防范角落里偷窥的眼睛。耳朵里没有无休止的唠叨。这个夜晚,他体会到心灵枷锁粉碎后的舒展。
龙青穿着棉拖鞋,到厨房煮了一杯咖啡。
他很久没喝过咖啡了。他觉得喝咖啡需要有一份心情去慢慢品味。在那缕焦糊的浓香中,龙青获得的是宁静的愉悦。而在此之前,每次走进这个家,他的心中就怀有一份恐惧。这种恐惧不是人们常说的气(妻)管炎。其实,他很想患上这种病。这世上除了老婆是摔跤或柔道冠军,没有几个男人是真正打不过老婆的。男人之所以怕,那是缘于一种爱,一种娇惯纵容,一种呵护。而龙青的恐惧是什么呢?他每次跨进家门就觉得窒息。所以,即使在冬夜,他也情愿徘徊在小区的游园内,任凛冽的风在耳边呼啸。
龙青坐在了电脑前。
本来,他是准备看军事论坛的。可鼠标不自觉地又进了新浪,进了一家亲。
看军事论坛是他多年的习惯。有人说有三种东西能使男人疯狂:战争、足球和女人。龙青认为:看足球的最终结局并不是中国队输了,而是他输了。他输掉了一个男人的自信和自尊。每看完一场球,他发觉他以前高傲的头颅在女人面前就低了几分。为了以后不至于成为驼背,所以,他忍痛割爱,眼睛彻底告别了绿菌场。有时打开电视机,一看到绿色就调台。儿子说:爸,你怎么不喜欢看高尔夫啊,以前不是挺喜欢的吗?龙青说:哦,是高尔夫!我说我怎么没看到球呢,我以为球又进了球门呢!
所以,能使龙青疯狂的东西只剩下两样。
再说说战争。龙青脑海里一直有一个血肉横飞的战场。这个战场可以是一片荒凉的坟地,凄凉的洞箫,黄沙,戈壁……两个蒙面人手握利剑在拼杀,弦裂弦惊,低沉萦回的乐声中杀机重重。这个战场也可以是纷繁复杂的国际舞台。比如众所瞩目的伊拉克,说穿了,就是一块香喷喷的奶油蛋糕。所以,龙青对战争的定义就是为了把石油变成奶油而在里面再加进一些火药和鲜血搅拌的过程。他觉得他时时关注军事问题,潜意识里是考虑家庭的和平问题,因为他的家就是一个火药桶。在看别人的战争时,对自己的家庭战争的局势会有个宏观的判断,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过,现在龙青对此缺乏必要的热情了,更缺乏斗志。
而现在龙青没准备去看军事论坛,很显然,使他疯狂的就只剩下女人了。她不是别人,是绝色美女。
第一部分第7节 婚姻
龙青只是一个过客,在聊天室,他没有改名字。他看到绝色美女在那儿。
他的心扑通扑通急速跳起来,这种感觉很怪。他确信在他以前的生活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心跳,他喜欢这种陌生而又新奇的感觉。此时,他决定和她开个玩笑,改名为帅哥跟她打招呼:
你好呀!
说真的,龙青不会说别的。
谁知,她理都不理。龙青感觉此时的自己就是浪荡街头的一个二流子,与他的副教授身份极不相称。没有办法,他只好将帅哥又改为白痴。他的话还未发出去,她就看到了他,说:白痴,你好!
怪!不理帅哥理白痴。
怎么叫帅哥?绝色美女问。她大概在大屏上看到了龙青所改的名字。
我想看看这里哪些人是女色狼!龙青在敲出这句话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怎么会?白痴,你知道吗?我可不喜欢帅哥哟!帅哥说不定是衰哥的!再说一个人的魅力并不在于他帅与不帅哟。
老公呢?他问。
……在……写检讨呢!绝色美女的答案令他吃惊。他不明白她的老公在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竟然还在家里写检讨!看来他比她的老公要幸运得多。
龙青问:他犯啥错了呢?
哦,问这个呀!其实,错么,也不算错。
那是……?他刨根究底。
嗯,他……今天没说他爱我。绝色美女说。
天哪——龙青惨叫一声。
龙青不知道世上竟还有如此甜蜜的检讨!他想,这个绝色美女与他的老公婚姻生活是这般幸福,真是令人羡慕啊!事实上,现在,她能在家里自由聊天就能看出她美好的婚姻状态。
你老公怎么会让你聊天呢?龙青对这个家庭还真的有些好奇了。他就像一个饥饿的天真的小孩盯着她手中的糕饼,因为他家从没有买过。在龙青家里,聊天是万万不能的,如果聊了,那可真的就是聊灾而不是聊斋了。
是他要我聊的!绝色美女一脸无辜。
她接着说:他嫌我话多,说,网上人多,热闹!
你们真幸福!龙青的话发自肺腑。同时,他对她的老公顿生敬佩之情,当然,还有一种内疚。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肮脏,他在打他老婆的鬼主意了。
今天一天,我们遇见了三次,好巧!龙青说。
其实,这确实是一种缘分。不知道怎地,他有点害怕今后遇不上她。他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于是,他问:你有信箱么?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她的邮箱地址。龙青忙掏出电话本,记了下来。
这次聊天,他们都有许多收获。龙青知道了她是个老师,他老公是个商人。她知道了他是个博士。
咖啡喝完了。
绝色美女说:白痴,我该睡了!明天六点半还要上早自习。拜拜好吗?
睡这么早啊?好吧,再见!
电脑关机后,龙青在电脑前坐了很久。他想慢慢体味这夜的宁静。他点燃了一支烟,眼睛看着窗外的一团漆黑,那里,什么都没有。
龙青与刘念的婚姻是个悲剧。
龙青的父亲是一位中学教师,刘念是龙青父亲的学生。刘念家境贫寒,学习成绩异常优秀。在读高中时,她多次面临辍学的困境。龙青的父亲拿出微薄的薪水,一次次接济资助他的得意门生,直到刘念读完师专。
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偏爱之情是可以理解的。而龙青的父亲,竟发展到滋生娶她为儿媳的念头。
那是个暑假,龙青大学刚刚毕业,分配到一所中学当老师。读师专的刘念来看他的父亲。在桌上吃饭时,龙青发觉父亲看他的眼神有点怪,神秘兮兮的。说实话,那时龙青并不讨厌刘念。他与她很快熟识了。饭后,他们坐在椅子上边看电视边聊天。刘念扎着两条长辫,目光低垂。龙青和她谈着大学生活。刘念读的是师专,从她的言谈中,可以看出她心中留有阴影。她说她其实很想再读,考一个好大学。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早点读完书以便今后能尽快自立。后来他才知道,刘念在高中最后一年狂热地爱上了班里的篮球明星刘伟。而这一切,她的班主任——龙青的父亲一直蒙在鼓里。
刘念好像领会了龙青父亲的意思。龙青想,刘念最初可能是从她的母亲那里领会这层意思的。因为,最早动这个念头的,是刘念的母亲。
刘念的母亲是个略有些姿色的寡妇。刘念的父亲是一个武大郎似的男人,老实勤勉。他在刘念读小学时在采石厂点炸药被炸死了,据说死得很惨。刘念去山上看她父亲时,还在不远的树林中找到了他父亲的半只耳朵。他撇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刘念是姐姐。其实,为了刘念的学业,她的母亲曾在学校与龙青的父亲有过多次接触,并把刘念拜托给他。寡妇门前是非多。龙青也略有耳闻。后来,她的母亲到底还是带走她弟弟,丢下了她,改了嫁。
那时,刘念家离学校很远,所以,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里住读。有天龙青记得很清楚,父亲回家很晚,说是班长都要辍学了,这书还教得有啥意思。父亲说刘念的母亲不是人,改嫁带走了儿子,把个读中学的闺女孤零零地丢在了家里。父亲所说的那个班长就是刘念。
而龙青与刘念关系的确定当时一直是他不懂的地方。他不知道谁在背后操纵这个婚姻。然而,很显然,刘念并不爱龙青,她嫁给他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出于对龙青父亲的崇拜或者说感恩。而龙青默认这个婚姻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顺从父亲的意愿。而且,在那个时候,他还不懂得真正的爱情。
第一部分 不幸的婚姻生活第8节 隔阂(1)
当上高中化学老师时,龙青才20岁。
龙青天性聪颖,在读小学中学时,曾多次跳级。别人要花一学期学的东西,他半学期就能学完。学完之后,在教室里坐不住,课桌里往往传出小猫的哀鸣或是麻雀的啁啾。对于这一点,他的父亲很是苦恼。于是,利用学校老师的职权,总是中途把他从一个年级拎到另一个高的年级中去。所以,龙青读大学时,还仅是15岁。
初当老师的龙青与他学生的年龄相隔很近。那时他的志向很远大,不满足于做一名中学教师。他总喜欢摆弄瓶瓶罐罐,当时的理想就是能够穿上白大褂在实验室里进行某项科学研究。但是,很显然,仅仅当一个化学老师是很难完成某项实验课题的。于是,在教学之余,龙青在单身宿舍里拼命读书,准备考研。他一直在考,考了两次,但他没有泄气。他的宿舍是平房,房间里阴暗潮湿,龙青经常把那扇窗打得大开。后来,这扇窗成了学生的信箱。每当栀子花盛开的日子,他房间里铺了一地的花香,是他的学生踮着脚尖从窗外丢进来的。还有,在每个节日,他总会在房间里拣到学生自制的贺卡,漂亮而精致。
那是一段如水的时光。
而此时,龙青多病的父亲身体越来越差了。龙青的父亲一生命运坎坷,四十五岁才有他这个独子。他的一生几乎是在病痛与不幸中苦熬过来的,但他面对命运的苦难却从没有低过头。从小,在家里,他的坚毅和果敢就给龙青留下了深深的记忆。龙青想:作为儿子,对父亲最大的回报无非就是按照父亲对自己的要求一路走下去。一天,在病床上,父亲从被子里伸出手,紧紧抓住他,说:青儿,这个星期和刘念去把结婚证拿了。她也毕业了!我结婚晚,所以,我希望你能早点结婚,我想看到。刘念是个苦孩子,是个好姑娘,好好对她!
龙青木然地点点头,甚至是不假思索。
若干年后,龙青一直在思考,说刘念是个好姑娘,父亲到底是以什么作为评判的标准呢?是的,父亲是个老师,那评判的角度就是出自评价一个学生的角度了。而龙青需要的只是一个妻子,不是学生。他知道,与刘念一样也是苦孩子出身的父亲对刘念有一种近乎自恋般的喜爱,并把这种喜爱等同于儿子的幸福,这种理解的偏差到后来还毁掉了多个人的幸福。
三十多年来,龙青从做教师的父亲那里一直接受着最传统的教育。父亲犀利的目光就像一把尖刀,把他雕琢打磨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在那时,龙青想,他是属于父亲的。包括考研,他也力争使自己在他眼里变得更为精美。
龙青的父亲是一个严肃的人,对教育事业有一种信徒似的虔诚。他丝毫没有嫌弃刘念贫困的家境,他更注重的是一个人身上所具有的闪光品质比如执著、坚韧等等。龙青那时并不讨厌刘念,他的婚姻沿袭了最传统古老的方式。不为别的,只为龙青崇拜父亲,相信父亲,不愿辜负病床上无言的目光流露出的无限期待。
刘念、龙青、龙青的父亲都没有错。
结婚的前几年,他们的婚姻是一条平静的河流。
刘念从天津回了。别人是天津一日游,她却是两日游。
刘念出门旅游那天,起得很早,盥洗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龙青起来小解,见刘念脸上一层白膏,像鬼一样,吓了一跳。后来才明白她是在做面膜。不知怎地,两人在客厅里碰到竟彼此无话。
这次刘念旅游回来,龙青感觉她身上有一种微妙的变化,与她出门前判若两人。或许,人有时是要出去散散心的。站在甲板上,让渤海的风吹散纠缠心头的阴影,放眼望去,海天一色,一片蔚蓝,自己蒙满灰尘的心灵会干净润泽许多,这种体会他是有过的。
刘念的变化是她变漂亮了。
在二楼的阳台上看见她背着旅行包往门洞里走时,龙青看到她披着长发,可眨眼之间上楼后,他在防盗门的猫眼里却看见她把长发束了起来。事实上,她披着头发的样子要好看得多,可为什么要扎起来,而且一张神采飞扬的脸,转眼就冷若冰霜了?
龙青说:你回了。
她说:你不是看到了吗?刘念的言外之意就是:你龙青说的完全是一句废话。
刘念的话总是充满挑衅,她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咄咄逼人。龙青总是在战斗未打响之前就败下阵来,他有一种夫妻吵架恐慌症。他自认为还是一个知识分子,并且有一种虚荣心。龙青害怕他的矜持在那种无休止的毫无意义的争辩中被撕得粉碎。
于是,他乖乖地闭了嘴。
这是我的家,我不回这儿回哪儿?刘念的旅行包还在肩上,但她的问题远没有结束。
龙青努力回忆她回家时自己的种种表现,好像没有得罪她。可她为什么如此飞扬跋扈呢?她的反问龙青是万万不能回答的。他默默回到了书房。
龙青有些无趣。突然,龙青想起来了:刘念读高中时的恋人,也就是那个昔日的班级篮球明星刘伟在天津。
出去了一天,家里就弄成了一团糟!客厅里传来刘念的唠叨。
第一部分 不幸的婚姻生活第9节 隔阂(2)
晚上六点,龙青走出家门,他还没有吃饭。刚才在家的时候,恰恰有个同事到他家借英语资料,坐着聊了会儿天,耽误了做饭。
而六点半,他要做实验。
高飞早上就请了假。王小盼与柳勇早就到了,他们俩穿着白褂,在准备试管与烧杯。这两个研究生都来自农村,是龙青的得意门生。他们在一起工作得非常愉快。王小盼与柳勇还是一对恋人。这还是从江小擎那儿听说的,在实验室里,龙青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们有任何亲昵的举动,看到的只是在观察实验时专注的眼神。
时间还未到。
柳勇说:龙老师,还有一会儿吧?我出去买个面包来。小盼病了,今天一天都没吃。
柳勇长得很高。龙青觉得王小盼能有这样体贴的男友真是幸福。王小盼虽然长相一般,身高也不到一米六,但这些并不成为她获得幸福的障碍。他想,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会是另一个人的宝贝,无论丑还是美。
是祸躲不过。很小的时候,龙青听母亲说过这句话。说的是他的外公在“四清”时吊死的事儿。龙青的外公以前曾是乡长,后来听说要查他的问题,吓得半夜吊死在村口的老槐树上。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外婆曾做了一个外公舌头伸得老长的噩梦,所以,“是祸躲不过”就从外婆之口一直传到母亲之口。
实验室里只剩下他和王小盼的时候,刘念出现了。龙青晚上出门,在刘念看来是非常可疑的。
门敞开着,王小盼也不是美女,龙青与她也离得远远的,但刘念不能容忍。她的老公竟然单独与女研究生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鬼混!
龙青吓得从实验报告单上抬起头。刘念右手叉在腰间,柳眉倒竖,气势汹汹。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龙青的第一感受是尴尬,同时也能感觉到王小盼的尴尬。他瞥见王小盼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本来因生病有些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拿试管的手抖了一下。这自然也没逃过刘念的眼睛,在她看来这是做贼心虚。
不要脸!刘念叫嚷着来到龙青眼前。龙青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说: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这么有精神哪,我可没工夫跟你胡搅蛮缠!我还要准备实验呢。
是我胡搅蛮缠?家里一摊子事你都丢着,你让谁去收拾?你不吃饭你儿子也不吃?刘念的唾沫喷了他一脸。
龙青说:我这不是赶着做实验吗?你就不能做一下?你来这儿的工夫就做了。他感觉头上的火在乱窜,差点要把头发烧燃。
我就是不做,怎么样?刘念耍起了横。
此时,柳勇拿着面包跑了进来,到了门口,愣了一会儿,看见刘念,微笑着说:师母好!
刘念挤出一丝笑,不过,那种笑比哭更可怕。她把实验室里的每个角落扫视一遍,走了。
龙青知道刘念是说得出做得出的。无奈,他对学生们说:你们先准备准备,我回去一下。柳勇说:龙老师,您先回去一趟吧,我们等一会儿,没事儿的!
回到家,刘念果然没有做饭,在床上躺着。龙青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做好饭,才回到了实验室。
实验结束,王小盼与柳勇走后,龙青关了灯,来到办公室。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家。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他承认自己有很好的涵养和忍耐力,但他不能肯定今晚是否能克制得住。平静的地表下奔突的是炽热的岩浆,他不知道哪一天会爆发。
突然,他想起了绝色美女。
其实,男人之所以发生婚外情,除了其动物的本性外,还有一点,或许就是他的女人出了问题。对于一个整天唠唠叨叨对自己横眉冷对的女人要爱起来才怪。尤其在今晚,在学生面前,龙青的尊严被刘念撕扯得支离破碎。
龙青想找一个人倾诉。他打开电脑,很想找到她——绝色美女。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停留在他的记忆里,甚至有些固执。他从未看到过她的面容,也从未听到过她的声音。除了那声“西西”的笑,她留给龙青的信息并不多。他来到新浪,来到一家亲,用鼠标甩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翻找。她不在。
龙青想起有她的地址。于是,他打开信箱。
有好多年没写过信了,不知道写给谁,也就懒于写了。
在这静夜,在空荡的办公室里,龙青发觉给一个人写信很幸福。电脑屏幕上是一张你永远也写不完的白纸,想写多少就写多少,还可以想像着这个人就坐在自己的对面。龙青有许多话,可他不知从何写起。他给绝色美女的第一封信只有这样几个字——
美丽的教书匠:
忽然之间,有些想你了……
可好?
白痴学长
龙青想,此时只有用一串省略号才能表达他的心情。这封短短的信,没有丝毫的做作与矫情,完完全全是发自他肺腑的一句大实话。这封信中,“忽然之间”这四个字,传达出思念和牵挂的毫无来由。
写完后,龙青很快退出,关了电脑,他有些累了。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节 同学来访
钥匙插进防盗门锁孔,意外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在开门之前龙青已作好了准备:这个夜晚如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夜晚,他不想逃避了。在过去特别是回家有点晚的时候,他开门的声音很轻。可今天,他没有刻意掩饰什么。他该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他一米七八的个头踮着脚尖走路很难受。
刘念为他打开了门。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你回了!
龙青有点受宠若惊,忙点点头,说:是是啊,我回了!
猛地看到刘念脸上千载难逢的笑时,龙青还以为走错了家门。再回头看看挂着灯笼的对门,是梁处长家,没错。接着,龙青听见她说:我同学来了,他已到了学校门口,马上到。
原来是这样。刘念是很要面子的,在外人面前她要保持完好的形象。比如,他们曾一起去逛超市,买回家里要用的东西。龙青会站在化妆品柜台旁边耐心地等待她精心挑选唇膏指甲油之类。在快要走进楼道的时候,手上提满东西的他们欢天喜地地和邻居打招呼。总而言之,在外面眼里,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组成的幸福家庭。
龙青知道自己该演戏了。他说:好的,我知道怎么做。
龙青和她都有一个很美丽的面具。每当他们走出家门,就会把面具马上戴上;一进家门,他们就会很快扯下。因为,那确实使人窒息。
龙青认定家就是撕掉面具的地方。
龙淼仍然在房间里做作业。龙青说:龙淼,昨天你说学校篮球比赛的事,怎么样啊?
龙淼说:名单上没有我!拉倒,要我参加我还不去了!他们以为他们都是姚明!
龙青说:怎么啦?和同学闹别扭了?男子汉可别小气哟!
爸,你别拿男子汉来扣我的帽子。男子汉不是人?难道没有自尊?就该忍着?凭什么呀?
龙青苦笑着摇摇头,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刘念在他旁边说:今天你到这边睡。刘念所说的这边,就是指的她的那张大床。
来的是个男同学,来北京出差,顺便来看看刘念。
电视里正放着《还珠格格》,赵薇演的小燕子在里面又哭又笑,把龙青弄得莫名其妙,刘念就喜欢看这个。有时龙青在书房里不得不戴上耳塞,做作业的龙淼有时跑出房来,问上一句:到斗鸡没有?到斗鸡没有?龙淼就喜欢看斗鸡。反正电视台一放《还珠格格》,龙青家里就鸡犬不宁。他在客厅里耐着性子看,刘念拿着抹布抹茶几,抹了十来遍了吧。
龙青脑袋枕着胳膊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刘念忙丢了抹布,一个健步上前去开门。龙青睁开眼,听见刘念说:少威——坐,坐,坐!刘念把男人迎接进屋。那个叫少威的手里提了一个礼包,微黑,高高的,一套笔挺的西服衬托出他伟岸的身躯。还没开口,他就微微笑起来,一口整齐的白牙仿佛散发出黑妹牙膏的清新。
刘念,你家还真的不好找呢,学校真大!少威脸有点发红,看龙青时好像不大自然。
欢迎,欢迎。辛苦了,喝茶!龙青站起身,满脸堆笑,倒了茶,递过去。在客厅里,他陪着坐了一会儿,咸一句淡一句地聊着,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龙青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少威和刘念说,你们老同学难得一见,你们聊!
然后,他礼貌地退出客厅,进了书房。他的那张小床上已换了柔软的被子,整整齐齐。下面是一床粉红色的小床罩,枕头边还放了一个小狗熊。
是刘念刚换的。那个少威这个夜晚要在这张床上睡。
龙青内心里感激少威的到来。因为他,他的床受到如此的礼遇。同时,他也体会出他在她心中的份量。
龙青打开网站,看起武侠小说来。武侠小说中有许多情色描写,龙青每每看到那样的片断,脑子里就引发无尽的遐想。戈壁、黄沙、洞箫、雪剑……英雄救美、殊死决斗……在刀光剑影中领略着侠女柔情也别有一番享受。龙青看武侠小说已有许多年。
少威在刘念的带领下走进书房的时候,龙青见他穿着一件新睡衣,深绿色的丝绸质地,很漂亮。他也有一件睡衣,蓝色的。那个时候,龙青心里一动。他很想与眼前的这个少威交换角色,让他留在这个家里。然后,自己变成他,在第二天清晨,堂而皇之地大摇大摆地离开这个家。龙青情愿什么都不要,两手空空地走出去。
刘念的眼神告诉自己,他该睡了。
离开书房前,龙青对少威笑着说:晚安!
龙青关了客厅里的灯,走进了刘念的房间。他买的那张大床上铺着两床被子,枕头一端一个。
刘念说:看什么看,还不快睡?今天是我请你来睡,真是稀奇事!
龙青说:一脚把我踹下床的还不是你?
那还是刚来北京不久,他们住在一间小平房里。龙淼在隔壁,他们的卧室除了那张大床再也放不下任何东西了。那个时候,他们是睡在一起的。一天学校有一个同事结婚,龙青经不住劝说,在席上喝了几杯酒。骑车回家时受了风寒,一进门就呕吐起来。刘念丧着脸说:拉屎也不看个地方,偏偏回家里来吐,在哪个地方吐不好!说着,捏着鼻子出去了。龙青的头晕得厉害,但还是硬撑着把地扫了,然后一头倒在了床上,沉沉睡去。等半夜醒来时,竟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滚下去的,第二天早上听刘念说,再在外面灌酒就别想睡在床上,龙青才算明白昨晚是被踹下床去的。夫妻睡在一张床上,龙青觉察到刘念和他做爱总有一种恐慌,总是想匆匆完事,说害怕怀孕。当然,借口月经来了的时候最多。有一次,她的月经竟来了半个月!再后来,搬了大房子,龙青有了自己的书房,夫妻就完全分床了。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2节 沉闷的生活
龙青很自觉。
他脱了衣服,在床的另一头钻进被子。
被子里有点凉。
刘念把头发包了,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关了灯。
在黑暗中,龙青听到她说:你内衣换了没有?龙青说:换了。她说:没有吧?我怎么闻着有股味儿?龙青说:那就是没换吧!不要,是你的鼻子不对劲儿!刘念说:这叫什么话?你换了就是换了,没换就是没换!龙青翻了个身。然后,彼此再无话。
刘念肯定也没有睡着。他们睡在各自的被子里,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天气有点凉,但他们不愿相互取暖。
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却没有一种冲动,龙青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平静的夜晚里,他们都静静地躺着,同床异梦。
这个时候,龙青很怀念小时候玩耍过的桑树林。
它就在他家的后山上。龙青玩得最铁的伙伴是锋子,他们同岁。还有小林等几个女孩子,也成天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他们玩得最多的游戏是打仗,大概是受了难得一看的战争片的影响,龙青总想像着自己是一个即将牺牲在战场上的英雄,他让锋子抱着,躺在他的怀里,紧闭着眼睛,周围围着几个满脸泥星的小战士。
同志,你醒醒!醒醒啊!锋子摇晃着龙青,说:革命马上就要胜利了,你不能死啊!
龙青慢慢睁开了眼睛,手缓缓从胸前掏出一样东西(其实,是他预先准备的用纸包着的一个小石头),他微微张开有些焦渴的嘴唇,说:请你把它交给……交给……党!说完,他的头一沉,再次昏迷过去,他这一次准备死掉了。
然后,龙青又听到了锋子的哭声,他剧烈地摇晃着,喊着他的名字:龙指导员!龙指导员!龙青感觉他慢慢把他放下来,只听他对旁边的那几个小丫头们说:同志们,我们敬爱的龙指导员已经光荣牺牲了,下面请大家拿下草帽,默哀三分钟。说着,他从眼缝里看到他们从头上拿下了用狗尾巴草编的帽子。
不一会儿,龙青听到锋子的肉嘴冲锋号响了起来:滴滴答答滴滴……同志们,冲啊!为我们的龙指导员报仇啊!
这场游戏的最终结果是龙青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儿。伙伴们在向敌人发起反攻之后,都顺便回家吃饭去了。
他们走远了,于是,龙青又重新活了过来。他睁开清亮的眼睛,静静地躺在那儿。他觉得那片桑树林肯定是很久以前有人无意中撒落一把桑葚而长成的。桑叶堆满了村前的那个小山坡。更多的日子,他们“部队”休整的时候,他在树下摘片片嫩鲜的桑叶喂蚕,肥白的蚕躺在装在纸盒中的桑叶上,龙青把耳朵贴在纸盒外,听里面细细的声音。那种声音很美妙。在一个世界中用一颗单纯真实的心灵去聆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这种声音带给龙青许多遐想,把他的理想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龙青感觉他的手在桑叶丛中游离着。他的手指尖触到一种柔软的东西,好像是蚕,但它的表皮要比蚕光滑。他的指尖在这光滑的表皮上滑行着,很难停止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龙青猛然惊醒过来,他发现他的手在刘念的被子里,放在她的大腿上。刘念一丝不挂。
龙青对女人的身体越来越陌生了。他以前很渴望做爱,可刘念与他的每次争吵换来性惩罚后,龙青渐渐地疏远了这一切。他就像一尾在天寒地冻的日子被冰冻的鱼。在梦境中,在潜意识里,他的手竟仍然伸向了一个女人的躯体,虽然这个女人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但他仍为自己感到羞耻。在龙青看来,任何意义上的做爱,如果有了祈求或者是怜悯,那是没有自尊的、让人感到屈辱的、动物性的做爱。脑海里,刘念那巫婆样的眼神在他这尾冰冻的鱼的表皮上镀了一层严霜。
龙青收回了令自己羞耻的手。
龙青很不习惯和刘念睡一张床了。他觉得别扭难熬。
龙青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想去洗手。
在洗手间里,龙青撒完尿,看着自己的阳具发了一会儿呆。他真的担心有一天它永远软下去,软下去。他问自己:我还是个男人吗?哪有三十多岁血气方刚的男人可以一年多不做爱的?
是的,没有爱的性,龙青做不了。现在有一种说法:白天是教授,晚上是野兽。而龙青认为自己白天是教授,晚上仍然是教授。更确切的说:晚上是教“瘦”。他有许多机会,也自信一走出去是会得到女人的,凭着他的学历与外表。可他父亲用他犀利的眼神雕刻着他,还有他多年所受到的正规的学院教育,所有这些形成的道德理念根深蒂固地盘据在他的大脑里,这就注定他不可能到烟花柳巷去寻找只被金钱与肉欲驱使的一夜情。还有,龙青怕脏,外面卖笑的女子,他接受不了。
龙青来到书房,轻轻地推开门,房间里的壁灯还开着。
那个叫少威的男人已发出轻微的鼾声。他的腿比龙青的要长,绝对是个篮球中锋。龙青的视线在少威的脸上停留了好久。他好像很疲惫,整个人就像一块熟睡中的巧克力,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出一种奶香。龙青还从来没有觉得一个男人的睡态这么富有性感。他想,假若他是个女人,定会爱上他,真的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龙青轻手轻脚地坐在电脑前,开机,打开信箱。没有未读邮件,写给绝色美女的信没有回音。这封信刚寄出没几个小时,她一定还没有读到它。他还是忍不住写道:
美女:没有回复。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心底里诅咒了你四遍,你就没有听到吗?
关闭电脑后,龙青悄悄带上门,来到客厅。他点燃一支烟,让自己心中的郁闷随着烟雾慢慢地吐出来,吐出来……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3节 回忆大学生活
龙青与刘念曾多次闹离婚。
有两次他们已经走到了海淀区民政局大楼外,然而还是没有离成。他不知道为什么。
前几次闹时,她开了一个离婚价码。说只要他拿出二十万现金,加上家里所有的财产(当然包括房子),她就和他离。龙青说:好!答应。可马上她又反悔了,说:我凭什么把你让给别的女人?你和我结婚时还只是个半成品,是个中学教师!
再后来,她的离婚价码越来越高,现在已经涨到了五十万!
五十万!这意味着龙青离婚后不仅变得一无所有,而且还要债台高筑。而他,一直渴盼的仅仅只是能过上一种平静的生活,他没有过多的奢望。他害怕生活琐事的纠缠,更讨厌离婚之后随之而来的无休止的麻烦。
刘念说得很对。她与龙青结婚时,他在她眼里还只是个半成品,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
那是个躲在绿树丛中的校园,龙青怀念那段时光。
大学毕业分到学校没多久,有时晚上闲着没事,龙青就把以前在大学写的一些诗翻了出来。深夜,仰望窗外的星空,倾听乡村的呼吸,偶尔也写那么一两首。学校树林里有一口井,龙青经常拿着书坐在井旁边的一块青石上。口渴了,龙青就提上来一桶水,把整个脸浸在清凉的涟漪中。每逢周末,就骑车去镇上,寄出去几首诗。因为他在当地报刊上发表了几组诗歌,文化馆馆长马克三顾茅庐,拉他参加一家著名诗社,并任常务理事。马克经常到学校里来与龙青谈诗论词。
那个中午,龙青请他到学校外面的一个小饭馆里喝酒,酒过三巡之后,他举着杯,激动地说:来,龙老弟,再把这杯干了!马克穿着一件深蓝中山装,上面的扣解开了两颗,脸有些腊黄,头发零乱,但很黑,一双小眼睛闪着亮光。
好,不过,我再不能喝了,下午还有课!
有课,请个假不就得了?学生也不会就缺你那一节课!你没来之前,我郁闷哪!你问为什么?没有知音!我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整天就是柴米油盐,忒俗!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那个时候,写诗的人都不愿意谈柴米油盐,只想谈论阳春白雪。
不过,龙青还真的有点喜欢这个纯真的马克了。他比龙青要大十岁,对文学有一种狂热的追求。龙青未来这个学校之前,他是个农民,总在学校厕所里挑粪。听说,他就是在挑粪的时候,也在读诗和写诗。因此,有很多人笑他是疯子。对此,他也置之不理,我行我素。后来,他成了农民诗人,被抽调到文化馆。
找知音难哪!马克的腿搁在板凳上,用手掏了掏鼻孔,然后,在裤腿上擦了擦,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说:龙老弟,对了,诗社要想发展壮大,需要吸收一些新鲜血液。你能不能从学校里挑几个素质高的学生?
龙青说:我试试看。你要知道,考作文是不考诗歌的,看能不能作为课外活动提一提。
诗,是我生命中的全部!你不知道,我那婆娘,唉!整天在家里唠叨,说我的诗到底换回了几斤米还是几个鸡蛋?每天唠叨,唠叨,把我写诗的一点激情都快给唠叨没了。
我听说你也够勤奋的!龙青说。确实,他打心眼里佩服自强不息的人。
不勤奋怎么办?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农民的儿子不能永远挑大粪!
马克说他的名字其实不叫马克,马克是他的笔名,他的本名叫牛二狗。为改这名,他父亲把他给臭骂了一顿,说他好生生的姓牛,是祖宗的姓,偏要改成姓马。又不是没有名字,偏要赶啥潮流,弄个啥“鼻名”!马克说做牛做马都不是一个样,总是做牛做马的命,还说他爸名字叫得也太那个了,还来俩狗。他最敬佩的人是马克思,本来想改叫马克思的,可怕别人说他太狂,想想,还是叫马克得了。
后来,他的又一个名字在村里传开了。他村里有一些出去打工的人,做泥瓦匠的,春节回来听到有人喊马克,大笑着说:什么马克?马赛克!我们在城里装修房子老在墙上贴那个!于是马赛克这个名字在村子里就传开了。
龙青听了,笑得不行,一颗花生米的红薄衣在喉壁上贴了半天。
出了小饭馆,走上青石板的街道,龙青看着马克有些摇摇晃晃,忙搀着他,说:喝多了,要不要我送?
马克摆摆手,说:没事儿!我习惯了!李白斗酒诗百篇,没有酒就没有诗,你放心吧!
看着马克远去的背影,站在这个铺了青石板的小镇,龙青心里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后来,回学校后,龙青与教务处商量,举办了一次校园诗歌大赛,从中选拔了几个有灵气的小诗人,姜林就是那几个校园小诗人之一。
姜林是龙青的学生,小龙青四岁。她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高挑的身材,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小戏子。她总爱和她的同桌傻大姐杨平到龙青单身宿舍里来。她们来得最多的理由是向他问化学题。其实,是些再简单不过的题目。当然,有时也交几篇诗稿给龙青。一开始,龙青甚至有些恼火,他不明白身为班干部的姜林化学竟学得这么差!而次数多了之后,龙青好像渐渐察觉了姜林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有一次他在给她讲题时,无意中抬头,竟发现她的眼睛根本没有看书,而是傻傻地盯着他。当她的视线与龙青的视线相遇,脸一下变得通红。这一细节泄露了她内心的小小阴谋。傻大姐杨平的成绩比姜林要差得多。她根本不听,在龙青的房间里翻看杂志。说心里话,龙青当时只是把她们当做了小孩子,没往心里去,也没有非分之想。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4节 姜林
期未考试结束后的一个下午,姜林来到龙青的办公室,见他正在改卷子,悄悄递给他一瓶汽水。龙青一抬头,见是她,忙说:姜林,考得怎么样?她红着脸点点头。龙青说:对了,下午放假了,怎么不回去?她说:不想回去。对了,你有没有要洗的东西,你很忙,我帮帮你!龙青笑了笑,说:我哪敢剥削童工?没有,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姜林看上去有些失望,默默在龙青旁边站了一会儿,走了。
接完成绩单,那天,龙青和姜林,还有另外两个学生小诗人一起去县里开文学创作大会。龙青骑着一辆自行车,带着姜林;那两个学生一人骑一辆。会后,在招待所吃完饭,那两个学生住县城附近,先回去了。因为是龙青把姜林带出来的,当然要负责带回去。姜林说想去书店里看看,哪知,她在书架前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拿着书不肯放。不知不觉,龙青也看忘了时间,等走出书店的门时,外面差不多黑了。
龙青说:姜林,看你,天都黑了,还有那么远的山路,怎么办,怕不怕?
姜林看了看天,吐了吐舌头,微微一笑,对龙青说:不怕!有老师在,怕什么?
姜林说着,就扶着后座,上了自行车。龙青听到姜林坐在后面哼歌,很兴奋的样子。骑了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拐进了回家的山路,先是上坡,后是下坡。此时,天已全黑下来。后来又上坡,上坡很陡,只得下来走。姜林先是走在龙青的后面,随着耳边传来几声山鸟的啼叫,她忙赶上来,气喘吁吁的,和他并排着走。
龙青笑着说:呵,怎么啦?怕啦?
姜林挺了挺胸,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什么什么?我怕?我是唯物主义者!
走到了坡顶,龙青停下了,说:坐好,下坡了。姜林就坐上去。龙青听到耳边的风在呼呼作响,不知不觉间,姜林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说:龙老师,我怕!
那个时候,龙青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觉得腰间被她箍着的一匝,热热的。或许,这是第一次与异性接触的缘故。
龙青只做了两年的中学教师,就考上了上海一所师大的研究生。通知书来的那天,他在宿舍里清理行李。被子已捆好,书装了满满一大箱。龙青听到有人敲门,是姜林。她穿了件牛仔裙、白T恤,一头长发刚洗过,披散着,飘出阵阵清香。她低垂着眼,白净的脸颊上泛出淡淡的潮红。她从背后拿出一封信,递给龙青,说:
龙老师,这是给你的……
看龙青接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姜林就一溜烟地跑了。他能猜到信里面写的是什么。事实上,在即将离别这所校园,离开他朝夕相处的学生时候,龙青才发现心中有了一种离情别绪。同时,他也发现姜林长成一个大姑娘了。龙青的心怦然一动。他在零乱的宿舍里坐了下来,拆开了她的信。在信中,姜林表达了对他的爱慕之情。龙青记得当时把那封信看完后放在了他的书箱里,然后,就上了学校送他的车。
十多年后再来回忆当时的那一幕,龙青才发觉这样一个真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来了。
因为那个时候,为了病床上的父亲,龙青已与刘念拿了结婚证书,虽然他从未体会到恋爱的感觉。
五点半的时候,龙青起床到厨房给儿子做早点。每天如此,快做熟了后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爸,我走了!龙淼背着书包下了楼。从窗口看着龙淼的自行车转过那片小树林,消失了,龙青才慢慢收回了视线。龙淼与许多别的孩子比起来,真是听话很多。龙青经常看到成都小吃摊边的中学生耳朵里塞着耳塞听歌,手里夹着烟闲谈。那模样和神气,要多老道有多老道。
少威已起来了。他对龙青很友好地笑着,龙青也很友好地对他一笑。他听到少威说:刘念有福气呀,找了你这么个好老公!
龙青说:哪里哪里,离要求我还差得很远。
在盥洗室里,龙青看到刘念已经为少威把透明的牙膏挤在了新牙刷上。从新睡衣和牙刷看来,这位同学的来访并不突然。刘念说:你只买你和儿子的菜,少威不在这儿吃。
洗过脸,龙青出门去买菜。出了校门,才想起钱包放在换下来的长裤中了,上衣里有些零钱,怕不够,忙折转身回家拿。他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防盗门,忽然真切地听到家里传出一声:刘伟——。龙青愣住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他听到刘念说:刘伟,来,喝牛奶。我看你的好奇心也太强了,偏要上我家里来看看。有啥好看的,还不就这样。对了,你先去,我帮你又联系了一个医生——,拿着!刹那间,龙青明白了:真他妈白痴啊!少威原来就是刘伟!他堂而皇之地打入我军内部来了。睡他的床,盖他的被,当然说不定也睡他的老婆。
龙青拿着钥匙的手收了回来,突然间,他觉得轻松起来。
他们需要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发酵他们的感情。龙青希望他们快一点,更快一点儿。龙青折转身,快步离开了。回望他家的那扇窗,龙青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刘念与刘伟现在说不定已经滚在那张大床上了。当然,在龙青家里,他们肯定还不会大胆到如此地步。只是龙青潜意识里这么想,他想:这么说,与她离婚有希望了。
就这样,龙青怀揣着一种痛苦的幸福离开了家。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5节 乏味的生活
今天该买点什么菜呢?对,儿子爱吃的土豆,还来一个糖醋排骨。
在超市买完菜,龙青又特意在书架前逗留了一会儿。他喜欢看那些兵器书籍,还给儿子买了一本名人名言的字帖。磨蹭了二三个小时,才慢慢朝家里走去。他不想再面对那个男人,不是他怕什么,而是他觉得很无趣。
少威已经走了。龙青嗅出家里有一种脂粉气息。
刘念正在镜子前涂抹口红。听到动静,见龙青回来,头也没回地说:我马上出去,有点事。你一个人在家吃吧。
龙青知道少威并没有走远,他一定在他家附近的某个地方等着她。于是他说:你去,放心吧,没事的。
从厨房的窗口望去,龙青看到刘念又把她的头发披在肩后了。她走路的时候,龙青看到她的臀部一扭一扭,颇有些风情。龙青平静地切着土豆丝,他把那个不规则的球体先切成片,然后切成了粗细均匀的丝。少威,或许是刘伟的小名?
(20)
龙青这三天的日子过得很是乏味。备课上课做实验,对于他来说,这在过去是乐此不疲的。可不知怎么地,现在竟有些心不在焉。他知道,一个经过了多年缺少性爱的无味婚姻而骨子里天生具有浪漫气质的男人,一旦遇上了一位绝色美女,这将意味的是什么。
男人作为雄性动物,其内心是蠢蠢欲动的。据《南村辍耕录》载,柳下惠“夜宿郭门,有女子来同宿,恐其冻死,坐之以怀,至晓不为乱”。柳下惠其所以坐怀不乱,有醋溜心态的人以为是柳下惠怀中的女子不美,或者说其美不对柳下惠的味口而已。猜想绝色美女如果不是叫绝色美女而是叫丑女之类,龙青断没有这样的牵挂。人家柳下惠是坐怀不乱,而龙青是怀还未坐就已乱。
绝色美女却好像从龙青的视线中消失了。
龙青的信箱中没有未读邮件,聊天室里也看不到她。龙青想:她去哪儿了呢?她不会出什么事吧?有时,他又为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而觉得好笑:这是怎么啦?龙青知道这样下去有点危险,他想起柏拉图这三个字。在《会饮篇》中,柏拉图说了一个神话,说最早的人类分三种:男人、女人以及由两性结合而成的阴阳人,这三种人都是球形的。上帝把他们削成两半,每一半都想念被削掉的另一半,于是开始有了爱。他想,他白痴与绝色美女也应该是一个球。他不知道对绝色美女的想念到底是好的善的抑或是坏的恶的。谈到道德,或者是人性,龙青对这样一句话有着切肤之痛。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也是没有人性的。虽然柏拉图认为对爱的追求,重点不在于是追求“完整的爱”的欲望,而在于这个完整的前提必须是好的,而且必须是善的,并且给了爱这样的一个定义——爱是永久地拥有善的欲望。但在龙青看来,爱只是一种存在,他只知道他牵挂着某个人,至于说这种思维活动是感性的还是理性的,龙青已没有心思去考究了。柏拉图还说,至于性,只是肉体的一种权宜之计。而龙青绝没有想念美女的肉体,很显然,龙青陷入的是一种柏拉图主义,或者说柏拉图式的爱情。
三天后的早上九点,龙青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终于发现了一封未读邮件。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白痴:谢谢你的信!我刚从外面旅游回来。因为学校组织的三八节旅游提前了。唉,累死我了!
我要去洗头,再见!对了,待会儿中午12点,我和你在一家亲好好聊聊旅游的事,真是笑死我了!另附上我写的一首小诗——
种子
给我一瓢水
一瓢平静平凡的水
给我一捧土
一捧松软温润的土
给我一个季节
一个挣扎努力的季节
你就会知道
我是一粒真正的种子
看完信,龙青的大脑莫名地兴奋起来。
原来绝色美女并没有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她只不过插上翅膀飞走了几天。龙青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那么漫长。
绝色美女的小诗勾起了龙青对大学生活以及中学教师时光的美好回忆。那时,他参加马克的诗社,整天沉浸在诗歌创作的激情中。他有好几个红塑料皮的日记本,上面写满了诗。那些诗,有对理想的执著追求;有对爱情的美好憧憬……绝色美女一粒小小的种子,唤醒了龙青记忆深处沉睡已久的诗情,于是,他即兴写了一首:
种子
草木在季节的叹息中腐朽了
曾经的艳如桃花成为蟋蟀们秋夜的谈资
皇城在风雨飘摇中倾倒了
曾经的辉煌尊严化为齑粉
只有我
在贫瘠的冰冷的拥挤的黑暗的地底笃定地等待
佛说
那是我前世的机缘
龙青相信,这些诗句是从他的心涧里流淌出来的。他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这位绝色美女,就是他前世的机缘……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6节 小米
写完信,龙青关了电脑。听到外面有人,回头一看,是系党委张书记。
如果给张书记画一幅典型特征的肖像画,那他手上的茶杯是少不掉的。这个老头儿对茶叶特别偏爱,坐着也好,走路也罢,每天总是要把眼波在那一片片龙井上荡漾几番。据他老伴王维讲,张书记看茶叶的眼神让女人要嫉妒死,那种热乎劲儿,可别提了。龙青的家乡盛产一种很有名的茶叶,他离家时,母亲塞了几包在他的行李箱里,说是给学校的同事们尝尝鲜,龙青曾给过张书记一包。
张书记说:小龙,你来一下!进门后,张书记递给龙青一杯茶,说:坐,坐。
龙青看张书记一脸神秘,不解。张书记说:小龙啊,还有一两个月要聘岗了,系里有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你可要好好争取一下,别整天关在实验室里做学问。
龙青说:张书记,谢谢您这么关心我。只是我觉得行政方面的事,我……
你怎么啦?我说你行你就行!我看人还有错啊?你可别小瞧中层干部这样的职位哟!哈哈!张书记打着哈哈,说:好吧,你去忙。听我的,没错!你准备准备!要努力争取!
龙青口里回味着张书记的努力争取几个字,出了党委办公室。其实,这四个字是意味深长的,只有努力了,别人才能争取得到。怎么努力呢?是努力工作还是努力行贿呢?龙青摇了摇头。系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一想起来就头疼,你说一心只做学问,不和领导拉拉关系吧,工作起来还真他妈的不顺,总有人给你小鞋,说你长短,论你是非;你说不一心做学问吧,又没人能瞧得起你,人家背地里说你整个一马屁精,腹中空空的一莽汉,就是连学生也会瞧不起你!唉!做小学老师难,做中学老师更难,做大学老师是难上加难!再说,中层干部不就是上面有人下面也有人的干部吗?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的那种。
备了一会儿课,吃过饭,想起绝色美女的玫瑰之约,中午12点,龙青在办公室里打开手提电脑。
嗨,白痴!我在这儿!电脑上,绝色美女的字仿佛在跳跃。
龙青说:我来啦!来听你的“三八”旅游见闻。嘿嘿,权当我也出去一趟吧!
绝色美女说:哎哟!笑死我了,我现在肚子还疼!
龙青对着电脑屏幕也笑起来,他能够想像得出绝色美女的滑稽样子。
绝色美女说:好吧,我说你听吧!你知道吗?我们这次出去,一共有三辆车,可在回的路上,我们坐的车坏了。你说,怎么就我坐的那辆车坏呢?唉!
怎么呢?龙青还真为她担心起来。
但第二天学校里要上课,所以领导们只好把我们留在那儿,那两辆车先回去了。绝色美女说,可怜不?
那你们……?龙青的嘴微张着。
我们就先下车去买东西。绝色美女说。
啊?你们还有心思买东西?我服了你们这些女人,真是购物狂!龙青说。
西西,绝色美女笑起来,是买棉被。出去旅游买棉被,想起来就好笑!因为晚上冷,坐在车上要盖。
呵呵。
我们就坐在车上,等司机师傅修。后来,因为我们在车上修车不方便,就下了车,来到加油站里面。半夜里冷得不行,我们几个女老师就抱在一起跳舞。跳着跳着,把楼上值班的人跳醒了,人家说还以为在放电影《夜半歌声》,下楼来又把我们赶了出去。
跳的是啥舞?
恰恰舞。我把在龙门石窟买的民族服装都裹在身上,然后还戴一个头巾。她们说我是阿富汗难民。
我还真想看看阿富汗难民的样子,龙青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不能想像绝色美女成为阿富汗难民会是什么样子。
好啊,我要她们帮我照了一张,以后发给你看看。据她们说,就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要流三天三夜眼泪。然后,我们又上车。她们就在车内打扑克。
那你呢,干嘛?
我嘛,在车上为她们照了一组题为“三八流浪记”的照片,准备回去挂在学校的橱窗里,当然,她们如果不高价收购的话。然后,我就着昏暗的车灯在几张破旧不堪的草稿纸上写下了一篇五千字的游记《伊水情思》,后来那几张纸还差点在我下车的时候被司机抓去上茅房,幸好那师傅嫌纸太脏!
呵呵,你行啊你!真服了你了!你们这哪里是旅游啊,我看是活受罪!龙青想像着绝色美女的那种可怜劲儿,顿生怜爱之心。
白痴,更可气的是,学校里没出去玩的以及先回去的那一批,在家里笑话我们!我今天至少收到了十个在我听来是幸灾乐祸而据他们说是出于慰问的骚扰电话。
他们怎么说?龙青忍住笑。
他们说:小米,捂在被子里,加一点酒,就有米酒喝了嘛!车上挺暖和的呀,哈哈!还说,阿富汗难民,你终于回了!想死我们了!
龙青猜想绝色美女小米在学校就是一小顽童,挺有人缘的。
哎哟,白痴,不早了,我得走了!要上课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886
再见!
绝色美女离开后,龙青把他和她的聊天记录复制后发到了邮箱里才离开聊天室。他从字里行间捕捉着她的每一点信息,他感觉她在他头脑里渐渐鲜活起来。她身上的那种种独特的新鲜元素使他感到无比快乐。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7节 小米2
院工会的李志斌手里拿着一张表,放到龙青面前说,龙青,报名!参加职工卡拉OK大赛。龙青抬起头,看着他笑笑,说:哥儿们,别拿我开心,我那破嗓子,别把你们的耳膜震破了!
那你可以唱摇滚哪!保你火!崔健来我们学校,你又不是不知道!李志斌不依不饶地说:那我帮你把表填了,下周四晚上八点在院报告厅!然后,他小声说:我不会看错你的,这次的奖品,嘿嘿!肥得很!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来的,说龙青会唱歌。不过,龙青在大学里确实得过歌唱比赛的二等奖。肩膀上背着一把二手吉他,自弹自唱的那种。后来,在师大迎新年晚会上,也曾唱过一次,不过唱的是一段京剧。再后来,也就是在当副教授的时候,化很夸张的妆,挤在人群里唱革命歌曲大合唱了。
看着李志斌哼着小曲儿心满意足地走远,龙青摇了摇头。看样子这次卡拉OK他真的要装一回嫩,像崔健那样摇滚一把了。
龙青拿出讲义夹,静下心来备课。他感觉近几天确实有点浮躁了,这与他一向的风格是大相径庭的。要是在过去,死活他都不会答应去卡拉什么OK,可现在不知怎的,他体内的小宇宙好像在不停地沸腾。龙青又焕发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
正准备拿出讲义背课,几个哥儿们又来串门聊天了。
哎!你们知道女体盛吗?许志清说。
杨舒知识面比较广,但他仍然搔了搔脑袋,说:女体盛?没听说过!
杜清远凑过来说: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女体盛”就是用裸体的美少女来给客人当盛食物的器皿,供客人食用。
啊?杨舒说,闻所未闻!那不是很脏吗?
杜清远说:真是大惊小怪!我有个朋友吃过。在日本,人体模特首先进行的是坚忍性格训练,在她们全裸身体的六个部位各放六个鸡蛋并开始计时,不时把冰水一滴滴地洒在她们身上,只要有一个鸡蛋掉在地上,计时器就会立即归零并重新训练。
一直没插嘴的姚光中说:真是新鲜,还有呢?
杜清远清了清嗓子,说:静躺训练后,再就是除毛,然后全身清洗揉搓,最后是冰水浴。
许志清说:真他妈牛,老子以后一定要吃一顿女体盛!嗨,龙哥,今天怎么不出声啊?是不是想着晚上和哪个妞去来一顿烛光晚餐哪?
我说哥儿们,别拿我开心好不好?龙青放下笔,说了一句。这几位,唉,话题成天离不开女人。不过,龙青心里暗暗思忖:我不是也想着那个绝色美女吗?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后,又准备晚上的实验备课。
晚上,走进实验室之前,龙青在办公室里打开邮箱,收到了绝色美女的回信,是这样写的——
白痴:你好!
读了你的《种子》,感觉有许多话要说,解读一番,不当之处请指正啊!
草木在季节的叹息中腐朽了
(草木是形式,是外衣;种子是内容,是灵魂。前者易朽,后者永存。花开花落,一岁一枯荣。我仿佛听到孔子的逝者如斯夫……)
曾经的艳如桃花成为蟋蟀们秋夜的谈资
(春的艳丽,夏的泼辣。一切景语皆情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一明一暗,一春一夏,一植物一动物,一过去一现在……令人遐想联翩。)
皇城在风雨飘摇中倾倒了
(蟋蟀们也许就在那皇城根儿下。秋风秋雨,岁月飘摇。我看到了一页页发黄的日历,一块块残砖断瓦,也闻到了一丝丝腐朽的气息……)
曾经的辉煌尊严化为齑粉
(昨日的辉煌经历着岁月的考验,只有天上的那轮明月、太阳默默注视着我们,注视着这尘世的一切,注视着过去、现在和将来。所以,我们看到了裸露的岩石,还有伤痕累累的千年古树……)
只有我
(对,我还看到了你……)
在贫瘠的冰冷的拥挤的黑暗的地底笃定地等待
(我看到了你,一颗弱小瘦瘠的种子,你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哪怕是细小的动作。然而,我却听到了你的歌声,对,就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一颗会唱歌的种子,才是最美好、最优秀的种子。我还看到了你平静的眼神。只有历经岁月的磨砺,才会有如此平静、安详的眼神。陡然间,我的心猛跳起来,我知道,这平静的背后,孕育着的是什么……)
佛说
(是的,我还听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声音……)
那是我前世的机缘
(这就是你的歌,种子的歌……)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8节 校园传闻
绝色美女就像给学生批改作文那样,对龙青的每一句,都写了批语。龙青觉得她真是个认真可爱的好老师。龙青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回信,一字一句,精批细改。看完信,龙青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我还看到了你平静的眼神。只有历经岁月的磨砺,才会有如此平静、安详的眼神……”
原来被人走进心里是这样一种幸福的滋味。龙青感觉自己就是一粒在贫瘠的冰冷的拥挤的黑暗的地底笃定地等待的种子,在黑暗的土层中,默默忍受着寂寞的长夜与苍白贫瘠的感情生活。然而他又明白,自己的等待是未知的,他从没有去抱什么希望。现在与绝色美女的交流也仅仅是填补一下自己空虚无奈的感情生活。有好多年都没有与人谈诗了,龙青觉得这种感觉遥远而亲切。他不知道教书匠写出的小说又是怎样的,很想和她谈下去。于是,龙青忙给她回了一封信——
美丽的“教书匠”:
老师就是老师!不服不行!
您批改我的拙作辛苦了,请坐下喝茶!
诗歌,是一种很纯洁的载体,纯洁而且优雅……
我在做中学教师时参加诗社,曾经写过一首诗歌,模仿日本电影《人证》里面的草帽歌。我喜欢这首诗歌里面所表达出来的某种忧郁、宁静,和那种既甜美又令人伤感的亲情。
但是现在,是一个浮躁的年代,诗歌会遭遇清贫和寂寞的双重考验。诗歌的冰清玉洁,能抵挡小说的色香味俱全吗?也许你是一个高明的厨师?
很高兴认识你,老师!
白痴
看了信的时间,龙青猜她现在肯定又在写字,因为他能感受到她新鲜的墨迹。只是他不想去打扰她。她的话回响在龙青的耳边:一颗会唱歌的种子,才是最美好的、最优秀的种子。我还看到了你平静的眼神。只有历经岁月的磨砺,才会有如此平静、安详的眼神。陡然间,我的心猛跳起来,我知道,这平静的背后,孕育着的是什么……
不知为什么,晚上的实验高飞又请了假。龙青问江小擎,江小擎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说:大概就您还不知道吧?他当鸭去了!
“啊——?”龙青张大嘴巴,他想起在聊天室里看到的那个研究生找少妇包的广告,没想到他那时的想法还真的应验了。龙青有点不信自己的耳朵,盯着江小擎说: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当——鸭——,女人出卖是鸡,男人出卖就是鸭!
江小擎的声音要把龙青的耳朵炸麻。这个鬼丫头!
实验做完后,江小擎故意慢吞吞地拖到最后,神秘兮兮地说:龙老师,您知道那个英语老师杨洋吗?
龙青说:不知道。学校这么大,我哪能每个都认识?
那她的老公你总该知道吧?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文艺评论家——贾石。
哦?他我当然知道!不是旅美去了吗?他家的事你们怎么这么清楚?龙青说。
说起贾石,他是龙青所在大学文学院里的名人,是个典型的风流才子。只不过外貌长得不好恭维,脸上一脸横肉,泛着油光,一点儿也不像个文人。有人说,他像个杀猪的,而且只能杀猪,卖肉都不行,他那个样子往肉案前一站,会把他的猪肉衬托得肥了,肉会卖不出去。但他的评论文章一丢进文坛,总要一石激起千层浪。他是典型的文艺批评家,所有的新锐作家都被他驳得体无完肤,他的评论有个特点:谁最红就骂谁,结果他比那个被骂的人还要红;谁最火他就批谁,结果他比那个被批的人还要火。报纸上电视上,他的图像、声音、画面总是铺天盖地而来,贾石贾石真可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只不过这“雪”字要改为“血”字更确切一些。因为整个文坛再也不是那种百家争鸣的风和日丽,而是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儿。
说给您听吧,高飞现在肯定在她的床上!江小擎睁着圆圆的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显得特天真。
瞎说!龙青又好急又好笑。没想到贾石也后院起火,被人偷袭了一把。
是真的!杨洋她老公出国了。高飞就当了她的鸭!高飞自己跟他的铁哥儿们说的。
龙青眼睛睁得比江小擎的还要圆。
说实话,龙青不是吃惊高飞与杨洋的事,他倒对江小擎那么自然地这种事感到吃惊。龙青还真有点弄不懂他的学生了。
哈哈!龙老师,看把您吓的!江小擎笑起来,然后起身说:龙老师——,有时间不?
怎么?龙青问。
我想出去唱歌。读书的时候,我和我妹妹总一起唱歌,唱得不错哟!江小擎的眼光又开始纠缠了。
哦,没时间。家里还有事。你们去吧。再见,年轻人!其实,为了迎接比赛,龙青是准备去歌厅练一下嗓子的,但一想到和这个小丫头一起,考虑到影响,还是算了。
说什么呀!好像你挺老似的!江小擎噘着嘴。
龙青准备离开实验室,在江小擎的身后关掉了实验室的灯。黑暗中,不料江小擎杀了个回马枪,她猛地抱住了龙青。龙青很想推开,但感觉自己的手一点儿也不听使唤,江小擎的手臂把他箍得牢牢的,让他动弹不得。江小擎说:“龙青,我爱你……”说着,龙青的嘴唇就被她火热的唇吞噬了。
龙青有点晕,手很难将她推开,那是一种陌生而又新奇的女人气息,令人沉醉。龙青闭着眼,屏住呼吸,很快,又清醒过来。他定了定神,缓缓推开她,说:江小擎,不早了,快回宿舍去!江小擎慢慢松开了他,跑了。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9节 龙青与刘念的新婚之夜
龙青向家的方向走去。
穿过那片树林的时候,龙青看到一颗大树下有一团黑影,走近一看,是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像是学生。现在的学生,哎,也太大胆了!在学生公寓那边搂抱不算,还堂而皇之地跑到教师宿舍这边来了,就好像有意和老师示威似的。龙青摇摇头,想起刚才江小擎在他怀里的感觉,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转个弯,他看到龙淼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于是,快步向家里走去。
龙淼一个人在家。
哎,淼,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呢?
他说:爸——,妈给我打电话,说她们同学聚会,今天不回了。龙青哦了一声。
刘念从不给龙青打电话,他给她打电话她也从来不接,这已成了他们家多年的习惯,但她每个月的电话费却不见少。龙青自然心知肚明。他当然知道她的所谓同学聚会。她所会的只不过是少威,不,是刘伟一个人罢了。
在刘伟来龙青家之前,龙青从未见过刘伟,但对这个名字,他却终生难忘。
去师大读研究生之前,龙青与刘念举行了婚礼。
酒席摆在龙青自家的院子里。能摆十来张桌子的露天小院里,拉了红绸,红绸中间挂了灯笼,婚礼充满传统的喜庆气氛。龙青端了酒杯,刘念拿着酒瓶,来到院子里敬酒。扫一眼桌上,又细细端详各位乡亲,脸上均油黑发亮,神采飞扬,见他们一对新人敬酒,因为高兴脸上的亮光愈加扩大。
村长首先站了起来:青娃儿,恭贺你做新郎官,酒,你们怎么个敬法呢?说完,笑着把杯子放在他们面前。龙青从刘念手里拿过酒瓶,正准备斟酒,村长说:不行不行!怎么能这么敬酒?那倒了我也不喝!来来来!像这样……说着说着,村长起身来到刘念跟前,手放在刘念拿着酒瓶的手上,说:媳妇伢右手拿酒瓶,左手把前面的瓶颈扶好,别弄歪了,不然,那是进不去的!说完,就暧昧地大笑。
刘念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从村长的大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酒好不容易斟完了,晚上,村里的小青年又来闹洞房。先是要龙青和刘念共咬一个苹果。后来,把一个小玻璃扣从后面丢到刘念的颈窝里,说要到她衣服里寻宝,并且要龙青回避。等龙青进房来时,看到几个小青年把刘念按在床上,手在她身上乱摸。刘念的脚乱蹬,破口大骂:一群流氓!给我滚!滚!那几个小青年住了手,满脸通红地走了。
新房里是一地的瓜子壳和糖纸,狼藉一片。刘念陪嫁的被子被刚才开玩笑的小青年不小心烧了一个洞。她好像很不开心,坐在床沿边,一言不发。龙青拿起扫把将房里清理干净,洗漱后对刘念说:不早了,睡吧!
刘念没说睡,也没说不睡。等龙青上床很久,她才慢吞吞地脱衣、上床,并且,在床的另一头睡了下来。
龙青有些尴尬,更多的是一种耳热心跳。少女有一种本能的羞涩,自己是男人,应该主动一点。于是,龙青拎起枕头,和她睡在一起。
轻纱摇曳。静夜中隐隐有股好闻的烟火味儿。
龙青侧着身子,看着他眼前的刘念——这个做了他老婆的女人,心乱蹦起来。这种睡眠的经历是绝无仅有的。在一张柔软的洒满红色棉籽和花生的床上,面对一个属于他的女人……龙青感觉下体膨胀了起来。他一把搂过她,笨拙的手抖索着试图去解她纹胸背后的拉扣。他渴望搂住白面一样的肉身,这种渴望是他年少时曾多次有过的幻觉。
龙青渴望进入她。
刘念有些木然。龙青感觉她的身子缺乏适当的温度,好像很紧张。他试着去温暖她,用他还不怎么宽阔的胸膛。她直直地睡着,龙青笨拙的手抖抖索索解她的衣扣,她也无动于衷。当龙青压住她时,她哎哟一声,说:你好重!然后,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地躺着。说实话,第一次,龙青很笨拙,甚至有些手忙脚乱,他感觉好像不到五分钟,胸脯就有一股力量把他推开,她要龙青离开了她。
是刘念的手,她说:难受死了!
龙青是学理科的。他胸脯所承受的压强决不是一个姑娘的娇嗔或者说野蛮。准确地说,她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抵触或者厌恶。
当龙青从她身上下来的时候,满面通红。
然后,在朦胧的灯光下,龙青默默在她的另一端睡了下来。
龙青感觉身子轻飘飘的。
晚风中,缕缕栀子花的香味儿袭来,龙青看到一群群少男少女向他跑来,他们的四肢都是一种极度舒缓张扬的姿态。他们把那种银铃般的笑声丢在弥漫着清香的风里。龙青还看到了姜林,她的头发很长,飘在脑后,他在他们的对面。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他们仍然在跑,向他。可怎么也无法靠近……龙青一着急,就向他们飞去,飞去……耳边是轻柔的风,在飞的过程中,龙青碰撞到一种柔软而又沉重的东西,啪的一声跌落下来。
龙青惊醒过来。这是半夜,一个人思维最清醒或者说又最混沌的时候。
……龙青看到刘念拥着他。
她的眼微闭着,像是在梦境中。她那种好似进入了某种梦境之中的虚幻之美令龙青痴迷。他看到了她裸露着的乳房,她压着他,贴着他……龙青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他感到一种令人心跳的幸福。真的,这是他所渴望的,他渴望一个从肉体到精神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女人,龙青抱紧她,让灼热的岩浆一样的肌肤胶黏在一起,恍惚间,他走进了春意盎然的密林深处,就像童年时代误入大森林后所进行的探险,每一步都是神秘的,未知而又惊心动魄的……
中,从刘念口里,龙青听到了一个从未听到过的名字,她轻呼着:刘伟!
刹那间,龙青瘫软下来。这就是他的新婚之夜,他强奸未遂和被强奸的新婚之夜。在那一夜之前,龙青是个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童男。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0节 王响响
一个月后,龙青去了上海,去了师范大学。
去师大之前,有人说那里美女如云。龙青一踏进校门,就觉得那种说法果真不假。在校园的林阴小道上,到处是手拿书本或饭盒的穿连衣裙的长发飘飘的美女。
龙青研究生的宿舍在三区南楼12号,掩映在绿树丛中。
虽然从一名本科生到一名研究生在今天看来算不了什么,但在那时,龙青觉得他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升华。并且,从他一跨进师大研究生宿舍起,他的心中就有了一个愿望:还要读下去,考博士!要用奋斗一次次刷新自我,超越自我。
所以,龙青对于自己半年后被推举为研究生会会长丝毫没感到吃惊。他是优秀的。
大学校园里的活动五花八门,层出不穷。那时,最频繁的活动是舞会,其次是文学社的活动。龙青是个舞盲,但作为研究生会的会长,却要硬着头皮去组织这类活动。他们班女生是稀有动物,除了那个稍稍活泼一点的上海姑娘王响响,其余三个一律是四眼猫,并且目不斜视。所以,在班里孔旭老弟的提议下,他们经常邀请文学社的那几个姑娘。孔旭多次强调:我们的舞会如果没有明子参加,那宁可取消。
明子读大二,是师大响当当的人物——安徒生文学社的社长。据说文学社的这个社名就是明子取的。她对安徒生的新解是:怎么能白白地在这世上走一遭?孔旭对明子倾慕已久。没办法,为了哥儿们,龙青只得去邀请她。
明子的安徒生文学社社址在龙青研究生宿舍旁的一间小平房里。以前这是学校后勤部用来堆放杂物的,据说能弄来这块小地,还是花了不少气力、下了不少工夫的。前几次,当龙青代表孔旭去邀请明子时,明子总说:我不会跳舞!然后,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埋头写她的字。龙青觉得很无趣,回来对孔旭说:要去你去啊,我再不为你丢人了!
其实,如果说到师大的才女,除了明子,应该还有很多。有一天,在宿舍里,他们谈到王响响喜欢孔旭的事,胖子说:嗨,孔老弟,你怎么回事呀!人家响响多有才气呀,对你多好!人家今天又给你打饭了!
孔旭懒洋洋地说:瞧她那样!脸上简直是麻雀的故乡!我他妈要什么才女?我要美女!我非明子不娶!
胖子说:那你不要我可要追啦,免得说哥儿们夺人之爱!
追吧追吧!赦你无罪!孔旭大笑,说:最好追到手,我还要感谢你呢!需要哥儿们帮忙吗?
哈哈!有意思!他们又在谈交易。每当他们大谈师大的十大美女时,龙青就拿起英语书到外面的树林子里去。那里环境很好,有好几个木椅。坐在晚风里,翻翻英语书,在他看来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没有明子参加的舞会照常举行着。王响响是当然的女主角。她什么舞都会跳,穿的裙子也有点透明。她是上海姑娘,骨子里有那么一点高傲。当然,她也是众人注目的焦点。孔旭果然不食言,一听说明子不来,便在宿舍里睡大觉,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每每组织好舞会后,龙青就坐在一边,以平静的眼光去打量他那些在宿舍里蓬头垢面而在舞池里风度翩翩的哥儿们。看他们面带着绅士般的微笑,搂着师大的才女美女们,龙青觉得特滑稽。他们擦得发亮的皮鞋里,塞的是放了一星期的臭袜子。
那天,王响响走了过来,邀请龙青跳舞。
她微笑着说:哥儿们,请吧!
这是王响响的口头禅。班里男生,只要她喊哥儿们的,那肯定是没戏,因为她把他当哥儿们了。全班男生,就是孔旭她没喊过哥儿们。
龙青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确实不会跳。但他知道,在舞场上拒绝一位女性是极不礼貌的。龙青于是谦恭地站起来,说:谢谢!不过,我不怎么会跳。你教教我。
没关系,好的。王响响落落大方地牵着龙青的手,进了舞池。
龙青的手臂有些僵硬,脚也总是忘了移动。王响响的手臂很有力,她带着龙青,前进、后退,还有旋转。
王响响看着龙青,说:才子,你怎么那么早结婚?
是啊,龙青谦恭地笑着。
你也要关心关心我们大龄青年哪!别只顾着自己,啊?哥儿们,我跟你说,你应该知道我喜欢谁。
谁不知道啊!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好吧,我再回去做做工作!龙青心里暗暗发笑,他和王响响跳舞变成了地下党接头。孔旭这坏小子,唉!真是的,爱他的,他不要;不爱他的,偏每天在那里苦苦单相思,整个一贱命!
这是龙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除刘念外的异性。在一缕强光掠过时,他看到王响响的脸上有几颗雀斑。这是在以前从未观察到的。所以,“陌生使人勇敢,距离产生美感”这句话还真是有些道理。因为,龙青感觉有点思念刘念了。她毕竟是他的女人。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1节 青龙的绿帽子(1)
那天,龙青正在学生食堂吃饭,孔旭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寝室跑来,说:龙青,儿子!你他妈生了个儿子!龙青看他一脸没正经的,知道他又在耍他,摆摆手说:去去去,我看你的生活费又没了不是?又跑我这儿蹭饭来了,上次诗歌得奖我请了你一星期。我享受精神,你享受物质。这次又拿这个来骗我!
孔旭一脸无辜的样子,说:龙哥,骗你不是人,刚才你家来了电话报喜!至于你请不请我吃饭,那就要看你的革命人道主义了。我跑那么远来给你报信,再怎么说也要给我一口喝的吧!
龙青说:哪里有水?只有汤!好好,请!我真服了你了!
看着孔旭在面前狼吞虎咽,龙青还是有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我有了一个儿子?我当了父亲?怎么这么快?龙青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心理准备。同时,他又很惶恐,他不知道能给他的儿子带去什么。龙青只觉得他的双肩顿时好像压了千斤的重担。他和孔旭他们不同,他们可以尽情追逐师大的美女才女们,因为他们未婚,他们还没有自己的儿子……
哥儿们,你是怎么生儿子的?以后给我一点经验啊!孔旭仰着脖子在喝汤。
我哪有什么经验哪!那还不都是天注定的?龙青觉得好笑。
晚上睡在床上,龙青还在痴痴地想。儿子!我的儿子会是怎样的呢?我当了爸爸?他睡在床上,傻傻地想他的儿子。他是个什么样的小家伙呢?一定很可爱!有一天他会说话之后,还会奶声奶气地叫我一声爸爸!哦,爸爸……龙青喜欢有一个可爱的小天使这么叫他。
终于熬到了放假。
在火车上,龙青不时地看表,他感觉压抑得太久了。龙青只想回去做两件事:一是亲亲儿子;二是他想关上门,把刘念压在他的身下……把她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一想到这件事,他就面色潮红,不能自持。久别胜新婚啊。
当龙青背着大包小包踏进老家大门时,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她们娘俩。刘念已从县城的小学里回到老家休产假。刘念坐在椅子上,给两个月大的儿子喂奶。龙青看到刘念丰满的乳房,那乳头堵着儿子的小嘴。龙青说:儿子!你爸爸回了!来,看看我!叫爸爸!
然后,龙青对刘念说:你辛苦了!
刘念笑了笑,说:回了?去休息一会儿!
我妈呢?龙青问。同时,他以一种潮湿的眼神看着刘念。龙青很想她放下儿子,和他一起到房间里去。他真的不想等到晚上了。
刘念没有龙青想像中的那般惊喜,这是他从她的眼神中觉察出来的——有种陌生的感觉。这时,龙青看到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青儿——,回了?来,先吃点东西!母亲一开口,脸上就绽开了一朵朵菊花。
爸呢?龙青问。
在床上。母亲叹了一口气,进了厨房。
怎么,又病了?龙青忙来到父亲的床前。他看到父亲已瘦得不成样子了。他见了儿子,忙伸过手来,拉着龙青,用一种忧郁的眼神看着他,说:青儿——
嗯,爸!龙青心里很难受。
青儿,爸对不住你……
龙青心如刀绞。他不明白父亲这对不起几个字所蕴涵的含义。然而,龙青隐隐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于是,他坐在床边,轻声问:爸,什么对不住啊?我不明白!
父亲说:你先去休息吧!
一家人郁郁地吃了饭。洗漱一番后,龙青早早地上了床,刘念也睡下了,他们的儿子在中间。他蹬着小腿,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年轻的父母。
“刘念——”龙青把手伸过去,抓着她的手。然后,把儿子慢慢挪过来。
小心压着!刘念说。
他感觉身下的刘念有些木然,对他没有任何回应,然而,他还是把他压抑太久的热吻一次次迎向她。
刘念说:我真的怕了,在手术台上,我有一种要死掉的感觉。
龙青说:你受苦了。
刘念说:下辈子,我想做个男人,啥也不管,读我的书,追求我的事业。
龙青知道刘念一直对他出外读书耿耿于怀,内心里有许多的怨气。
龙青说:我们以后会在一起的,会很快的。第二天一早,刘念还在床上睡着。龙青洗过脸,又坐在父亲的床前。
父亲叹息着。
龙青看到他在犹疑着。然而,他还是固执地看着他。他看了龙青好久,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了。龙青看到他眼里的泪,然而,他仍然不说什么。
母亲走了过来,她看到父亲的神色,好像明白了,她对龙青招招手,说:青儿,走,到厨房去帮帮我。龙青随母亲进了厨房,母亲递给龙青一个小板凳,示意他坐下,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就知道你父亲是说不出口的。
唉!家门不幸哪!青儿。刘念她竟背地里偷野男人,被我无意捉到了。也是巧,晚上,家里丢了只鸡,我打着电筒到后山上去找,鸡没有找到,倒是在林子里看到刘念和那个野男人……青儿!
龙青蹙了一下眉,心里猛跳了一下。这可真是个意外的消息。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2节 青龙的绿帽子(2)
青儿,我讲给你爸听后,一开始,他还不信,可我和他这么多年,我能随便说我儿媳妇的不是吗?唉!我真不该说啊。这件事之后,他就又病倒了……龙青低着头,心如刀绞。母亲接着说:不该……我本来不想说你听,可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的儿子哪点比别人差?凭什么要在头上戴顶绿帽子……
母亲还未说完,就呜咽起来。
龙青浑身熊熊燃烧的火焰刹时遭遇到一场暴风雨,打湿了,浇透了。他不明白他的人生为何如此充满戏剧性。它让龙青从高峰跌落到谷底,它让他在感受儿子纯净眼神的同时脑子里放映着这个家庭的邪恶与欺骗。
龙青听到自己平静地说:哦。
龙青感激他的父亲给了他一个智慧的大脑,同时,他又怨恨父亲给了他太理性的思维。他很难将喜怒哀乐形之于外。他的头脑里在进行缜密的逻辑思维:刘念和野男人?哪个呢?对了,新婚之夜喊过一个名字——刘伟!这样想着,刘伟二字已脱口而出。龙青的母亲颇有些吃惊,问:怎么,你知道?
嗯。
龙青听到母亲接着说:作孽呀,刘伟,是你爸的学生啊!他来咱家,提了好多东西,说是看你爸。我还留他在家里吃饭……原以为他走了,没想到……
妈,别说了。
龙青感觉他的心态正悄悄发生变化。他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刘念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爱过他。他不明白如何要遭遇这样的婚姻。可当他真正明白的时候,他却有了他的儿子!那他算什么呢?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也许,他真的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后来龙青知道:他的父亲真正伤心的是刘念在家里闹的一场风波。当龙青的母亲发现她和刘伟抱在一起后,刘念没有丝毫的自责,却在家里号哭着:爸,您毁了我。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读书!我没有做对不住龙家的事!我和他是清白的!刘念的这些话,也使龙青的父亲陡然明白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对刘念、对龙青意味着什么。
在老家的日子里,龙青又重回母校去看了看。他以前住的宿舍,已变成了新的教职工宿舍。那口井还在,只是旁边堆满了落叶,已没有人从里面打水吃了,每家都有了自来水管。锋子当了包工头,已搬到城里去住了。据说,还包了二奶。而小林,据说现在已是一家美容店的老板。
更多的时候,龙青抱着儿子。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感觉与这个小东西有一种依依难舍的情感。很远就能听得出龙青的声音,并且能嗅出他身上的味道。每当龙青从别人手中接过他抱在怀里时,他就看着他笑。那种笑令龙青心疼。龙青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唯恐有一丝的风吹草动吓着儿子。他甚至想把这个小东西带走。龙青觉得他有足够的耐心为他半夜起来冲奶粉,也有足够的勇气把他揣在怀里,走在大学的校园里匆匆去上课。
这是个漫长而又短暂的暑假。在儿子的啼哭声中和父母的翘首眺望中,龙青又离开了家。
龙青要回师大了。在龙青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和刘念睡在床上,彼此无言。后来,刘念背着身子,说:走吧走吧,早点走最好!你在家我还真的有点不习惯了。龙青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你在家就好好照顾自己吧!刘念说:你就不怕我在家偷人吗?龙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多年以后,龙青明白了,此处为他与刘念婚姻中的一个硬伤。他们缺乏足够的勇气坐下来面对面地挑明这件事。所以,龙青离开家后,距离并没有发酵彼此间的思念,相反,长久的夫妻分居以及心灵的隔阂,导致他与刘念的夫妻关系越来越僵了。
武汉的夏天永远是那么火热,人一暴露在阳光下,整个人从外到内就热了起来。
背着行囊的龙青淹没在武昌火车站的人流中。检票时,他意外地发现了明子。
她扎着长长的马尾,一身干净素雅的连衣裙,裙子下摆是好看的淡蓝色花边。能在这里,遇到师大的校友龙青很惊喜,忙挤过去,说:嗨!你好!明子一看,张大嘴巴说:
啊?龙大哥呀!你怎么在这儿呀?……你——老乡?明子的表情有些调皮得夸张。老乡两个字使龙青与她之间弥漫着一种亲切的氛围。
龙青与她不在一个车厢。
上车后不久,龙青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回到座位上时,竟发现明子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这个精灵,难怪上车前看非要他的座位号。与龙青原来同座位的中年男性被她给换走了。
欢迎不?明子做了个怪相。
欢迎啊!龙青说。
龙青有些拘谨。
明子是个美女,而且是个才女。她有许多吸引人、令人心动的地方。比如她笑的时候那含笑的眼波,比如她沉默时咬得很紧的嘴唇,还有她俯身捡掉在座位下的晚报时,轻拂过龙青胳膊的发梢。龙青感觉不是自己的皮肤在痒,而是心。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3节 明子
在那张双人座上,龙青与明子并排坐着。
他们的对面,是两个四川姑娘,大概是去上海打工的。他俩一路很兴奋,不停地说着。过道那边的三人座上有个小男孩,在玩麦当劳附赠的玩具。
旅途太寂寞了。
龙大哥假期过得怎么样?
还好,你呢?
我吗?去了一趟庐山,还行吧!你呢?明子把话梅含在嘴里,左边的脸颊处鼓起一个小包。
看着她的样子,龙青想笑,但忍住了。龙青说:我在家抱孩子,再就是看看书。你一个人出去的?
是啊。哎,你结婚了?明子有些吃惊。
对,孩子都三个月了。龙青淡淡地说。
很可爱吧?
是啊,现在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我很喜欢小孩。这个假期我总是抱着我家表嫂的小宝宝到处走,很有意思的。你小宝宝叫啥名字?明子说。
哦,是我父亲取的,叫龙淼。一个呢,因为他命里缺水;第二呢,既然是龙,那更不能缺水。另外,还寄寓了希望他胸怀宽广的含义。龙青说。
哇,这名字取得好,真不错!边说着,明子边不停地吃东西,从话梅、牛肉干到快餐面、黄瓜,把龙青看得目瞪口呆。龙青说:你没吃饭吧?明子说:吃了呀,你是看我吃这么多东西吧?呵,跟你说啊,我坐车,看电影什么的,是一定要吃东西的,不然,就觉得难受,好像总有事没做一样。龙青问:那你到底饿不饿呢?明子说:不饿呀!你知道吗?此时吃东西就不是为果腹了,而是解除无聊的一种方式。其实,平时,我是不怎么吃零食的。你猜,我们在寝室里的代表食品是什么?
龙青说:那我只怕是猜不着了,你们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谁弄得清!
哈哈,是猪耳朵!明子笑起来,说:因为这个便宜,一块钱一袋,用面粉炸的,吃起来很香的!
聊了一会儿,明子说:吃饱了,好困,昨晚看书看兴奋了,三点才睡。龙大哥,我睡一会儿啊。说着,手一捂嘴,打了个哈欠。
车厢内有几个人在打扑克,还有人三三两两在过道上走动。过了一会儿,龙青侧过头,看明子的头靠在椅背上,好像睡着了。
龙青从包里拿出《徐志摩诗作全编》,看了起来。
他恰恰看到的是徐志摩的《她是睡着了》这一首,上面写着: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袅起一缕碧螺烟。
她是眠熟了——
涧泉幽抑了喧响的琴弦;
她在梦乡了——
粉蝶儿翠蝶儿翻飞的欢恋。
……
龙青也有些倦了,合上了书。
火车隆隆声在耳边撞击。龙青渐渐远离家乡。
与回时在火车上澎湃的激情相比,经历这一个假期,龙青感觉现在能渐渐让自己过度膨胀的心慢慢冷却下来。也许是为了襁褓中的儿子,也许是为了饱经风霜年迈的父母,龙青尽管很压抑,但他尽量把夫妻之间的床笫之事化小化无,把它融化乃至消散在人生更宏大更有内涵的事情当中。也是在这个假期,龙青恍悟:无爱的做爱是可耻的。做爱是灵与肉的交融,是全身心地把自己交给对方,在彼此的碰撞、摩擦和纠缠中,让爱意一点点释放……
站台上小贩的吆喝声把龙青惊醒了。
火车停在了一个小站。
龙青发觉他与明子的头靠在一起。她仍在熟睡。
龙青试图把肩挪开,可他稍稍一动,明子就往他这边倒过来,因为她的上身倾斜着。龙青只好不再动。
龙青有些羞愧。其实,如果把椅背放下来,他和明子与睡在一张床上没有区别。她是个纯洁的好姑娘,龙青觉得玷污了她。他想起徐志摩的那首诗,还是忍不住在她熟睡时偷偷打量:她的嘴微张着,吐出芬芳的气息;眼睫毛长长的,覆盖在眼睑上;脸上流露出一种天真的疲惫,令人心疼。此时,不知怎地,龙青心中有一种冲动,想亲吻她。然而,这个念头仅仅在头脑里一闪,就消失了。他理性的大脑不会让这样的邪念停留太久。如果不及时加以控制,说真的,他还会想到下一步,想到他与她在一张床上的林林总总。
龙青不敢再睁开眼睛,只得又佯装睡着,以一种支撑明子的姿态。
在与明子紧挨着的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子并没有真正睡着,她是假睡。
龙青听到她的呼吸并不均匀,肩头有时微微扯动。或许,她想通过这种方式藉以表达她对他的好感。龙青为他得出如此的推论而惊慌失措。
火车到站了。
一出上海站,龙青感受到上海的阳光要比武汉的柔和许多。走在洁净的街道上,想着新学期的生活,龙青心中涌起一种充实的愉悦。他的肩上又多了明子的一个大包。他与她俨然一对情侣。确实,龙青与她并肩走在一起,吸引了许多艳羡的目光。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4节 龙青与明子的接触
回师大后,明子和龙青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
那天黄昏,明子来邀请龙青去为他们文学社作一个诗歌创作专题讲座,因为她对龙青的诗歌创作水平有些耳闻。题目是她一周前布置给他的,是《诗歌创作心理研究》。
讲座在五楼会议室里举行。在前面几个报刊编辑讲了之后,轮到龙青发言了。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艺术与直觉这几个字。他说: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认为“艺术即直觉”,而诗歌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心理现象包括直觉、灵感、通感、移情等。克罗齐的话尽管有些偏激,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了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中的某些规律。龙青说,我是学理科的,今天被我们的社长赶鸭子上架,只好瞎说几句。他说,在诗歌创作中,艺术直觉往往是点燃诗人诗情的导火索。
在讲解的过程中,龙青给文学社的社员们举了几个例子。一个是美国“意象派”诗人庞德。据他回忆他写《地铁车站》的经过时,说他站在地铁站口,望着眼前熙来攘往的人群,头脑中闪现着一幕镜头,这镜头萦绕在他的心中久久挥之不去。这促使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这几张脸在人群中幻景般闪现,湿漉漉的黑树枝上花瓣数点——龙青说,庞德的诗主要来自于他的艺术直觉,那镜头就是他直觉中的诗歌意象……
在讲座进行的过程中,明子不时地给龙青倒茶,笑盈盈的,然后,在座位上痴痴地看着他。
散会时,已是晚上九点。龙青正要出门回寝室,明子说:哎!别忙,等等我!我送送你,龙大哥!
龙青说:不用客气!
月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他们走了好久,彼此无话,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龙青,你今天讲的直觉挺有意思的。我想问,它能用在爱情上吗?比如,就凭直觉来确定今后的人生伴侣?龙青笑了笑,说:这个问题倒还没有想过。我们谈的是诗歌啊!明子说:可美好的爱情不就是一首诗吗?
呵呵,你说得也是。龙青笑了笑,眼睛看她时发现,她也在看他,龙青心里一阵慌乱,忙把眼光躲开了。
龙青……明子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想请我过早?龙青忙把话题支开了,武汉人把吃早餐说成是过早。
那没问题呀,你帮了我忙嘛!明子说。说着说着就到了龙青的寝室。好啦,到了!老乡,请留步!龙青正准备进去,一想,不对,怎么要她一个女生送他然后让她一个人回去?那未免太不绅士了吧?龙青忙转过身,说:还是我送你吧!明子吐了吐舌头,笑了笑,说:这还差不多!龙青明白,他上了她的当了。龙青开玩笑说:等会儿你再把我送回来。我们就这样你送我,我送你,送一晚上得了!
后来,明子主动参加了研究生会的舞会。
龙青照样以老大哥与会长的身份组织这类活动。那天,在舞会之前,孔旭兴冲冲地跑来祝贺他的诗歌在大学生诗赛中获一等奖。龙青淡然一笑,写诗只是他在做题之后的一种消遣方式。
明子还带来了她们文学社的诗歌编辑和社刊校对。
这场舞会上最活跃的是孔旭。孔旭穿着T恤,高高壮壮的,透过薄薄的T恤,能看到他发达的胸肌。
孔旭在和明子跳舞,他终于邀请到了明子。
在他们跳舞时,龙青静静坐在一旁,无意中抬头,见明子的目光投向他这边,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当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时,龙青满面通红。幸好彩灯为他掩饰了这一切。龙青很快躲开了明子的视线。
他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
于是龙青踱出了大厅,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明子的连衣裙飘逸,马尾充满青春的活力,一双大眼睛柔媚而纯净。作为师大的十大美女之一的明子很少有人不为她动心。刚才跳舞时,龙青注意到孔旭的视线火辣而执著。可以这么说,他的视线一秒钟也没有离开明子。
龙青突然有一种想抽烟的欲望。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的抽烟的渴望。他想借抽烟的姿态把胸中郁结的黏状气体吐出来。
龙青知道他刚才坐过的茶几旁有烟,是孔旭的。
当他回到座位时,明子已坐在那儿了。
第三支舞曲开始了。龙青走不掉了,明子要和他跳舞。她说:请——
龙青不知道明子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他。他的手放在她穿着连衣裙的腰肢上,只觉得几根手指头麻麻的,它们已经不属于他了。她的胸脯挺得高高的,在他的眼皮底下微微颤动。她的大眼睛柔柔的、湿湿的,专注地看着他。她的嘴角微翘……龙青想:我已经爱上她了。
明子一直微笑着,舞步轻盈,就像绕着他翩翩飞舞的一只蝴蝶。从她的眼神中,龙青看到的是一种鼓励,而不是挑逗。他害怕他会迷失在她深潭一般的眼眸里。龙青想:她也已经爱上我了。
在轻柔的乐曲声中,他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燃烧起来。此时,如果不赶快逃离她,他相信,他会不顾一切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她狂吻。因为龙青感觉他和她离得越来越近,不知是她在靠近他,还是他在靠近她。龙青受不了!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用手扶了扶额头,对明子说:对不起,我有点头晕,可能感冒了。
是吗?那你赶快去休息休息!她慢慢松开了龙青的手。
于是,龙青在这支曲还未完的时候,丢开了她。他匆匆逃离了大厅。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5节 与明子的接触(2)
从此,龙青远远地躲开了明子。
他不知道这种躲避到底是为什么?事实上,他的心已无处可逃。他想,他是缺乏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每次在回宿舍的路上,他都是步履匆匆。因为她的文学社就在他们宿舍旁边。他想:遭遇她一次,就会扰乱他的心志。可那个黄昏,龙青居然与她不期而遇。
她挡住了龙青的去路。
龙青,你为什么要躲着我?龙青不敢看明子的眼神。
龙青嗫嚅地说:哦……很忙啊!
龙青,我……这里有封信,给你的!明子说完,递给他一封厚厚的信。他的双臂仍然僵直地贴着两肋,看那封信悬在半空中,问:写的什么?
明子面带羞涩,笑着说:你看了就知道了。龙青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明子,谢谢你对我有好感。如果你想在信中说感情方面的事,那我就不看了。你是知道的,我有家,有儿子。
明子眼里闪过一丝泪光,收回信,跑了。
明子毕业离校的那天,龙青从窗口看到她在他宿舍楼下的树林里徘徊了好久。
龙青再没有勇气看她。他躺在床上,望着空荡荡的寝室发呆。
过了好久,龙青听到有人敲门。
他猛地坐了起来。他知道,是明子。
明子穿的仍然是那次坐火车时穿的连衣裙。她的马尾披散着,有点湿润,大概刚洗过头。她坐在龙青对面的床沿边,看着他。他们好久都没有说话。
终于,她先开口了。
龙青,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能真诚地回答我吗?
龙青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他想:现在不好好看看她,或许以后永远也看不到她了。此时,他才发现,明子瘦了好多。龙青看到她的眼里充满渴求与期待。他说:什么?
她接着说:若干年后,如果你想起曾与我擦肩而过,你会不会后悔?
龙青沉默了半晌,咬咬牙,说:不会。
龙青感觉到明子慢慢站起来,步履很轻,然后,带上门走了。
明子毕业了,明子走了。当然,孔旭的单相思至少在目前毫无结果。龙青从此也很少写诗。
在明子毕业后的两年间,他曾匆匆回家几次,他孱弱的父亲住了两次医院。他年迈的父母、刘念、儿子以及他的小家,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随着研究生毕业后又读博的他一起在生活的风雨中飘摇。
明子——成了龙青记忆中的烟花,每年,都要在深蓝的天幕上绽放几次,就像一个美丽的梦。
这也是龙青那天在聊天室里主动与绝色美女说话的原因。他不是色狼,只是他看到绝色美女那四个字,就想起他在师大的美好时光,以及那个在他记忆里若隐若现的美丽女孩——明子。
每每想起绝色美女的时候,龙青潜意识里就冒出明子的身影。但他知道:明子就是明子,她绝不可能是这位绝色美女,而这位绝色美女也不可能是明子。
龙青现在唯一能找到她踪迹的地方就是他的信箱了。他看到有这样的一封信,上面写着:白痴,你想知道我是怎样上课的吗?
这正是他所好奇的,他忙看下去,是这样写着的:
《教师的角色》
走进初二三班教室,里面闹哄哄的。于是退出门,继续往二四班的方向走去,左耳朵边霎时静下来,一个学生喊:老师!走错了,是我们班的语文课!我停住了,折转身,在教室门口问:啊?错了吗?我还以为这不是三班呢,因为三班的纪律向来好。
此时教室里更安静了。
不发火,不动怒,纪律变好,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是不是有点军事家的风范呢?
进了教室,五十双眼睛看了过来。课已开讲了。不知怎地,我开了点小差,脑里冒出几句被我改了的歌词:对面的男孩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不要对我,不理又不睬。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没看见哪个男孩女孩举起小手……这些小精灵永远猜不透他们的娃娃脸大眼睛老师脑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想让我上语文课唱独角戏,门都没有!我的办法可多着呢!
一二组为红队,三四组为蓝队,如果哪一队发言轮空,黑板上吃一个大鸭蛋!
呵,课堂引进竞争机制后,这可不得了,发言的特多,点都点不过来。我从蓝队走到红队,又从红队走到蓝队,来回提问、点名、记分,忙得不亦乐乎。体重有点超标的我向学生提了一个问题:你们觉得这样上课对我的最大好处是什么?反应快的调皮生答:减肥!
对!聪明!我就是这样一位懂得健身的健康专家。
秋天上火,喉咙干涩,得了咽炎。一不小心,讲课时有一句话说出来的声音显得很老,好像突然电压降低后正放着的录音机里所发出的声音,就势歪头一问:我像不像蜡笔小新?学生哄堂大笑:像!
嘻嘻,没想到我还是一位天才的演员。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6节 信
下课铃响了,红队取胜。教室左半边鸦雀无声,右半边掌声雷动:一家欢喜一家愁。红队有一个男孩拿着棒棒糖冲到我面前,露出一口小虎牙,说:感谢老师!感谢评委!
怎么,我又成了当众接受贿赂的评委?
我当即在讲台上剥开棒棒糖,含在嘴里,分享红队这一份成功的甜蜜(对蓝队我当然表示深深的同情,不过,没有他们的失败哪有红队的成功呢!)
让我减肥,没门!我这节课消耗的能量得补上来。同时,我从口里拿出棒棒糖,夹起讲义,对那五十个小蓝精灵红精灵说:同学们,此次比赛是公正的,棒棒糖很好吃!不过,我更喜欢甜橙味!下课!嘻嘻~!
看完绝色美女的信,龙青哈哈大笑。他有很久没这么开心的笑了。他没想到这个调皮的教书匠竟是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老师。他想:能够做她的学生,也真算是一种幸福了。同时,他发现她的牙竟然是小虎牙,长了这样的牙齿竟敢“西西”地笑,可想而知她的自信程度了。
也许是多年的压抑,龙青确实渴望一种轻松的氛围。他猜想绝色美女那儿一定还有许多更有趣的故事。同时,她的信又勾起了他对中学教师生活的回忆。于是,龙青又给她写了一封信——
调皮美丽的教书匠:
谢谢你精彩的语文课!这一课我上得很开心。不知你下一节课是啥课?
小白
当天下午,他在办公室里打开电脑,一眼就看到她的回复。
小白同志:
音乐课。
我喜欢唱歌
我唱歌的时候喜欢微闭着眼睛。
不是用嘴去唱,而是用心。
我喜欢那种能让我怀旧的歌。
有时唱着唱着、听着听着就流泪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唱。
有很多朋友的时候,在那种喧闹中,我静静地坐在角落,喝一杯菊花茶。
在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快乐……
龙青不知这个教书匠怎么在这封信里又展现出另一种忧郁气质。他能肯定她一定是双子座的。
龙青没想到她也喜欢唱歌。于是,他又在信中与她谈起了歌……
美丽的教书匠:
我也喜欢唱歌的。我比较喜欢那些蕴含着历史、文化、情感积淀的民歌。那些悠远的青海花儿、空旷辽阔的内蒙民歌、明净的激越的藏族民歌、缠绵的风韵的四川民歌、火辣辣有点直白的湖南民歌、沧桑深情中透着凄凉的陕北信天游……她们都是有生命的精灵!这些精灵,曾经走进我的生命历程,并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敢不敢,找时间机会咱俩在KTV较量一下??嘿嘿嘿嘿……
顺便说,学生一定很喜欢你这么聪明可爱的老师吧?
老师好!敬礼!
白公子
写完信,龙青猛然想起今天是周四,晚上八点将在院报告厅举行教职工卡拉OK大赛。唱什么龙青都还未定,找了半天,发现只有几首老歌他还熟一点,就唱《我的未来不是梦》了。张雨生的。
早上出门,在楼道里遇见了梁处长。梁处长说:小龙,马上要进行全国实验室安全大检查了,你实验室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龙青说:资金还有很大缺口,器材配备也有许多不合要求的,好在这次还只是安全检查,不是评估,我会尽力的。
好的,那你尽快吧!梁处长说完,又折转身,笑了笑,说:哟,我的茶杯又忘了,今儿个早上公园里要吊嗓子呢!梁处长是个戏迷,早晚都挂记着那个。
学校实验室的三废排放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上个月有记者来采访废气、废液、废渣的去向,龙青故意假装接电话糊弄过去了。他心里最清楚,实验室排放的污染物大都未经处理便排入了城市下水道管网,他知道那意味的是什么。但龙青对此却无能为力。他曾多次向上级反映问题的严重性,上面回复说:管道改造和排污处理那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问题,目前只能将就将就了。龙青知道还是领导重视不够,并不是因为资金问题。他们认为,实验室可能用不了多少试剂,但没有想到,所有的实验室加起来就不得了了。而且,随着科研投入的加大,各实验室的试剂用量也加大,其危害性也越来越大。比如龙青所在的几个实验室,一个月要用几百升试剂。这些东西如果都排到下水道里,流到一个湖里,毒性是吓人的。并且,排放物中有很多是剧毒的“三致”污染物和酸、碱化合物,比如:化学实验中常用的一些重金属盐类,重铬酸钾中的铬、硝酸铅中的铅、氯化汞中的汞等;科研实验中的大量可挥发性的有机试剂和溶剂等。这些排放出来的化学的、生物的、农药的、医疗的污染物,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后会对周边环境和人体健康造成严重影响。
唉!龙青看了看他的手,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药品的缘故,已是粗糙不堪了。
昨晚卡拉OK闹得很晚,龙青感觉自己有些疲惫,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没想到,一大早,系里几个哥儿们就闯进来了,要龙青请客,说他昨天唱歌得了一等奖。龙青说:唉,你们这也要敲竹杠啊?我得了一饮水机,好吧,到我家里喝水去!
得了吧!还是掏吧,哥儿们!许志清的手放在龙青的鼻子尖下,龙青看到他的手指头被烟熏得腊黄,皱了皱眉,从兜里掏出一百元,说:拿去!烟鬼!
哈哈,走,去买烟抽去!一窝风的去了。
难得的安静,龙青想,花一百元买个安静也算划算,于是,又趴在桌上睡了起来。
第2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7节 旧友相见
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钟,龙青在实验室里清理了一下器材,就去附近的一个菜市场买了菜,回家去。拿钥匙开门时,刘念已在门边放拖鞋,见到龙青手里提着菜,大声说:怎么又买这么多,昨天家里还有剩菜。龙青指指塑料袋下面的说:这不是菜,是买给龙淼吃的!没买啥菜。刘念一听烦了:我看你把他惯成什么样子?龙青说:给他买吃的就是惯他?他要长身体呀!整天学校里也抓得紧。刘念说:我是继母,行了吧?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吃吃吃!吃他个头!老师刚才打电话我,说他早恋!上课和女同学递纸条被收了。看我等他回来怎么收拾他!龙青说:早恋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要那么大惊小怪,要正确疏导,你要动武怎么解决问题?刘念说:嗬,你倒还蛮开放的!龙青到厨房里放下菜,把饭在电饭煲里煮着,然后到书房里打开电脑查选修课的资料。刘念紧跟着他走了进来,一下拔了插头,口里唠叨说:你还有心思上网,有谁在上面等着你吧?家里的事什么都不操心!我让你看,我让你看!
龙青的转椅转向刘念,冷冷地说:你怎么成天这么大的气?谁惹你了?刘念说:怎么?看着不顺眼了?糟糠之妻想扔,扔不掉是不是?老娘不是那么好惹的!龙青烦了:你怎么像条母狗,成天就想着怎么咬人?刘念一把抓住龙青的衣领,和他撕打起来,口里嚎起来:姓龙的,你不得好死你!你在外面,谁都说你好,让别人都来看看你在家里的德性,你以为你就是个人?你就不是条狗?龙青一把抓起书桌上的东西,狠狠地往地上砸去,说:对,我是条狗!是狗!是条疯狗!
手里拿着茶杯的梁处长正在掏钥匙开门,听到从龙青家里传出的动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刘念已出去了,地上一片狼藉。龙青索性也不去炒菜了。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厌恶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女人。走进家,耳朵里听到的是无尽的唠叨,让人没有任何心情去做事情。龙青打开邮箱,他看到绝色美女给他的一封信,主题那一栏上写着:地铁里的风景。
白痴,你好:
地铁中是有风景的,我以为。
我们与陌生的面孔相遇,来去俱是匆匆。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灯光如同白昼。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我们还是会看到灼灼的眼神。
到站了,背着行囊,我们回家。
而在这比肩接踵的人群中,又有多少人有着自己真正心灵的港湾呢?
城市深处吹来一阵夜风,我看到了一扇扇亮灯的窗口……
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人会觉得很孤独……
龙青想起他与绝色美女的第一次聊天,那次他对她讲了一个地铁里的故事。现在,她信中所流露出的种种情绪:除了一丝落寞、一丝忧郁、一丝伤感,还有许多其他复杂的感情蕴涵其中,她的每句话都好像是从龙青的心里流淌出来的。
龙青坐在电脑前发呆,他感觉自己的心态渐渐严肃起来。
在迎接全国实验室安全检查期间,龙青所在的学校和其他几所学校有些交流。当龙青坐着学校的车到火车站去接来考察的同仁时,他一下子蹦起来,面前那个潇洒英俊的先生竟是孔旭!和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士和另一位先生。
龙哥,是你?孔旭的手猛地拍到龙青的肩上。孔旭?龙青非常惊喜,他没想到毕业多年后又见面了。
上了车,孔旭说:你怎么到北京来了?我听说你不在这儿的。龙青说:是,读博之后就来了!你呢?孔旭笑了笑,说:在上海混着,也是混了个博士,还挂了个屁职。这不,整天东游游西逛逛。然后,孔旭看了看坐在前面的那个女士,嘴巴附在龙青耳边小声说:还带了个小蜜,级别高吧?
龙青笑起来,说:你呀,还是那德性!老婆呢?那位?孔旭笑起来,神秘地说:你猜猜?龙青说:我猜不着,反正不会是王响响!孔旭说:聪明,哥儿们!怎么会是她呢?不过,她傍的是一大款老公。麻雀的故乡,哈哈!你再猜,大胆地猜!孔旭看着龙青。龙青觉得好笑,想刺激刺激他,就随口说:未必是明子?孔旭说:哥儿们,聪明!不是她是谁?呵,现在,我和她的女儿都九岁了!龙青张着嘴巴,说:啊?不会吧?明子真的成了你的老婆?孔旭有些得意:是啊是啊!女人,只要我想追,就没有追不到手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往返于武汉和上海之间,为中国的交通事业做了不少贡献!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一节 无休止的吵驾
龙青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今天的消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车到接待厅门前停了下来。走进会议室,孔旭以艳羡的语气说:龙哥,到底是名校啊,不同就是不同!一行人小坐一会儿后,就动身去校园里参观,孔旭和龙青一直并排走。他说:搞学术研究,还是北京气候好啊,明子说她喜欢北京。龙青问:她在中学吧?
孔旭说:对,前几年,我把她从武汉调到了上海的一所重点中学,当然,是我那丫头出生之后,哈哈。追女人还真是要有耐心爱心恒心哪!
龙青说:好!佩服!行了吧?孔旭说:那我就不谦虚地收下了!现在,她可是死心踏地地跟着我。是计划生育政策不能生,如果能生的话,我看,我家老三都要读幼儿园了!
龙青用眼示意那个与他同来的女人。孔旭说:科教设备有限公司的王小姐,她跟我去了许多地方,为她们公司的实验室设备做些推广工作。
龙青明白了,这位王小姐是做生意的。看着孔旭与她有些暧昧的眼神,他的心里有些为明子鸣不平,疙疙瘩瘩的。
最后是去实验室参观。一进去,王小姐就惊呼起来,说:孔哥,你看,这么大的名校,与我们上海比起来,要差呢!你看这洗涤池,还有通风柜,还有这中央实验台,都该换了,我看没法用了!孔旭笑了笑,说:那你就找我龙哥说去,他负责!龙青笑了笑,没吭声。王小姐凑过来,挨着龙青,说:龙大哥,喊你龙大哥不介意吧?我可是跟着我孔哥喊呢!跟你说啊,我们公司生产的中央实验台的台面采用的是高分子合成物材料,洗手槽,侧档水、后档水、防水溢纹连为一体,具有耐酸碱、抗高温、抗老化、无毒、易清洁等很多优点。柜身采用进口双贴面优质高压三聚氰胺脂板,水槽配有陶瓷芯片铜质镀铬三联水嘴……孔旭打断王小姐说:待会儿我们单独给龙哥说说,现在一口气说这么多,他也听不进去!
从实验室里出来,座谈后一起去吃饭。在路上,龙青接到刘念的电话。
龙青,你现在给我回家!刘念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不行,现在有事。龙青说。
那个女人是谁?刘念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怪怪的。
哪个女人?龙青莫名其妙。
我看到了,在窗子里。她和你并排走,说说笑笑的,她到底是谁?刘念紧追不放。
我今天不回来吃饭,在外面吃!龙青说完,挂了电话。孔旭说:是嫂夫人吧?挂啥,我和她说几句啊?孔旭话还未落音,龙青的电话又响了。龙青一看,又是刘念打来的,知道她又要开始无理纠缠了,就不接。孔旭把电话一把抢过来,嘻皮笑脸地说:呵呵,是嫂子吧?然后,孔旭把电话拿到面前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挂了?走着走着,到了一个补鞋的小摊前。龙青看自己的鞋跟有些松动,再不粘的话恐怕就要掉了。他对孔旭说:你们先走一步,我马上到,就在前面的惊鸿酒家,有牌子的,别走过了。我三分钟就到!于是在鞋摊前坐下来。
修鞋的师傅说:瞧你这鞋,怎么穿成这样?再不换鞋底,您的脚丫子就要出来了!龙青说:哎,没时间哪。也不知成天在忙些啥!龙青的脚穿着修鞋师傅的一双红拖鞋,看上去很滑稽。龙青一扭头,看见刘念已走到他的面前。刘念说:那个女人呢?我看你是做贼心虚,把她藏哪儿了?
龙青的气不打一处出来,没好气地说:有什么话,回家里说,在外面我丢不起人!
刘念说:我就要在外面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难道我就有什么可怕的了?龙青一把夺过正在粘的鞋底,丢了十块钱在鞋摊上,穿上鞋,就快步走了。身后还传来修鞋师傅的喊声:哎,那怎么穿,快回来,可别把我的牌子给砸了!
吃完饭,从惊鸿酒家里出来,孔旭对龙青说想陪小王去王府井转转,另一位说要回招待所休息。龙青想起刘念的面孔,不想回家,就直接去了系里,在办公室里下棋。车七进一,车五平二,车七平六,车二进六,士五退六,车二退六,马七进六……下了半天,龙青觉得兴味索然,又打开邮箱,看他上次给绝色美女的回信。
教书匠你好:
地铁中是有风景的。
城市深处吹来一阵夜风,我看到了一扇扇亮灯的窗口。
它们多像是苦旅归来的夜航之舟啊!有上船的,也有下船的,还有一些人在船中静静等待一份未知的邂逅……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时候,有些人会觉得很孤独;有些人在想:假如真的有所谓“冥冥之中”,也未尝不是好事……
在龙青的潜意识里,其实在期待着电光石火,期待着一份未知的邂逅,期待着冥冥之中。
看完寄件夹,龙青又发现绝色美女的一封来信,是一首诗:
《地铁里的风景》
地面
是拥挤是喧嚣
尽管有落叶满地
那是铺了一个季节的
无奈思绪
地下
是寂静是落寞
尽管华灯如昼
经过一个个站口
为什么我不想停留
也许我
该做一只荆棘鸟
在你的发间
用你满头的青丝
编一个中国结
龙青却感觉自己心力憔悴,已一夜白头。对婚姻,他已有一种深深的失望,他给绝色美女写道——
《地铁里的风景》
在地下寂静的落寞中
我隐约看到地上的华灯如昼
经过一个个站口
为什么我不想停留
一张票
真的能无偿地浏览所有的风景吗
车在轮回
我却已然白发满头
写完,龙青靠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2节 无休卡的吵驾(2)
深夜一点,龙青迈着疲惫的步伐慢慢向家里走去。
在客厅里,他发现家里有大包小包的东西。他知道有人来过,也懒得去猜,就匆匆洗漱一番,倒在床上睡了。
在这个大学校园里,在那个鞋匠面前,龙青的所谓尊严在刘念眼里就像一张毫无价值的手纸,可以随意去玷污,丢弃。她的无端猜测及神经质使人觉得不可思议。与刘念,龙青并不是没有作出过沟通的努力。毕竟,他与她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拿相同的钥匙开门。最重要的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儿子。龙青试图努力地走进她,可每次的努力,所换来的却是新的伤害。而龙青屡屡被伤害,他觉得,是缘于他的善良。
龙青想起有天晚上下班回到家,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在看电视,大概等着他回去做饭。
菜买没有?龙青换了拖鞋,朝厨房里走去。
今天哪有工夫买菜,我还以为你买了呢?我累了。
好吧好吧,我去买!龙青又换鞋,出门。
她是不做饭的,或者说很少做饭。所以,这么多年来,龙青也得到了锻炼自己的机会,提高了自己的厨艺。可是,不做就不做吧,她偏偏要对龙青横加指责。不是嫌他的饭太硬,就是说他的菜做得太多。当然,龙青也不是不接受别人意见的人。可她在骂他的过程中,他确实难以接受那些刻薄的语言。
当龙青累死累活地买回菜把饭做熟端上桌时,刘念瞥了一眼,说:龙青,你怎么回事呀到底?是头猪都教会了,菜就不能少做一点吗?
龙青说:三个人吃四个菜,儿子还长身体呢!也不能太节约呀!
她一听,立马烦了:我太节约是不是?你意思是我是穷人家出来的,我不会花钱是不是?
龙青很烦,就又说一句:不多就是不多!
她说:我说多了,就是多了!你还在跟我顶嘴!哦,做了一顿饭,就不耐烦了?你在外面读书的时候,我做了多少年?
龙青见她又提他读书时候她怎么样怎么样,心里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龙青说:那我也不能每天从学校里跑回来给你做呀!
刘念把碗一丢,说:是是是,你有理!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前不也是那穷酸相吗?哟,现在德性了?要我是你呀,我上了立交桥,就不下来了,我跳下去得了!姓龙的——,你怎么不去死呀!最好被车撞死!
饭哽在龙青的喉咙口,硬硬的。他吃惊地盯着面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她两片薄薄的嘴唇还在不停地一张一合。龙青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为何她与自己有这么深的仇恨。他不知道她到底还要什么。
龙青平静地说:我死了你不是当寡妇吗?怎么老咒我死?
是你逼我的!刘念倒自己哭起来,说:回老家谁都说我有福气,说嫁了个博士老公,说我掉到了蜜罐里。我幸福个屁呀!
每次吵架后,龙青就在心里说:父亲!这就是你的得意门生!这就是你儿子的婚姻!有时,龙青真的不明白,刘念何以以这种方式来报答他的父亲。
后来她在吵架时,曾这样骂着他:
姓龙的,别以为你父亲对我怎么好,就有你什么事!他是他,你是你!我可对得住你们龙家!我为你们龙家生了个龙子,就算是报了恩了。哼!想和我离?门都没有!凭什么呀?哦,我投资,别人受益?再说,我这脸往哪儿搁去?
龙青的家庭就这样陷入了痛苦的泥淖。他于其中挣不脱,洗不净了。在一次次无理性、无休止的争吵撕咬后,龙青疲惫地躺在书房的小床上。他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声音在呼唤:离开她——离开她——
龙青的家,假如有十天没有吵架,那可是天大的新闻了。人家说夫妻吵架没有隔夜愁的,因为床头吵床尾和,可这句话在龙青家里却行不通,因为他们根本就没住在一块儿,哪有机会和好呢?吵架之后,谁也懒得理谁,在他们看来,谁先搭理谁了,就意味着谁认错了。问题是,他们自认为自己绝没有错的。既然理都懒得理,就更不用说什么在一起做爱了。
龙青的兜里经常有人送他洗浴中心的月票甚至年票。送票给他的人对他眨眨眼,说:知道吧?你不傻吧?什么时候想了,就去玩玩儿去!嘿嘿!
龙青不能想象受过多年高等教育并在实施高等教育的他如何在外寻花问柳、放浪形骸地去玩一个陌生的女人,甚至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他想,他如果那样做了,是会遭天谴的。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3节 龙青和小米的进一步接触
早上,刘念看龙青的眼神有点怪,洗完脸,她说:昨天晚上家里来人了,好像是要你买实验室设备。
几个人?龙青问。
两个,一男一女,从王府井买的东西。刘念用嘴挑了挑放在客厅里的几个印有王府井字样的包装袋。
哦。龙青知道是孔旭和王小姐来过了。
过了一会儿,刘念说:那个女的走后,我在她坐的旁边桌上发现一万块钱,里面还有个条,说,望笑纳。
啊?有这样的事?钱呢?龙青吓了一跳,忙问。
钱我昨天晚上到通宵银行存起来了,我买车正缺钱呢!刘念轻描淡写地说。
你你,那不是我们的钱,你怎么?唉!龙青气得直跺脚,说,拿来,我退给人家!
退?要退你自己拿钱退吧?现在谁不想着捞钱哪?只有你,人家送上门来的财宝,你要往门外推!我看你是苕(傻的意思,武汉话)了去死的!我不跟你说,我要去跳舞了。刘念每天早上要到公园里跳舞。说完,她啪的关上了门,走了。
你——
龙青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其实,龙青也一直在自省:他与刘念之间的隔膜到底是什么呢?他的婚姻到底是怎么了?是她骨子里深深的自卑,还是恋爱的挫败与无奈?是夫妻长久没有做爱给家带来磨合后的交融,抑或仅仅是把他作为她私有财产而占有的虚荣?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答应了与他的婚事后,肯定是后悔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她对龙青父亲的崇拜与感恩已渐渐淡化,说不定在心里还滋生了对他父亲的丝丝怨恨。同时,龙青自己也明白,从骨子里,他是瞧不起刘念的,并非是她的文凭,而是她的个人素质和人文修养。他和她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婚姻的症结到底在哪里呢?无从知道。
事实上,师专毕业的她被龙青从家乡县城的一所小学调入北京海淀区他所在大学的教务处后,她就没有了进取心。她最大的变化是虚荣心与占有欲的急剧膨胀。是的,她有一个上重点中学的乖儿子;她还有一个每月将数千元薪水如数上缴的帅老公。这都是她在人前夸耀的资本。而离婚了呢?她就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仅有大专文凭的普普通通的职工,而且,时刻还有下岗的危机。
刘念是聪明而富有心计的。既然自己并不缺异性关怀,不缺钱花,还有能满足自己种种物欲精神欲的标签,又何苦去离婚呢?可按道理她应该珍惜这眼前的幸福,可为何彼此之间又那么僵硬呢?
虽然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但说她不爱龙青,好像又有点说不过去,她对龙青,几乎到了一步一跟踪的地步,特别是龙青身边有年轻异性的时候,那就是龙青的错了,她就要想方设法挑起一场战争,让语言这锐利的武器把对方包括龙青刺得鲜血淋漓。
而龙青呢?除了躲避,束手无策。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有时龙青真放纵自己一次,把压抑多年的郁闷统统宣泄出来。同时,他对婚姻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与恐惧。
他甚至有些惧怕女人。在他眼里,女人真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动物,如果,如果他能逃脱这场婚姻,他绝不会再轻率地与任何一个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因为这笔赌注太大,押上的是自己整个痛苦、欲罢不能的人生。
第十章
然而,在冥冥之中,龙青却又对来临的每一天充满期待。
一到办公室,照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龙青看到绝色美女给他的信。
白痴你好!浅析你的《地铁里的风景》
读完这首《地铁里的风景》,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宛若看到了一个精神苦旅者的形象。他一路风尘,背着重重的行囊。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因为他自己都说不清他要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要一路行走下去,永不停歇才好。
而在那份寂静的落寞中,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内心。虽然,远远的,他看我的眼神很冷漠。然而,我充满童稚的眼波,还是一眼照亮了他的灵魂,我感觉在四目交汇的瞬间,彼此都有一种被击倒的晕眩。华灯如昼,在一种不真实的虚无中,我们的脸色都很苍白。
又一班车要开了。
在车启动的瞬间,我远远地看着他,还有那即将远去的那一群人。孤单的我,成为他们眼中窗外的风景。没有挥手,没有吻别。就这样,我站成一座神女峰,解读着你远走的背影。也许终有一天,那一头青丝,会慢慢染白你焦虑的眼神……
仍然是地铁里的风景。
他与刘念一起这么多年,从没有这么去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而这位绝色美女,他和她相隔遥远,甚至彼此还不知道名字,可为什么却这般熟悉?精神苦旅者!是的,他不就是一直背着重重的行囊,一路风尘吗?
看到这样的文字,不知怎的,龙青想起了明子。而这篇文字的灵魂,龙青却坚信是明子的。他想起明子毕业前与他的分离,她真挚的眼波,她轻轻的步履,她悄然地离去……还想到孔旭与王小姐的眼神,突然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心痛,那种心痛,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件有价值的东西被毫不珍惜的人毁坏后的心痛。
龙青接着看下去,发现绝色美女把她的电话号码写在信里。
白痴,我的手机:138*******
龙青盯着这个号,发了好一阵呆。他太想听到她的声音了,但是,他对这即将来临的下一步又有些惶恐。不管怎样,龙青迅速回了一封信,上面写着:
美女,我的手机:139********
龙青还不想很快地打电话,尽管他已经把手机拿在了手上。他首先把她的号储存在通讯录里,在他看来,给她打电话应该是件神圣的事情。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4节 第一次对话
突然,龙青手中的电话响了。
他的心猛地跳起来。怎么这么快?不会吧。
一个陌生的号码。
龙青清了清嗓子,才打开。
龙老师,救我——那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你是谁?怎么啦?快说!龙青感觉不妙,但他肯定她绝不是绝色美女。
我是江小擎,我吐了好多血,快来呀——
啊?你在哪里?龙青很着急。
在宿舍里,你是知道地方的……说完,那边挂了电话。
龙青匆匆关了电脑,骑上自行车,来到江小擎的宿舍。吐血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很担心。这些个女孩子们,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进了宿舍,推开门,龙青看到江小擎睡在床上,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说:怎么啦?你吐了血?怎么回事?
江小擎坐起来,靠在床上,说:我……我是骗你的!
啊——?你骗我干嘛?龙青感觉头上有一股无名之火:你没病?骗我干嘛?那我走啦!
龙青折转身,正准备回办公室,江小擎大声说:站住!不许走,不许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龙青回头一看,她在哭。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叹了一口气,说:江小擎,别这样!江小擎泪流满面,她说:龙青,对不起,我不想喊你龙老师。你说,我爱一个人错了吗?爱有什么错?龙青说:你没有错,不过,你还小,有些问题以后你会懂的。
不!我不小啦,我都二十五了,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子!江小擎情绪有些激动。龙青,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龙青无言地垂下头。
我知道,你从来就没把我放你心里去,我知道……我看得出来……江小擎喃喃着。龙青有点害怕,江小擎的神色太不自然,他真的担心会出什么事。
吻我一下,好吗?像个大哥哥一样的主动吻一下我……江小擎眼里含泪,看着他。
龙青的身子前倾,但他的脚却牢牢地粘在地上。他很为难:这叫什么事?人家都去上课的时候,男老师在学生宿舍里亲吻他的女学生?不合适,太不合适!龙青说:江小擎,还是起来吧,我也有课呢!我走啦。说完,龙青匆匆离开了江小擎的宿舍。
下午,龙青洗了个澡,就呆在家里。
其实,他潜意识里有个小小的阴谋——他要和绝色美女通话。心,也跳得很厉害。他躺在床上,拨通了电话。
你好——
哦,你好!
我是北京的……
哦,知道。我知道是你……
我是洗澡后给你打电话的……龙青说。
其实,龙青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了。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这世界上竟还有这么具有超强杀伤力的声音,龙青被她的声音熏晕了。她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每一个词不拖泥带水,带着金属般的光泽,甜甜的。说实话,他不想用耳朵去听那样的声音,他觉得那样太可惜,因为它们穿过他的耳膜后,会丢失在风里。
龙青想把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当做食物吃掉。
在干嘛呢?龙青定了定神,说。
哦,还在写那本破小说。
怎么,还没上班?
没,今天下午没课。我等一会儿再去。你怎么也没去上班哪?她说。
呵,大学里是不坐班的。我们要宽松一些。突然间,龙青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心里有许多话往外涌,但到喉头,却像北京周一早上的马路,堵了。他的声音有点儿发颤,他说:好啦,不打扰你了!有空发短信,好吗?
好的。
躺在床上,龙青还在口腔里咀嚼她的声音。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第一条短信。他说:你的声音真好听!
龙青的心里有一种甜蜜。他想,是那甜甜的声音真的被当做食物吃到了他的胃里。
四点半,刘念下了班,看龙青还睡在床上,说:怎么还没做饭哪?龙青一看表,还真的误了事。于是,很快爬起来。面对刘念的唠叨,他没有做声。他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毕竟,他背着她,和远方一个陌生的女人说了话,还发了一条短信。
我今天报名学驾照,刘念说。
龙青想,难怪说要买车,她怎么会有这份闲心去学驾照了?不过,要学就学吧,省得整天在家里没完没了,也好落个清静和安宁。
吃过饭,刘念出去了,说是逛超市。龙淼在房里做作业。
龙青呆在书房里,上网。在过去,他通常去外面侃大山。刘念在家里,他万万是不能进聊天室的,否则,就没有他好过的日子。说实话,龙青怕吵架,累了。或者说,他向她妥协了,两眼一闭,爱咋咋地吧!这么多年来,龙青已记不清他们到底吵过多少次。他也无从统计家里的东西被摔碎过多少。他只觉得,她这种人确实很少见。有时龙青想,是不是由于她出生于一个特别贫困的家庭而使她形成了一种特别偏执的性格。其实,在过去的小天地中,她也算得上是个比较优秀的人。她长得还算漂亮,能写一手潇洒的字。在县城的小学里,也算得上是个骨干教师。而来北京后,她的这一切曾被人认同的东西好像失去了根基,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5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她骨子里,她认为自己从来就没有错过。
而龙青呢?曾在实验室里做过无数次复杂的化学实验,他更相信物质反应所生成的结果。或者说,他更相信真理。这也是他们以前频频吵架的缘由。毫无理性的歇斯底里的争执,在他看来是毫无意义的。记得有次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客厅里需要架起一张床铺。刘念指挥他和龙淼把那张床横横竖竖地摆放了九次。结果,他和龙淼都累得气喘吁吁。这件事龙青一直耿耿于怀。他不明白,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过分偏执有何价值可言。美其名曰追求完美,实则无聊之极。
以前刘念出门,龙青从没有让自己进聊天室的思想占上风,有时,他单纯乖巧得像个小孩子。他总是玩电脑游戏。这么多年来,喜欢龙青的女人确实也不少,但他一直在努力维护着家庭的安宁,思想也从未出轨。
可今天,龙青却进了聊天室。因为,他想她了。对,绝色美女。特别是真真切切听到她的声音之后,确实,人的欲望是一步步随之而来的。龙青真的在他们第一次邂逅的地方找到了她。他感觉她就在他的对面。龙青的手在敲击键盘的同时,嘴里也差点喊出来:嗨!你好!
她好像很高兴,说:嗨!白痴——我正发呆呢!你来得正好!我们好好聊聊!
龙青说:我只能聊一小会儿,她出门了,两个小时左右回。
哦,这样啊。绝色美女好像有点失望。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这么怕老婆,真好!说明你很善良!
龙青有点难为情。
龙青说:你老公呢?看上去他很好啊,能让你在家里这么自由的聊天。他呢?在家里吗?
她说:在,在洗碗。洗碗之后还要拖地呢!
那你呢?啥事也不做吗?龙青觉得他们这小俩口还真有点意思。这绝色美女的老公肯定爱他老婆爱得要命呢。
西西,我不做!我的手只用来拿笔和敲键盘。我从没洗过碗。我特别不喜欢那个油腻腻的感觉。绝色美女的话令龙青目瞪口呆。他想,世上竟还有这般幸福的小人儿!
那你聊天,你老公不反对吗?龙青还真的有点佩服他的老公有如此的胸怀了。
不啊,不反对的。
为什么呢?龙青越发好奇了。
你知道吗——绝色美女停住了。
龙青感觉她就像个小精灵,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准备把嘴放在他的耳边说悄悄话,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也许在别人眼里,这秘密是微不足道的。
你说呀,我听着呢!龙青有点迫不及待了。
因为在家里我话特别多,我老公每天都特别烦我。他说,你怎么这么多话呀?听说,网上有好多人在那里讲话,你去那儿和他们说吧!
呵呵!龙青的泪都差点笑出来了,真逗!
那你老公不怕你跟别人跑了吗?龙青开玩笑说。
不怕啊,有时,我聊天的时候,他在旁边对我说——老婆,有没有特别聊得来的呀!到时,可别忘了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哟。
你们真幸福!龙青的这句话发自肺腑,同时,他也为自己对绝色美女想入非非而感到羞愧。她有这么好的老公,他应该祝福他们。祝福他们永远幸福!
你呢?绝色美女问,你老婆和你怎么样啊?
龙青说:什么怎么样啊?一般。以前和她闹过几次离婚,现在累了,连闹离婚的激情也没有了。算啦,不提她。
那边停顿了半天,说:我叫小米,这是我的小名,我妈叫了三十年。你以后就叫我小米吧!
嗯,好的。小米,我该下啦,她快回了!龙青看看表,确实有点依依不舍。
还说几句不行吗?小米说。
好吧,还说几句。不过,她回来看到可就麻烦了。龙青问:小米,你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小米不做声。
人呢?小米——你怎么啦?说话好吗?等了好久,也没有回音。龙青不能再等了,因为,他好像听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
为了有一个和平安宁的夜晚,他以最快的速度关了电脑。
刘念进屋时,龙青看到她手里拎了两大袋东西。不像是家常用的,而是些贵重礼品。
快,马上跟我出门。刘念说。
去哪儿?龙青已坐在沙发上假装看报。
去张书记家。马上要聘办公室主任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刚才出门在路上我遇到了王维,她给我透的风。
王维是系党委张书记的老伴。
我老早就知道,竞聘嘛,都不是凭真才实学!龙青不以为然。再说,他对这些事并不怎么热衷。
真是头猪!你竞聘还要人打分呢!张书记是评委,他可以给你打低,也可以给你打高!你到底去不去?
龙青看到刘念柳眉倒立,双手叉在腰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气直往后颈窝里钻,于是说:去!去!
看样子,刘念这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没有和龙青离婚的打算,不然,不会这么计算他的前程。
不过,龙青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他爬得越高,她受益越大。她总是插手干涉他工作上的事,对龙青不知道如何从实验室这一块儿捞油水也是整天唠叨个没完。他的电话是全报的,所以,只要有机会,她在家里打电话从不用座机,一定要用龙青的手机。用她的话说是不占白不占,反正是公家的。龙青突然想起今天给绝色美女发的短信,忙乘上洗手间时偷偷给删掉了。
然后,龙青不情不愿地跟在刘念后面出了门。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6节 小擎自杀
刚走了没几步,龙青看到王小盼还有个女生急匆匆地从身边走过,神色凝重,好像出了啥事的样子。她们没看到他。龙青忙招呼:王小盼,上哪去?
王小盼扭过头,一看是他,说:龙老师,不好了,江小擎她……
啊?江小擎她……她……怎么了?龙青猛然想起今天早上的事,心里掠过不祥的预感。
她吃了安眠药,现在在医院里抢救。
啊?龙青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忙说:走,我们一起去
走了两步,龙青这才想起他是和一个人一起出来的,同时看到面前堵着一个人——刘念。她说:什么什么?要去哪儿?
我要去医院,有个学生出了事。龙青说。
放屁!你敢?是你的前程重要还是你的学生重要?刘念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龙青看到她那张扭曲的丑陋的脸,感觉一阵恶心。反正他的学生也都听到了,他也不讲脸面了,就说:我就是不去!要去你自己一个人去!走——王小盼!我们走!
刘念气坏了,她跑过来,撕扯着龙青的衣服,哭嚎着:老娘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龙青甩开她的手,快步走了。他看到有好多路过的人在朝这边张望。
在路上,王小盼对龙青说:真是奇怪,小擎这么活泼,她怎么会想着自杀?
龙青不作声。他听到王小盼接着说:幸好我今天回宿舍有点事,看她在床上一动不动,喊她也不吭声,再一看,枕边有药瓶……送到医院,抢救后,我看她醒过来了,现在才回来筹了一点钱。
唉!现在的女孩子怎么了?龙青在心里叹了口气。
赶到医院,一进病房,龙青就看到了江小擎。她的眼微闭着,脸色煞白。他的心一疼,默默坐在床边。
龙老师,您先坐一会儿,我去打点开水。王小盼说。
王小盼的话还未落音,龙青就看到江小擎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搜寻着,很快找到了他。龙青看到一滴泪从她眼里滑落下来。
真是个傻丫头,唉!江小擎,你要是再这个样子,你就不是我的学生!你要知道我是最瞧不起自杀的人!
江小擎无声地点点头。
江小擎,人生除了男欢女爱,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是珍惜自己的生命。这是对生命、对生活的最大尊重。你知道吗?
龙青看到江小擎的嘴有些干涩,忙端过一杯水,喂她。她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咽着。她说:龙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做这样的傻事了……
这就对了!以后有机会,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如果是你,那我已经死过百回了……
江小擎面色苍白,她点点头,像个乖小猫。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江小擎,龙青的心里升起一股怜爱之情。是的,她并没有错,她仅仅是爱一个人而已。可龙青和她虽然在同一个坐标系,但他在第一象限,她江小擎却在第四象限。虽然他和她挨在一起,但要从第一象限到第四象限,是不能走捷径的,必须逆时针旋转。
龙青又喂了她一勺水。
问:甜吗?
她说:甜。
于是,龙青说:我给你讲一个一滴蜜的故事吧!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一直印象很深,几乎能背下来。黄沙,戈壁,烈日……一个旅人在坚韧地跋涉。不知何时,身后跟上一只饿狼。狼逐渐失去耐心,不再等待旅人饿毙,它径直地扑过来!旅人发狂地奔跑,为生命,与狼开始了一场即时的竞赛。身后狼的喘息越来越近,就在即将被扑倒的刹那间,旅人看到了一口深井,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风在呼啸,电光石火之间,他被挂在了井边沿的树枝上,被挂在了半空中。他看见这是一口枯井,井底盘桓着一条巨蛇。蛇优雅地吐着信子,坐等其成。井口是狼失落的徘徊;井底是蛇慵懒的等待。一只硕鼠,冷静地溜出来,开始啃咬小树的根,那棵承受旅人生命的树根。它一丝不苟,每一次啃咬,都卓有成效。此时,一滴蜜在旅人攀援的树枝的末梢,散发芬芳。旅人伸出手,轻轻蘸着这滴蜜送入腹中。
江小擎,在听吗?龙青一口气说下来,他接着说:旅人的心中在想,狼啊蛇啊鼠啊,你们这些生命中的魔障!纵然你们让我历经磨难,我也要品尝生活的芬芳!
江小擎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好啦,故事讲完了。你好好想一想它,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当做了一个梦。我也该走了!龙青说。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7节 小米的诉说
从医院里出来,龙青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小区的小游园内坐了好久。他知道,今晚又有一场暴风雨等着他了。他静坐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还没有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这场战斗。同时,龙青很悲哀,他生命的激情可以说有百分之五十都耗在了这种无休无止的家庭战争中。每一次战争的导火索或者说起源来得都令人猝不及防,在惶惶不可终日中带着一丝恐惧与不安踏进家门。出门看天气,进门看脸色,成为了他每天的必修课。
已是夜里12点了,龙青向家里走去。
当他路过那株桂树下时,突然,来了短信。
龙青一看,是绝色美女,哦,也就是小米的。
白痴,你在哪儿?
一看,龙青的泪都差点儿落下来了。他说:我在外面流浪呢,我和她又吵架了。
小米说:那打电话吧!
龙青于是拨通了电话。
龙青问:小米,你怎么还没睡?都12点了。你那个可爱的傻老公呢?
哦,他不在家。我很孤单,所以,这么晚给你发短信,你不介意吧?
不啊,小米,我很乐意呢!
白痴,你怎么总是和你老婆吵呢?小米不解。
不是我找她吵,是她找我吵。你能想像我过的是啥日子么?不像你,你多幸福!
小米说:鞋子穿在每个人的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知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幸福的呢?
龙青听出她话里有话,接着问:对了,我问你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你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我没有孩子。小米的声音很低沉。
哦,对不起!小米。
没什么。……白痴,你回吧!别在外面了,夜里风大。我们这儿在下大雨呢!早点回,啊。外面也不安全。
嗯,你也早点睡,别熬得太晚。有空再联系。
嗯,拜。
一挂电话,感觉头上真的有纷纷细雨洒落下来,春寒料峭。龙青不禁打了个冷噤,慢慢向家里走去。
家里的窗一片漆黑。
他上了楼,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旋转。转了一圈,就拧不动了。
门被刘念反锁了。
龙青把钥匙抽了出来。
他想喊龙淼开门,但又怕吵醒他而影响第二天的学习;他想大声敲门或者踢门,又怕吵醒门栋里的邻居。
在黑暗中,龙青默默站了许久,然后转身,下楼。
去哪儿呢?
龙青又回到了游园内的石凳上。
游园内有几盏路灯。球状的白白的灯,像一个个小月亮。
龙青掏出烟,点燃,深吸一口。
然后,他又拨通了小米的电话。此时,只有她,才是他的小小月亮。
小米……
白痴,怎么,还没睡?
嗯。我又回到我刚才坐的地方了,她把门反锁了。
她怎么能这样?小米很气愤。然后,她说:白痴,你真可怜。你总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可还是……我心疼你……
我已经习惯了。谢谢你,小米!
小米,你老公还没有回吗?龙青觉得奇怪。
没有。
那他去了哪儿,小米?
他不会回来了……小米在电话那端抽泣起来。
那他去了哪里?龙青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
你说你老公是什么商人还有写检讨洗碗拖地都是假的?龙青很吃惊。
嗯。假的。是我骗你的!他走了,走了五年了。我一直不能忘了他!然而,我又太孤单太寂寞!
好想找个人说说话。白痴,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嗯,小米,我听着呢!你讲!
小米真的像一粒放在龙青耳道里的小米,有了她,龙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和他青梅竹马,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对了,白痴,你猜我为什么叫小米?我还有个弟弟,他的小名叫步枪,是我爸爸取的名。呵呵,小米加步枪。
你爸取名真有意思。龙青说,说说你的老公。
是的。我和他一起读书,而且同桌了好多年。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他却高考落榜了。后来,他经商,开了家运动品专卖店,还赚了点钱。
每年假期,我们都团聚在一起。我们一起溜冰、听音乐会、逛街……他就像个大哥哥似的宠着我,喊我笨小孩笨宝宝破小孩……我喜欢他这么叫我。
白痴,你在听吗?
在听,小米。龙青沉醉在她的故事里……
大学毕业的第二年,我们结了婚。
他很善良,我们结婚不到一个月,我爸就病了,脑溢血中风了,躺在床上。我爸病逝前的那些天,一直排不出大便,憋得满脸通红。是他,我的老公,趴在病床边为我爸一点一点地抠出来……我爸是个军人,一条硬汉子。我从没见过他流泪,可那天,看着他的女婿,他流泪了。
你老公叫啥?龙青问。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记住他的名字。
他叫杨阳。小米说。哦,我记住了这个名字。小米,我叫龙青。小米……后来呢?
后来……小米哽咽着,我们结婚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去广州进货,出了车祸……两个月里,我失去两个亲人……
哦……小米,对不起……我很难过。龙青的心揪紧了。
五年了,我总也忘不了他。我欺骗你的同时,也是在欺骗我自己。我总是坐在深夜里渴望听到他的敲门声。小米语气平静,而龙青却听得悲哀。
小米,我怜惜你……你不能总是生活在过去,生活在虚幻中。你应该有新的生活!
白痴,我也是常常这样想。可我觉得能真正走进一个人的心里以及被一个人走进心里,都不是一件容易的的事情。
小米……
白痴,你是我除杨阳以外遇到的第一个渴望倾诉的人。我喜欢你的名字,因为这个世界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太多。还有,我喜欢你的善良,这也使我想起了他……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8节 小米的变心
龙青的耳朵贴着电话。
在这静静的雨夜,他能异常清晰地感受到远方的小米,以及她的一颦一笑。还有她的淡淡的忧伤与深深的思念。龙青甚至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她的这种淡淡的忧伤与深深的思念勾起了他对沉睡在记忆中明子的思念。他真的分不清她与她了。在他的脑中,刹那间,明子与小米幻化成为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树丛中雏鸟的啁啾中,在略带寒意的雨丝中,龙青被一种宛若沉睡了千年的柔情所浸泡。
他轻声说:小米。
小米说:白痴!你看,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只不过,你好像比我还更苦!
龙青说:不,你也很孤单。对了,小米,你怎么就不再找一个伴呢?
小米说:说真的,给我介绍的还真不少,可我感觉我心灵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我渴望有一天能自己找到我所爱的人,因为如果有缘,是一定能够找得到的,你说呢?
龙青说:真好!在茫茫人海中,自己找到自己所爱的人,找到自己的那一半,真好!小米,不知怎的,我对你印象很好,很喜欢你!龙青突然有一种冲动,他不想把话都憋在心里。
白痴,我也喜欢你……白痴,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苦苦挣扎,我不知道我重新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算作对他的一种背叛。白痴,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了?
真傻呀你!龙青心里酸酸的,又很甜蜜。
白痴,你就这样在外面坐一晚上吗?怕不怕?
不怕!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小米,你那里下雨,你怕吗?
不怕!你就在我耳边啊!……白痴……
嗯。
双方的电话出现了空白。龙青与小米彼此都不再说话。此时语言是苍白的,多余的。他感觉他们之间有一种潮湿的爱意在流动……就像她那儿、他这儿的雨。他们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手机的电池用完。
龙青感觉自己恋爱了。
三十四岁才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我喜欢你,三十四岁才开始真正的初恋。龙青呼吸急促,心潮起伏。他贪婪地在手机里搜刮着小米每一缕的呼吸,它使他心悸,使他觉得温暖异常,它驱散了他心头的郁闷。在那张冰凉的石凳上,龙青手里拿着发热的、电池殆尽的手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龙青做了一个梦。
一大片一大片的桑树林,里面闪烁着一颗颗紫色的小眼睛。树丛中小米的笑声在枝叶间碰撞:白痴,白痴——
原来,那些紫色的小眼睛就是小米。龙青手里突然抓住了许多丰盈的紫色的桑椹,当他正要送进嘴里的时候,它们化成了水……他贪婪地吮吸着、吮吸着。这时,一片巨大的绿叶覆盖住了他。他口里喃喃着:小米,小米,你躲在哪里呀?
我在这里呢!小米调皮地掀开树叶被子,偎在龙青的怀里。于是,他与小米被浸泡在浓浓的桑椹汁中。他与她亲吻着,她的嘴唇、鼻子、耳朵全变成了柔柔的桑椹……
天亮后,龙青没有回家。打开水龙头冲冲脸,漱了漱口,直接去了办公室。
他什么事都不想做,打开电脑就看军事论坛。
突然,龙青感觉背后有一双偷窥的眼睛。他可以肯定是刘念。
龙青没有回头,因为他不知回头时该以怎样的表情打量她。他只觉得她可怜。
过了几分钟,龙青感觉她走了。他扭头看窗外,果然看到了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龙青对于这种婚姻的状况哑然失笑,但笑过之后,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两个人绑在一起,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是完整的,至于这个细胞内在的活动与需求,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住房,食物……每个家庭都要用这些来维持其基本的生存,食品的基本属性决定了食品必须有营养,就目前所知,人体需要的营养素约七十余种。营养科技工作者将其概括为以下七类:蛋白质、碳水化合物、脂肪、矿物质、水、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家的基本属性决定了家必须也有营养。那么,家庭的营养素是哪些呢?龙青很是茫然。
他定了定神,开始在备课本上写上午专业课的作业:
1扼要说明美拉德反应的基本反应物及影响其反应速度的因素。
2试分别解释pH与表面活性剂造成蛋白质变性的原因。
3指出影响蛋白质溶解度的因素及简述其原因。
4乳状液失稳的三个阶段是什么?影响乳状液稳定性的因素有哪些。
5简要说明脂类自动氧化的机制和影响食品中脂类氧化的因素。
6请简要说明α-淀粉酶、β-淀粉酶和葡萄糖淀粉酶的水解模式和它们的水解产物。
7对食品色泽有影响的酶有哪些?请对它们中的两种的作用机制作简要说明。
多年的读书教书生活,整天充斥在他眼里的就是这些名词术语,但他仍不能长久地保持心如止水——对食品色泽有影响的酶有哪些?龙青的字龙飞凤舞,写到这里,他想到了小米,想到了小米的声音。
小米的声音,是他的食品,它强健着他的肌体。而现在龙青的家,就是一个巨大的肿瘤,它吞噬着他健康的细胞。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9节 逃亡的兴奋
天黑之前,龙青回到家。
一进门,看见刘念在客厅里看电视。刚洗过头的龙淼从盥洗室里出来。龙青没看刘念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她眼里的寒光。
你还知道回家呀?我还以为你和谁私奔了呢!刘念冷笑着。
龙青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多年来,他很顾及面子。他总怕邻居们听到他们吵架,他怕在系里抬不起头来。龙青不想答理她。于是,他拿起衣裤准备洗澡。刘念好像有一种找不到对手的憋闷。正当他把沐浴露抹在赤裸的胸脯上时,她推开了门:你哑啦?
当龙青浑身赤裸地暴露在她面前时,他有一种丢失尊严的羞辱。
龙青说:请你出去!
不出去又怎么样?我看你还把我吃了不成?刘念扫了一眼龙青的下体。他分明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好,好,你不出去,我出去!龙青愤怒了。他来不及洗澡,就把刚换下的衣服重新穿上。刘念见他要走,忙上前撕扯着,说:你不给我说清楚,你休想走!
走!明天不去离婚的是狗!龙青说。
离婚?刘念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说:姓龙的,这辈子你都别想和我离!看到没有?我手上有证据,可以告你!跟你实说了吧,你受贿一万元。你为了当主任,又向张书记行贿五千元,你想不想让别人知道?刘念手里扬着那张写了“望笑纳”的纸。
你,你,你卑鄙!你自己做的事为什么都算到我的头上!龙青气得想一刀杀了她。
我卑鄙?哼!要说卑鄙,那要先从你家算起,从你的爹算起!
“啪”,龙青打了刘念一嘴巴,你为什么要侮辱我父亲?你的良心呢?
啊,你敢打我?刘念的胳膊猛挥过来,一手抓住了龙青的头发。
从刘念的胳膊缝隙里,龙青看到了儿子龙淼。
龙淼冷冷地看着,见他们都回过头来看他,便说了一句:吵吧!打吧!多热闹啊。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说完他抹了一把泪,打开门,跑了出去。
龙青被儿子的话深深刺痛了。
在这以前,龙青还一直把他当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毛孩子。当他质问他的父母为什么不离婚时,龙青才发现他的儿子长大了。是啊,既然已不再相爱,为什么就不离婚呢?这个道理,连一个小学生都知道!不离婚就是为了孩子好吗?就是对孩子的成长负责吗?而现在这句话却是从他儿子口中说出来的。儿子的这句话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刘念已放开龙青,她追喊出去:龙淼,回来——
龙青倒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他知道儿子不会走远,他太了解他了。表面看上去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大男孩,其实,他很胆小。他骨子里有太多的东西和他相似。
为什么不离婚呢?是啊,为什么?
龙青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为什么就离不了呢?在他们来到北京的五年间,他和刘念所签的离婚协议书不下十份。每一张协议书上他都表明了对处理家庭财产的态度。他什么都不要!可龙青感觉越是这样,刘念就越是对他不放手。先是同意,然后一次次反悔。最后,只剩下一个筋疲力尽的他。
离婚可真累啊!龙青深深叹了口气。
在人才济济的北京高校,要想做出点成绩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龙青时常感觉到一种压力。他需要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他所热爱的工作中。所以,在一次次离婚的希望落空后,龙青也想放弃了。他能忍受没有情爱的婚姻,可是,他却无法忍受没有事业的生活。离婚,意味着把现有的一切推倒重来。龙青害怕混乱,他没有那样的精力。
可现在,龙青却改变了主意,或者说,他下定了决心。
龙青站起身,看窗外儿子已和刘念回来了,他想:我该走了。
是的,他要离开这个家,离开北京,他要走得远远的。既然离不了,那还可以选择离开。龙青想先回老家去看看,去吃一顿母亲亲手做的饭菜。然后,他想去找一个山村小学,当一名教师,就此度过余生。
龙青拿了两千元钱和身份证。当门在他身后被锁上时,他竟有一种胜利大逃亡的兴奋。
黑暗中,他与刘念擦身而过。
北京的那份繁华好像永远不属于龙青。虽说在北京生活了五年,但龙青真正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校园内。实验室、办公室、家,偶尔打打麻将,与一帮哥儿们胡侃。现在,龙青走出了校园,混入晚归的人群中,觉得一身轻松。经过一家招待所时,龙青看了看灯火,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明天一早,就坐火车离开北京。
龙青背着挎包,随服务生上了楼。这是一家普通的招待所。事实上,龙青只需要一张能安歇他身体的床就够了。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0节 被逼回家
还没进房,就收到小米的短信。
白痴,西西,在干吗呢?在接到小米短信的刹那间,龙青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回到武汉,也许能见到小米。
龙青忙回信:我住在外面旅店里。
你住外面干什么呀,几个人?
就我。
你怎么啦?
我明天坐火车回武汉。和她吵架了!
是真的吗?白痴?你真的能来武汉?小米喜不自胜。
嗯,我真的是受够了!我准备找一个山区小学当老师。
啊,你不当大学老师啦?
是的,我要离开北京!
那你回武汉,你见我吗?小米问。
九成要见。好啦,我有点事,等一会儿。
是的,在远方,还有一个小米。不过,刚刚逃出婚姻的樊笼的龙青不会一下子再走进婚姻。他确实有些怕了。龙青从洗手间出来后,拨通了小米的电话。
小米!
白痴!你真的要走吗?你儿子怎么办?
我管不了了!他也大了,有10岁了。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在外面自己照顾自己了。龙青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还是牵挂他。
白痴,虽然我很想你来,但我觉得你不能太冲动。你真的舍得离开北京,丢掉你的事业吗?好好想想,好吗?
小米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那么甜美,在这陌生的旅店里使龙青觉得温暖无比。小米在电话里劝他,她说虽然自己很想见他,但他的身上还有许多责任。逃避,不是解决矛盾的方法。
在龙青与小米几次电话的间隙里,龙青还接到过好几次电话。他看了看号码,没接。龙青把手机丢在床上,洗了个澡。洗完后,他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事也不想想,只懒懒地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后来,索性关了手机。
突然,龙青被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是服务员。她说:外面有人要找你,你让不让他们进来?龙青说:不见!于是又关了门。他猜是刘念,或者是她派来的说客。
龙青还没完全躺好,门又响了。又是那个服务员:先生,我也没有办法,外面有一男一女。那男的要你把手机打开,他要跟你通话。
龙青无奈,只好打开手机。
一开,龙青就看到一封短信。上面写着:爸,别走!别抛下我!我爱你!
是淼儿的。
接着,电话响了,是龙青家对门的科研处处长梁小胜。
小龙,你这是干啥?小俩口打架不记仇……
梁处长……
小龙,你先让我们进来,我和你好好谈谈。
好的,不过,谈什么都行,就是别谈我家的事。还有,你一个人进来吧!
龙青有些后悔不该住在这家旅店里,还是让他们给找到了。
梁处长进来了。他脚上还穿着拖鞋,大概是被刘念拉来的。梁处长说:刘念在外面,让她进来吧。
让她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她。龙青的语气很生硬。
梁处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小龙哪,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家的情况了。唉,我也知道你整天过的是啥日子!
梁处长,您知道就好!
不过我说小龙啊,男人难人,有些事是要忍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龙青起身为梁处长倒了一杯水,说:我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梁处长,您的好心我领了,不过,我这回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我要离开北京!
离开北京?我看你简直是疯了!有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我看你是犯糊涂了!而且,你年轻有为,还是重点培养对象。梁处长说,别犯傻了,工作是工作,家庭是家庭,两码事,俩口子吵架不记仇!
手机里又传来儿子的第二条短信:爸爸,我需要你!我不想你走,求求你回来,好吗?我错了,不该说要你们离婚。
看完短信,龙青心如刀割。他不想在梁处长面前失态,忙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里,他泪如雨下。出来时,他看到刘念已进来了,站在门口。
你给我出去!滚!龙青说。结婚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么恶狠狠地说话。他只觉得对她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
他看到梁处长对刘念使了个眼色。接着,龙青听到刘念说:
龙青,我错了!你就原谅我一次吧。你拍屁股一走,我们娘俩儿可怎么办?刘念哭了起来。
龙青面无表情,他心里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梁处长看了看他俩,说:小龙啊,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一家家旅馆问。今天,你无论如何给我一个面子。我穿着拖鞋,跟在刘念后面跑,还差点摔了一跤。我们出来时,你儿子泪汪汪的,也要跟着来找。我没让他来。他说:梁伯伯,你一定要把我爸爸给找回来啊,我还要和他下棋呢!他走了,就没有人辅导我学习了。
梁处长的话一针见血,戳到了龙青的痛处。事实上,他最担心的也是龙淼的学习。龙青说:您别说了,梁处长……
第三部分 龙青和小米第11节
龙青感觉他眼里有泪,可他不想当着刘念的面流出来。大概是梁处长见他没做声,认为有些松动,便对刘念说:刘念,哭有什么用?不是我说你,你的个性要好好改一改!你太要强了!这一次,小龙原谅了你,你以后就好好做人,好好对他。现在先回去,我今晚就在这里陪小龙,明天早上回家。
龙青在旁边埋头不做声。
刘念一出门,龙青的泪就夺眶而出,看着梁处长,他喊道:您说,您说,我为什么就走不了呢?我不要钱,不要房子,我什么都不要,可为什么就走不了呢?
梁处长拍拍龙青的肩,轻声说:小龙,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啊?我们都知道你的苦处。可现在,大多数的家庭不都这么过吗?别人能过,你为什么不能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和老婆打打闹闹,可现在,说句丑话,还离不开了。
梁处长,我苦啊——
在梁处长面前,他已顾不得男人的自尊与脸面了。他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想有一个和平宁静的空间,能够做他喜欢做的事。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现在成什么了?被反锁在屋外,晚上连自己的家门都进不了;幸好有小米陪着说话,不然,龙青怀疑在那一夜自己都要崩溃。
哭过之后,龙青只觉得心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龙青对梁处长说:我很累,我想睡了。不早了,您也休息吧,您受累了。
龙青知道走不了了。不是他要回,是他不得不回。
在招待所的这个夜晚,龙青想了很多。在与刘念的一次次冲突与交锋中,他一次次地败下阵来。他突然觉得他是那么渺小,渺小得可笑。
龙青又回到了家。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异常陌生的感觉。电视机上又换了条方巾,烟灰缸放在了阳台上,一切都是那么生疏。同时,他与刘念也陷入了冷战。从熟悉到陌生和从陌生到熟悉同样需要激情和时间。
刘念的脸上偶尔有了一丝笑,把龙青的衣服也洗了几次。龙青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绝症病人,在快要辞别人世时受到了使人受宠若惊的礼遇。然而,生硬的表情与紧闭的双唇让他的家犹如一潭死水。他拒绝沟通,在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中,龙青感觉他对生活的激情在慢慢消退,他的心扉在慢慢合拢,心理年龄在慢慢老化。有时,即使路上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的双眼也视而不见。在他眼里,她们与一棵棵树没有什么区别。而且,龙青还变得越来越不注意时间了。在他眼里,一点钟与十三点钟没有什么区别,无所谓白天黑夜。
龙青把他的感情寄托在了四方城当中以及联众世界里。他从小就会玩,而且玩什么都很老道。在联众世界,龙青是一级棋士,名字叫江南。他特别擅长快棋,总是把对手杀个片甲不留。
第十四章
龙青在办公室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家,在他看来,已无一丝的温暖了。要吃饭时,那是个可以自己做饭的食堂;要睡觉时,那是个不用交房钱的旅馆。
他发疯地看军事论坛,看战争的背后是什么。
手枪,步枪,卡宾枪,冲锋枪,机枪,霰弹枪,火箭筒,榴蛋发射器,火焰喷射器……
他甚至爱上了其中一款水下无声专用手枪。全枪长200毫米,高185毫米,宽60毫米,枪膛长146毫米,膛线方向向右,膛线螺距180毫米,总重量12千克,枪管重量07千克,子弹规格762×36毫米。其主要特点是借助电子系统,通过电动控制发射子弹,既能在水下,也能在地面使用,水下有效射程为15米,水上可达50米。龙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一种水陆皆用的无声手枪。看着枪头的时候,他在想它美好的火焰。还有它泛着处女肌肤般光泽的枪身,灼灼耀眼。
这个夜晚,龙青没有回家。
他与许志清等三个研究生导师在一起打麻将。当然,是在喝酒之后。
坐在牌桌上,已是夜里十点钟。刚打了一圈,就收到小米的短信。小米说:白痴,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向你要一件生日礼物——你的照片,好吗?
许志清看他掏出手机看短信,笑着说:念来听听,看看有啥荤段子?
龙青忙说: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的。
龙青右手打牌,左手按键,忙给小米发出了两个字:可以。这一盘还未打完,小米又在发问了:白痴,你在干嘛呀?龙青忙又发过去两个字:麻将。
过了好半天,小米发来信说:你麻将打完了,就喊我好吗?我等你!我在写字。安心打,现在别回信我了。小米的一句“我等你”令龙青感动得热泪盈眶。真傻!真是个傻丫头!难道没有看时间吗?现在等我?那除非不睡觉。果然,小米再也没发来短信。
龙青打牌的时候是他智商表现的最佳时机。他会算牌。通过对手所打出的每一张牌还有吃的每一张牌,他能掐算出对手手中还剩哪些牌,但人算不如天算,他越会掐算,就越限制了自己的思维,他赢的时候并不多。快天亮的时候,他们的牌局散了。
当然,刘念没敢再反锁门。龙青感觉他上次离家出走的最终结果就是赢得了不被刘念反锁在门外的胜利。龙青进门后换鞋,洗澡,看书,睡觉。睡到床上,才想起小米的话。于是忙发短信给她:我打完了,上床了!小米很快回了一个字:在!龙青猜手机肯定拿在她的手上,不然不会那么快!他说:小米,你没睡觉吗?小米说:没,我等你呢!
在那一刻,龙青很自责,他觉得不该让小米这么等他!他想起今天是小米的生日,忙起身打开电脑,把照片发给了她,并说:小米,祝生日快乐!礼物请查收!
小米很快也回了短信,说:我的照片也发给你了!
龙青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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