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卑微,他还是要歌颂你。实在,他的乐趣,就在歌颂之中:因为我们是造来为你的;我们的心得不到你,就摇摇不安。
主,求你使我明了;先呼唤你呢,还是先颂扬你?先认识你呢,还是先呼唤你?可是,不认识你的人,怎会呼唤你呢?不认识你的人,只能在你以外,呼唤另一个对象。或许,呼唤你也会是认识你的前导。可是,那个人家所不信仰的,怎能去呼唤你呢?假如没有宣讲师,人家怎能去信仰呢?寻求主的人,将颂扬你:因为觅则获,获则誉。
主,希望我在呼唤中寻觅你,在信仰中呼唤你:因为我们已听到关于你的福音。主,你给我的信德,你通过了你圣子的人性和你宣讲师的工作,灌输于我的信德,正向你呼吁着。
卷一第二章 呼吁
我将怎样呼唤我的主,我的天主呢!为了呼唤他,就是叫他到我身边来。在我身上,是否有个足供天主居留的地方?在我身上,哪里是造天地主宰的行宫?主,我的天主,在我身上,为你找个相当的住宅,是否可能?就是你造的,覆载我的天地,是否真能包藏你?是否为了世上的一切,失了你,就失了存在,而你就在一切之中。那么,我既存在,为什么还求你莅临呢?假如你不在我内,我就要化为乌有。我还没有下堕地狱;可是你已在那里。假使我进去的话,我在哪里还会找到你?
我的天主,假使你不在我内,我不能存在,绝对不能存在。换句话,假使我不在你内,我就不存在。万物的存在,是从你来的,因你和在你内而维持的。主,真是这样!真是这样!我既在你内,我到哪里去呼唤你呢?天地之外,哪儿是我插足之处?“我充满天地,”你既这样说,我的天主还能从哪里来呢?
卷一第三章 呼吁
为了你充满天地,它们就包容了你吗?你究竟充满了天地没有?可是,你仍受拘束的吗?那么,你充满了天地之后,你还在哪里?或许贯彻一切的你,绝对不需要受包容:因为你充满一切,同时又包含了一切。你固定的地位,并不是受你充满的东西给你的。为了假使它破坏,你也不会溢出来。你到我们身上来,你并不下降,你却提拔了我们;你并不分散,你却收容了我们。
你充满一切,是否整个的你,都在里头?或许为了万物不能把整个的你容纳起来,而只容纳了你的一部分,同一的一部分吗?或许,各物所容纳的,是你不同的一部分:而大的所容纳的比较大,小的所容纳的比较小吗?在你身上,是否有大部分小部分的存在?或许,你在那里,整个的你就在那里,而没有一样东西能限制你的全体吗?
卷一第四章 讴歌
那么,我的天主,你究竟是什么?请问:你不是天主,是什么?主外还有主吗?我们的天主以外,谁是天主呢?
至上,至善,至能,至仁与至义,至隐与至显,至美与至力,隐而不可捉摸,不变而变化一切;永不新,永不旧,而刷新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压倒傲慢的人们。常动常寂,细大不捐,而什么都不需要。背负,填充,保护,造化与养育,完成与寻求,而什么都有。你爱而不狂,妒而不乱,悔而不痛,怒而仍平。你变换你的工作,而又坚持你的计划。你虽复得,却没有失掉过什么。你爱收获,可绝不为了匮乏。你求利息,可没有吝啬。大量的供献,使你发生义务;可是,谁给了你不是你的东西呢?你没有义务,你还是去工作;你免人的债,你仍没有损失。
我的天主,我的生命,我的圣的甘饴,我们说了些什么?几时谈你,我们能说什么?谈话而不谈你的人,是有祸患的:因为唠叨的人,甚于哑巴。
卷一第五章 洁子心灵
谁能使我安息于你呢?谁能使你进入我的心灵,而使它陶醉呢?希望我能忘却我的一切烦恼,而把你,我惟一的爱,紧紧怀抱着!
对我,你是什么?请矜怜,使我能说话;可是,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怎样会命我爱你?而且,缺了这个爱,你就要向我发怒,予以剧烈的威胁。实在,我不爱你,岂是件小患?主,我的天主,因你的仁慈,请你告诉我:对我,你是什么?请你给我的灵魂说:我就是你的救援。说吧,我当洗耳恭听。主,我心灵之耳,已在你前。请你打开它。给我的灵魂说:“我就是你的救援!”我要随声而驰,抓住你而后已。请勿掩盖尔圣容,使我死于世,见尔面,活尔命!
我的灵室太矮小了,你怎能进去呢?请予以扩大!它已坍毁了,请予以修葺!我知道,我承认:内有不堪入目的东西。可是谁能加以扫除呢?非向你,向谁呼吁?主,请洁净我的隐恶;我因他人诱惑而犯的罪,亦请予以赦免!我这样自信,所以我这样说了!这,主,你也都明白!天主,我违反我自己,不是已向你宣布了我的罪么?你不是也已解除了我心内的罪恶么?你是真理,我决不同你争辩。我不要自己哄骗自己,因为我怕我的罪,再要陷害我。不,不,我决不同你争辩:因为,假使你对于我的罪恶,要严加追究的话,主,主,谁能帮我的忙呢?
卷一第六章 孩童获宠
主,请允许我,尘埃一般的我,在你的慈悲前,讲几句话!请允许我讲几句话!我向你的慈悲说话,我并不向会嘲笑我的人说话。也许你也会讥笑我么?请你回首视我!主,我要说什么?无非想给你说:我还不晓得,我从何处到这里来的。这里,是个死亡的生活呢,还是个生活的死亡?我不知道。慈祥的你收纳了我,一如我的父母所告诉我的。我实已记不得什么时候,你用他的精,她的血,造成了我?
于是,人类的奶养育了我。可是,我母亲的和我奶娘的奶水,不是由她们自己充实的。主,利用她们,给幼稚的我食粮的,就是你。你照你的计划,把你的财物,给予最渺小的受造之物。你给予我们的本性,使我除了奶水外,不想旁的东西;使我的奶娘倒也乐于把你大量给于她们的一切给我。实在,从她们身上到我身上来的好处,对她们也是适宜的。可是,她们虽是这些好处的源泉,却不是最后的:因为,主,一切的好处,是从你来的。我的天主,我整个的生存,都是从你来的。你加给我的一切恩惠,无论外面的,里面的,使我以后对于这个真理,有更确切的见解。当时,我只晓得吃奶,为寻求我的乐趣;号哭,为发挥我的肉体上感到的不平。
之后,时而睡,时而醒的我,开始笑了。这是人家告诉我的,我也深信不疑:为了一般的小孩都是这样。总之,对于这个阶段,什么回忆我都没有。慢慢儿,我觉得:我在那里;我也想表示我的意志,叫人去实行;可是总没有结果:因为意志在内,人们在外,又无法闯进我的心灵。于是,我呐喊,摇动肢体,模糊地,向人家表示我的意愿。当人家为了不懂我,或为了害怕我,而不怕我的时候,我就怒气冲天,号啕大哭,反抗那些不肯顺从我的人。他们虽是大人,又没有什么责任,我也不管。
我的幼年,终于全部过去了,但是我仍活着。主,你永久活着;在你身上,死没有插足的余地:在世纪还未产生的当儿,在什么都没有的以前,你已存在;你是天主,万物的主宰。你是一切过去的原因,一切变迁的不变原则,一切暂时的和无灵之物的永久缘由。我的天主,恳求仁慈的你,给我,你可怜的奴仆说:我的童年,是否是别一个已经过去的年龄的继续。这不就是我在母胎中度过的吗?对于此,人家也给我说过一点;我自己也看见过怀孕的女人。可是,我的天主,我的甘饴,再以前,我是什么?我是否存在?我是不是人?对于这个问题,谁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我的父母也不能,别人的经验也不能,我个人的回忆也不能。你会不会为了这种问题,而讥笑我?你是不是只要我在我认识的范围内颂扬你?
天地的主宰,我感谢你,当我在母胎里,和我幼年时,为我所做的一切。这一切的一切,我虽无从记忆,但也得类推,也得从我所接触的一般女子嘴里,得到许多知识。那个时候,我已存在,我已活着。而且,当我的幼年行将揭幕之际,我已想法去向人家透露我的感觉。
这个动物的生存,主,假使不是从你来的,从谁来的呢?谁是自身的创造者?主,人们身上交织着的存在和性命,你是它们惟一的来源。在你,存在和性命是二而一的,因为最高的存在,就是最高的性命。
你是无上的,你是绝对不变的。在你,没有什么西山落日,可是落日总脱不出你: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你掌握中;假使你不予以容纳,就要茫无头绪了。你的年岁既没有终点,你的年岁是个永远的今天。不知多少我们的和我们先祖的日子,都在这今天里过去,并且不出它的范畴。别的日子,也将依样葫芦的过去。可是你,永远是一样的;明天的和将来的一切,是今天由你造的;昨天的和过去的一切,也是今天由你造的。
假使我不懂的话,我也无能为力。希望他感到好奇,自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希望他感到兴奋!宁愿他找不到答案,而找到你。不愿他找到了答案,而仍找不到你。
卷一第七章 牙牙学语
为达到我现在的境地,我当从幼年的第一阶段,转入幼年的第二阶段。更好是说:童年在我身上代了幼年。这并不是说,幼年跑了;因为它能往哪里去呢?可是它已不存在了。我已不是不会说话的婴孩,而是能言能语的小孩了。对于这点,我还能记忆。之后,我还能说出:我怎样学说话的?
可是,当时大人们并没有像不久的将来,在我学习字母时,那样有系统地教我学习。我的天主,我是靠你给我的理智,自己去学的。为表示我的内情,为使人顺从我的意志,我或嗟叹,或作不同的呐喊。我无法使人了解我的意思,又无法使人接受我的意志。我开始明了,也觉得:人家既在一定的字音之下,指点一定的东西;那么,这些字音当就是那些东西的名称。我看对我讲话的人的各种姿势,我懂得他要说的东西。实在,面容的变化,眼睛的顾盼,肢体的动静,声调的高低,不是一种自然的世界语吗?心灵上希求希有,希去希避的情绪,它都能反射出来。这些字音,在各种谈话内听惯之后,我就晓得它们所指的事物。从此,我就鼓起口舌,运用它们来发表我的意见。
这样,人间彼此借以发表意见的信号,我也用以和我周围的人来往了。我在我父母师长的爱护之下,逐渐深入翻云覆雨的社会。
卷一第八章 威胁挨打
天主,我的天主,在那个时候,我碰到不知多少的烦恼欺骗。教导我的每个教师,都一致强调:服从师长,为好好活命的关键。因为这样,才能口若悬河,从而打开荣华富贵之门。
之后,我进学堂去念书,学习文字。可怜的我,还不知学来有什么用。若我有些懒惰,就会挨打。大人们认为:这是合理的。我们的祖先为子孙开辟的曲径,是满布着荆棘的。
主,当时我们找到几个敬畏你的人。从他们嘴里,我们略识冥冥之中有个大亨。他,我们虽看不见,但能听我们的呼吁,保护我们。年幼的我,就向你,我的避难所,我的安息地,祷告。我解开结舌,热烈地对你祈祷,希望不要在学校里受鞭挞。为了我的利益,你没有答允我。决没有幸灾乐祸的大人们,尤其是我的父母,看到使我胆战心惊的体罚,也不过笑笑而已的。
主,世界上,能否有个心地光明,思想正直,恳切爱你的人,看到刑架、桎梏和别的使人疾首蹙额的刑具,漠然无动于衷,而不要求你予以取缔的吗?他能否像我们的父母,看到那些虐待我们的教师,而置若罔闻吗?我们不但痛恨这种教师,且求你做我们的保障。可是,为了我们读书写字,未能尽如人意,常有身受的危险。
主,我的记忆,我的理智,并不薄弱;你的好心所给我的,对我这样的年龄,已绰绰有余。为了我爱嬉戏,我每受罚;可是罚我的那些老师,也正蹈这种覆辙。同一的嬉戏,他们做了,就看作正常的事。那些老师所指责的,就是他们所犯的小孩也犯的过失。总之,不论小孩独有的,或与大人共有的过失,人家都不肯曲加原宥。
一个公正的人,怎能赞成一个小孩子为了拍弄小球,忽略那些将来更能使他们恶作剧的事情,而受一个同罪的大人责罚?老实说一句,假使他的一个同事,在文法上稍占了上风,他就会醋意勃发,比我在同学中游戏里遭到了挫折,还要厉害。
卷一第九章 学生的苦楚
可是,主,我的天主,我犯了罪。自然界的一切,都是你造的,你指导的。至于罪恶,虽不是你做的,却也脱不出你的掌握。主,我的天主,我犯罪,我违逆父母师长之命。他们要我学习的,不管他们的目标怎样,都是将来能为我很有用的。当时,我所以漠不关心,并不是为了我想学习别的更有用的东西,却为了我太爱游戏,好胜之心太大;动听的故事,颠倒了我的神魂;戏剧和别的大人们的玩意儿,激动了我的好奇心。
出席表演的人,因此得到了声誉。他们差不多都希望他们的小孩子将来也这样。可是,假如看戏妨害念书,念书也所以使他们将来能登台表演,为什么却不惜让他们受老师的责罚呢?
主,请怜视我们的懦弱,援救向你呼吁的我们。请你也援救那些还没有向你呼吁的人们;使得他们也向你呼吁,而终得救。
卷一第十章 潜移默化
当我垂髫的时候,已听到人家谈永生;这是自卑自贱的我的主,允许给我们骄傲的人类的。我的母亲很敬仰你;我一生下来,她就用十字圣号祝福我,给我尝神妙之盐。
主,你晓得,年幼的我,曾一度患了胃病,突如其来的寒热,几乎送掉我的小命。天主,你是我的守护。你知道:当时我怎样诚恳地要求我的母亲和我们大众的母亲,你的教会,赐我基督的洗礼。
我纯洁的母亲,忧心如焚,急于使我受洗,信仰主耶稣,除免罪过,而得永生。可是病忽转机,洗礼就此中止。理由是为了大家认为假如我活下去的话,我仍会犯罪,而我在领洗后犯的罪,势将更严重,更危险。
当时,我,我的母亲,以至全家,除了我的父亲以外,都信仰耶稣基督。我的父亲既不能摇动我对于母亲的信仰,又不能阻止我步她的后尘。我的天主,我的母亲满望你是我的父亲。你也使她在我身上,比我父亲,发生了更深刻的印象。她的道德人格虽高于我的父亲,但在别的一切事情里,仍如你所指出的,惟丈夫之命是从。
我的天主,我愿意知道:我的洗礼的延期,是否出于你的圣意。这样放宽了约束犯罪的缰绳,是否是件好事?为了这点,到现在,谈到某人某人,我们还随时可以听到:“让他去吧,他还没有领洗呢!”可是有关肉身的问题,我们绝对不会说:“让他多受些伤吧,他还没有痊愈呢!”实在,早治疗我灵魂上的疮痍,而我和我的双亲,在你庇荫之下,加意去保卫这个你的恩惠,不是更好吗?
是的,这一定更好。可是,我的母亲想到那阵狂风暴雨似的诱惑,将吹打到我童年的身上,认为:与其糟蹋已经刷新的肖像,不如暂时牺牲那将来能得复生的一撮之土。
卷一第十一章 奥古斯丁的好恶
童年时,我既不爱读书,又恨人家来强迫我去读。可是,我的青年,比我的童年,更令人担心。结果,人家的压迫,对我是好的。我实在不好:因为不是这样,我将一无所成。大凡人家不愿意做的事,虽是件好事,也是做不好的。强迫我的人们,做得也并不好。可是,我的天主,为了你的措施,我终于得益。他们所以强迫我读书的目标,无非是虚体面,假光荣,和一套无耻的勾当。可是,连我们头发的数目,也都知道的你,一面利用人家的强迫,增进我的学问;一面注视我的懒惰,谴责我的罪过。可怜我年龄虽小,我已恶贯满盈。主,你的措施真奇妙,因为人应得的罚,就在他所犯的罪恶之中。
卷一第十二章 奥古斯丁的好恶
弱小的我,究竟为了什么不爱希腊文?到今天,我还莫名其妙。因为我虽不爱初级拉丁文,我却酷爱高级拉丁文。实在,那时我在学校里,又要读,又要写,又要算,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怎样还有心去念希腊文呢?这种厌倦的心理,是从罪和空洞的性命来的。我是血肉,我是一去不回的风。可是那些使我能浏览各种书籍,发表各样意见的浅近学识,比以后我当背诵的埃涅依斯飘游记更好,更实用。当时我忘掉了我个人的不幸,去哭狄多的死——殉情。你,我的天主,我的性命,远离了你,踯躅歧途,我却视若无睹,不知痛哭。
试问天下最愚蠢的人,不是那个不知自怜,只知为恋爱埃涅依斯而死的狄多而哭的,又是谁?天主,我心的光明,我灵的食粮,我理智的精力,我思想的依靠,不爱你,就是死;这种死是最值得痛哭的。我不爱你,背着你趋向邪恶。在我花天酒地的当儿,四面传来喝彩叫好的声浪。浊世的爱情,实在是一种奸情与不忠于你的表示。喝彩叫好,是强人陷于罪恶的毒素。这些罪恶,我不予以痛哭,而去哭狄多自刎而死的悲剧。尘土出身的我,仍依恋着尘土,抛弃了你,去寻求最卑污的东西。假使人家禁止我去念这种传奇,我将为了念不到这种能使我悲伤的东西而悲伤。可是,人家把这种东西看作文艺妙品,远在那些使我能念能写的基本学识以上。
现在,我的天主,在我心里,我已听到你真理的呼声: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前者要好得多。我宁愿忘掉埃涅依斯的故事或别的同类的文字,不愿放弃那些读与写的基本学识。教授文法的学堂里,门上挂着帐幔。这像表示学问的秘诀,实则黑暗而已。希望他们不要申斥我,我对他们已一无所惧了。我的天主,我向你披示我的肺腑。为对于你的正道,表示敬仰之忱,我觉得:我的安乐,就在承认我的罪恶之路。希望那些贩卖文法的人们,毋以我为声讨的对象。假使我问他们:埃涅依斯是否一如维吉尔所说,曾到过迦太基。学识浅陋的人们要说:我们不知道;比较高明的要说:这是假的。假使我问他们:埃涅依斯的名字是怎样写的?念过这个字的人,都能如社会上通行的,写来一点不差。假使我再问:忘记念,忘记写,比忘记诗人虚构的故事,更有害于我们的生活?有些脑筋的人,谁都会给你一个同样的答案。
童年的我错了:因为我把那些荒诞的传奇看在实用知识以上;说得再确切些,我爱好前者,我嫌恶后者。一加一,二;二加二,四;这种口诀,真使我头痛;至于那些满载武装同志的木马哪,特洛伊的火灾哪,克利攸塞的显影丈夫哪,真使我五体投地。
卷一第十三章 不爱希腊文
为什么我讨厌希腊文,人家用它也写了不少的神话。荷马的作品,想入非非,逸趣横生;可是仍旧不合我的口胃。我想希腊的小朋友们,假使人家也强迫他们去念维吉尔的拉丁语作品,恐怕也要发生同样的反感。实在,要精通一种外国语,是件难事。用外国语写的小说,随便怎样奇妙,总会被言语的困难所冲淡。当时,我对于希腊文,是个十足的门外汉;我的师长们,用各种恐吓手段,强迫我去学习。
我学拉丁语,相反地,是在奶妈们的吻爱,亲友们的玩笑中进行;绝对没有勉强的氛围。
我呢,我也很想发表我自己的见解;这,假使只靠呆板的学校教育,而不乞灵于直接的对讲训练,是不可能的。为使同我对讲的人明了我的思想,我自然要发奋学习语言。
由此可见,自由中的好奇心,比任何强迫恐吓的手段,更有裨益。可是这种恐吓的方法,为制止过分的好奇心,也不可全部抹杀它的作用。我的天主,你为维持你神圣的法律,你也运用教师的体罚和殉教者所受的酷刑,使我们迷途知返。
卷一第十四章 希望学有用
主,请你听我的祈祷,希望我的灵魂在你的纪律上不要颓丧。你的仁慈救我出了迷津,希望我能歌颂不懈,希望你加给我的甘饴比任何诱惑的甘饴更强烈。愿全心爱你,全灵吻你的手,至终不陷于罪。主,你不是我的君王,我的天主吗?我愿运用我童年时所学的一切,为你服务。凡我说,我写,我读,我算,我都愿为你工作。因为在我学习空虚的事情的当儿,你赠给了我一种纪律,你又宽恕了我一切有罪的享受。我虽也学了许多有用的字,可是这些字,很难从正经的资料里得来;而且这是为学龄儿童开辟了一条最稳当的道路。
卷一第十五章 申斥神怪的非非之想
习俗的潮流,你是可以诅咒的!谁能抵御你呢?你何时将枯干呢?你把亚当的子孙卷入无边的险海中,你几时会中止呢?这个险海,对那些栖身十字架上的人们,也是难于度过的。不是在你的推动之下,我念了丘比特狂吼淫乱的恶史吗?这自然是不能并行的;可是妙处就在狂吼像是为壮人的胆,去步武他的后尘的。
假使一个出于尘土的人呼着:“这是荷马的非非之想,他把人类的弱点,放在神身上;我更爱他把神的伟大,放在人身上。”哪个修辞学的教师听到这些话,而不深深怪异呢?下边的几句话,似更准确:“是的,荷马的非非之想,把污秽的人,与神祗等量齐观,所以人们的丑事,脱离丑事的角度;而使秽德彰闻的人可以说:‘我并没有蹈淫棍的覆辙,然而效法了天上之神!’”
啊,地狱之海,人子们出金钱,去学这些不堪的东西,自投于你的浊浪中。那些教师,除了受自学生们的薪金以外,国家依据法典,还予以津贴。事情的冠冕堂皇,可见一斑。你撞击四边岩石,人家在你的声浪中听到:“这里,人家学字;这里,可以养成伶俐的口才,一面为发表你的意见,一面为征服人们的理智;什么黄金雨,胸膛,欺骗,天顶等,假使没有戴朗思的故事,我们到哪里去找呢?他描写一个风流的青年,怎样摹仿淫乱的丘比特。青年目视壁画,画中的神,一如神话所传的,正把黄金雨降落在达那厄女神的怀里,尽他玩弄的能事。你看,那个青年,怎样地在神的绛帐下,放浪形骸。”
“那个神是谁!就是那在霹雳声中,震撼天顶的家伙。”
“我,渺小的人,怎不照样做呢?是的,我做了,我觉得很高兴!”
不,这是不对的,不对的,这些字并不为了那些龌龊的事情,而使人易于记忆。相反,这些字足使那种丑恶,描写得更加精彩。可是,我并不诋毁这些字,它们仍是精致的器皿;我所恨的,就是那些醉汉放进去的鸩酒。最可痛心的,假使我们不肯喝的话,人家就要打我们,而我们可怜的一群,绝对没有向一个公正法官申诉的可能。
现在,我的天主,我在你圣台前,心平气静地,重提旧事;可是当时,我对于这些东西,念得兴高采烈,津津有味。人家为了这点,就把可怜的我,看作一个前程无量的孩子。
卷一第十六章 成绩特殊
我的天主,请允许我一叙我的理智,你的礼物和我白费的神思。譬如人家用奖赏荣誉的激励或肉体挞伐的威逼,要我去做件有害健康的事情。朱诺为了未能阻止特洛伊王登陆意大利国,曾愤急忧伤。实际上,朱诺并没有这种表情;这纯是诗人的空中楼阁。我们的老师要我们根据这个蓝本,用散文来再描写一次。结果,我的作品,人家认为:一面适合她的身份,一面能把她的哀怒之情,在最美丽的辞句内,表现得恰到好处。
啊,真要命,我的天主,这一切,对我有什么用?当我演讲的时候,同龄同窗的喝彩声,对我有什么好处?只不过一阵风和一股烟而已!为练习我的理智和口才,岂少相当的材料?主,你的《圣经》里,充满着你的颂辞;这应当是我的心的寄托。假使这样,我的心何至卷入浮华之风,做恶鸟的牺牲,向邪魔百般奉承呢?
卷一第十七章 渴望成名
这样,我在虚荣中,随波逐浪;这样,我的天主,我远离了你,在浊世中厮混,有何足异?人家把这些人做我的模范:当我在叙述他们善行的文章里,被人捉出了别字或犯文规之处,他们就引为奇耻大辱;当他们自身的丑行写得文情并茂,他们就会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主,你看到这些东西,你默默无言。你是忍耐的,仁慈的,真实的。现在,你从可怕的深渊里,救起那个寻求你,渴望你的乐趣的灵魂。它向你说:“我寻过你的容光仪表,主,我还要找它。”在黑暗的情欲里,人家和你,距离得很远。人家离开你,或亲近你,不必乞灵于足;这不是路程的问题。那个离乡背井的荡子,不需要骏马舟车。他为飘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以便浪费他慈父给他的东西,或插翅而去,或膝行而前,都没有关系。我们应当注意的,就是父亲的仁慈,尤其是在收纳荡子时所表演的。在情欲里偷生,就是在黑暗中偷生,就是远离着你偷生。
主,我的天主,你夙以忍耐为怀,静看着人子们怎样注意受自祖先关于文字和音节的一切,而忽略你的永生之约。假使一个文学教授,对于人字的音节,有些错误,人家就要声色俱厉地责斥他;假使他干犯你的圣律,仇恨另一个人,人家却易于予以谅解。仿佛最凶恶的仇人,比胸中的仇恨更危险;仿佛仇人所受到的创伤,比因仇恨之气,而在自心上发生的创伤,更严重。实在,我们天赋的良心,叫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良心,我们比任何文化的爱好更深刻。
伟大的主宰,你静静地高居天顶,是最神秘的;你运用始终不渝的法律,在泛滥的情欲上,散播了盲目的报复。一个追求雄辩光荣的人,在法官前,在群众前,咬牙切齿,猛烈地攻击他的仇人。可是,他在辞令上十分注意,不便说出什么Inter omines在人间。他为谋害另一个人,千方百计,一些不带犹豫。
卷一第十八章 含毒素的教育
请看,这个可怜的小孩——我,躺在那种学校的门边。在那里,为避免写一个别字,什么都不厌其烦。假使我偶而写了一个别字,我对那些作文比我好的同学,就要妒忌。
我的天主,我对你说这一切,就是承认:我怎样渴慕虚荣,把求悦于人,当作我生活的准则。当时,我远离了你,埋没在污秽的深渊中而不自知。
在你眼里,我比什么都丑恶。就是那些师长,为了我的顽皮淘气,爱撒谎玩弄人家和醉心于卑鄙的表演,也都讨厌我。我在我父母的厨房里,饭桌上,每有偷窃的行为。这,或借以满足我的食欲,或借以吸引同谋的儿童。受我收买的他们,兴高采烈地,参加我的一切恶作剧。在游戏中,我的好胜之心是很剧烈的;我一觉得有失败的危险,我就不惜使出卑劣的手段。可是假使人家施行这种伎俩,一经发现,我就会声色俱厉地,提出强硬的抗议;而我若被识破的话,就只知怒吼,不肯认罪。这岂是儿童的无邪?不是的,主,不是的;我的天主,请允许我这样说吧!他现在为了胡桃、小球、飞鸟,对于师长的态度,和他将来为了黄金、土地、奴隶,对于君侯的态度,没有什么大分别。一个年龄接一个年龄,教鞭换了较重的刑具,人性还是始终如一。
我们的君王,你所以称许儿童,不过为了他们弱小的躯体,是谦逊的象征。“天国是属于那些像儿童一般的。”
卷一第十九章 感谢主恩
主,造物主,最好的天地大君,我们的天主,就是你只许我活个童年的生命,我也应该感谢你。为了只要我存在,我就有生命,有情感,就注意于保持我身的完整。这个完整象征了神秘的万有一统,而我原来即是个中的一环。我在内感的指导之下,驾驭我五官的动作;在一切细小的观念中,我有获得真理的快乐。我不愿受骗,我的记忆力是坚强的,我的辞令是完美的,我爱友情;我避开痛苦,藐视与愚鲁。这一切,在我这样的一个人身上,不是很奇妙的吗?可是,这一切,是天主给我的,不是我自给的。这一切是好的,这一切就是构成的我。那个造我的是好的,他就是我意志的对象;童年的我用着这一切而生存;我当歌颂他。
我犯罪,就是抛弃了你,在受造之物,我自身,与别人身上,寻求快乐,荣誉,真理。这样,我陷入了痛苦,烦恼,错谬的深渊。听,我的甘饴,我的荣福,我的依靠,我的天主,我感谢你,为了你赐给我的种种礼物;可是,还请你为我保持着它们。你既保存了我,你赐予我的一切,将发扬滋长起来。我的物体,既是你给我的,我将同你在一块儿。
现在我要回忆我从前的种种罪恶,尤其是我情欲的狂澜。我回忆,并不为了我爱这些东西;可是,我的天主,只为了要爱你。我这样做,是为了爱你的爱。我在哀伤的回忆中,重温恶梦,为饱尝你的甘饴。吁,真实的,幸福的,坚固的温柔,你把破碎的我,收纳在你的怀中。我离开了惟一的你,沉沦在万绪千头的纷扰中。
年轻的我,耽于淫乐;黑暗无常的爱,我也尽情去陶醉。我的青春受了损伤;在你的眼前,我不过是滩脓血;我却洋洋自得,还要求悦于人。
卷二第一章 歧途彷徨
当时我最乐意的,是爱和求爱。可是我不止于精神结合,我脱离了友爱的光明之路。从我混浊的肉欲,和我鼎沸的春情里,腾起了使我窒息的乌烟瘴气。结果,平和的爱,骚扰的爱,我已指不出它们的分野了。这两种爱,纠缠不清地在我心里发酵着。可怜,我的青春,就这样沉沦在情欲的漩涡中。
你的怒气早笼罩在我的身上,我还不知不觉。罪链的铛铛声,使我变为聋子:这正是骄傲的罚。那么,我离你越来越远了,而你也让我随风飘荡。我在淫窟里打滚,消耗我大好的精力,而你却无声无息。
我的福乐来得太慢了!你噤若寒蝉,我继续远离你。从我所播的种子里产生出来的,不过是忧苦,骄傲,卑鄙,烦闷而已。
谁能挽救我的危机呢?谁能使我面对女色的浮华,而不浪荡偷闲呢?假使那种青春寻乐的浊浪,不能遏制的话,我愿踏上男女结合,生儿育女的常轨。主,这是你的法律;你这样继续保存了当死的人类;可是人间天上的时代,在你温和的手腕下,这种野性是驯服的。实在,我们虽远离着你,全能的你,还在我们身边。为什么我没有更细心地听那来自九天的声音呢?“他们将在肉身内遭受苦难;而我要使你们不至波及。”“不与妇女接触,对男子是件好事。”“没有女人的人,只管天主的事;只想中乐他的圣意。受婚约束缚的人当管尘世的事,当取悦于女人。”这些话,为什么我不能洗耳恭听呢?受宫刑而入天国,得到你的怀抱,对我不是件更有福的事情吗?
可怜的我,昏头昏脑,随波逐浪,离你越来越远。我便犯你的诫命,我也逃不掉你的责罚。实在,谁也逃不掉。你常在我的左右,慈肃地把酸苦放入各种违法的快乐里,为促我去寻求纯粹的快乐。主,这种快乐,不在你那里,在哪里呢?你的诫命里的痛苦,是你假装的;你为医治我们而在打击,你为救我们于死亡而予以杀戮。
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在哪儿呢?不是远离了你的幸福之家,飘流在风尘中吗?淫乐的疯狂,完全征服了我。你最为厉禁的浪漫行为,竟是俗世纵容的东西!我的亲戚也不想用婚姻来阻止我的堕落;只要我有悬河之口,能写美妙之文。
卷二第二章 闲游浪荡
那一年,我的学业中止了。我离开邻城马都拉;在那里,我开始预备研究文学与雄辩学。人家给我筹划了一年的经费,使我在迦太基作一长时期的居留。我的父亲虽是塔加斯特的平民,但为实现他的奢望,往往不顾他的经济状况。
这些东西,我向谁去告诉呢?我的天主,舍你其谁?可是我告诉你,就是告诉我的亲友,告诉世人。能读到我文学的人虽不多,那也没有关系。为什么我要这样笔录下来呢?因为我要读者和我明了:那个我们在里头呼号的幽渊,是多么深的。一个忏悔的心和一个以信德为准则的生活,不是最能动你心的吗?
当时,为了我父亲不管家庭的拮据,慷慨接济他在远地读书的儿子,谁都极口称扬他。许多富有的人,哪里肯为他们的孩子,做这种牺牲?可是逐渐长大起来的我,在你眼前怎样,在贞操方面怎样,他都不注意。他只要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是了。实在,我的天主,你是我的领主,我的心的惟一的,真的,和善的主人。可是我对于你,一点没有认识。
行年十六,家境的清寒,终于把我拉出了学校,强迫我株守家园,与父母一起。当时,我的情欲的荆棘,长得高出头顶,而没有一手去加以剪除。一天,当我沐浴的时候,我的父亲忽然发现:我已进入一个新阶段;他就在不久的将来,可见孙子的兴奋情绪下,走去告诉我的母亲。这种麻醉的情绪,使人忘记你,他的造物主,而去爱你的受造之物。这种无形的鸩酒,使人怙恶不悛,倾向卑鄙的事情。可是,你已开始在我母亲心里,建筑宫殿,预备你的府第;我的父亲也新列名于望教者中。她忧心如焚,为那些不知面向你,只知以背对你而行的人们寒心。
我的天主,我怎样敢说:在我和你背道而驰的当儿,你真的噤若寒蝉呢?你真的对我一点不作声吗?这些你的忠信的婢女,我的母亲,频频在我耳边所进的言语,不是从你来的吗?可是,没有一句话,找到了通入我心的路,也就不能使我听你的命。她恳切地暗中嘱咐我,要避免奸淫,尤其不可与有夫之妇通奸。
这种妇人见解,我不屑予以接受。实在,这种见解就是你的见解,而我独不识不知。我以为你不讲话,讲话的只是她。岂知借她嘴向我说话的,就是你;所以我,她的儿子,你的仆婢的儿子,轻慢她,就是轻慢你。可是我茫无所知;盲目的我,正向堕落之路奔驰着。在与我同龄的青年中,我独怕在丧尽廉耻的事情上,不能胜人一筹。因为我每听见他们,自夸他们的种种劣迹,更是无法无天。我也同流合污,并不只为了什么快乐,也为了一种荣誉。罪恶有什么可责之处?我为了怕人家的嘲笑,弄得更污秽不堪。为了表示能同那些一丘之貉,并驾齐驱,没有做的恶事,我也假装已经作过。我深怕:我因无罪而受人轻慢,我因贞洁而受人藐视。
请看,那些我同他们搭伴,逛游巴比伦风月场的,是怎样的一批人。我在污泥中打滚,如在香花中沐浴。无形的敌人,为使我执迷不悟,把陷于污泥深处的我,再予以践踏。他设法诱惑我;你知道:我是怎样易于受诱惑的。在我离开了那个巴比伦中心,迟迟地向外围走去的时候,我的妈妈敦促我度一洁净的生活。我母亲在她丈夫的忠告下,仍不想用正式夫妇之爱,来挽回我既倒的情欲的狂澜。这种狂澜,她明明知道,将来对我是个危机。她深怕婚约会打击她在我身上所寄予的希望。这种希望,不关我后世的生活;这她已托给你了。两个老人家切切关心的,是我的文学生活。我父亲自己,对你也漠不关心,所以对于我的前途,只希望能安富尊荣。我的母亲呢,她深信:我所受的古典教育,不但于我无害,且在一定范围之内,可以引导我归向你。
卷二第三章 偷窃的故事
主,盗窃一定是你的法律所禁止的。这个法律刻在人心上,他们的罪恶不是能取消的。哪个小偷被窃而甘心的呢?不论窃者怎样穷,遭窃的富人,总不肯予以谅解。我呢,我曾想偷,而我的偷,并不为了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纯为了厌恶公义,沉湎于恶的心理。我偷的东西,在我家里很多,并且还要好呢。实在我并不爱我偷的东西,我所爱的,就是偷窃,就是罪恶。
我家园地的旁边有株梨树,树上挂满着梨子。那些果子并不怎样美,怎样吊人口胃。一天,我们一群顽童,照我们的恶习,尽情胡闹之后,乘着更深夜静,跑去摇那株树,把树上的果子,摇落精光。我们满载而归,并不为了想嚼个痛快,却全拿去喂猪;就是我们也吃一些,我们的乐趣纯为了这是犯禁的。
天主,请看我的心,是怎样的一个。它沉沦在深渊中,你却怜惜它。这一个心,你假使问它,在哪里干什么?为什么这样坏?它的答案无非是:为恶而作恶。我爱丑陋罪恶,我爱我的死亡,我爱我的堕落。我所爱的不是使我堕落的对象,而是堕落的自身。满沾罪污的灵魂,脱离了你的保障,自甘堕落。它在这丑恶的氛围中贪求的,无非是丑恶。
卷二第四章 放浪的原因
在各种美丽的东西中,像金子,像银子,都有一种吸引力。在性的接触的快乐里,舒适是个要素。五官对于物质的东西,各能感到一种兴奋。世俗的荣华,统治的权能,也都有它们的价值。报复的剧烈心理,是从权势得失中产生出来的。可是,主,为获得这些不同的利益,我们很能不背逆你,不侵犯你的法纪。我们在这世界上所过的生活,自然也有它的乐趣:这个乐趣,一方面是从生活的美中来的,一方面是从同万物协调里来的。人间的友爱是温柔的;为了这种关系,许多心能变成一个心。
这一切的一切,给我们犯罪的机会。当我们不合理地依恋那些卑下的东西时,我们就遗弃更美善的事物;甚至于你,我们的天主,你的真理,你的诫命,也不在例外。一切世物,自然也有它的吸引力;可是,我的天主,造物主的吸引力是绝然不同的:义人的快乐,就在他身上;他是众正人君子的幸福。
哪里是罪恶的原因呢?当人们在罪犯身上,找到了追求或怕失落一种低级利益的意志时,他们就满意,以为得到了答案。那些低级的利益,在高级和超级的利益前,不论怎样卑陋,仍保持着它们的美,它们的价值。某甲杀了人。为什么他去干这种勾当?可能为着他垂涎于某乙的妻子或财物;可能为偷他的东西以维持自己生活;可能怕某乙会害他;可能为报复一种宿怨。他能否无故杀人?杀人纯为满足他血腥的怪癖?谁会相信呢?人家说:从前有个人;他是个怪物,残暴的疯子。他没有目标,杀戮无辜。可是历史家还给他找出一个理由:“他怕不活动,会麻木他的手或他的理智。”到底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他运用这双毒手,为变成罗马的主人翁,夺得荣华富贵,解放他怕法律、怕艰难的心理。这个双重心理,是从他无视良心的申斥和菲薄的祖产产生的。为此,卡提里那所爱的,不是罪恶本身,而是借罪恶能达到的目标。
卷二第五章 为罪恶而作恶
喔,偷窃,黑夜里的罪恶,行年十六的我,究竟何爱于你呢?美么?你是偷窃,何美之有?我这样同你谈话,是否为了你是个实有的东西?那些我们所偷的果子,确是美的:因为造它们的就是你,无比的美,万有的造物主,好天主,无上的天主,至善,我的真善。那些果子,确是好的;可并不是我卑鄙的心所贪的。实在,我拥有许多还要好的苹果;我去采,纯为了这是件偷窃行为,我采了之后,我就予以抛弃;耐我寻味的,使我称快的,罪恶而已。就是我也尝尝嘴,也不过夸张我的罪恶而已。
主,我的天主,现在我要问:在偷窃行为里,夸惑我的,究竟是什么?它本身什么美都没有。我说美,我不说正义与智慧的美,我也不说理智,记忆,五官,生命的美,我也不说奇异星象,海,陆与其中继继承承,一切新陈代谢的动物的美,我更不说罪恶包藏的残缺的迷人的美。
骄傲使人虚张声势,不知,我的天主,独占鳌头的只有你。奢望使人寻求名誉光荣;不知名誉光荣,永远是你的专利品。权者的铁腕,固然是可怕的;可是,天主,该怕的只你一个。何时,何地,何如,何人可以消灭你的权能?浪漫之徒,渴求吻爱;岂知你美丽的光明,无上真理的爱,是最有益的。好奇心带着科学研究的色彩,可是你贯通一切。愚拙以简单天真为面具;可是什么比得上你的简单呢?不是你比什么都天真么?麻烦罪人的,就是他们的事业。懒惰以寻求安静为名,可是天主以外,哪里找得到持久的安静?奢侈自以为丰富,可是你是不朽之乐的不竭源泉。浪费自以为充盈,可是你是众善的无穷宝库。吝啬贪多务得,可是你拥有一切。嫉妒想争先,可是你在一切之上。发怒要报复,可是谁都比不上你报复的公正,恐惧急于守护它所爱的东西;忽然意外的危机临头,就要长吁短叹,可是对你是没有意外的,突如其来的。谁能把你和你所爱的,豆剖瓜分呢?在你以外,哪里找得到一个安全之所?忧虑为了它丧失的和使它满足的东西,常左右踌躇;它满望如同你所有的一切,什么都不能予以剥夺。
灵魂的堕落,在于离开了你,贪图外物;当知脱离了你,它不会找到什么清明的东西。离开你和违反你的人,还是要效法你。可是这样效法你的人势必承认你是普世的造物主。因此,不论怎样,人总不能全部脱离你。
我究竟何爱于偷窃?我怎样无意地在罪恶里效法你?为侵犯你的法律,为了无法使用暴力,我是否乐于采取一种欺骗手段?我是奴隶,我还戴着自由的假面具,大胆妄为,装出你全能的做派,你看这个奴仆,怎样逃避他主人的面,去寻黑影!啊!腐化!啊!妖怪的生活,死亡的深渊,犯禁的事件,取乐于我的心,是否纯为了它是在禁例之中?
卷二第六章 自讼自承
主,我怎样感谢你呢?我想到以前的种种罪恶,我的灵魂一点感觉不到惧怕。主,我愿意爱你,谢你,称扬你的圣名,因为你宽赦了我这样多的罪过。你的圣宠,你的仁慈,使得我的罪恶,全部冰释。还有许多的罪,我能犯而幸未犯,这也当归功于你。什么罪我都会犯,因为我就是对我没有益处的罪,我也依依不舍。
我感谢你,因为你宽免了我明知故犯的罪,又使我避免了不少的罪。谁敢说:软弱的人,他的形清神洁,是仗自己的力。谁敢相信:为了他既不需要你的仁慈,就可以比那些从迷途里回来的人少爱你。希望特别听你招呼,没有犯过像我所犯的罪的人,不要讥笑我。当知那个治好我病的医生,就是使他不生病,或少生病的一个。他该同样地爱你;我说什么?他该更爱你,因为你解除了我的罪恶,你却使他不陷于罪恶。
卷二第七章 狼狈为奸的乐趣
我想到那些罪恶,尤其是为偷窃而偷窃的罪恶,我每面红耳赤。那些罪恶,究竟给了我什么好处?实在,偷窃有什么可爱?一点没有什么?只使我做一个更可怜的可怜虫罢了。可是,假使我是一个人的话,我也不至如此。我还记得,当时我确有这种心理:假使我是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不会犯的。我犯罪,是为了逆不过朋友们的情面。那么,我又不是为偷窃而偷窃了。可是这样狼狈为奸,又为什么?
那么,究竟我为什么去行窃?谁能给我一个正确的答复?不是那个光照和洞烛我心灵者是谁?谁引我去这样搜寻,研究,思考呢?假如我对于我所偷的果子,真感到兴趣,甚至垂涎的话,我一个人已足,何必去与人同谋,借以畅快我的贪心呢?既然我无心于那些果子,那么,我的快乐,就在共同作奸犯科之中。
卷二第八章 狼狈为奸的乐趣
这是什么一种心理?这一定是很可耻的;我是个可怜虫。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能为罪过下个切实的定义?
这是一种称心的微笑。在人冷不提防的时候,来一个恶作剧,使他哭笑不得,这是当时我们引为最得意的。为什么为了与人共同作恶,而我这样不亦乐乎呢?是否为了独笑不如共笑的更有趣么?可是,有时一个人虽形单影只,忽然看到或想到一件滑稽的事情,也会捧腹大笑的。总而言之,假如我是一个人的话,我决不会行窃的。
啊!我的天主,这都是我心灵活现的回忆。假使我是一个人的话,我是不会去偷偷摸摸的。就是因我行窃而感到兴奋,也不在偷到的东西,而在偷窃的本身。假使我是一个人的话,对于偷窃,我也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干的。
啊!那害人的友爱,不可思议的精神诱惑,恶作剧的心理,损人的怪癖!个人绝对没有什么私利仇恨的踪迹。只要一人喊出去干的口号,自己就会以有耻为可耻。
卷二第九章 狼狈为奸的乐趣
谁能从这堆乱麻里,找出一个头绪来呢?我不愿再思想,再看见这种可耻的事情。现在我要的,就是你,纯洁,正义,美丽之源。你为人预备的幸福,是无限的。在你那里,有深厚的和平,稳定的生活。到达你身边的人,已进了主的乐宫。他将无忧无虑地止于至善。我的天主,我青年时,一度远离了你,徘徊歧途;我身上所有的,一堆粪土而已。
卷三第一章 觉性的烦闷
我到迦太基后,觉得到处是一片鼎沸无耻的情场。我虽还没有爱,我想到爱,就怦怦心动。醉心于爱的我,还嫌爱得不足。我正在寻求爱的对象,我爱“爱”。我讨厌一个平凡的生活,一条没有陷阱的道路。我的天主,为着少了你,精神的食粮,我心已摇摇欲坠。我饥饿,这是一种觉性的冲动;我并不寻求不朽的食粮。这又不是为了我已饱饫的缘故。可是我越缺少了这种食粮,越觉得它的无味。为此,我的灵魂是不健全的,满目疮痍的;专想从物质上,寻求刺激。不过假使那些物质没有灵魂,人家也不会爱的。
我欣赏爱人的肉体,我觉得:爱和被爱是很温柔的。那么,在友爱的清泉里,我投下了一堆不洁的东西;又使它的恬静笼罩在淫乱的黑云之下。
满腹虚荣,丑陋不堪的我,还自以为文质彬彬,态度风雅。这样,我就陷入爱的漩涡,自甘沦亡。我仁慈的天主,你的好心一再用酸苦来警告醉卧在软红尘里的我。我爱“爱”,我也甘受淫逸的束缚:于是嫉妒哪,猜忌哪,恐惧哪,发怒哪,争斗哪,种种恶劣的思潮,澎湃地涌上心头。
卷三第二章 剧迷
我又酷爱戏剧,大舞台上,可以找到我自身痛苦的写照,以及欲火的燃料。为什么人总怜惜这种悲剧呢?他一定不希望身历其境;可是观剧者自然会表示同情,而这种同情心,就是他的乐趣。这是什么?非一种可怜的错误为何?因为我们的偏情越旺,我们的感觉越尖锐。受苦,就是患难;向蒙难人表示同情,这是慈悲。可是,对于戏台上虚构的故事,谈什么同情心呢?观者绝对不会因此被敦促去援救人家的。不,他只被引去痛哭;他越能体味剧本的精神,越觉得悲伤。假使这种悲剧,或出自传授,或出自幻想,不能引起他的悲伤之情,他临走,必啧有烦言,表示不满。假使他看得呜咽欲绝,他必兴会淋漓,徘徊不忍离去。
那么,我们所爱的就是泪,就是悲痛的情思。可是,人所体味的,不是快乐么?谁都不愿意受难,却肯对别人表示的同情。是否为了在同情的心理中有痛苦,而艰苦也就受到了人家的爱。
友爱是同情心的泉源。可是,它向哪里去,哪里流呢?为什么它奔向沸腾的粘汤,邪乐的深渊流去呢?本来天一般青的它,在那里,就变了质,同流合污。那么,同情心就当予以抹杀么?绝对不是;有时,我们能爱痛苦。可是,我的灵魂,希望我的天主,我祖宗的天主,世世当受赞美称扬的天主的保护之下,提防淫罪吧!
现在,我的恻隐之心并没有削弱;可是,当时置身大舞台前的我,也感到情人间互相热络的快乐;虽是做戏,没有多大关系。假如彼此遗弃,我觉得不胜扼腕。这些不同的情绪,对我都是一种愉快。现在,陶醉在淫乐中的人,比失去桃花运的人,更能引起我的惋惜。这是名符其实的惋惜。可是内中失败者的痛苦并不使人畅快。怜惜遭难的人,原是爱德的义务;可是真正慈爱的人,希望遭难者减少。假使心肠促狭的话,可能有一种慈悲的人,希望世上有遭难的人,借以表示他的同情。若干痛苦是足以夸奖的,但是,没有一个是可爱的。主,天主,你爱护人灵;你的怜悯之忱,无穷纯洁,绝对不是我们所可比拟的,因为你是任何痛苦所不能伤的。“哪里可以找到这样的一个人?”
当时,我是个可怜虫,我爱痛苦的感动,而且也去找寻机会。空中楼阁的悲剧,登场人物的表演,越能使我流泪,越是称我心意。这有什么稀奇?耐不住你的看护,在遥远的地方,孤零零,飘流的亡羊,满身长着可耻的恶疮。为此我爱痛苦,自然不是那个令人难堪的痛苦,——因为我虽爱眼见,却不欲身受——而是那个使我轻轻心痒的痛苦。可是这种接触,一如被指甲抓挠后的皮肤,使我发炎,腐化,脓血淋漓。这是我的生活。我的天主,这怎么可算是生活呢?
卷三第三章 一群吵客
你的忠实的仁慈,常高高地笼罩在我身上。哪种罪恶我没有犯呢?我抛弃你,去顺从亵圣的好奇心。它陷我于大逆,使我做魔鬼的奴隶。我的种种恶行,就是我对于魔鬼的馨香之祭。你的鞭子不停地向我打来。在你的圣殿里,当举行盛大典礼之际,我竟敢垂涎于死亡之果,且定下了采摘的计划。你的手更强烈地压在我身上,可是从我的罪恶的一角看来,并不算相当强烈。我的天主,你是我无垠的仁慈,我大难中的救援。可怜的我,更是一副傲气,昂着头,背着你,走邪路不走正路,贪图逃亡的自由。
这些人家所称的荣誉学问,不过用来诋诽罢了。若是我说谎说得越冠冕堂皇,我的成绩越斐然可观。这是人们的盲从;他们还自以为得意。在那文学院里,当时我已占了王座:趾高气扬,目中无人。可是,主,你知道:比起别人来,我还是循规蹈矩的。我绝对不参加那些捣蛋鬼的一套翻天覆地的花样。这种妖魔的勾当,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么,在我放荡的路上,还带着几分廉耻。我对他们无缘无故,戏弄新同学的种种恶行,虽表示憎厌,然我仍同他们优哉游哉地厮混着。
这不是魔鬼的勾当,是谁的?对他们,捣蛋鬼的名字是最适合不过的。可是他们戏弄人家,他们就在他们的戏弄里,受魔鬼的戏弄;他们叫人家钻的圈套,也就是他们自己在钻的圈套。
卷三第四章 《荷尔顿西乌斯》
柔弱之年的我,就在这一群家伙中,抱着饱尝人世虚荣的心理,研究修辞学。根据进度表,我当读《荷尔顿西乌斯》。这是西塞罗的作品,劝人重视哲学。这位作家的词藻,比他的心灵,更受人称颂。
这个读物,改变了我的心,使我举心向你;又刷新了我的志愿。一转瞬间,在我空洞的希望中,我只见到卑鄙;在一种特别兴奋的情绪中,我寻求永远的智慧。我觉得我已开始归向你;而且已不想专于砥砺喉舌上努力——这是我母亲的惟一目标了。当时我正十九岁,离开我父亲的死才两周年。不,不,我念这本书,并不为砥砺我的喉舌;最使我醉心的,不是文章,而是文章的内容。
我的天主,当时我渴欲跃出红尘,直趋你前。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智慧在你。”哲学,希腊文里,称爱智慧。这个爱火,就是那卷书所以焚炙我心者。不少的人,竟假借哲学名义,哄骗得他们利用这个响亮的、富诱惑性的、可崇拜的名义,渲染他们的异端邪说。《荷尔顿西乌斯》的作者,把历代自命不凡的贤者,逐一予以批评。他的批评适与你的忠仆,使徒保罗在你烛照之下,所写的几行,若合符节:“你们当注意,那个想用哲学,同根据人的传授和世俗的短见,违反基督的花言巧语,来侵袭你们的心。当知圆满的神性,有形地寄托在基督身上。”
那个时候,我心之光,你知道:虽然我还没有认识这几句圣徒的话,可是,那段书中的文字,非常使我乐意;因为它刺激我,薰炙我,催促我去爱,寻,征,获和有力地抱,不是这种或那种学说,而是不拘形迹的智慧。
这个心火所以未能直冲的理由,为了那里没有基督的名字。主,照你仁慈的计划,这个名字,你,圣子,我救主的名字,当我在母亲的怀里吃奶的时候,我孩子的心,早已热烈地尝过。它深留在我的心底里。所以没有这个名字的书,不论它怎样文雅,漂亮,准确,总不能使我称心如意。
卷三第五章 《圣经》的淡泊性
那么,我决意研究《圣经》,一看它的真相。我觉得:这不是骄傲的人所能了解的,也不是小孩所能领会的。粗看是平凡的,可是,越读越觉得高超:到处垂着神秘之幕。我不能内进,又不肯俯首而前。刚才我所说的,与当时我所感的,可说风马牛不相及。这本书,我以为不配与西塞罗富丽堂皇的著作相提并论。我的观察未能深刻,我的傲气使我轻视它的简陋。当知念这本书的人,越谦小,念起来越透彻。可惜,我不甘谦小,把虚荣认为真正的伟大。
卷三第六章 异端的饵
这样,我就沦为骄傲,淫荡,花言巧语的一派人。他们满口魔瘴;你的名字,吾主耶稣基督的名字,安慰之主,圣神的名字,也是他们惑人的法宝。这些名字常挂在他们的嘴唇上,可是,这不过是一个声音,一种没有意义的口头禅;他们的心是空的,谈不到什么真理。他们虽终日喊着真理真理,不停地同我谈真理;可是在他们身上,哪里有真理?他们错谬地在谈你,真正的真理;和你所创造的,宇宙的成分。在这个范围内,就是哲学士发见什么真理,我的父亲,我的至善,我的至美,为爱你缘故,我也当置之不顾。当那些人或用口,或用书,千头万绪,喋喋不休地向我称你的名字的当儿,我从灵魂深处追念你,永远的真理。当我的灵魂饥饿的时候,他们供给我的菜,不是你,而是日月,你的奇妙的作品;可总是你的作品,而不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第一流的作品:因为无形的受造之物,比天空中的日月星辰,还要美妙得多呢!
我所渴望的,不是什么美妙的受造之物,而是你,没有变化,连变化的影子都没有的你。可是人家放在我书桌上的,无非是美丽的海市蜃楼。崇拜那个我目睹和实有的日月,比依恋那些由眼而来,欺骗心灵的东西,更能得到谅解。我竟把那些东西当作你,当作我的食粮。可是,我感觉不到多大滋味,因为你在我嘴里,没有放真实的味道,你和这些虚假的东西,一点没有关系。那些东西不但不滋养我,而且使我日趋瘦弱。
我们梦中的食物,像我们醒时的食物;可是梦中的食物,不能养睡着的人。主,这些佳肴,同你告诉我的真理,完全不一样。这些虚象,不像我们肉眼所见的天地间的物体,是真实的。我们如禽兽一样,也看见它们;它们比我们像司里的它们的像更确实。相反地,我们对于直接给我形象的东西认识,无穷的东西的认识,更加准确。当时似养我,而实不养我的东西,就是这种幻想。
可是,你,我的爱,软弱如我的力量来源,你也不是天上所见的物体,也不是地上所不见的物体:因为它们都是你的成绩,而且不是高级的成绩。我当时的幻想,当时的虚象,离你是这样远的!物象比幻想更真实;物比物象更真实;可是还不是你。你也不是生活的灵魂;生命比物体更美好,更准确。你是灵魂的生命,一切性命的生命。你自动活着,你绝对不变,你是我灵魂的生命。
当时,你在哪里,离我不是很远么?我离开了你,远地飘流,连我那以前喂猪的样子,也得不到一个。骚人墨客的寓言,虽也卑鄙,但比那些谬说总胜一筹。是的,诗,歌,“飞的密提阿”的悲剧,比神出鬼没,向五黑洞抗战的五行,更加有用。这些空中楼阁,足以杀害信以为真的人。从那些诗歌里,我也可以找到精神食粮。“飞的密提阿”,我虽也朗诵过,也听人家朗诵过,我从没有信以为真。可惜我却醉心于别种狂妄:一阶段,又一阶段,陷入了深渊之底。我的天主,我在黑暗中寻你。我向你忏悔;你在我还没有向你忏悔的当儿,已可怜我。可是我寻你,我不用那我们所以异于禽兽的理智,而根据我的肉体的感觉。你在我身上,比我的内心要深,比我的理智要高。我遇到了所罗门智慧王所说的那个泼辣无识,坐在他门前,这样讲话的女子:“请你不要疑惑,吃这个奥妙的面包,喝这个神秘的水吧!”她迷惑了我,这也不足诧异,因为我的迷惘之心,正在咀嚼我觉性供给我的一切。
卷三第七章 摩尼的学说
我并不否认:那个真正存在的真理。我受人家的刺激,我赞成那些狂徒的意见。他们问我:恶是从哪里来的?天主是否拘留在一个物形中?他有没有发爪?多妻者,杀人者,打死畜生者,是不是义人?这些问题使我不安。背着真理的我,似仍倾向它: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恶就是善的缺陷。彻底地讲起来,恶就是零。我能否见到它?我的肉眼只看有形的东西,我的神目只看飘渺的幻象。
我当时还不知道:天主是神体,没有什么长阔肢体,和什么物质的:因为一件整个的物质,大于它的任何部分。假使它是无穷的,那么,它那占据一定空间的部分,是有限制的。它不像神体,不像天主,整个地在各不同的空间中。至于在我们身上,我们所以生存的;为什么《圣经》上说:我们是天主的肖像;那么,我却茫然无知。
我也不认识那个内心的正义。它不以习俗为裁判的标准,而以全能天主的永律为标准。它根据地域时代,制订各时代各地域的风化。不同的时间空间,不能加以改变。亚伯拉罕,以撒,雅各,摩西,大卫,和别的受过天主赞美的人们,虽在愚人眼里,认为不义之人,在永律前,却都是义人。那些把私人的管见,去测量整个人类道德的家伙,正像不知使用武器的人,用绑腿来保护头,用钢盔来穿在脚上,而还怨恨什么都不中用。又像那在晚上休息日已经开始之后,为了不能售出货物,怒气冲天,自言自语:为什么早上可卖,晚上就不行呢的人。又像一个看到一家之中,一个奴隶,触了别的执酒杯的奴隶不许触的东西,或者看到在马棚后做的事情,不能在饭厅里做,而咆哮不平,以为:在同一屋内,同一家庭中,各人各地,为什么待遇做法不能一致的人呢。
同样,若干知识幼稚之辈,看到古时义人许做的事情,现代义人已不能援例,而鸣不平。实在,天主因时制宜,为这些人订了这种法律,为那些人订了那种法律;可是,节制他们的,都是同一的正义。在同一的人身上,在同一的日子里,在同一的房屋中,你不见适合一个肢体的东西,未必适合另一个肢体么?你不见刚才开始准行的事情,一小时之后,又视为厉禁么?你不见在这只角落里,允许做或当做的事情,在另一只角落,虽近在咫尺,却干犯法纪,而应受处分么?是不是为此,正义是变化无常的呢?不,它不变,变的是它驾驭的时代。时代的所以变,理由就在时代的因素中。人在世界上的生命是短促的;根据有限的经验,他决不能了解古代或别的他未能目睹的社会情形。可是,在同一人的身上,同一的日子里,同一的房屋中,他很易看出:什么是配合这个肢体,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或这个人物的。那么,同一的事情,假使发生在张三身上,他就要惊奇,假使出现在李四身上,他就不以为异了。
这些真理,当时,我却不识不知;我也一些不予注意。这些真理从各方面映入我的眼帘,可是我竟视而不见。我吟诗,韵脚的支配,我也不得随意:不同的诗体,要求同一的韵脚,就是在同一首诗里,韵脚也不是都一样的。我所运用的诗韵学,不是鸡零狗碎的东西,而是个整体的组织。我还不知道:那个圣贤们所服从的正义,怎样同那些从它产生出来的一切法规,在一种至高无上的系统下,打成一片。它的根本虽绝不动摇,可是它随着不同的情形,作不同的适当的表演。盲目的我,指责我们忠厚的祖宗,不但对于现在,惟天主的马首是瞻,就是对于将来,也惟天主的启示是从。
卷三第八章 伦理的经纬
“全心,全灵,全意爱天主及爱人如己。”能否有一时,在一地,会变成一句不合理的格言?决不会的,为此,违反本性的罪恶,如同所多玛人的淫乱,没有空间,没有时间,永远当受诛罚。就是在整个人类蹈了所多玛人的覆辙之后,为了天主的永律的不容侵犯性,也是不能解禁的。天主和我们的中间是社会。用淫乱糟蹋天主给我们的本性,就是侵犯社会。
至于那些违反风俗习惯的无耻勾当,当看不同的习俗,予以避免。一城或一国,赖以维系的习惯与法律,绝对不该为了一个市民或一个外国人的好恶,而遭受牺牲。不与整体协和的部分,是可耻的。可是,当天主颁布了与习俗或一种约章冲突的命令,即使这件事情,在这个地方,从没有做过,也当奉行维谨。假使这件事情,已经凌夷的话,当使它复兴;假使它还没有的话,当使它成立。一个君王,在他掌管的城里,尽可以创立一种前人或他没有想到的新法。听他的命,并不破坏该城的社会原则。相反,不听他的命,倒是破坏社会原则;因为听君王的命,也是社会组织的基本。那么,对于天主,天地大君的命令,岂不更当绝不犹豫地去服从么?在社会的组织里,下级当服从上级;当知天主是无上的上级。
关于反性的罪恶的观察,也可引用于别的,或以谤毁,或以暴力陷害人的罪恶。这些罪恶,或为了报复,如在两个仇人间;或为了贪财,如拦路行劫;或为了避祸,如对于自己不信任的人;或为了嫉妒,如穷汉羡富翁,富翁怕人家会和他并驾齐驱,或恨人家已达到目的;或为了幸灾乐祸的心理,如讥笑戏弄人家。
这是几种主要的罪恶;它们的根子是骄傲,好奇心和追求肉身的快乐。可是,有时只根于一种,有时却根于二种,有时竟根于三种。吁,最高上,最温和的天主,在这罪恶里生活的人常干犯你的十诫,时而前三诫,时而后七诫。可是任何罪恶都不能侵犯你,因为你是无法可以糟踏和损害的。实在,你只罚人们违反自己的罪恶:因为他们得罪你,同时就损害了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罪恶,或出于过度的享受,或出于逆性的举动无非自骗罢了。他们用思想,用言语,反抗你的权威。有时他们的大胆,竟敢冲破社会的屏障,独立门户;照他们的好恶,创造各种派别。啊,生命的泉源,你是普世独一的真的造物主,大君王。只知有自己的傲心的人,就把部分当了整体。
一个人怎样会面向你呢?不是依靠一种孝悌之忱么?你医好我们的恶习。对于悔过的人,你慈祥悱恻;你俯听我们罪奴的呼声;你解放我们自做自缚的锁链。只要我们放弃桀骜的自由,在不怕失去一切的心理之下,爱至善的你,超过了爱我们自己,你就会予以援救。
卷三第九章 伦理的经纬
可是,在许多大罪巨恶之外,还有一种热心修德者难免的过失。从修成的一面看来,人家可以为此责备他们,可是为着他们将来发生的佳果,一如青苗的预报秋收,人家也当称扬他们。若干行为带着罪恶的色彩,但并不是罪恶;因为它们又不损害你,我们的天主,又不损害社会。比方一个人,储蓄若干应时的养生之物,是否有贪财物的嫌疑?又比方一个合法的政治机关,因处分一个罪人,而感到满意,是否合理?
为此,有许多行为,在人们的眼里,像是当受责备的,可是你并不以为罪。相反,许多人们歌颂的事情,你却不以为然。实在事情的外表,每与作者的心理,会截然不同的。我们的环境,为我们有时也许是神妙的。有时,你突然下一道非常的命令,叫人们做一件你从前所禁止的事情,虽你暂时不宣布你的理由,或竟与一地的社会习惯发生冲突,你的命令应当服从,谁能犹豫呢?正义的社会是个服从你的命令的社会。确切承认你是出令者的人们,是有福的。你的仆人的一切行为,或为满足你现在的需要,或为开放将来的门户。
为了我不明了这些原则,我对于你的圣人先知们,每嗤之以鼻。不知我嘲笑他们,我也受了你的嘲笑。因为慢慢儿,一阶段,又一阶段,我竟妄想:人家所摘的无花果和产生无花果的树,会迸着泪浆,哭成一团。假使一个圣贤——摩尼派人所称的圣贤——吃这个无花果,虽采果子的不是他,他却把天使们,天主的分身,放进胃口,又在他的呼吸和祈祷声浪中,排到外面。这些无上真实的天主的分身,假使不受圣贤的牙胃的磨难,将永远存留在那果子中。真可惜!我相信:那些为人们而由地上产生出来的植物,比人们更可怜。摩尼派人以外,谁问我要些充饥的东西,我认为:虽一口之微,也当受断头之刑。
卷三第十章 莫尼加的梦
你从天上伸下手来,把我的灵魂从黑暗的深渊里拯救起来。当时在你面前,我的妈妈,你的忠信的婢女,为了我,哭得比哭亡者的母亲们还要凄惨:因为她从你赐给她的信光与精神里,觉得我不过是个行尸。主,你竟俯允了她;你俯允了她,你没有藐视她的眼泪。她祈祷的地方,到处泪流如注。是的,你俯允了她。这个梦,这个你用来安慰她的梦,是从哪里来的?她从此答应我,和我住在一块,食在一桌。有一个时候,她为了痛恨我的罪恶,不肯和我同居共处。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根木尺上,一个青年走近她。他又漂亮,又活泼,向愁云满面心事满腔的她笑着。他问她:为什么忧苦?为什么天天哀哭?这,如在别的同样的情形下,不是向她探听什么,却是指导她。她答道:她正为了我的沦亡而悲伤。青年叫她放心,又叫她注意:我就在她的身边。她就开始注视,觉得我真的在她身边,和她站在同一的木尺上。
这个梦是哪儿来的?至善全能的天主,不是从你来的么?你把你的耳朵倾听她的心声,你看守我们每一个人,像只看守一人;你看守众人,像只看守一人。
这个梦是哪儿来的?她向我报告她的梦境的时候,我叫她不要为我失望。她毫不疑惑地对我说:“不,他并没对我说:他在那里,你也在那里。他却说:你在那里,他也在那里。”
主,我承认这点,且已不止一次了。假使我的记忆力还不差的话,你用我勤恳的妈妈的嘴,给予我的答案,她在我错误的见解前的镇静,她见事的敏捷,指导的准确,使我非常感动;决不是那个为安慰这个热心女子的烦恼,而预先向她报告一个喜信的好梦可以比得上的。
差不多,九年之间,我在深泥潭里,我在虚话的黑沟壑中打滚。我求自拔的努力,不过使我越陷越深。可是,那个贞洁的,热忱的,淡泊的,你所爱怜的寡妇,怀着悲伤希望的情绪,不断地在你台前为我哀祷。她的祈祷的声浪,向你飘去,你仍让我在黑夜中翻滚。
卷三第十一章 又一个预兆
你又给了我另一个答复;这,我还可以记得。我抛弃了许多事情,赶紧来同你谈使我向你表示感激的问题:可惜,内中不少已被我遗忘了。
你又利用你的祭司,一个教会里精究《圣经》的大主教,来给我另一个答复。我的母亲曾请求他多多同我谈话,指破我的迷津,矫正我的罪恶,教训我从善。但是他要碰到他认为可教的人们,他才肯接受。对于我呢?他竟予以拒绝。他的理由,当时我虽不懂,结果我认为不错。他对我的母亲说:我仍是个不可教的人;为了我接近摩尼派,傲气满腔,心旌摇摇。而且他根据我母亲的报告,也知道我利用种种微妙的问题,迷惑了不少浅见的人士。主教又说:“还是让他去吧,只要为他求天主。他的一切读物将来会向他暴露这种学说的错谬和恶毒。”最后,他对我的母亲说:他自己的母亲,也受了摩尼派人的诱惑,曾把他,她幼稚的儿子,托付他们。他们的书籍,差不多他都念过;而且也亲手抄了不少。可是,用不着什么深思熟虑,他觉得这是一种应当逃避的人物。这样,他就同他们脱离了关系。可是我的母亲仍不以为然,且哭且语,要求他同我会谈。主教不耐烦地对她说:“好,算了,不要麻烦我了!你的涕泣之子,是不能沦亡的。”
在我的母亲同我谈话之间,她每对我说:这些话,她视以为上天之声。
卷四第一章 一梦九年
从我十九岁到二十八岁的九年之中,随着种种情欲的波澜,我受惑又惑人,我受骗又骗人;有时公开地,借着研究文艺的美名;有时偷偷地,利用宗教的烟幕。可怜,前者出于骄傲,后者出于迷信,一切都是空虚的。一方面,我在看客的喝彩,诗文的竞赛,花冠的争夺,儿戏的表演,情欲的疯狂,寻求普遍的光荣。一方面,我想洁清我的罪恶,我又把食粮供给那些当时人家所称的圣贤,使得他们的胃里,制造出能拯救我的天使神祗。这是我当时所干的勾当;同道的,还有像我受迷和受诱惑的一批朋友。
我的天主,这些漂亮的人物,为他们的救援,还没有受到你的当头棒喝。随他们讥笑我吧!我为你的光荣,我承认我廉耻丧尽的行为。请你允许我尽我记忆的能事,重温我的种种罪过,聊以表示我的感忱。因为,主,没有你,我,我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引入深渊的向导罢了。当我最优良的时候,我是什么?我把你当我的奶水,我的不朽的食粮。人是什么?为了他是人,不论他是谁,总脱不出人的一套。不论英雄豪杰怎样嘲笑我们,我们弱小的一群,还是歌颂你。
卷四第二章 无罪的罪
这几年中,我教授修辞学。在贪心的控制下,我出售以言制胜的艺术。可是,主,你知道:我喜欢好学生,时人公认的好学生。我一腔好意,教他们辩论艺术;这绝对不是为陷害一个好人,而是有时为保全一个坏人的头。主,你曾远远看见在滑溜的地上摇晃的我;你也灼见在一堆浓烟中几点纯洁的火星。假如人家问我要证据的话,请一读我给予那些爱虚荣,好说大话的青年们的讲义,就可以明了。我呢,如同他们,也是虚荣心非常重的一个。
也就在这几年中,在盲目的情欲的冲动下,我和一个女子同居;我们并没有正式结婚。可是,我从认识了她,我再没有外宠。我的经验使我觉得:在生男育女的目标下,两性的结合,与只凭肉欲的姘识,后者虽也使他们生育,爱他们自由的结晶,一上一下,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记得:一次,为了争取诗剧竞赛的锦标,一个神通的家伙自称可以包我成功。他问我肯出多少代价。我是最恨这种无耻行为的。我对他说:就是为得到一顶金冠,我也不愿牺牲一只苍蝇的性命。因为据他的报告,为得到神的保佑,应当杀生行祭。可是,我心之主,我申斥这种罪恶,并不是为了你所爱的贞洁。当时,我不晓得爱你,我只恋恋于世俗的光荣。追求虚荣的人,大言不惭,滥吹法螺,背了你去干那无耻的勾当。我不要人家为我向魔鬼们行祭,而我却神魂颠倒,甘作他们的牺牲。滥吹法螺,就是讨好那些恶神。他们看到我们的罪过,每在冷笑声中表示得意。
卷四第三章 星相学
那些谈命的骗子,我很随便去请教他们。大概为了他们谈起命来,又不做祷告,又不行祭献,争得了算学家的美名。可是对基督的教义,总认为是迷信,加以排斥。
“请你可怜我,医治我的灵魂,因为我得罪了你!”这是我当向你说的最合适的几句话。我不应利用你的仁慈,放肆猖狂;我当牢记吾主下面的几句话:“看,你的病已治好了。以后,再不要犯罪了;我怕你越弄越糟哪!”
对于这些起死回生的金言,他们提出一个强硬抗议:“犯罪是天定的,不可避免的一条法律,或‘这是金星所主的,或是土星,或是火星所主的。’”这无非为解除满腔傲气,一堆血肉的污烂东西的人的责任罢了。结果一切罪恶自然推在造物主,苍天星辰的指导者身上。这个指导者,主,非你而谁。你是甘饴美德的源泉。你凭各人的功过予以处理;你从不忽视一个忏悔廉抑之心。
当时,有个理智超群的人;同时,他也是个著名的医师。他用代理总督的名义,把诗剧竞赛胜利的桂冠,放在我的病头上。责斥自命不凡和爱护弱小的你,你治好了这个病,你且借那个老翁的手,不停地扶助我。你总没有改变照顾我灵魂的初衷。
从我同他结交以后,对于他的言论,始终不懈地予以注意。他的言论,虽不尚形式,可是他活泼的思想,使它又动听,又结实。当他从我谈话里,发现我正在念关于星相的书,他慈父一般地嘱我中止。他认为把可用于有益的事情上的精神,耗于这种东西上,实在不值得。他对我说:他年幼时,也曾一度爱好星相之学,且有择以为业的意思。他既研究过希波革拉第;当然很能明了这些同类的书。他终于舍此不顾,专在医学上用功。惟一的理由,是他识破了它的错谬;并且像他一个正人君子,怎愿用骗术来图谋生计呢?记得他又对我这样说:“‘假如你要争取一个地位,尽可在修辞学上努力。而况你念这种东西,纯为了一种好奇心,绝对不是为了生计。以我深究这种学术而想借以为生的人,还弃之如敝屣;那么,我的话不是更可信了么?’我反诘他说:‘可是,为什么许多预言,竟会应验的呢?’”他尽其所能地指示我:那纯出于隐于事物中间的偶然性。比如打开一个诗人的作品的第一页,虽他所吟的,别是一个天地,很能有一句针对某个难题的诗。同样有时,一个人很能莫名其妙地,运用他天赋的机智,脱离任何科学方法,去揭穿来就正于他的人的心境。
这是你经他的手,给予我的劝告。这些劝告在我脑海里,留下了将来自我检讨的方针。当时不但他,就是我的好友,纯洁的青年,讥讽星相学的能手,内布利提乌斯氏也无法拉我从迷津里出来。相反地,那些星相学家的威权,对我有深刻的印象。我虽到处搜求,还没有找到一个确切的证据,足以指出:有时星相学家发现的事实,纯是出于偶然,而是与星相的观察无关的。
卷四第四章 金兰之交
这几年里,就是在故乡开始我教师生涯的当儿,我结交了一个青年朋友。为了我们同一的学程,同样的年龄,我俩很相好。从小一同长大,一同入学,一同游玩。可是,他真正做我的朋友,还在后来。这个友情还不算真正的友情,因为人间真正的友情,你才是枢钮。他们的心中应有从圣神来的爱德。这个友情,为了我们同一的志趣,是很甘饴的。他青年时的信德,本是脆弱的;经过我的诱惑,弄得全部瓦解,沉湎在恶毒的迷信中。为了我的迷信,我的慈母不知流了多少的泪。我俩在歧途中踯躅;我的心常钉在他的身上。啊,报复的天主,你也是仁慈的泉源。当你向逃亡的我们追逐的时候,为强使我们回头,你采取了一种非常的手段:他接收了他的性命。那个才度过第一年,为我此生比任何甜蜜更甜蜜的友情,从此就解体了。
哪一个人,就只根据他亲身感到的一切,能罄述你的恩宠呢?我的天主,你当时做了什么?你的判断的深渊,是不可测量的!我的朋友,寒热彻骨,死汗浴身,直僵僵地躺着,失掉了知觉已好久了。人家在绝望之中,给他付了圣洗。我不加思索,深信他的心灵深处存留着的,一定是我灌输给他的观念。失去知觉的人身上的洗礼,是不会发生什么功效的。可是,事竟出于我意料,病忽然像有些转机了。为了我和他情同胶漆,我守在病榻前,寸步不离;希望他早些醒来,复得交谈。不久,他果然醒了,我就同他重开玩笑,想他对于他昏迷时所领的洗,同会嗤之以鼻的。岂料他已晓得他领了洗;他声色俱厉,如临大敌,非常清晰的对我说:假使我要继续做他朋友的话,请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又心惊,又意乱,急忙控制我的感情,以恢复他的精力。我以为:他的健康恢复以后,我可再征服他。可是,在我的恶计实行以前,你,我的安慰,已收留了他:当我不在他身边的当儿,一阵剧烈寒热,竟于数日内打倒了他。
我心痛万分,顿时堕入黑暗之中。我所看见的,无非是死亡。对我,故乡忽然变为一种刑罚,老家成为一种无名的烦恼。从前我们共同参加的一切,少了他,对我都化为一种难堪的痛苦。我的两眼,到处找他,可是总找不到。对我而言一切都是可恨了,因为一切都少了他。怎么也不能再对我说:他快要来了,他已在这里,如同在他生前同我暂时离别的时候。我以为我自己仿佛是个大谜:我问我的灵魂:他为什么这样忧愁,这样扰乱我?我的灵魂默然不答。假如我对他说:仰望天主吧!他不会服从我的;他自有他的理由:因为亲爱的亡者,比那受我呼唤的魂魄,更加好,更加实际。只有酸泪对我是好的:它代替了我的朋友,做了我的称心朋友。
卷四第五章 神秘的泪
主,现在,这一切都已很远了;时间冲淡了我的忧伤。我能否把心灵之耳,贴近你的嘴,询问你,就是真理的你:为什么眼泪对苦人是温柔的。你虽无所不在,你没有把我的苦难,远抛在外么?我们在这生活的风浪中沉浮,你不是屹然独立的么?假使我们的哀泣的声音,不能打动你的耳鼓,对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怎样从号,哭,叹息,嗟怨,此生的痛苦中摘得一只甜蜜的果子呢?我们的甘饴,不就在你能俯听我们的希望中么?我们对于你的祈祷一定是个好例子:因为它的深处,隐藏一种神往之情。为了我的亡友,我不胜痛苦:不知在这种痛苦中,也含有和祈祷同样的情绪么?我不希望看见他复活起来,我也并不为此流泪。我叹息,我哀哭,纯为了我受苦,我失掉了我的快乐。眼泪原是酸苦的;可是为了我们从前享受的东西,现在我们心灵上引起的懊丧,它足使我们感到兴奋。
卷四第六章 讨厌的生活
为什么要谈这一切呢?现在不是高谈阔论,而是向你忏悔的时候。我是可怜虫;我的灵魂被捆在朽腐之物的爱情中,也是可怜的东西。当他失掉了那些东西,他就痛苦不堪。可是这种痛苦的根苗,早已存在,不过到那时才暴露吧了。 这是我当时的心理,我哭得像个泪人儿,我在痛苦中休息着。是的,我站在这可怜的角落里。可是,这个痛苦的生活,比我的朋友更可爱。我很想换一种新的生活;我却深信:失掉性命比失掉朋友,更令人难受。我不敢说:他活着的时候,我会牺牲我的性命,为救他的性命;我会步奥莱斯德斯和彼拉得斯的后尘。相传:他们希望彼为此,此为彼,共同牺牲:因为,对他们:彼此生别离,比死更苦。可是我的感觉并不这样:在我心里,怕死的情绪,混在厌生的情绪里,我想:我越是爱我的朋友,我越是恨和怕死。它如同一个凶恶的敌人,既绑去了我的朋友,也能置众人于死地。这是我当时的心理,至今我还能记忆不爽。
我的天主,请看我的心,它的内幕。请你,我的希望,请看我心内的种种回忆。你洗净了我的罪恶,引我的视线向你,引我的脚脱离这些网罟。
我看到芸芸众生,我觉得很诧异:为什么我所爱的人,绝对不该死的人竟死了呢!“我灵魂的一半”,这句诗人用来称他朋友的话,是怎样美妙的!是的,我觉得:他的灵魂和我的灵魂,是两个肉体中的一个灵魂。为此,生命对我是可怕的;只剩一半的我,我不想活下去了。可是,我怕死,因为我怕我疼爱的整个的我,将化为乌有哪!
卷四第七章 迦太基之行
呀,不识根据人道爱人的疯狂!带着不平的鸣,接受人类的负担的人是狂人!当时,我正是这样的一个。为此,我烦恼,我叹息,我哭泣,我忧虑,没有什么安静,什么计划可言。我怀着一个残破的,血淋淋的灵魂。它也不要受我包围;我呢,我也不知道放它在哪里。脉脉的森林,游玩,歌曲,馨香的风景,丰盛的酒席,卧室床褥的温柔,诗书,都不能使它平静。一切,甚至光明,都使我厌恶。他死了以后,什么都使我烦闷。我的一点安息,只在感叹流泪之中。我的灵魂一脱离这种境界,我就觉到一个黑暗的重担的压迫。主,为医治我的灵魂,我该把它抬到你的台前。我虽晓得这点,却不愿,也无力去实行。当我想到你,我也不以你是牢固的,实在的。我的神不是你,而是一种虚象和我的错谬。当我试把我的灵魂,为使它得到一些安慰,放在这个神的手里,它立即悬空;结果,又落在我身上。我在我身上,如在一个无福的地方。在那里,我既无法改进;从那里,我又无法逃出。我的心怎能从我心里逃亡出来呢?离开了我,逃向哪里去呢?哪里可以逃避我自己的追捕呢?
我终于背离了我的家乡。我的两眼,为着一个和我们生疏的环境,已不常去寻求我的老友了。从塔加斯特,我到了迦太基。
卷四第八章 友谊的慰藉
时间不是闲物,对我们的感情不是无关轻重的。它在我们心灵上的影响,是很大的。它来,它去,一天又一天。它来,它去,它把不同的希望,不同的印象,留在我脑海里。慢慢儿,起了一种新陈代谢作用:我旧时甜蜜的回忆,销沉了我的痛苦。实在,替代我的痛苦的,假使不是别的痛苦的话,就是别的痛苦的种子。为什么这个痛苦这样容易深入我的心灵呢?这无非是为了我爱行尸走肉,当作长生不老的人;把我的心灵寄托在沙土上。
当时特别使我兴奋的,就是别的朋友们的慰藉。我和他们厮混在一起,抛弃了你,想入非非,大言不惭。我们的什么都要予以检讨的心灵,就此腐化了。我的朋友能一个一个死去,我的这种幻想,是不会消灭的。在他们身上,还有别种足以诱惑我的东西:就是相互的谈笑,友爱,好书的共同研读,同伴间的自由热情。偶尔意见不合,如在一人身上的两种矛盾心理,一点没有什么毒恨。仅有的若干不同的意见,更反映出同心同德的乐趣。我们中间,人人可以时而为老师,时而为学生。对出外者,大家都不胜挂念;对归来者,大家殷勤接待。相好间相互从内心表示的友情,可见于态度,言语,顾盼,和别的甜蜜的一切往来中。这样,许多不同的心,靠种种友爱之情打成一片。
卷四第九章 友谊的慰藉
这是在朋友身上,我们关心的一切。我们不爱我们的人,或不知以爱还爱,或向爱我们的人,不作爱情的表示,我们的良心就要认为:这是一种罪孽。为此,我们丧失了一个朋友,我们要痛哭,要彷徨,要失常;甚至我们亲友的死,可使我们的生活,仿佛一种死亡。
爱你的人,爱友而不脱离你的人,和为爱你而爱仇的人,是有福的。这样的人,一个亲友也不会丧失:为他,在那个不能沦亡的身上,众生都是可爱的。那个不能沦亡的是谁?不是我们造天地充满天地的主宰是谁?因为他造化天地,就充满在天地之中。为丧失你,先要背弃你。背弃你的人,往哪里去,往哪里逃呢?无非脱离你的恩爱,趋向你的义怒。在他受罚的路上,哪里不是你的法律?可是,你的法律就是真理;真理就是你呢!
卷四第十章 迷人的东西
万能的天主,求你使我们转心向你,且显示你的圣容。那么,我们就可得救。背了你,自身以外,不论人心向哪里去,接触怎样美丽的东西,结果,还是一场苦楚。而且,那些东西都是靠你而生存的。它们生,它们也死。它们生,它们开始有。它们欣欣向荣;目的达到之后,它们只得老死。一切并不一定都老,却都要死。所以它们生,向有的境界冲去。可是它们向有的境界冲得越快,同时,向无的境界也冲得越快。这是它们的定律。你所以这样处置,因为他们是不能同时并存的万物的一部分。它们轮流地或生或灭,适尽了他们分子对于整个的责任。这好比我们的一席谈话,是由络绎的言语组织的。假使各个角色演毕了以后,不肯退出舞台,由另一个取而代之的话,哪能产生整个的谈话。
啊,天主,宇宙的创造者,为这些美丽的东西,我的灵魂应当赞颂你。可是,我希望它不要为了那些美丽的东西,陷入邪爱的漩涡。它们走从前走的路,以趋灭亡,它们用各种狂妄的思想,扰乱人的灵魂。人的灵魂呢,既欲生存,又欲安居在它所爱的东西中。可是,它在这些东西身上,哪里找得到一个安息之所:它们如同浮萍,永远飘流着。我们的肉目怎能加以鉴察?就是它们站在眼前的时候,谁也不能予以控制。这正为了人的五官,是人的五官,是很有限的。感官对于本来的职务,自有足够的能力;可是对于那些从起点到终点,行得这样急速的东西,是无能为力的。它们只晓得听你造它们的圣言的命令:“从这里到那里去吧!”
卷四第十一章 迷人的东西
我的灵魂,你不要浮夸;你不要在你浮夸的骚扰中,变成听不出福音的聋子。你听,圣言自己向你呼着,促你回来。在绝对安乐的地方,只要爱者不变心,他的对象是不会离开他的。请看,那些过去的东西,不是为让位于将来的么?即是整个的东西,不论它怎样微小,是由它的各个部分构成的。天主的圣言自问道:“我,我岂也要过去的么?”我的灵魂,你已历尽风霜,你就住在那里吧!把你从他得来的一切,托给他吧!把你所有的真理交给真理吧!你一定不会因此丧失什么的。相反地,你的腐败的地方,将焕然一新;你的疾病,将霍然而愈;你死亡的成分将改观刷新,同你密切地结合。它们再不会拉你到它们堕落的地方。它们将永久和你同住在永远不变的天主身边。
为什么你脱离正道,跟着你的肉身跑呢?来一个反攻,使得它跟你吧!你因它的介绍,感觉的一切,都是零碎的。至于那些零碎所属的整体,你是看不到的。可是你所乐意的,不过零碎吧了。假如你的感官能彻通整体,而不因你的罚,限于局部的话,为更能体味整体,你要祝祷现在的一切过去。我们的言语,你也是靠感官听来的。你一定不愿意语语存留着;相反地,你要它们逐个逐个过去,彼此让出位置来,而使得你能明了事情的全貌。一个整体所由组织的一切,也不能同时存留着的。假如我们能了解一物的整体,我们要觉到:整体比局部,更能使人满意。可是,那个创造一切者,比什么还要好;他就是我们的天主,他是不会过去的:因为什么都不能继续他的位置。
卷四第十二章 天主是真福
我们的灵魂,假如肉躯中你的意,你应为了它们赞美天主,你的爱当上升到它们的创造者。不是这样,我恐在你爱物的行为中,你会得罪他。假如灵魂中你的意,你应为天主而爱它们:因为它们也是变动的;它们得不到他,是不会安定的;终要沦亡的。那么,为他而爱它们吧!尽你所能,引它们同你归向他吧!你应对它们说:“我们共同爱他吧!万物是他造的;他就在眼前。他造了它们以后,并没有离开它们。”它们是从他来的,可是仍在他手里。他在那里,那里就有真理的馨香。他在人心深处,人心却同时可以离开他。罪人们,快回到你们的心里吧!你们应同造你们的天主,打成一片。你们留在他身边,你们将得到稳定。你们在他身边休息,你们将得到安乐。你们要向峭壁去么?你们到哪里去?你们所爱的美善,是从他来的;但该晓得:美善一旦脱离他,就失掉它的本性。它就变为酸苦,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饮水忘源是一种罪恶。为什么你们还依旧甘心走在苦难的路上呢?你们求平安,你们偏到没有平安的地方去找它。你们想寻样东西,它却不在你去寻的地方,你们在死亡的领域内,寻求幸福的生存:它怎能在那里?在没有生命的地方,怎能有幸福的生命?
他,我们的生命,降到了我们中间。他把我们的死亡,放在自己身上。他又运用他丰满的生命,打倒了死亡。他用如雷之声,唤我们从这里向他那里去。从那个神妙之土,他进入一个贞女的胎,和人性,我们死亡的肉躯,结成了一体。可是,这个死亡并不是永久的。他如“新婚床上跳起来的夫君,巨人一般地奔他的前程。”他不识休息,他只管奔着,用他的言行,生死,下地狱,升天堂,督促我们归向他。他离开了我们的肉眼,要我们回到我们的心里去寻他。不错,他已去了,可是他仍在这里。他不要长久同我们在一块儿,可是他并没有遗弃我们,在这里,我们虽不看见他,他并不是不在这里。世界是他造的,在他来到世界上拯救罪人之前,他已在世界上了。我把我得罪他的灵魂,托付给他:他呢,他要予以医治。人类的子孙,你们的心要硬到什么时候呢?生命既从天降,你们为什么不想升上去生活呢?可是你们出言不逊,侮辱上苍,你们早已高高在上了;那么,你们再升上哪里去呢?这不是我所说的上升;你们应降下来,然后再升上去,升到天主台前。当知你们趾高气扬,糟蹋天主,这是你们的堕落。
我的灵魂,请你把这些话,向他们报告一下;务使他们在涕泣谷中,好好地痛哭,因而得和你一起升到天主台前。这些话是天主之神启示我的,你该怀着热烈的神爱之火去听它们。
卷四第十三章 美的问题
这一切,以前我都不认识;当时我所爱的美,都是低级的,我向深渊奔着。我对我的朋友们说:“我们丢掉美,爱旁的东西吧!那么,美的是什么?美是什么?在我们的爱物上,诱惑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假使在这些东西身上,缺乏一种具有温柔的迷醉性,它们是决不会吸引我们的。”我觉得,我又发见在物体上:一方面,有种自身的组织美;一方面,对于外物,有种适应美。譬如身体的各部分,对于身体是相宜的;脚上的鞋,对于脚是合适的等等。这一联串的思想,从我的心底,进入我的脑海。我就写了一本书,《论美与适宜》,大约三卷。我说大约,因为,我的天主,我已记不清了。这几卷书,早已不存在,我不知怎样遗失了的。
卷四第十四章 献给希埃利乌斯
主,我的天主,什么推动我把这些书,献给希埃利乌斯,罗马的演说家呢?虽同他没有一面之缘,我对于他的博学的名声,感到兴趣。人家传给我听的他的几句话,使我很中意。可是,最使我感动的,就是处处一致推重他,人人一致称扬他,以为:一个叙利亚人,先研究了希腊的雄辩学,继又精于拉丁文学,且拥有丰富的哲学知识,这是旷世难得的。这样,一个住在遥远的地方的人,人家又赞美他,又爱慕他。那么,这种羡慕之情,是否由赞美者的口,进入听者的心?不是的,这是一人的英雄崇拜,引起另一人的英雄崇拜问题。假如赞美者的心是恳挚的,或者他的赞美出自他的爱心的,听者就会对于他赞美的人,一往情深。
我的天主,信你的人是不会错误的;可是我爱人,我不依据你的判断,而依据人的判断。
为什么人家赞美他,不像赞美一个有名的马车夫,一个有口皆碑的猎人呢?可是,这是一种比较更坚强,更真实的景仰之情。这也是我所希望人家加于我的。我绝对不愿意人家称颂我,像称颂舞台上的角色一般,虽然我也向那些人鼓掌喝彩。与其这样出名,不如默默无闻;与其这样受人捧场,不如受人憎恨。这些同一心灵上不同的情感,怎样去予以控制呢?我怎样能在别人身上,爱我所恨的东西,而恨人在我身上所爱的东西?我们不同是人么?当知爱马的人,就是可能的话,也不会想做马的。可是,这跟做戏子的人,是贴不上去的。因为,我们虽同是人类,我很能恨我所爱见于人身上的东西。你看,人的心理不是深得难于测度的么?主,人的头发,你也有数,一根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是人心的情思,比他的头发,还要难数哪!
这位学者是我想效法的人中的一个。我的骄傲引我走入歧途,我竟随风飘荡。可是你仍神秘地指导我。我怎样知道,怎样能在你面前肯定地承认:我爱他,为着我爱称扬他的人们,并不为着他们在他身上称扬的对象。假使那些称扬他的人,用轻视的口吻,把他的一切告诉我,我对于他,一定不会这样热烈地去称道的。实在,还是同样的事,同样的人;所不同的,一则褒,一则贬而已。你看一个不以真理为基点的人,他的灵魂是怎样软弱多病的!它随风转舵,一点没有主张。既没有光明,怎能分别真伪呢?可是,真理就在我们眼前。
把我的文学作品,请求那个学者指正,对我是件大事。假使他表示满意,我要更觉兴奋;相反的话,软弱的,还没有得到你的坚强的我,势必伤心难过。《论美与适宜》,那部我献给他的书,自然使我常念兹在兹。这与人家的欣赏,没有多大关系。
卷四第十五章 《论美与适宜》
可是只有你,凭你的全能,能实现各种妙工。我对于你的妙工,还未能彻底了解。我的心灵,徘徊于有形的物体上。我说:自身使人中意之物为美,为着适合于别一物而使人遂意者为宜。根据物质世界的一切,我以为宣布美宜的分野,是合理的。从物质世界,我进入了精神世界;可是为着我对于精神世界所有的成见我未能认识精神世界的真面目。实在,真理之光,照耀于我目前;但是,我的妄动的灵魂,抛弃了无形之物,而着眼于线条,颜色与大小的顽物上。既然在我心灵内,我不能看到这些东西,我以为我也不能明了我的灵魂。在合一里,有理性的精神;这是真理和至善的要素。相反地,在那无理性的生活里,我觉得有种难说的实体,至恶的要素。这种实体,不纯是实体,而也是一种生命。可是,我的天主,我想一切虽由你造成,但不应是从你来的。
第一种,我叫它莫那特斯单子,这是种没有性别的神体。第二种,我叫它第亚特斯双子。罪恶中的忿怒,是属于第一种的;淫乱里的感性,是属于第二种的。我虽这样说,我却不知道我说什么?因为,当时我还不晓得,恶不是实体;我们的灵魂也不是不变的至善。
当恶劣的感性,像脱缰之马,狂奔乱驰时,人们就会犯罪。假如情欲的狂澜,灵魂不予抵御,人们就会荒淫无度。同样,我们的灵魂变坏,我们的生命就要受异端邪说的迷惑。我的灵魂当时正这样。我的灵魂虽不是真理之源,我还不知道:它当受别一光源的照耀,才能获得真理。“主,你光照了我的神魂之灯;我的天主,你光照了我的黑暗。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你的大泉源里来的。你是真光,光照了人世的人群。在你身上,没有一分的晦蚀。”
我努力向你奔来;拒绝骄者的你,拒绝了我,使我尝些死亡之味。“我的本性和你的本性是一样的。”主,这是我疯狂骄傲达到最高潮的时候的话。我虽明明晓得;我是个不停变化的东西,——当我要做一个有智慧的人的时候,我不是要更好吗?——可是,我更爱说,你也受这变化律的支配,比说我不如你一般。你拒绝我,你反抗我顽固的傲心,就为了这个缘故。我的脑海里,充满着各种幻想。我是血肉,我攻击血肉;我放心在外,我不回到你身边。我的流亡的生活,引我去找;我也没有,你也没有,世界也没有的东西。这些幻想,不是你的真理为我造的。我的虚荣心,根据形躯虚构的我,对谦卑的和我绝对不同的人们,你的信徒,我的同胞,胡诌地说:“假使灵魂是天主造的,它怎么会错误呢?”可是我绝不要人家诘我说:“为什么天主也错误呢?”我宁主张:你的不变的实体是被迫自误的;我决不愿承认;我的变化的实体,是自由错误的;而错误是一种罚。
我写这部书的时候,年约二十六七。这些物质的虚象,在我脑海里打滚;它们的声音震动着我心的耳鼓。可是,你,温柔的真理,当我默想美与宜的当儿,我把这些虚象放在你内心的曲调前。我要站在你面前,听听你,我爱人的声音,而畅快一时。可是,我做不到,因为靡靡之音,拉我到外边去,我的骄傲的压力,推我到深渊里去。我的耳还听不到你的福乐;我的骸骨,因未受磨折,还不能踊跃。
卷四第十六章 亚里士多德的《十范畴论》
差不多二十岁的时候,我获得了一本亚里士多德的《十范畴论》。我不求于人,一念就懂;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一谈到范畴,迦太基的雄辩学家,我的老师,和别的博学之士,就会兴高采烈。他们的这种姿态,使我觉得:这是件非常的,神圣的事情。有些人在名师的指导下,——不但口讲,又在沙土上指划——研究范畴论,可是没有多大彻悟。我向他们问难,他们也没有什么新的贡献。
我认为:这部著作,谈实体与实体的一切,谈得还清楚。就以人类做个例子,外衫,身材,两脚,亲戚,弟兄,住址,生日,坐或立,便服与武装,自动或被动,已够复杂。上面的各种情形,或属于实体中属于别的九范畴之一。
这种东西,对我有什么用?我只觉它们害了我。当时,我想天上地下的一切,全部包罗在这十范畴之中;单纯不变,奇妙绝伦的你似也属于你的伟大,你的美善。我看它们在你如在一躯体之中,而不知你就是伟大,就是美善。相反地,一个肉躯的伟大美善,并不为了它是个肉躯。它很能继续存在,虽比较小一些,少一些,仍旧是肉身。我关于你所想的一切,是海市蜃楼,不是真理。这是可怜的我的幻想,不是你的福乐的真确观念。你一出令,人就受到影响;土地生产荆棘蔓草,我当流汗劳力,才能得到我的日用粮。
做情欲的奴隶的我,虽能独自读通高等文艺之书,对我又有何用?我在这些书里逍遥着,我却不知其中一切真理的来源。我背着光明,面向受光照的东西。我的眼虽看见它们发光,却接触不到光线。主,我的天主,你晓得,我怎样不求人,不觉难,彻通了雄辩学,几何学,音乐,数学:因为你给我的礼物,是个锐利的理智。可是,我不知用来献给你:它不但于我无益,且陷我于死地。我热烈地拥着我的一部分美丽的精神产业;背弃了你,跑到远方去,与娼妓共浪费。这一部分的产业,这样不合理的化去,对我有什么用?最聪明和最勤奋的人们,在科学上碰到的难处,我却不以为难。我的难处只在为他们解说:因为他们中最聪明的人,是比较易于懂我的人。
可是这对我又有什么用呢?主,我的天主,你是真理,我却把你当作一个硕大无朋的发光体,而我就是这发光体的一个碎片。看人心坏到何等地步!我是怎样的一个坏蛋!我的天主,你加于我的种种慈悲,我不怕予以宣传。我既公然侮辱你,向你狂吠,我为什么独怕呼吁你呢?那个在研究学术上精辟的理智,对我有什么用?为读深奥的书籍,我虽不需要人家的指导,我对拯救我灵魂的问题,我的见解,又丑陋,又可耻,又亵渎了你的神圣。那么,那种聪明对我又有什么用?那些愚鲁之辈,假使在圣教会的怀抱中,靠着信德的涵养,能稳稳当当地坐待羽毛的丰满,爱德之翼的成长,虽资质迟钝,又有什么害处?
主,天主,我们希望你的庇荫,求你保护我们,怀抱我们。你怀抱我们,从摇篮里起,直到我们头发变白。我们的力,有了你才强;脱离你,就要弱。我们的利益就在你身上了;背弃了你,我们就失掉正路。主,自今以后,为避免败北,我们当回到你那里去。我们在你身上的利益是不能消灭的,因为这个利益就是你。我们从前失落的安所,假使我们回去,不怕找不到:因为当我们飘流在外的时候,我们的房屋,就是永远的你,是不会坍塌的。
卷五第一章 慈悲与义怒的天主
你造我的口舌,要我来称扬你的名字。现在我借以做我的忏悔,请你接受这个祭献吧!又请你医治我的骸骨,使它们呼出:“主,谁能像你?”向你忏悔的人,不能报告你什么新闻:因为任何闭着的心,不能阻止你的观察,任何硬心的人,不能拒绝你的干涉。你什么时候要,或出于怜悯,或出于报复,你能使它软化:谁都不能逃避你的热力。
愿我的灵魂为爱你而赞美你;为赞美你而宣扬你的慈悲。一切受造之物,不能不赞美你,也不能中止赞美你。归向你的心灵赞美你;牲畜和顽物,凭观察者的口也赞美你。我们的灵魂,从疲倦中醒来,根据你的奇妙创造走向你,这样浩大妙工的作者之前。那里,可以找到安息和真正的勇气。
卷五第二章 慈悲与义怒的天主
坏蛋和良心不安的人们,背了你逃遁;可是你仍看见他们,洞烛他们的黑幕。他们虽丑,在他们周围的一切还是美丽的。他们怎能妨害你呢?你的国土,上到九天,下达九地,永远是正义的和完整的。背了你,他们逃往哪里去?哪个地方可以使你找不到他们?他们逃走,为躲避你的眼目。可是盲目的他们,却撞到你身上来。当知受造之物,怎能脱离造物主的掌握?在他们罪恶的路上,撞到你身上,无非为领受应得的处分。他们拒绝你的慈善,他们接触了你的义怒。自然,他们不知道:你是无所不在的,你不受任何地域的限制,你也在远离你的人们的身上。希望他们回头寻你;因为他们遗弃他们的造物主,他们的造物主是不会遗弃受造之物的。希望他们自动回来!你已在他们的心里,已在那些跪在你足前,痛哭流涕,从迷途里回来,向你悔过的人们的心里。慈悲的你将揩干他们的眼泪。他们的泪虽更将势如潮涌,可是个中自有快乐。为了安抚他们的,不是个一般的血肉之人,而是你,造他们的主宰。当我寻你的时候,我在哪里?你呢,你就在我前。我离了我自己,我既找不到我自己,怎样会找到你呢?
卷五第三章 福斯图斯到迦太基
我愿在我天主面前,一谈二十九岁的我。
在我抵达迦太基之后,一个摩尼派的主教,叫福斯图斯,魔鬼的大网,为了他优美的辞令,陷落了许多的人。我虽崇拜他的口才,我并不把他的口才和我热心研究的真理,混而为一。菜碗虽美,我不大关心,我更关心菜碗里的菜。那个大名鼎鼎的福斯图斯,很能影响我的理智。人家对我说:各种高深的科学,上等的文艺,他都彻通。
我读过许多哲学家的作品,他们的理论,我也能牢记心头。有时我把他们的若干理论,同摩尼派的学说,互相比较,我觉得他们虽未能认识天地大君,却能深入宇宙的秘密,他们的言论要牢固得多。“主,你是最伟大的,你看重自卑自贱者,看轻拥智自雄者。你亲近悔过者,拒绝骄傲者。就是他们能晓得星辰和沙粒的数目,能测量天空,指出行星的轨道,都不在你眼里。”
他们依据你赐予他们的智力,搜求各种秘密。他们有许多发现:日月的蚀,事前好几年就有报告。日期,时刻,经纬度,都不差毫厘。他们的测量很准确,他们的预报全部应验。他们用文字写出科学的定律;到现在,我们还念着。根据那些定律,我们可以确切推测:日蚀和月蚀的年,月,日,时,面积。
于是,这些问题的门外汉,表示惊骇;而那些天文家却洋洋得意,自命不凡。他们的傲心使他们远离你的无穷的光明。他们预知日蚀,却不识自己的黑点。他们不知敬谨地去探问他们的智力的来源。就是他们知道:他们是你造的,他们也不肯自动来归向你,使得你保存你所造的东西。他们也不肯把自己献给你,为了他们是自由的。他们的飞鸟,他们的情欲,他们都不肯献给你,驱策他们走入曲径的好奇心,他们的平原上的羊群,他们的情欲,他们都不肯献给你,使得你,剧烈的火,一古脑儿予以毁灭,引他们走永生之路。
可是,他们不认识路,你的圣言;通过了他,你造了他们计算的东西,计算的他们,和他们借以接触与计算的感官与智力。你的智慧是不能计算的。你的独子做了我们的智慧,我们的正义,我们的圣宠。他做了我们中间的一分子,他向凯撒纳了税。他们不认识这条路,可是,这是他们从自己一边到他那边去的必由之路。他们不认识这条路,自以为与星辰同样地高,同样地亮。请看,他们终于堕落,他们的恶心恶暗无光。关于造化,他们不少准确的理论;可是,他们没有孝顺之心,不识寻求创造万物的真理。不寻;怎能找到真理?就是找到真理,认识天主,他们还不以恭敬天主之礼恭敬天主,又不知向他表示感谢。他们在他们的幻想中漫游着;他们自以为智者,恶意地把你的当作自己的,把他们的当作你的。他们又把许多虚妄,加在你——真理的身上。他们把永生光荣的天主,同朽腐的人,禽兽,虫豸,相提并论。他们把你的真理化为邪说,把造物主,放在受造之物的脚下。
他们的宇宙观察,我还能记得几种。他们论四时的变换,星辰的移动的见解,我认为尚准确合理。我把这些观察和摩尼教关于同一问题的申明,彼此比较,觉得他的论调又冗长,又空洞。对于我在哲学里得知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日蚀月蚀,和别的天象,他一点理由也说不出。人家硬要我信,可是这与科学的方法是矛盾的,同我目睹的现象,是相反的,绝对相反的。
卷五第四章 福斯图斯到迦太基
主,真理的天主,一个人晓得了这些事情,是否就足以欢愉你的心?我认为:那个认识这一切,又不认识你的人是可怜的;相反地,那个认识你,而不认识这一切的人是有福的。至于那个又认识你,又认识这一切的人,并不因此更有福气。他的幸福都是从你来的。希望他认识了你,他会崇敬你,感谢你,并不至沉迷在幻想中。
那个得到了树,又为了树的用处,感谢你的人,虽不知道树的高大,可是,比那个只晓得树的尺寸,树枝的数目,而不知道享用它,又不知道认识爱慕树的创造者的人,不是更好么?同样,一个信友虽不识两极,北斗,假使甘贫乐道,不惑于此世的荣华富贵,比那个能量穹苍,数星辰,称五行,而忽视认识调剂物体的轻重大小的你,不是更好么?
谁要求一个摩尼派人,去写那些我们可以不知道,而我们的孝爱,尽管可以不受损害的东西呢?你给人说:“孝爱就是智慧。”这个孝爱,不论他对于那些科学的问题,有什么深刻的研究,还是不识不知。实在他对于那些问题,也是门外汉,竟然大言不惭,以权威自命。而且他又并不知道:什么是孝爱。可怜,科学科学,无论怎样高唱入云,终归浮华而已;只有孝爱能使人服从你。摩尼教违背了这个正轨,创了许多的邪说。真正有识之士,可以揭破他的昏愚,使人洞悉:他对于更微妙的事情,能有什么权威呢?他又不愿受人藐视,他设法令人相信:用他的恩德抚慰教徒的圣神,威仪赫赫地驻在他身上。摩尼教对于天地,星辰,和日月的运行的谬说,虽与宗教信仰无涉,人家仍加以亵圣之罪:因为他说起来,老气横秋,完全出于以神圣自居的态度。
当我听到一个同教的弟兄,笑话百出地谈些他所不识的问题时,我只得以忍耐为怀。我以为在物质界上,他有什么误解,对他还没有害处,只要他对于你,主,造物之主,拥有正确的观念。坏处就在他以为这些问题与救灵的道理,是有密切的关系的;而固执他的成见。退一步说,信德幼稚之辈,终以得到慈母的谅解,以待他们逐渐长大成人,而不再随风转舵,受人家的蛊惑。
至于那个自命为博士领袖的人,胆敢给他的弟子们说:他不是普通人,听从他就是听从天主圣神。这样的糊涂虫,骗人精,应当受人的制裁。
当时,我虽从别的读物里,已得到不少我认为满意的关于天文的常识,我还以为人家不能说,摩尼对于天文——日夜的轮流,日月的蚀与别的天象变化——的见解,一定合理。假如他的见解,人家认为可能的话,对于问题的核心,我还是疑惑。当我在那引起学说中,不知哪个是真的时候,为了他圣德的声名,我会选择他的见解。
卷五第五章 奥古斯丁与福斯图斯
差不多在这九个年头中,我常与摩尼派人交换意见;同时,我热切地盼望福斯图斯的莅临。我的其他同志们,偶然和我相遇,我每向他们提出难题,可是他们总找不出相当的答案。于是他们把福斯图斯介绍给我,百般地夸奖他,说他假使能来的话,我不论有什么疑难,只要向他提出,他立刻能头头是道地迎刃而解。
他终于来了。我觉得他有伶俐的口才,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他谈摩尼派一般学说的时候,比较要动听得多。可是,他犹如一个侍酒的人,虽彬彬有礼,手里只执着一只宝贵的空杯,怎能解我的渴呢?我对于那些滥调,已听得起老茧了。他说的一切,并不为了说得悦耳一些,就比较好一些。究竟兴趣不就是真理,福斯图斯的面庞,虽有美妙的表情,他的谈吐,虽抑扬顿挫,可是,这一切总不是智慧的象征。抬举他的人们,不是好的评判员。因为他在他们眼里是个有智慧,有学问的人,只为了他娴于辞令。
相反地,有一种人认为:悬河一般的嘴里讲出来的真理,是可疑的,不该信从的。我呢,我的天主,你用奇妙的方法,早教导了我。我相信,教导我的就是你:因为第一,这是真理;第二,不论真理发生在哪儿,从哪儿传来,你是它惟一的导师。你告诉我一件讲得有声有色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相反地,一件说得笨嘴笨舌的事情,不一定是假的。换句话,一件事情的真假,不在辞令文法的优劣。总之,真理与邪说,如同有益与有害的菜肴;漂亮与拙笨的口才,如同美丽的与粗糙的碗盏,同样可以放好的和坏的食物。
我渴望福斯图斯的热忱,觉得他是个活泼亲热,议论风生的人。他借以发表他思想的辞令,是适当的,轻松的。是的,我喜欢他,我崇拜他,我和许多人称扬他;并且我的声调,比他们的还要热烈。可是,使我讨厌的,为了他常被听众包围着,我未能单独地同他谈一次心,把我心头的疑难,逐一向他提出,听他的答案。最后,机会来了:我同几个朋友去见他,不拘形迹地互相聊天。我就把我的若干疑难向他提出。我就觉得他对于高等文艺是个门外汉,虽对于文法有些造就,也是很肤浅的。他只念过西塞罗的几篇演说,塞内卡的一小部分作品,若干诗人的零碎笔墨,和摩尼派人用通顺的拉丁文写的几部书。可是熟能生巧,为了他日常的演讲,他的姿态辞令,非常圆润生动,确有一种迷人的魔力。
主,我的天主,你是我良心的裁判。你看,这一切是否合理?我现在你前,展开我的心和我的记忆。你早根据你神秘的计划引导我,把我可耻的错误,放在我眼帘前,使我见而生厌。
当我发现了他并不如我所想象的,在那门科学里有什么权威,我就开始失望,觉得我的疑难不是他所能解释的。只要他不是摩尼派人,他可能一点不懂那种科学,而有真实的孝爱。在摩尼派人的作品里,我们可以找到一连串关于天体,星辰和日月的记载。我所要求的,就是希望福斯图斯能确切地,把他的见解,和我从别的书籍里得来的,根据数学的学说,彼此比较,说个明白,使我能了解:究竟摩尼派人的学说比较好,或至少同样地好。可是,我已不能相信他有这种本领。
结果,我仍把我的疑难请他审查;但他很明智地,谦虚地,拒绝接受这副担子。他晓得他的弱点,他也不怕予以承认。他又不像别的我所碰到的演讲者,虽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喋喋不休。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他虽不倾向你,他却有自知之明。他觉得他对于这些问题是个门外汉,不肯轻易尝试,自讨无趣。这种坦白的精神,引起了我对他的同情。一个坦白的头脑,比它所追求的学问,更要美丽。他呢,他在任何困难的问题前,常维持这种作风。
从此,我对摩尼派学说的热忱,就冰冷了下来,他们中间最博学的人尚如此,别的一班学者们,自然更使我味如嚼蜡了。可是,为着他对于文学感到极大的兴趣,另外我是迦太基青年的文学讲师,我继续同他殷勤地往来。我和他一同读,或他的好奇心促他读,或我认为对他心理而叫他读的书。实在,从我认识了他以后,我研究摩尼派学说的雄心,受了一个致命的打击。可是,我同他们无聊地留居着,仍维持着相互的关系。我盲闯进的区域坐待着一种新光明,照耀我的前途。
福斯图斯对许多人是种坚强的桎梏。我的天主,在你神秘的措施中,打开了我的桎梏,你的手从没有放弃我。我的母亲怀着一颗血淋淋的心,为我的缘故,黑夜白日,在你台前痛哭。你对于我的措施,真太奇了。是的,你是一切的主动者,“主,你引导人的步子,指定他的道路。”假如你的手不重建她的工程,我们是难得救援的。
卷五第六章 奥古斯丁赴罗马
为了你的指导,我决意离开迦太基到罗马去继续教授文学。
想到这件事的动机,我又当归功于你。你的深奥的计划,和你常乐于助人的慈悲,我当念念不忘,我应极口称扬。
我决意前往罗马的理由,并不为了较厚的薪水,较高的地位,一如敦促我的朋友们给我所说的。自然,这些理由也有它们的价值;可是那个为我几乎独一重要的理由,却是为了罗马的青年学生,在执行纪律的严格空气中,要可教得多。他们绝对不会闯入别一个教授的课堂里去,除非事前先得了他的同意。相反地,迦太基学生们的放肆,是足以痛心的,不可思议的。他们疯狂一般地,涌入教室,破坏秩序。他们种种恶劣的勾当,假使没有宽大的习惯庇护,是当受法律的制裁。这种习惯更昭示他们的卑鄙,胆敢侵犯你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律。他们作恶,还以能逍遥法外自夸。不知这些盲目的家伙,已受了刑重于罪的罚。
当我自己做学生的当儿,从不愿沾染这种风气;我做了教授之后,只得在别人身上,予以容忍。为此,我决意根据朋友们的劝告,到那个没有这种恶习的地方去。可是你,我的希望,我的活世界上的福分,你为救我的灵魂起见,使我讨厌迦太基,终于决定离去。你又把光怪的前途,放在我眼前,引我到罗马去。可是这一切的得以实现,你却借手于一群浮沉于红尘中的人。他们在这里作恶,在那里许我镜花水月一般的荣誉。为纠正我的步子,你神秘地利用了他们的和我的恶意。因为,一方面,那些扰乱我的人,自陷于可耻的疯狂中;一方面,那些敦促我调换职业的人,都是满腔尘浊气。我呢,当时我咒骂我在迦太基所受的窘难,我贪恋罗马的假福气。
归根结底,为什么我离开迦太基到罗马去呢!我的天主,只有你知道;连我的母亲和我,你也不予暗示。我的远行,使我母亲嗟怨万状;她竟渡海追踪而来。她太疼我了,她决意或留我同住,或陪我同行。我为改变她的计划,我骗她说:我别无它意,只为送一个待顺风行将航海的朋友。我骗了我母亲,怎样的一个好母亲呢?我就这样跑了。这个罪过,你的仁慈也不予追究。我的灵魂上虽满罩着罪恶的斑点,你仍不让我沉沦于汪洋大海中。相反地,你洗我以圣宠之水,使我天天泣下沾襟的母亲,破涕而笑。
她拒绝单独回去。那天夜里,我费了不少的力,叫她留在那座靠近码头的纪念西普利亚努斯的教堂里。当夜,我就偷偷地动身了。她呢,她形单影只地祷告着,痛哭着。
我的天主,这个泪人儿一般的她,问你究竟要什么?无非要你阻挡我乘长风而去。可是,你的深谋远虑,虽接受了她的祈祷的要素,却拒绝了她整个的要求;而这适所以实现她日夜希望于我的目标。
风吹来了,帆张开了,一刹那间,海岸已模糊难辨了。次日清晨,我的母亲,悲痛欲狂,百般哀号,阵阵打击你的耳鼓;可是,你置若罔闻:为了你决以她的一种热烈的冲动,来医治我的别一种热烈的冲动。我母亲的过分的血肉之懊丧,就在痛苦的鞭挞下,受了惩罚。她如同别的母亲,要我常留在她的身边。她的这种情绪,比许多的母亲,还要热烈。她哪里会想到,你许我离开她,就为了要为她预备各种的欣慰。她绝对想不到这着棋子;为此,她老是痛哭,老是悲号。这又揭穿夏娃的遗传性:她只知在哀号中寻求她在哀号中产出的孩子。她虽痛恨我的奸刁硬心,在我向罗马进发的当儿,仍继续如前向你为我祷告。
卷五第七章 奥古斯丁抱病
我到了罗马,一场大病就向我扑将上来。带着重重逆你,逆我,逆人罪恶的我,已临地狱之门了。可怜,为了原罪的缧绁,业已该死的我,又负着本罪的缧绁!当时,你还没有因耶稣的功劳,宽免我任何一种的罪;耶稣也没有用他的十字架解开你我间的仇恨。这个十字架,在我还没有认识被钉者的真面目前,怎能解开那个仇恨呢?在我认为他肉身的死亡是假的见解中,可知我的灵魂的死亡是真的。我虽承认他肉身的死亡是真的,我没有信心的灵魂才是虚假的。
我的寒热度越来越高了,我与死亡间已不容一发了。假使我死的话,我当到哪里去呢?一定要到永火里去,受你法律所定的,相当于我罪恶的刑罚。我病,我的母亲不知道,可是远居彼岸的她,仍在为我祈祷。常在她左右的你,你俯允了她的祈求:你哀怜我,逐渐恢复了我的健康。可是,我的污秽之心,依旧未经刮磨。
在这生死关头,我仍不想要求领圣洗。童年时期,我比较好些,如同上面我所叙述的,曾一度要求我慈爱的母亲,给我付洗。我越是长大,越是昏迷无耻,我藐视你神圣的医药。可是,你总不让我陷于灵与肉双重的死亡中。假使我母亲的心,受到这种创伤,是决不会痊愈的:因为我实在形容不出:她怎样疯狂地爱我。她生养我的灵魂,比生养我的肉身体,不知要多劳苦几倍。
不,我实在意想不到:我的死将怎样使她的肝肠寸断,而她这断裂后的心肝怎样能霍然而愈呢?那么,她这样多的,继续不断的祈祷,往哪里去了呢?不向你,向哪里去呢?慈悲的天主,你怎能漠视一个贞洁的,淡泊的,常勤于济贫的,服从你的圣贤们的寡妇呢?她天天到你的祭台前献礼,每天早晚两次,到你的圣堂里去。这,又不是为满足一般多言的老妪的怪癖,可纯为听你训话和向你祷告。你怎能漠视她的热泪?她要求你的,不是金银,不是什么脆弱的东西,而是她爱子的救援。你的圣宠使她修到这个阶段;你怎能藐视她,拒绝扶助她呢?主,绝对不会的。相反地,你常在她的左右,你俯听她的祈祷,你照你预定的计划,逐渐推进。她的那些神秘的梦,你的那些答案,如同我在前边粗枝大叶地提起的,怎能哄她呢?这一切的一切,她都牢记心头。又在她持久的祈祷里,常向你哭诉。为了你永远的仁慈,你的许诺,使你向那些受你免债者负责。
卷五第八章 奥古斯丁与罗马的摩尼派
你医好了我的病,你拯救了你婢女的孩子。你先救了他的肉身,为后来救他的灵魂,为一个更加美善的工作,留一余地。
当时我在罗马,常同那些假圣人们来往。他们有些称被选者,有些称旁听者。我生病和养病的时候,就住在一个旁听者的家里。
直到那时,我以为犯罪的不是我们,而是在我们的那个劣根性。我认为我能不卷入罪恶的漩涡,是件足以夸耀的事情。我又以为:我虽犯罪,而能否认我的罪行,不向你求宽恕,求医治我的染罪的灵魂,也是件足以兴奋的事情。我爱为自己辩护,声明犯罪的不是我,却是那个在我,而我所不认得的东西。不知,犯罪的是整个的我;反击我,瓜分我的非它,就是我的恶心。这个罪恶所以难治,坏处只在我不承认我是罪人。全能的天主啊,我可恶的恶心,宁愿你在我身上失败,而使我堕落;不愿你在我身上胜利,而使我得救。
你还没有在我的口前,放一个哨兵,也没有在我的唇周,立一扇禁门,使我的心,同别的一般作恶者,不去为自己的罪过作辩护。为此,虽在这种学说里,什么收获的希望都没有,我还同那些被选者往来。并且我决定在没有找到更满意的学说前,维持我的信心;可是我已感觉冷淡得多了。
我还想到那些更聪明的哲学家,人们所称的翰林学士。他们以为:当怀疑一切,任何真理,人都认识不到。我信这是他们的学说,人家也都这样想。可是,我对于他们的真实意向,还未能了解。
我对于我的房东,过分相信摩尼派人书中的满纸神话,不忘促他注意。当时我与摩尼派人和不信从这异端的人们,保持着同样的友谊。我觉我从前拥护他们学说的热忱,已冷却了。他们中间不少的人,潜伏于罗马。我和他们间的友谊,使我冷于别寻蹊径。啊,天地的主宰,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创造者,这又为了我已不希望在你的教会里,找到那个他们阻挡我认识的真理。我认为:相信你采取一个我们人类的肉躯肢体,是件可耻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要想起我的天主来,我的脑海里,就来了一个物质的形象,——在我眼里,非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存在的——这是我不能避免的重要错误,几乎是惟一的原因。
也就为此,我认为:恶也是一种物质的东西。它包含两部分:一部分粗丑的,摩尼派人叫它地球,一部分精细的,他们称它作恶之魂。它在这粗坯中,如同空气,充满每个角落。我的敬爱之心,虽并不怎样光明,强迫我相信:好天主没有造过什么坏东西。我以为世间有二种互相对抗的,无穷的物体;可是好的物体,比坏的物体要大些。我的一切亵渎神的思想,都是从这个原则里来的。
当我的理智想回到公教信条上去的时候,它就趑趄不前:因为我对于公教信条的观念,是不准确的。我的天主,我认为设想你在你的各部分里是无穷的,比设想你像人的躯体,受你各部分的牵连,更适合敬重之忱。不过,你,待我挺仁慈的天主,话又得说回来,那个恶,那个违反你的一部分,是不在内的。你在那个部分里,应当是有限的。我以为:最好,你没有造什么恶。在我愚昧的观察中,恶不单是一种物体,而且是一种有形的物体:因为我看神体无非是一种细微的形体;它散播在空间。恶的本性,照我观察所得的,不能是从你来的。就是我们的救主,你的独生子,我也看他,为救赎我们,是从你一堆光明的物质中,分散下来的。我对于他的观念,都是从我错谬的见解中,演绎出来的。我相信,这样的一个性体,假使不混在血肉中,是不能由童贞玛利亚生产的。可是,那个我所虚构的东西,怎样能混而不浊呢?这,我也莫名其妙。为此,我不愿信他降孕,因为我怕我要被迫相信他受了血肉的濡染。
那些受你神光照耀的人们,假使读我《忏悔录》的话,将抱着慈悲的同情,付之一笑。但是,事实如此,我是这样的一个人。
卷五第九章 奥古斯丁与罗马的摩尼派
后来,我认为摩尼派人批评你《圣经》的话,是无法驳斥的。好几回,我想提出二三点就正于一个问题的权威者,听听他的见解。
有个人,叫爱尔比第乌斯。他公开演讲,攻击摩尼派人。在迦太基的时候,他的谈话,早在我脑海中留下一个印象,因为他所引的几段《圣经》,是不易加以非难的。摩尼派人的答辩,在我看来,是软弱的。大概正为了这个弱点,他们的答案不是广播式的,而是私授式的。根据他们的论调,新约已有人改过,目的在把犹太教的信条,羼于基督教的信条里。他们援引的经典,也都不是原封的,可是,囿于形象的我,被物质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像患了瘫病一般,虽欲吸些清洌的真理空气,也终归徒然。
卷五第十章 读书无兴
那个时候,我很卖力地教授文学;这也就是我到罗马来的目标。我开始结集几个学生:为了他们的宣传,我的名声,得逐渐外扬。
在罗马有种不良的作风,那是在非洲找不到的。在非洲一班无耻的学生,敢到教室里去捣乱,而这是在罗马没有的。人家对我说:罗马的学生们每能为拒交学费,而集团去就读于另一位教师。这是件不信,不义,惟金钱是重的恶行。
我恨这些家伙,可是这个恨是不纯正的。因为我的痛恨,直接为了我个人的损失,至于对他们不义之行的本身,不过是个面具罢了。
可是,这种人总是没有人格的。他们遗弃了你,去萦心于镜花水月。为了利,不怕污秽自己的手;恋爱刹那间要过去的世界,轻慢你。可是你是永远的,你提醒梦迷的他们。假使他们从迷途里回来,你就宽赦他们。现在,我还看不起这些人,为了他们的恶心,他们的负义。但是,我仍旧爱他们,希望他们改正,看学问在财帛之上,看天主在学问之上,我的天主,你是真理,你是可靠的福利,晶莹的和平之源泉。当时,我为了个人的利益,我觉难于容忍他们的恶行;至于为了你的利益,希望他们悛善之心,却很平淡。
卷五第十一章 奥古斯丁与安布罗西乌斯
那个时候,米兰人请求罗马总督委任一个文学教授,并且特准他乘公车前往。我就利用那些醉心于摩尼谬说的朋友,追求这个差使。实在我去,我们将从此分道扬镳,可是我们都蒙在鼓里。我把一篇论文,上呈于罗马总督西玛库斯。他认为满意,就指定我到米兰去。
到了那边,我去见安布罗西乌斯主教。他是当世闻名的一个杰出的圣贤。他的布道热忱,向民众散播你纯洁的麦饼,兴奋的圣油,醉人的美酒。在我不知不觉之中,你的手领我到他身边,使他引我归向你。你的这个后一个目标,我就看得很清楚。
这个天主之人,父亲一般地招待我,并且抱着主教的爱德,对于能和我相见,表示庆幸。
一见之下,我就爱他。我爱他并不是为了他是个真理的博学士,但是为了他对于我的一腔仁爱。谈到真理,我当承认:我在你教会里寻获真理的希望,早已消逝了。他的公开演讲,我必去参加。可是我没有什么正经的意向,我只想一看,这个宣讲师娴于辞令的声誉,是否名实相符。为此,我听他的演讲,专注意它的辞藻,不留心它的内容。他的演讲词,温和悦耳:比福斯图斯的要高明得多;但不及他的激昂。论到内容,个中有天壤之别:一个漫游于摩尼教的谬理中,一个传授救灵的真理。可惜,我们这些罪人离彼岸还远呢?但是我虽不自知,我却已逐渐接近它了。
在他的演讲里,辞藻以外,什么真理都不能吸引我的心。我认为天人间的路没有打通的希望,但仍未能断然忘怀。可是,我所爱的辞藻和辞藻中映出的事理,同时打入我的心坎我无法加以分开,予以摈绝。
我开始觉得,他的理论自有它的立场;公教会的道理,在我从前认为打不倒的摩尼派学说下,还有可以生存的余地。最使我动摇的,若干段晦暗的古经,在他精神的诠释下,顿消除了字义方面的黑影。对那些诽谤法典和先知书的人,从前我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现在,在听了他的演讲后,我一味驯服的态度,也改变了。
虽然这样,我还不相信我当接受公教会的理论。因为对方可能有几个博学雄辩的卫道之士,巧舌如簧,滔滔不绝地提出反证。我也不弃绝摩尼派。因为旗鼓相当,两方面都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公教会虽已脱离了阶下囚的气色,我以为还未能高奏凯旋之歌。
我尽我的脑力,想找出几个足以压倒摩尼学说的理由。只要我的理智能了解神体,那些滥调,不单要受摧折,而且还要从我的脑海里,一扫而空。可是不能。至于这个有形的世界,世界上能同我们有耳目接触的一切,我的意见使我觉得一般哲学士的理论是最中肯的。
根据那些翰林学士的格言,怀疑一切,游移不定的我,决计脱离摩尼派:理由是为了那些哲学士的理论,胜过摩尼派的学说。可是,我绝对拒绝把我抱病的灵魂,交于那些不认识耶稣圣名的哲学士,请他们医治。
那么,我决意在公教会里,我父母的教会里,开始保守,希望真理的光明照耀我的前途。
卷六第一章 奥古斯丁的心理
主,我从小就仰望你;可是,当我徘徊歧途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到哪儿去了呢!我不是你造的么?我与走兽不同,我比飞禽聪明,这不是由你支配的么?我在黑暗中,走条滑溜的路,我在我身外找你,我找不到我心之主。我沉入海底,我怅惘,我失去了寻获真理的希望。
我虔诚的母亲,已追踪而来。梯山航海,把你做靠山。为寻我,任何危险都不怕。当浊浪排天,危急万状的时候,她反去鼓动那些理应安抚旅客的水手,保他们平安到达目的地。这是出于你特别的启示。
她觉得我在极度的危险中,因为对于真理,我已失望。我对她说:我已脱离摩尼派,但还没有做天主教教徒。这个消息,她也不以为意。她只认为:这是黑暗中的一线之光。她在你前,哭我的沦亡,看我当作一个死人,一个应当救活的死人。她把我放在她思想的抬架上,请你再说一次你向那个寡妇的亡儿说的话:“青年,我命你起来!”他复活之后,就开始讲话,你也就把他还给了他的母亲。她虽晓得她哭哭啼啼,天天为我向你祈求的,已实现了一部分,仍不表示过分乐观。理由是简单的,因为我虽放弃了异端,我还没有寻获真理。她确实相信,你允许给她的恩惠,不是零碎的,而是整个的。她希望满怀,镇静地对我说:她深信耶稣基督,要使她在长眠之前,看见我做个虔诚的教徒。可是仁慈的泉源,她在你台前,更热忱地流泪祈祷,催你及早光照我的黑暗。实现你的救援。请看她怎样兴高彩烈地,跑到堂里去听圣安布罗希乌斯的演讲,视同常生的源泉。她看他像天使。她认清:我的进入那个疑虑不安的心境,是出于他的推动。那场恶病,如医生们习惯说的,一度使我陷入昏迷状态,可是终于恢复了我的健康。
卷六第二章 莫尼加的牺牲
照她在非洲流行的习惯,我的母亲,每携羹浆、面包、清酒,去扫殉教圣人的墓;看门人对她下了一个警告。她一知道这是主教的禁令,就敬谨地予以接受。她的这种在长者命前不加考虑轻弃自己的精神,使我称奇。她在饮食上,从不过度:她爱酒,她也爱真理。她不像别的许多男女们在淡泊前,如同酒鬼在一杯清水前,感到无聊。她到殉教圣人坟上去的时候,她每提着一筐平凡的菜肴;这是一边为自己用,一边为同伴用的。她的那杯为滋润她的舌尖的酒,不单是杯小,而且酒也淡。从此,也可以看见她的用心了。假使有许多的圣墓当去巡礼的话,她和她的同伴所分饮的,还是那杯稀薄杂水的酒。实在,她的饮酒,不是为她的口腹,而是为她的敬礼。
她一知道:这个有名的宣讲师,这个神修的指导者,禁止这种作风,就是简单的酒食,也不例外:一面为断绝各种醉酒的机会,一面为解除近似外教迷信的嫌疑,她立即慷慨放弃。此后,来到殉教圣人坟上巡礼的她,已不携盛着食物的篮子,而她所有的,只有一片冰心了。对于穷人,她还尽力加以周济。殉教圣人们,既为步蒙难的耶稣的后尘,做了牺牲,又得到了安慰;那么,为纪念他们,她认为参与圣餐之礼,是最恰当的。
主,我的天主,请许我在你面前,披露我的肺腑之言:我以为我的母亲,假使那个出禁令的,不是她崇拜的安布罗西乌斯主教,一定不会这样悦服的。她为了我的救援,非常敬爱他。他呢,他也爱她的虔诚,和她参加各种善功,与经常的进堂礼拜。他见到我,每夸奖她;并且,还庆贺我有这样的一个好母亲。可是,他还不知道,我对她是怎样的一个儿子;我怀疑一切,不信能找到生活之路。
卷六第三章 奥古斯丁的怯畏
我还不得向你呼吁,求你拯救;我只晓得作热烈地争辩。我认为安布罗西乌斯在俗人眼里,为了显贵人向他表示的崇高敬礼,是个有福的人。不过他的不婚,我以为是件讨厌的事情,至于他的希望,对于虚荣的奋斗,他在艰难中的安慰,他在研究你圣训中所得的乐趣,什么观念,什么经验,我都没有。
同样,他也不知道我内心的波澜,我的险些被卷入漩涡。我无法照我的意思请教,向他要求我所希望的答复。他实在太忙了,一群请他帮忙的人,挡住了我去见他的路。他稍微得暇,就去进些必要的食物,或去浏览些书籍。
他念起书来,书页在他眼前过去,书义深入他的脑海,而他的喉舌,却得到些休息。他的家门,谁都可以无条件进去。我屡次站在他洞开的门前,看见他老是寂静地念着。我也鸦雀无声地,久久坐着——谁敢去惊扰一个这样全神贯注的人呢?——最后,我自动引退,暗想:这样一个忙人,应当得到片刻之暇,借以休息精神;假使我再去扰乱他,那未免太不识相。他避免朗读,是否为了怕旁听的人,听到什么疑难的问题,会要求讲解,而这样又消耗他一部分自修的宝贵光阴。此外,他的易于损哑的喉咙,也要求他默读,以资保护。总之,像他这样一个人,他的任何理由,一定是好的。
为了我们间交谈的短促,我未能尽量获得充满你智慧的指导。在我内心极度紊乱的当儿,我虽有些空闲,可以同他谈回心;可是他老是忙得不堪。每逢星期日,我必去听他演讲你的真理。他向大众所讲的,实在好极了。我深信,那些异端人毁谤《圣经》,欺骗我的论调,我已能予以驳斥。
“人是照天主的肖像造的,”为这句话做注解的公教徒,你的神子,认为:我们不该想你如同一个人,囿于一个有线条的肉体中。我看到这个注解,我对于神体,虽没有一丝的观念,我却不觉因兴奋而面赤,因为在那长久的岁月内,我所狂吠的,不是反对公教的信条,而是我自己构造的幻象。遇到一种学说,本当下个深切的研究,我却抱着成见,冒昧无情地打击它。你是最远的,也是最近的;最神秘的,也是最显明的。你没有什么长的或短的肢体,无论哪里,都是整个的你;可是整个的你,并不限于一地。你也没有什么类似我人的形象。人虽是照你的肖像造的,但他的一切都受限于空间。
我既不知道,人怎样能是你的肖像,我应当去推究这个信条的本意,岂可指鹿为马,随便诋毁呢?我寻求真理的心越是迫切,我越是觉得惭愧:因为我被那似是而非的真理,玩弄得太久长了;我又把不可靠的东西,当作定论,向人宣传。我在我的错误和成见里,稚气太重了。可惜,我感觉我错误的日期来得太晚了。我曾张牙舞爪,攻击你教会中的真理;可是,不久以前,我的态度已改变了。教会指示我们的,是否为真理,虽尚待证明;但我是指责它并没有犯的罪行。于是,我的天主,我愧悔,我转变;最后我欣慰,因为你的独一的教会,你的惟一圣子的妙身,那个把基督的名字,铭刻于我心版上的教会,对于那些儿戏,一点不感兴趣。它的学说中,从没有一欸,把你肇造万物的天主,囚于一个阔大的空间,限于人类一般肢体的线条中。
古教的法典,先知书,我从前读起来,觉得有很多悖理的地方;相反地,现在我觉得:你的圣人们的思想,并不如我所推测的,所指责的。这又使我感到欣慰。安布罗西乌斯在他的演讲里,再三嘱人注意下面的一条金科玉律,“字面主杀,字义主生。”当字义揭开神秘之幕,针对字面的欠确,指出内部的精义,我虽不敢说它所说的一定是真的,但它所说的,一点不使我讨厌。当时我为了怕陷于歧途,我什么都不肯信:这种趑趄的心理,又害了我。我要一切有七加三等于十的准确性:因为对于这种教学真理,我再不会狂得还去疑惑。可是我要一切的真理,无论有形的,我们的五官能接触的,无论无形的,只从有形的反面着想的,都拥有同一程度的真实性。
我要医好我自己,我先应有信心;那么,我的神魂之目,才可以廓清,在一种定律下,止于你无穷的不朽真理。可是经过庸医之手的病人,每怕信任名医。同样,我有病的灵魂,只有信德可以治好的灵魂,为了怕为信德所惑,竟也拒绝它的回春之手。它拒绝信德,你手制的仙药。可是,这个药的灵验,是普世无比的。
但是,我还以为公教的道理比较好。当她要我信从一端尚待证明的道理或为了不是任何人能领悟的,或为了无法证明的。她所持的态度,是中肯坦白的,摩尼派人讥笑信理,高举科学的旗帜;继而提出一大套的神话,在证明是不可能的标语下,强人信从。
主,你最温柔,最慈悲的手,慢慢儿变化我的心。我觉得在无意中,我信了许多我并没有亲历目睹的东西。各民族复杂的历史,某地某城发生的事情,我怎能看见。对于朋友们,医生们和别的许多人,我也只得信。因为不是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生活的。假使我不信人家的话,我怎能知道谁是生我的父母呢?这样,你使得我了解;信你普世重视经典的人们,不应当受指责;应当受指责的,是不肯信的人。我当防备那些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你怎能知道,那些经书,是真理的,真实的天主之神,对于人类的一种报告呢?”这正是我也应当信从的一端。在那些带诬蔑性的争论里,在那些纷扰的哲学问题里,我虽还不晓得你究竟是谁,我始终没有失掉你存在的信心;我也从没有怀疑到,一切人事的变化,是受你控制的。
不差,对于这点,我的信心,有时强,有时弱。可是,我常常相信:你实在存在,并照料我们。当时,自然我还不明了:对于你的本性,当有什么观念;哪条路会引我到你面前。
单凭我们的理智,我们不能寻获真理;我们还当乞灵于你的《圣经》。我认为,《圣经》在世界上,所以有这样的权威,为了你要人们因它而信你,而找你。
在听到了许多满意的解释之后,我前以为荒诞不经的事理,悉以归诸奥妙的真理栏中。为了任何人都能去读《圣经》,而且它的尊严的奥妙性,可以供更高深的研究。《圣经》的权威,在我眼里,显得更可敬,更能引起一种神圣的信心。它明朗的语调,简单的文法,使一般人可以阅读。而且,聪明的才智之士,仍能百读不厌,回味无穷。它收纳众人在它慈善的胸怀中,可是能穿过羊肠曲径,到你身边的人,为数极小。假使《圣经》没有这样超越的权威,又不用神圣简单的文笔去吸引民众,信者的数字可能更少。
我默想,你在我身边;我呼号,你俯听我。我飘流,你引导我;我走世俗的大道,你仍不遗弃我。
卷六第四章 福梦
我热恋光荣,福利,婚姻,你笑着看我。剧烈的情欲痛击我,你使我在你以外得不到安宁,你可怜我。
主,这些我的回忆和忏悔,都是你要的。请看我的心吧!愿这个你从凶恶的死亡里救起来的灵魂,永属于你!
我的灵魂真可怜极了!你针对它的创伤,使它抛弃一切,回头向你。它向了你,它就得了救。主,你在一切之上;没有你,就没有一切。我是何等可怜的一个呢!你怎样帮助了我,使我弃暗投明呢?不是正当我预备读恭祝皇上颂辞的那天么?我想宣读的,是一堆大话。这堆大话所争来的,是那些知音者的掌声。心事重重的我,头昏脑涨,很是不安。那天,当我正在米兰的一条街上徘徊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带几分醉意的乞丐;看他的神情,又轻松,又快乐。我长叹一声,我就对同行的朋友们说:我们的痴心妄想,给了我们不知多少的忧愁。我们备尝辛苦,在情欲的驱策之下,负着重担向前走,而且越走越觉得难堪。这为了什么?这无非为了一个牢固的幸福。可是那个乞丐已经先得到了。我们恐怕永远没有希望了?行路人手里落下来的几文钱,使他得到了一点此世的福乐。我也为了这个福乐,跑来跑去,伤尽了脑筋。自然,他的福乐并不是真的。可是,我百般追求的福乐,也是虚假的。不过,他春风满面,我愁眉不展。假使人家问我;灵魂快乐好呢,忧苦好?我自然希望有个快乐的灵魂。假使人家再问我:像那个乞丐好呢,像我好?我虽多愁虑我还以为像我那样比较好。这简直是错误,不是真理。我不该相信,为了我的学问,我比他高超:因为我的学问,并不给我更多的快乐,我不用学问来教训人,只用来为我取悦于人的工具。为此,主,你挥起纪律之杖,击破了我的骸骨。
“快乐的原因,是应当研究的。乞丐的快乐在醉酒里,你的快乐在光荣中。”那些这样对我说话的人们离开我吧!主,在你以外的光荣,可算什么?他的快乐不是真快乐;我的光荣也不是真光荣,它给了我许多的烦闷。在黑夜里,乞丐发散他的酒气,我呢,不知多少日子,起卧,卧起,我常昏迷不醒。是的,快乐的原因,是当研究的。圣贤的快乐和虚假的福气,是不可相比的。我们之间,大有区别。一定的,他比我更快乐:他欢欣踊跃,我烦闷难堪,他饮酒为人祝福,我用大话追求虚荣。
关于这点,我对我的朋友们,说了许多的话。屡次,在同样的机会中,我检讨我的处境,我觉得我不行。我为了我的恶,又痛苦,又害怕。福乐虽向我笑着,我仍无动于衷,因为在我还没有把握它的时候,它先已鸿飞冥冥了。
卷六第五章 阿利比乌斯与奥古斯丁
这些都是我们经历雷同意气相投的朋友间,不平的谈话资料。内中阿利比乌斯与内布利提乌斯,同我更无所不谈。阿利比乌斯是我同道的人。他的家庭在城中是很有声望的。他比我年轻。当我在塔加斯特和迦太基开始我的教授生涯的时候,他是我的学生。他认为我又博学,又好心,所以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为了他虽年小,却具有非常的德性。可是,迦太基的坏风气迷惑了他,使他浮沉于浪漫的戏剧中。当我在那边主讲文学的时候,正是他放肆的当儿。为了我与他父亲间的一种误会,他竟不来听课。他的这种疯狂,使我很痛心:因为这足以淹没,或竟已淹没了他身上最美丽的希望。采取一种强硬的手腕,或出以朋友的交情,或出以教师的立场,忠告他,把他拖上正路,我觉得都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想,他如同他父亲对于我的感情一样是恶劣的。实在,并不这样。他不顾他父亲对我的态度,曾主动来拜望我,和参加我的演讲。可是他听了一个时期,又中断了。
当时,我忘记运用我的潜势力,阻挡他爱好戏剧的疯狂去埋没他先天的各种优点。可是,主,一切的受造之物,都在你掌握中,你没有忘掉,阿利比乌斯将列名于你的孩子中间,做你神圣使命的主教。他的回头,明明当归功于你。我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你的工具。
一天,我面对学生,照常坐着上课。忽然,阿氏闯了进来,向我致敬;又坐着,倾听我所谈的问题。我适有段应予注解的原文。一面为引起听众的兴趣,一面为求讲解的详明,我就把戏剧来做比喻。同时,我对戏迷下了几句泼辣的批评。当时,主,你晓得,我一点没有从迷途里叫回阿氏的心思。可是这种警告,他认为我似乎为他而提出的。我想,假使别一人听到这些话,定会勃然大怒的;这个优秀的青年,反因以自责,而且更热烈地爱我。
你早已说过,且在你《圣经》里,曾有过这句话:“你责备君子,他将爱你。”我没有责备他,责备他的是你。为实行你奇妙的,正义的预定计划,每征用人力。而被征用的人,有时是知觉的,有时是无心的。这样,你就在我无心之中,把我的心,我的舌,变为热烈的火炭,去薰灼那个满贮希望灵魂上的黑暗面,而竟医好了它。我以为,只有不认识你慈悲的人们,才能不称扬你。我呢,我从心灵深处,颂扬你的仁风。
阿利比乌斯听了我的演讲以后,就从那个深洞里起来,同低级的,黑暗的快乐诀别。他的这种坚强的精神,洗净了他的灵魂,以后再不到那个龌里龌龊的魔窟里去了。他又说服了他的父亲,重来跟我求学。当我们在学校里,晨夕与共的时期内,我们同陷入摩尼教的异端。他爱他们的节欲主义,认为这是真实的,有来源的。不知这是一套假面具,内部包藏着的都是假仁假义。它哄骗了不少有为的和不知深思的人们。
卷六第六章 戏迷阿利比乌斯
阿利比乌斯对于他的父母,为他选择的前途——律师,在他们举出的种种利益前,决予接受。于是为研究法律,他先我到了罗马。那里,他竟不可思议地,又迷于剑客的把戏中。开始时,他很厌恶这类把戏。一天,他的几个同窗,从一个宴会回来,偶然在路上碰到了他。他们强邀他到剧场去,参加惨酷的斗剑。他虽尽力挣扎,终给他们架了去。他对他们说:“我的肉体,你们可以架去,押到那里;可是我的心,我的两眼,你们休想强它们注意这种把戏。我虽无法脱身,我还是胜利者。”他虽态度坚决,他的窗友们仍不肯放松他,还想看看:他究竟能否言行相符。
他们进入剧场,勉强找到了几个位置;残忍的肉搏已达到峰顶。阿利比乌斯闭着眼,定着心,绝不想参与这种惨剧。可是他的两耳没有封闭。忽然一个精彩的镜头,引起一阵剧烈的呼声。制不住好奇心的他,认为只要意志坚决,看看也没有关系。谁料竟从眼帘上,受了一个致命伤。他比那个被打倒的剑客,更形可怜。呼声打动耳鼓,间接开了他的迷眼,打破了他的雄心。假使他能虚心依靠你,何致一败涂地呢?他看到鲜红的血,他同流合污了。刚才他还不想看的东西,竟也刮目而视了。他在不知不觉中,渗透了残暴,沉醉在血腥气的快乐里。他变了,他已是场上群众间最活跃,最得意的一份子了。我再说什么?他看,他叫,他发狂,以后他不但同前引诱他的窗友们成为同伙,而且后来居上,他来得还要急,拖起人来还要卖力。
且看你的有力的,慈悲的手,怎样从深渊里,救了他起来。这样,你叫他知道,靠自己是不中用的,只有你是可靠的。他的回头,还在遥远的将来。
卷六第七章 阿利比乌斯的别一轶事
这个经验,对他将来是个教训。他还有件意外的事情,当他还在迦太基求学的时候,他已来听我的课。一天中午,他在广场上,预备他的一篇学生演讲辞。不知怎样的,场里的警卫,认他为小贼,把他扣留下来。照我的意见,你的这种措施,所以使他,将来的一个大人物,早就明了:在决定别人的是非里,应怎样细心躲避轻率的判断。
当阿利比乌斯一人手携小板桌和他的剑,徘徊在警署前的时候,一个青年学生,真的小偷,暗暗地跑了进来,运用他私藏的斧头砍断银行路上的铜栏杆。行员听到声音,就派人下来捉拿。贼闻脚步声,怕被人捕获,就弃斧而遁。阿利比乌斯虽没有看见他进来,却看见他急促的逃走。为了好奇心,他跑去看那个小偷弃斧的地方。当他惊奇地立着视察的时候,行员派来的几个人也到了。他们看见他手执敲铜栏杆的斧头一人站着,就把他捉了下来,并把他拉到人丛中,自夸拿到了贼;随即把他送到法院里去。侥幸,事情就转了机:你立刻为他雪冤,援救了他。在他被押到法庭,或到监狱去的路上,迎面来了一个负责保护公共建筑物的工程师。那些捕押他的人们,心里很觉快乐,因为他常怀疑他们就是盗窃广场上东西的人。谁是真贼,今天总可水落石出了。因为,这位工程师,在一个参议员的家里,曾好几次见过阿利比乌斯。他立刻就认了出来,执了他的手,从人丛里叫他到另一边,查问他的经过情形。他明了了以后,就叫来势汹汹的一群跟他走;终于到了那个真贼的家门前。门前站着一个小奴隶。他的头脑非常简单,他不懂泄露了秘密,会害他的主人翁的。实在,陪他的主人翁到广场去的就是他;他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阿利比乌斯认出了是他,就报告工程师。工程师举起斧头,问小奴隶说:“这是谁的东西?”小奴隶随声答道:“这是我们的。”最后,在人家的逼迫之下,他承认了一切。
这样,在人们失望之下,阿利比乌斯伸了冤,而罪归于那一个真贼。你的将来的福音宣讲师,许多案件的审判者,解决许多难题的他,在这种事件中,取得很深刻的教训,获得更丰富的经验。
卷六第八章 阿利比乌斯的败兴
我在罗马又碰到了他。我俩交谊很深,以至我往米兰,他也跟踪而来。他在那里,运用他的法学,当了律师。这不是他本人的志愿,而是他父母的希望。他曾三度为人辩护;他的廉洁,使他的同事们咋舌称异。他呢,看到人家重金轻义的作风,也表示惊骇。于是,人家就想利诱或威胁他。
当他任意大利财政部长顾问的时候,有个势力雄厚的参议员,不少人都已软化在他的威权下。他也蹈一般权贵者的覆辙,求容他做件违法的事情。阿利比乌斯不加思索,立予拒绝。人家还想贿赂他,他一笑置之;人家想威吓他,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的守正不阿的精神,一时有口皆碑。那个狡计百出的家伙,阿利比乌斯不怕他,又不肯讨好他。法官本来也不愿意让步,可是他不敢直言。他把责任推在阿利比乌斯身上,说他的顾问不让他去做。这是准确的,因为假使他做的话,他的顾问一定会离职的。
他的惟一的,能摇动他的人格的弱点,就在他是个爱好文学的人。他很想用法官酬谢的钱,去完成若干手抄本。他细加考虑之后,得出了一个最好的结论。他认为督促他的正义,当放在便利他的权力之上。这还不算什么。当知“忠于小事的,必忠于大事。”你下面的几句真理之言,是最有意义的:“假使你们在虚假的福利上不忠信,谁会把真实的福利交给你们呢?假使你们在旁人的东西上不忠信,谁会把应属你们的东西托付你们呢?”
这是我的好友的为人。他如同我,每不安地自问:“我们当选择哪一种生活?”
内布利提乌斯辞别了离迦太基不远的家乡和他久久作客的迦太基;又抛弃了他的丰富的家产房屋和他的不愿随行的母亲,也跑到米兰来了。他的目标只在同我一起生活,追求真理与智慧他热心研究幸福生活的条件,揣摩疑难问题的底蕴。他如同我,喘息着,飘流着。我们三个嗜义如饥渴的人,有时彼此呆望着,有时回头向你,希望你及早救济我们。仁慈的你使得我们的生活,遭着痛苦。当我们自问,痛苦有什么用处的时候,我们的神目又黑暗了。“这种状态几时会过去呢?”这种问题不停地来到我们的脑海里。我们虽常嘴里叨念着,我们仍不放弃我们的生活方式,因为我们对于另一个生活的方式,一点没有把握。
卷六第九章 同病相怜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开始热烈地追求智慧;并且决意一朝获得,当弃绝一切虚伪狂妄的希望。可是想到十九岁以前的漫长岁月,觉得不胜感慨。请看年已三十的我,还在混泥浆里打滚,贪恋那些转眼溜过,疲劳我精神的东西。记得当时我每唱着:“明天我要找到;真理要明朗化,我要把握它。福斯图斯就要来,他将给我解释一切。大名鼎鼎的翰林院诸君子啊!为指导我们的生活,一个真理也竟找不到么?不,不。加紧去寻吧,不要失望!《圣经》上许多从前我认为荒诞不经的东西,不已变为可能合理的么?我要把我的步子,重放在我童年时,我的父母放我的地方,直等到真理显示于目前。可是真理,到哪里去找它呢?何时去找它呢?安布罗西乌斯没有空,我也无暇阅读浏览。而且到哪里去找书呢?何时我能购置?谁能借给我书呢?为救我们的灵魂,我们且划出一部分时间来吧!伟大的希望,终于降临了:公教的信理并非我想象的虚幻,我诬蔑了它。”
“真正认识公教教义的人以为:把天主拘束于一个有线条的肉体中,是个罪恶。我还犹豫着不去打开真理之门,使一切豁然开朗。上午的时间属于我的学生。其余的时间,我怎样予以利用呢?为什么不用来研究真理呢?何时我去拜访那些有地位的朋友呢?他们的帮助对我是不可少的。何时我要预备学生们要求我的东西呢?我疲倦的身体心灵,何时可以得到应得的休息呢?”
“不,不。这一切,都让它去吧!这些没有多大意义的东西,我们不要去管。我们当凝神专志,追求真理。人生是可怜的,死是不可测的。它会突然地来,我们当怎样去应付呢?此时我们不知学习,将来哪里去讨教呢?为了这个疏忽,我不要受到一个严厉的处分吗?可是死亡打倒了我们的知觉,还有什么忧虑可言?这也是应当研究的一个问题。”
“这究竟是个不可思议的假设。基督教教义,这样璀璨地传播全世界,一定不是件偶然的事情。假使我们灵魂的生命,和肉身的性命,同归于尽的话,天主那肯创造这样伟大美丽的事业?为什么我们不赶紧抛弃尘世的荣华,专心去寻天主,和安乐的性命呢?”
“话还当说回来。此世的幸福,也有它的快乐,不少的甜蜜。我也不当轻易斩断我的世俗倾向,只为‘好马不吃回头草’,去而再来是件可耻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已有把握,可以得到一个相当高的位置。得到了它,我想我不会别有贪图了。我有许多有势力的朋友;假使我心急的话,我至少就可以做个法官。我娶一个有些财产的女人,则不至加重我的负担。能这样,我已心满意足。不少有名的,足为我们模范的人,结婚之后,仍在研究智慧之学。”
当我自言自语的时候,我的心被几阵狂风,吹得摇晃不定。岁月不居,我还拖延归向天主。一天一天的,我虽迟于生活于你,我却天天不停地死于我自己。爱幸福生活的我,找到了真正的它,我就发怕;背向着它又追求它。我认为,假使我脱离女人的胸怀,我要痛苦不堪。为医治这种弱点,你的仁慈给予我们的药物,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我一点没有经验。我相信,节欲关系我们的毅力。我觉得我缺少这种毅力。我真太没有知识了!你在《圣经》上,不是这样说过么:“假使你不赏赐人洁德,谁都不能自守。”假使我诚恳地向你呼吁,求你救援,你一定会给我这个恩典。
卷六第十章 婚姻问题
阿利比乌斯阻挡我结婚,每常对我说:假使我结婚的话,我们绝对不能优游地共同生活。可是,这种生活为了智慧的爱,早在我们馨香祝祷之中。当时,他守身如玉;这是件惊人之举,因为他年轻时,也寻过花,问过柳。可是,他并没有迷醉。后来他觉得懊丧,丑陋,终恢复了他的坚贞。
相反地我对他说:许多结过婚的人,既能增进智慧,又能修德立功,还能忠于他们的朋友。其实他的这种浩然之气是我所望尘不及的。做肉欲奴隶的我,在肉欲的桎梏下找到了一种死亡的温柔。我虽希望能得解除,但不肯听人家的忠告。我怕它,如同怕只来解放我的手,触痛我的创伤。
我当特别指出,恶蛇借我的嘴,向阿利比乌斯进攻,在他的路途上,张了温柔的罗网,妨碍他清白自由的脚。
他看到我,他很推重的我,竟沉沦于欲海中,觉得万分诧异。当我们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是否应向他直认:我绝对不能离女人而生活。为使得他对于我的话,不要过分惊奇,我又对他说:偶然的和私下的两性之爱,你也曾有过的。已经冷落的,使他懊丧的,和我的津津有味的恋爱,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假使再加上冠冕堂皇的婚姻美名,我爱这种生活,他一定不会诧异的。他终于也想结婚;他的动机,好奇心,强于我为他描写的肉情快乐。他说他愿意知道:哪个缺了它,我的生命不算一个生命,而是个处罚幸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那时,他很羡慕我的生命。不受什么束缚的他,对于我的烦恼,表示惊异。这个惊异把他送上尝试之途;而且几陷他于惊异的奴役之境。因为他想与死亡结约。“爱险者将死于其中。”
婚姻的光荣目标——管家和教育子女——为他为我,都不发生大兴趣。实在,奴役我,使我烦恼的,还是那个难填的欲壑。阿利比乌斯的好奇心,几使他蹈我的覆辙。
侥幸的很,无上尊主,我们在怎样的惊涛骇浪中,你没有弃绝卑污的我们。你可怜我们的苦境,用神妙的方法,拯救了我们。
卷六第十一章 莫尼加的手腕
人家不停地催我娶妻,我已一度做过求婚的手续,对方也已有肯定的答复。我的母亲热忱地在中间奔走;她希望我结婚之后,就可以领圣洗。她看见我一天比一天接近灵泉,很是兴奋:因为在我的信光中,她觉得她的希望和你的诺言,行将一并完成。
每一天,边为了我的要求,边为了她个人的期望,举起她的一片丹心,恳求你在梦中,关于我的婚姻,有所启示。你没有答应她的祈求。紧张的情绪,使她如同一般的人,看见了不少幻象。她告诉了我,但不敢承认,这是从你来的。为此,她也不加重视。她说,她自有一种难以言语形容的心理,使她能区别:什么是从你来的默启,什么是从她自己来的幻想。
事情急转直下,订婚的手续业已办妥。可是对方还要两年才能及笄呢。不过她非常可爱,再等两年,也没有关系。
卷六第十二章 公共生活的计划
我们一队志同道合的朋友,几经商榷之后,同意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去度一个安静的生活。
我们的计划,大概如此:把我们私有的财产,作为公有公用。为了我们间真切的友谊,产权不属于个人,而属于团体。换句话,这个化零为整的产业,同时属于个人,也属于公家。我们一共十来个人,内中好几个是很富的,而罗玛尼阿努斯首屈一指。他是我的同乡,我的老友。他为了些严重的问题,曾一度登朝作宰。他是我们队里最活跃的一份子;为了他雄厚无比的资产,他的建议,也每受人重视。
我们决定,每一年,推举二人管理本团的一切,让别人随便去休息。我们又商讨:我们的妻子能否予以赞成;因为我们当中,有些已结婚,有些正想结婚。这个美妙的计划,终于飞出了我们的手,变为泡影。
我们长叹短吁之后,又回到宽大的红尘路上。我们的脑海中,万千的思潮,络绎地起伏着;可是你的意志是永远不变的。你从智慧的峰顶上,对我们的儿戏笑着。你计划着,等待一个相当的时期,为给我们粮食,且沛降宠露于我们的灵魂上。
卷六第十三章 淫乐的奴隶
那么,我只有罪上加罪。那个与我同居好久的女子,视我是将来婚姻的障碍,被迫与我分离。我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久而难忘:因为我非常爱她。
她重回非洲,并且在你台前许愿:以后不再与任何男子发生关系。那个我们的私生子,她留给了我。
可怜的我,没有勇气效法她。我既在两年中,不能同我的未婚妻成婚,为了挡不住情欲的狂流,我又姘识了一个女人。这样,我的欲火,不但维持了下去,又增长了起来,蓬勃了起来。我的第一个情人,离去时我受的伤,仍没有起色。相反地在尖锐炙人的痛苦下,它崩溃了。痛苦似像轻些,病情却很危急。
卷六第十四章 捕风捉影
慈悲的泉源,我们当称颂你,光荣归于你。我每况愈下,你更接近了我。那只当救我出泥淖,洗濯我的手,已逼近了:对于这点,我毫无疑惑。那个阻挡我向欲壑深处再滚下去的东西,就是怕死与怕你审判的观念。这个怕惧从没有离开我的心。
我曾同我的朋友,阿利比乌斯与内布利提乌斯,讨论过至善与至恶。假使我跟着伊壁鸠鲁否认灵魂不死,赏善罚恶的道理,我以为在这问题上,他当是无比的权威。我是如此解的:假使我们是不死的,我们在一个永远的肉情快乐中生活下去,没有失落之虑,我们怎会不快乐呢?还有什么要求呢?可是残破盲目的我,对于那个自身可爱,肉目所不及,只有神目能领会的美德之光,一知半解都没有。这不就证明,我是个可怜虫吗?在我的痛苦中,我每自问:为什么我同朋友交谈,所谈的就是些可耻的事情,也觉其乐融融呢?是的,少了我的朋友,就是浸沉于浓郁的情乐之中,我也郁郁不乐。我爱他们,半点没有自私之心;我觉得他们也这样地爱我。
邪曲的路呵!主,离开了你,想能找到什么好东西的灵魂,是糊涂的,可怜的。不论它怎样左右前后,翻来翻去,寻不到平安,只见顽硬的东西。你终于来了,你从足以使我痛哭的异端中,拯救了我。你把我们送上你的道路,并且安慰我们说:“跑吧!我要扶助你们,领你们到终点,背你们到那边!”
卷七第一章 天主的观念
我罪恶的青年阶段,已经过去;我正向壮年的阶段迈进。年龄越大,我的幻想越可耻。除了肉目看到的物体以外,别种物体,我都不能思议。我的天主,从我稍事智慧之学,我已不把你看作一团血肉了。我常避免这种谬理,我深幸在你的圣教会,我们慈母的怀抱里,得到了一个准确的观念。实在,除此以外,我不见有什么更好的见解。一个人,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我想你是独一伟大的真天主。倾我整个的热情,我相信:你是不朽的,不变的,不容侵犯的。我虽不知道,从哪里,从哪时,这个观念镇守了我的心,我却洞若观火:朽腐之物,比不上不朽的东西。我绝不犹豫,我把不容侵犯的东西,放在能染污的东西之上;不变的东西,放在能变的东西之上。
我的心提出强硬的抗议来对付我的一切幻想。我曾计划从我的像司里,把在我脑海中纷飞的一批不洁之像,一古脑儿,予以驱除。可是,才行放逐,一刹那间,它们又重整旗鼓,向我眼前扑来,遮蔽我的视线。我虽坚拒,我仍被迫,把你当作一种占空间,或留于宇宙之中,或散于宇宙以外无穷区域中的有形之物。虽然这样,我还以为:能腐化的,能染污的,能变的东西,不如那个不朽的,不可侵犯的,与不变的。那个不占空间的东西,我认为是虚无,绝对的虚无。这不仅空间而已,譬如那个本来拥有的地方,或泥的,或湿的,或气的,或天上的东西;东西移去以后,就变为空地了。所谓虚无,就是那个真空。
神志昏迷的我,已不能明了我自身的一切。我以为:凡不占空间,或在空间中,不流,不凝,不涨;或不具,或不能具这三种状态之一者,都是绝对的虚无。我眼习见的形式,必有它们相对的影象。我的理智就在这些影象中活动。利用我理智的活动,我创造这些影象。那么,我理智的活动,与这些影象,有同样的本性。假使它自身不是个非常的东西,不会创造这些影象的。
主,我生命的生命,我看你如一无限的东西,在无穷空间中,上下内外,贯彻世界的一切。你又充满世界以外的各处,以至地球,苍天,和别的一切都受你的限制,而你是独一无限的。像地面上的空气,不是日光的障碍,不阻挡它透入;透入后,又不受破坏,反而整个的受它光照;同样,我以为;天地,空气,海洋,不论大小,你都透彻无遗,鉴兹在兹。你所造的一切,都听你神妙的指挥。这是我的管见,恐我未免错误。因为,假使真的这样的话,面积大的地方,你当用你比较大的部分去予以占据,面积小的地方,你当用你比较小的部分予以占据。各种东西,既充满着你,为了骆驼比喜鹊大,你被骆驼占据的部分,当比你被喜鹊占据的部分大。这样,你不是要被世界豆剖瓜分,时小时大么?实在,事情并不这样;你还没有照明我的黑暗。
卷七第二章 天主的观念
主,为对付这些自骗骗人,自言自语的人们因为这不是从你的圣言来的,只要提出前内布利提乌斯在迦太基提出,并使我们折服的难题就够了。摩尼派人每以为:有种黑暗的势力,在反抗你。假使你不予讨伐,它能做出些什么来呢?假使人家说:它能害你的话,那么,你不是不可侵犯,不可败坏的了。假使人家说,它不能害你。那么,已失了抗战的由。而且,在这种战争里,你的一份子,你的肢体中的一个,你的物体的一部,私投仇敌,串通不是你造的东西,自甘堕落,弃荣求辱;假使它得不到外边的救援,它无法自拔,无法自濯。这一个份子,就是灵魂。你的圣言,将来用他的自由,解除它的桎梏;用他的贞洁;洗净它的污秽;用他的健全,医治它的腐烂。可是他,为了是由同一物体构成的,也是可以腐败的。为此,假使摩尼派人说:你的物体是不能腐败的,那么,他们上面所说的一切,都是错的,该被打倒的。假使说你的物体是能腐败的,那么,更错了,错得更令人痛恨了。
是的,这个证理足以塞住他们的口。这些人灌输于我们脑海里的东西,无论如何,当把它赶出去。因为他们的这种想法,这种说法,都是从他们恶毒的口和心里来的。
卷七第三章 恶的原因
我常坚持确信:你是无玷的,不变的,绝对不动的。你,我们的主,真天主,你不单造了我们的灵魂,又造了我们的肉体;不单造了我们的灵魂肉身,又造了一切的一切。可是罪恶的原因问题,在我眼里,还是个不解之谜。不论怎样,我认为:我的结论,总不该引我去信:不变的天主是变的。否则,我就要变为罪人了。我很放心我的结论,这样,我能稳当地研究那个问题,我也能确定那些我畏避人们的学识错误的。因为研究拒绝罪恶原始的他们,满腹恶意,似更易接受你的本体的受恶性,是他们的本体的作恶性。
人家对我说:我们的自由意志,是我们罪过的原因,你的大公无私的判断,是我们苦楚的原因。对于这个学说,我正努力求它的解释。可是,还未能彻底了解。我从深渊里爬起,为想找寻别一个见解,结果,一无所获,只得再陷下去;虽仍不停挣扎,却越陷越深。
可是,我还有从你来的一线之光;因为我晓得:我活着,我有一个意志。当我要或不要一件东西的时候,我能确定,那个要或不要的主人翁,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这又使我明了:这就是我的罪过的原因。至于那些不由我作主的行为我觉得我是被动的,不是主动的。我又觉得:这不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刑罚。为了你的公义,我也认为应得的罚。
我又重问:“谁造了我?不是我的天主么?他是仁善的,而且就是仁善的本身。那么,为什么会要我遭难,不要我享福呢?是不是为了他要我受当受的罚?这些痛苦的种子,是谁播散在我身上的呢?那个造我的,不是很良善的天主么?假使这是从魔鬼来的,那么,魔鬼是哪里来的呢?假使天神变为魔鬼的原因,是他的恶毒的意志,那么,这个恶毒的意志,又是怎样产生的呢?天神不是纯善的天主造的么?”这种思潮使我败兴,使我心绪不宁。可好,我还不会堕入这种错谬的漩涡,可在那里,非但谁都不承认你,而且更强调了罪恶的原因:不是人,而是你。
卷七第四章 恶的原因
我还想寻获别的真理。我早明了:不能败坏的东西,比能败坏的东西好。不论你怎样,我当承认,决不能败坏的。一个灵魂总不能设想一个比至善的你更好的东西。不能败坏的东西,比能败坏的东西好,这是我认为千准万确的。假使你不是不能败坏的,那么,我的天主,在你以外,换句话,那个绝对不能败坏你物体的败坏性,是哪里来的?在天主身上,无论败坏是一种意志的,或是一种必然的,或是一种偶然的产物,都没有插足的余地:因为他既然是天主,他所要的,一定也是善,而且他就是至善。假使他能败坏的话,他已不是善了。我的天主,谁都不能强迫你做件事情,因为你的意志,与你的能力,是同样大的。假使你的意志更大,那么,你比你要更大了,因为天主的意志和能力,就是天主自己。你什么都认识,为你是没有意外的。为了你认识一切,一切才得保存。为证明天主本体的不能败坏性,为什么要这样多话呢?当知,假使它是能败坏的,它怎能是天主呢?
卷七第五章 恶的原因
我追寻恶的来源,我寻得不对;在我搜寻的路上,我没有见到恶。在我的神面前,我放着整个的受造之物,一边是我们看得见的东西,像地球,海洋,空气,星辰,树木,禽兽;一边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像遥远的碧空,众天使,诸神的世界。那些神仙,我的想象把它们,一如有形的东西,支配在这里,或那里。我把你造化的成绩,做了一个大集团,中间罗列着各种真的有形东西,和各种本是无形,而我假设的有形东西。这个集团,虽是有限的,我却以为浩浩无垠。这个无垠,自然不是实际的,仅是我想象虚构的。主,你整个地包围了它,渗透了它;可是你到处仍是无穷的。你像大海,四面八方,到处是独一的,茫茫无涯的海。一块受它包围的海绵,随它怎样大,总是有限的,而浸透它内外各部的海,是无穷的。
我认为:在你造化的工程里,充满着你的无穷。我敢说:“这里是天主,那里是他的受造之物。天主是好的,比那些东西,不知要好到什么程度。因为他是好的,他所造的不能不是好的。我们已知道:他怎样包围了它们,充满了它们。可是恶在哪里?恶从哪里来?到这里来,它经过哪条路?它的根,它的种是什么?恶绝对不存在么?为什么我们要怕,要当心那个不存在的东西呢?假使我们的惧怕是不合理的,那个使我们心乱意迷的惧怕,一定是个恶。那个本不足使我们怕的恶,为了我们的惧怕,更加深了它恶的程度。那么,或者那个我们所怕的恶是实有的;或者恶就是那个怕。究竟恶是哪里来的,既然,好天主所造的一切都是好的。不错,受造之物的好,还不及至善者的好。可是造物主和受造之物,都是好的。恶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他所用的物质是恶的?或许当他予以物形,进行组织的时候,还留有什么漏洞的缘故。这又为了什么?全能的他,岂不能把物质弄得金瓯无缺么?最后,他为什么要用物质来做成一样东西呢?为什么不运用他的全能,消灭物质呢?物质能否违反他的意志存留着?假使物质是永远的,为什么他让它这样长久地存留着呢?又为什么经过了这样漫长的时间才用以创造东西呢?或许假使他创造的意志,是突然而起的;那么他既是全能的,为什么不予以扑灭,而使无穷的,最高的至善,让它单独的存在呢?假使为至善,不创造,不创造什么好东西,是不合理的,那么,这个可恶的物质,亟当予以消灭,或创造另一种好的基本物质。假使他造东西,他需要不是他造的物质,那么,他怎能算全能呢?”
这是我心灵里,上下起落的思潮。我的心,为了怕死,为了无法找到真理,常踌躇不安。可是,在这心里,常屹立不摇地存储着,对于我们的主,我们的救世主,耶稣基督的信仰。这个信仰就是圣教会的信仰;可是在我心里,从若干方面看来,还是没有参透,死板板的,游移不定的。但是这信仰,我从没有放弃它,相反地,它同我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加深着。
卷七第六章 与星相家绝交
我对于星相家谎谬的预言,糊涂的论调,早已不屑一顾。关于这点,我的天主,我愿从我心灵深处,称颂你的慈悲。是的,这当归功于你。谁能脱我们于死亡的错误呢?非与死亡无关的生命而何?他光照人心,而不需要受光照,统治世界甚且到风吹树叶的智慧而何?我曾固执地反抗过见解透彻的文提齐亚努斯老翁和聪明睿智的内布利提乌斯青年。这个顽固的脾气,不是你给我医好的么?他俩,一个坚决地,一个带些犹豫地都对我说:预言未来的法术,是绝对没有的;这无非是人的推测与偶然巧合事件的混合物。根据各种环境,只要打开话箱,不停地说,每能微中的。那个乐于咨询星相家的朋友,也是你给我的。他对于这种法术,并不高明。他纯为了一种好奇心,就去正于他们。他曾经对我说:他的父亲,曾经给他讲过一段关于星相的故事。那个故事很足以打破这种迷信;可是他总不放在心上。
斐尔米努斯是个知识分子,并且娴于辞令。他非常爱我。一天,为了他的前途,特来拜访我,征求我依据星相学得来的意见。为解决这个问题,我就提出内布利提乌斯的见解。我虽不拒绝向他表示我个人的意见,可是,我的态度很游移,并且我又对他说:我深信星相是种把戏罢了。他又告诉我:他的父亲,很喜欢看星相的书籍。他还有一个朋友,同他一起工作。他们勤奋地研究,可说无微不至:家畜在他们家里生产的时辰,生产时星辰的位置,统统记录下来,以为这与他们的法术,是极有关系的。
他的父亲对他说:当他的母亲怀孕他的时候,上述那个朋友的一个婢女,也有了孕。他的主人,对于母狗的一切,既观察周详,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点。于是他俩很审慎地,一个为他的妻子,一个为他的婢女,把日期,时刻,都予以记录。她们同时分娩,她们的两个小孩子,当有同一的命运。当两个女人的分娩开始的时候,一个守在这里,一个守在那里,彼此派遣通讯员,交换观察情况,直到孩子产下。为了他们都是一家之主,消息的传送,很迅速顺利。报讯人们相遇的地方,适在两家的中间,以至星辰的位置也同、时刻也同。可是斐尔米努斯靠着他家庭的特殊地位,一帆风顺,既有钱,又有势。相反地,那个奴才,根据与他同日诞生主人的话,仍压在他的奴轭之下,伺奉他的主人们。
我听了这一段故事,再加上讲者的人格,我以前的种种疑难,顿时云消雾散了。当时我也就想法提醒斐尔米努斯,劝他在星相之外,还当注意:他的父母崇高的国民身份,他的家庭在本城中的声望,他自由的诞生,他受良好的教育,他高深的学问。假使那个奴隶也来咨询我的话,时辰之外,我不能忽略:他家庭的卑贱地位,他的奴隶身份,和一切远逊于前者的环境。那么,假使我要说实话,不可为了两个同一的时辰观察,下同一的结论。我们尽可以肯定:星相家可靠的预言,不是从什么科学方法来的;而纯是出于偶然的。事后发现错误的占卜,并不是由于方法的错误,而是由于盲目的臆度。
从此门户洞开了。我私自研究:怎样去推翻那些术士的屏藩,而予以打击,嘲笑与驳斥,斐尔米努斯对我所说的,不是一堆笑话么?他自己不是被他的父亲骗了一次么?我可想到了双生子。他们出母胎时两个时间的距离,是很短的。虽人爱连这短促的距离,也加以重视,我以为在星相方面;总找不出什么了不得的异同,这种观察,纯属海市蜃楼。假使单从星相上着想,一个星相家,当说以扫和雅各的前途,将是一样的。可是,实际上,他俩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那么,或者他们所说的是虚假的;或者假使他们所说的是真实的,他们不同的推测,当基于同一的根据。那么,他们所说的所以准确,并不出于准确的方法,而完全出于偶然。
卷七第七章 难解的问题
你,我的依靠,你已解放了我的束缚。可是在我寻求恶的来源问题上,我总找不出一个究竟。幸亏你还没有允许这个思想的潮流,冲破我的信心:因为我常信你实有,你的物体是不变的,你掌管人类,你示以义德,你用基督,你的儿子,我们的主,你用你的圣经,你圣教会的保障,为人类开辟了救援之路,使它在死亡的幕后,得到长生。
这些真理,虽根深蒂固地,刻在我心里。我仍忧心忡忡,寻求恶的来源。那个时候,我的天主,我心的痛苦悲伤,是难以形容的。在我不知不觉中,你已洞烛了这一切。当我默默无言,寻求真理的当儿,我忏悔的热情,直向你慈悲的座前,袅袅飞上。我的痛苦,除了你以外,谁都不知道。就是我用我的口舌,告诉我的几个好朋友,也算不了什么。他们怎样能明了我的心事呢?我既没有时间,去报告他们,我的一张嘴也不够。可是,我内心的一切愁思,你都听悉无遗。我的希望虽在你座前,我的眼睛却已失掉了光明。光明虽还在我心中,我已迷离惝怳。它是不属于空间的,我却只注意于空间内的一切。我在那里,找不到一个安息之所。那些和我接触的东西,也不能对我说:“够了,这样好。”可是,它们又不让我回到那个我能遂意的地方去。我虽比它们高,我却比你低。假使我对于你是个可教的孺子,你将是我的真快乐。别的一切受造之物,所以在我的下边,这纯出于你的安排。上有你,下有别的受造之物,我在中间:这是你贤明的措施,使我,你的肖像,一面奉事你,一面驾驭我的肉身。可是,一如我的桀骜起而反抗我,我竖着铁盾一般的强项,起而反抗你;在我下面的一切,也起而压在我身上,压得我气都透不过来。它们在我的四周,团团围着,当我想回心考虑的时候,那些物象就来阻塞我的去路,仿佛对我说:“你到哪里去,你这个卑鄙龌龊的东西?”这是从我心灵的创伤里起来的。受你压倒骄傲的人,像一个受伤的人。我的嚣张之气,使我离开了你;我死要面子的心,封闭了我的眼睛。
主,你是永远的;可是你不会永远怒目看我们的。我这个尘埃粪土的人,你没有予以矜怜么?我的种种逆行,你没有予以整理么?我心头错乱,这不是你要使我获得你的真理而信光么?从我同你神秘的信光接触之后,我的傲气逐渐消散了。为了你强有力的瞑眩之药,我模糊的眼睛,已日有起色了。
卷七第八章 一片神光
听到忠告,我就回头,在你指导之下,到我心灵深处。我所以能做到这点,完全依靠你的引导。在那边,运用我迟钝的神目,在我神目之上,理智之上,我看到不变之光。这不是任何肉目所见的光,这是另一性质的光。这个照耀万物的光似更强烈,更透彻。不,这个光还不是就这样,它是别一种东西,出人意想的一种东西,它又绝对不是在我心灵之上,如同油在水面之上,天在地面之上。它在我以上,因为它造了我;我在它以下,因为我是它造的。谁认识真理,认识它;谁认识它,认识永远。认识它的就是爱德。
呀!永远的真理!呀,正真的爱德!呀,可爱的永远!你是我的天主;我日夜渴念着你。在我第一次认识你的当儿,你就提拔我向你,使我觉得有样我当瞻仰的东西,可是我还没有资格去瞻仰它。你用你的神光,照耀我软弱的眼,引起我一种且爱且惊的情绪。我远离你,居于化外之地。在那里,我仿佛听到你来自天空的声音:“我是强大者的神粮,你信,你吃吧。你吃形粮,粮将像你;你吃神粮,我不会像你,而你将像我。”
我承认:“你为了人的罪恶,予以修改。你把我的灵魂,蛛网一般地,予以晒干。”那么,我说:“真理既不周布在有限无限的空间,真理不过是个空虚罢了。”你遥遥向我喊着:“我就是那个自有的。”我听了,我心领神会;我再没有理由去犹豫了。真理的存在,在造化的工程中,已使我彻底了解。假使我再疑惑的话,我当疑我是否活着。
卷七第九章 一片神光
我又回目看你下边的一切:我觉得它们不能算绝对有,也不能算绝对没有。它们有,因为它们是从你来的;它们没有,因为它们的有不像你的有。真的有,就是永有。依恋天主,对我是好的。因为,假使我不在天主之内,我也不能在我。可是,你在自己,且常在不变而刷新一切。你是我的主,因而你不需要我的产业。
我认定:一切腐化的东西,也是好的。假使它是至善的,它是不能腐化的。假使它什么好都没有,它有什么可以腐化的地方呢?在第一个假设里,它是不会腐化的,在第二个假设里,它不包有什么可以腐化的分子。腐化是件可恶的东西。假使腐化的工作,不在变坏好东西;那么,它有什么可恶呢?为此,或腐化没有侵害的行为——这是不可能的——或一切腐化的东西,缺少一种好——这是不容怀疑的。假使它什么好都没有,它不能存在。假使它保存它的物体,而不再受腐化,这表示它已进入了一个更优美的阶段;既然它完整地存留着。一样东西为了抛掉一切的好,变为更优美,这不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吗?什么好都没有,不就等于虚无么?为此,只要一样东西存在着,它是好的。为此,凡存在的一切,是好的。我常研求恶的原始,我现在明了:恶不是一种物体,因为假使它是个物体,它该是样好的。假使它是个不能腐化的物体,它就是个大善;假使它是个腐化的物体,假使同时它不是好的,它是绝对不能腐化的。
这样,我认识,我彻底了解:你所做的都是好的;而且,没有一样物体,不是你做的。你所造的各种东西,不是平常的;为此一切的东西,分别看是好的,整个是最好的。因为,天主所做的一切,是完美的。
对于你,不但对于你,就是对于整个的受造,恶是不存在的;因为在你的造化的工程以外,没有什么能破坏你所定的秩序。只有零碎的部分,为了某些部分与某些部分的不协调,使人相信:它们是不好的。可是,这些同一的部分,很能同另外些部分相协调,那么,它们不就变好了么?至于它们自身,自然是好的。那些彼此不相和谐的部分,都能同地球,世界的下层相适合,飘云吹风的天空,无达于地球。我不能说:这些东西不当存在。就是我只看见它们,我已能视它们更为美好。只为了它们,我已当称扬你。世间万有都昭告我,你是该赞美的:“水怪与众海洋,火与冰雹,雷与雾气,奉行主命的狂风,大山与众丘陵,果树与众香柏,野兽与众牲畜,昆虫与飞禽,世上的君王与万民,统领与世上的众法官,青年人与处女,老人与孩童,皆赞美主名。我们的天主,高天之上,你的众天使,众军旅,日与月,众星辰与光,诸天之天,与天上之水,皆赞美主名。”我不再寻求什么更好的东西了;因为我想到这一切的一切,我觉得上层的一切,比下层的一切更好。可是我更觉得,整个造化的工程,比上层的一切更好。
对于你造化的工程不满意的人,是缺少了一种精神的健康。有一个时候,许多你造的东西,使我憎恶。这证明我曾一度缺少这种健康。我的灵魂虽不至于厌恶你,但拒绝承认:一切使它讨厌的东西,是你的手迹。于是陷入两种物体的学说中,却仍未能安心;且也不以为己出。它从迷途里回来之后,设想了一个处处都在,透彻无穷空间的天主。它又想这个天主就是你。它把他放在心里;它又变为它的,在你眼里丑陋不堪的偶像宫殿。又是一次,你在我不知不觉之中,来医治我的头脑,你遮蔽了我的眼,阻挡它去看虚假的东西。我一时神志昏迷,我的梦想也陷入半睡眠状态中。醒来的我已在你的两臂中;在另一种情形之下,我觉得你是无穷的。这个影象不是从血肉来的。
我看别的种种;它们的存在,都当归功于你。它们都受你的限制;可是,不像它们在空间中所受的限制。一切都在你真理中,如在一手掌之上。一切为了它的存在,是真的。把不存在的东西,认为存在,那么,才有错误。
我承认:每样东西,有它适宜的地位,适宜的时间。你是惟一永远的,没有时空限制的存在。你并不在无数的空间之后,才开始工作:因为一切或已过去,或将过去的时间,在你工作和存在的大前提下,这时间才会去,才会来。
经验使我明了:健康时可口的好面包,同样,在病颚上的好面包,会变为不好的;这是不足为异的。对正常的眼,光是可爱的;对有病的眼,光却是可恶的。你的正义使恶人烦恼。毒蛇蛆虫,在你下层造化工程中,也是好而适宜的。恶人们越是不像你,就越像那些下层的受造之物。同样,他们越是像你,就越接近上层。我曾研究恶是什么。我发现:恶不是一种物体,而是一种背逆了无穷的本体——你,我的天主——亲近卑下东西的恶意。这种败坏的意志,放弃了内善,专于表面上做工夫。
我自己也觉得很奇异:我已爱了你;我所爱的,已不是一个虚象了。可惜,这种好景是不常的:我虽一边爱你美的吸引,一边我仍爱我自身的压迫,使我离开你,倒在地上呻吟。这种压迫我的东西,就是我的肉欲,可是,我从没有忘记你。我也不疑惑,我当倾向一物,不过总是力不从心:因为这个朽腐的肉躯,控制了我的灵魂;这个尘土的居所,颓丧了我在纷扰中的理智。我明白知道:你无形的美丽,因得你的造化之功,布露在我们的理智前。你永远的能力,你的神性,自然也在其中。当我研究我对于天上地下各种物体审美的标准,当我查问那个使我对于这些变动的东西,下一准确评论的基础,当我探讨为什么我说:这是该这样的,那是该那样的时候,我发现:在我变化的理智上,站着永远的,不变的,和真正的真理。
这样,拾级而上,从肉体到达因肉体的介绍而有感觉的灵魂;再到达那个接受五官报道的内力。这个内力,就是无灵动物最高的觉察力。再上去,就是那个审辨力;它对于五官供给的资料,逐一予以批判。可是,这个能力,照我个人的经验,也是会变的;那么就当乞灵于智慧。智慧从习惯的奴役中,解放我的思想:驱逐种种矛盾的幻象。当智慧绝不犹豫地说:不变的胜于变的,它凭的是什么光明照耀?请问这个不变者的观念,是从哪里来的?假使它对于不变者没有一种认识,它怎能说,不变的胜于变的呢?最后,在一种摇晃的光明下,我寻获了无上的物体。于是,我就觉得:“你无形的一切,借着受你造的有形之物,也可以明了。”可是,我仍不能凝目而视,我太软弱了,我终于又倒了下来。对于我所见的一切,只留下一个可爱的回忆。这一碟天上的佳肴,我已闻到它的香气,但我未能尝到它的滋味。
卷七第十章 傲骨难消
我寻求那个能使我享见你的法宝,可是总没有找到。实在,除了人天间的中保,高于一切,永远当受赞美,又是人,又是天主的耶稣基督以外,哪里再有法宝可言。他不是这样对我们说过么:“我是道路,真理和生命。”“且天主圣子降生为人。”他为做我们的神粮,采取了我们的人性。你用以创造一切的智慧,做了我们弱小者的琼浆。
我还未能自卑自贱,把握耶稣,谦逊的天主。我还未能明了他的谦卑给予我们的教训。因为你还在一切高等受造物之上的圣言,永远的真理,一面提拔谦卑的人们,亲近他,一面在此下土,你用我们的泥土,建筑了一座小屋,为吸引那些有意接近他的人们,医治他们的傲气,培养他们的爱情。他要阻挡他们为了妄自尊大而陷入歧途;披着皮肉的天主,对俯伏在他的足下的人们,要使他们学习谦卑,看到他们匍匐在他身边,露出倦容,他就起来扶掖他们。
可是我并不这样想。在基督,吾主的身上,我只见他是个具有特殊智慧,谁都比不上他的人。他是一个贞女产生的。他教我们为得永生而轻视世物。这个神奇的诞生,为了天主一种特别的措施,使他在训导上获得无上的权威。可是,在“且天主圣子降生为人”的一句话。究竟含着怎样一种奥迹?我实无法予以推测。根据《圣经》,我所知道的,是他也饮食,睡觉,行走;他也忧乐言谈。他凭一个人类的灵魂,同圣子打成一片。为明了这点,只要知道:圣言是不变的。我尽我的能力,去阐明这一切,我已毫不犹豫。实在,随意志的指导,他运动肢体,或加以制止;他感到一种情绪,或不知不觉;他用言语表示他智慧的观念,或噤若寒蝉。这一切的一切,无非昭示他有一个变动的灵魂。假如这关于他的一切,是写书者虚构的,那么别的种种,也难说不是虚话。那么这些圣书,最后对人类,还有什么救援的价值可言?但是这些书是可靠的,所以我认为基督是个真人:他不但有人的肉躯,或只有灵肉而没有理智;他实在是个真的人;照我的见解,且当超过众人。这不单为了他就是真理,而且为了他具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性,拥有最深远的智慧。
阿利比乌斯认为:天主教徒相信:在基督带着肉躯的天主身上,除了肉躯与天主以外,并没灵魂;他们也不说他有一个人性的理智。可是,为了他确信,传授关于基督所说的一切,只有一个兼有五官理智的人才能干的缘故,他慢慢地,接近教会的信仰。阿波利那斯派的错误,他是再在后来发觉的。最后,他欣然接受了天主教的信仰。
我呢,我承认:在“且圣子降生为人”的注解里,福提努斯的谬说怎样粉碎在天主教信理之前,我发见已较晚了。攘斥异端的指令,更布露了你的教会的真思想,和你道理的内容。信心坚决的人们,当异端猖狂的时候,才从有信德的人们中,崭露出来。
在我念了柏拉图学派的著作之后,我知道怎样在有形世界外,去寻求真理。我又觉得:你无形的美善,怎样经过有形之物,打入我们的理智。我虽趑趄不前,我却了解:那个我灵魂上的被烟雾遮盖的真理是什么。我肯定:你存在,你是无穷的;可是不受有界或无界的空间所限制。你是真的有,永远不变的有。你又不因部分,不因动作而自变。别的东西都是从你来的;这就是它们所以存在的铁证。对于这一切,我毫不犹豫;可是我太懦弱,未能享见你。我谈起来,天花乱坠,仿佛一个贤者;可是假使我不在基督,我们的救主身上寻路,我不是贤者,我行将沦亡。当时,我自以为学究天人,以贤者自命,不知已负重疚,理当痛哭悲伤。那个把谦逊的耶稣基督为基础的爱德在哪里?那些书籍能否有以告我?我在口诵心维《圣经》以前,先读了那些书。我想,这是为了你要我在那些书中读些鸿爪;以备将来在我从你《圣经》中得到了安和,我的创伤得了你的圣手包裹以后,两两对比,我可以辨别:自雄是什么,自讼是什么;只知当向那儿去,不知走上那路的人们,与那些走不单供人瞻仰,而且供人居住的万福之乡路的人,究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假使我先读你的《圣经》,优游于它的和熙的氛围中,后念柏拉图学派的书,那么,我信仰的基础,或许受到破坏;或许我虽保持着这种良好的印象,我会相信,就是只念这些书籍的人们,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卷七第十一章 谦虚的秘密
我酷嗜在圣神启示下所写的经书;保罗使徒的作品,尤使我崇拜。对于各种难题,保罗所说的,有时似互相矛盾,有时根据字面,似与法典和先知书背道而驰。可是,这些难题,慢慢地消逝了,我觉得这些作品满眼是一贯地纯洁。我一面战栗,一面却欣慰着。细心研究之下,我又觉得,我在新柏拉图主义的书籍里,所得的若干真理;在《圣经》里也可以找到;不过为了凭着你的圣德,说得更透彻,使得我们晓得:不单他了解的东西,就是他了解的能力,都是外来的,而不至妄自浮夸。实在,“他所有的,哪一样不是从外面得来的呢?”这样,他也被劝告去认识你,永远不变的你,并且同时去自行整肃,而终于得到你。离开你太远,未能见你的人,可走归向你的道路,俾能见到而且得到你。人依照他的理智,虽乐于顺从天主的法律,但对于别一条刻在他肢体中,与理智之律矛盾,使他做罪恶之律俘虏的法律,将如何措置呢?因为主,你是公正的。我们犯了罪,作了孽,恶形恶状,你的手就压到我们身上来。我们就在你的正义之下,被付于第一罪犯,死亡的君王之手。他强迫我们的意志,违反你的意志,又使我们脱离你的真理。可怜的人可有什么措施呢?谁将从这个死亡的肉体里,救他出来呢?非耶稣基督,我等主的圣宠而何?他是你生的,可也是永远的。他是你造化的计划中,最高的对象。尘世的君王,在他身上,虽找不到什么可处以死刑的罪,却终被置于死地。可是为此,我们才得了解放。
这些东西,在那些哲学士的作品里,是找不到的。就是那《圣经》所产生的孝顺情愫。忏悔的酸泪,祭主的牺牲,困心的痛悔,谦抑的心灵,民族的救援,预许的宫城,圣神的宠赐,救世的酒爵,在那些书籍里,什么也都找不到。
在那里,没有人唱:“我的灵魂不当属于天主么?因为它的救援,是从他来的。他是我的天主,我的救主,我的依靠。有了他,我不会再摇动了。”在那里,没有人听到这个呼声:“你们受难的人,到我身边来吧!”他们藐视他的训话,为了他是良善心谦的。你把这些东西,在聪明伶俐的人们前,隐藏了起来,而启示给谦小的人们。
从丛林高处望和平之乡,可是找不到前往的路径。彷徨于荒郊野外,遭受魔群和其首领们毒龙恶狮般的明枪暗箭,声嘶力竭地挣扎;这是一回事。在天上君王的捍卫下,走那条去天乡的路,路中下堕的天使也不敢行劫,因为那条路他们视同刑场;这又是一回事。这些观念,当我读了自称“使徒中最小的一个”保罗的作品时,奇妙地进入我的心。我看了你的事业,觉得惊奇不已。
卷八第一章 感恩歌
我的天主,为感谢你,我要回忆你对于我种种慈悲的措施。我愿我的骸骨浸沉在你的爱情中,且向你说:“主,谁像你?”“你解放了我的缧绁;我愿向你做一颂扬之祭。”你怎样成了我的解放,我要缕述于下。希望钦崇你的人们,听了我的话,要说:“上天下地的主当受赞美!他的名字是伟大的,奇妙的!”
你的话刻在我心灵深处,你四面围困了我。你永远的生命,我虽只在镜中,模糊地看到,我已笃信无疑。你的物体是不会破坏的,别的物体都是从它来的。对于这点,我也毫无疑惑。我所要求的,不是希望对于你获得一个更确实的认识,而是为我对于你能有一个更坚定的信心。在我的生活里,什么还都摇晃着;希望那个我心中的宿酵,能一扫而空。主,你是路;这使我很乐意;可是,我觉得我还缺少踏上这羊肠曲径的勇气。
在你敦促之下,我乐意去见西姆普利齐亚努斯。他是你的一个忠仆,你的宠光照耀在他身上。我也听见了人家说: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圣德的空气中。当时,他已年老。他的高寿,他修德的热忱,到处表示:他是个又有经验,又有学识的人物。在这点上,我没有误会。我想把我的难题,就正于他:希望他能指导我在圣道上采取一个适当的步骤。
我觉得在教会里,林林总总的教徒,各有各的修成方式。我讨厌我俗世的生活;对我这是副担子。利禄的心,现在使我已不足负此重担。那些欲望,在你我心爱温柔美丽的宫殿前,已引不起我的兴趣了。当时,惟一能束缚我的东西,就是女人。使徒保罗并不禁止我娶妻,虽也敦劝人们步他的后尘,选择另一美妙的境界。为了我的懦弱,我想选择的,是那个轻而易举的。我的踌躇,我的怠惰,我的烦恼,都是从这点上产生出来的。我以为:婚姻对我是适宜的;可是想到从它来的种种麻烦,我又觉得不易负担。
我曾从真理的口里,晓得有等人,为了天国的爱,甘受宫刑。可是接上去,我又听到下边的一句话:“让能懂的人去懂吧!”“不认识天主的人们都是狂徒;他们虽也看到美丽的受造之物,却找不到造物主。”我已脱离了这种狂想,我已升入上层;我凭受造之物,我已到了你,我们的造物主。你的圣言在你身边,且与你是同一的天主。你用他造了一切。
还有一类坏人,他们虽认识天主,却不光荣,也不感谢他。我也是这类的人;可是你的手,拯救了我,使我跃出迷津,登上彼岸,恢复了我的健康。你曾对人说:“孝顺就是智慧。”不要假装智者;自以为智者的人们,都是笨伯。我寻获了明珠,我当牺牲一切去买它;可是,我还犹豫着。
卷八第二章 维克托利努斯归正
我去找西姆普利齐亚努斯。安布罗西乌斯主教是从他手里领洗的,所以主教爱戴他像父亲一般。我把我所走的迷途,向他叙述了一回。我告诉他,我曾读过,维克托利努斯,前罗马文学教授用拉丁文译的柏拉图的著作。据说他是临死领洗入教的。当时,我就额手称庆,一面为了我没有读别的谬说满幅的唯物作品,一面为了我所过目的柏拉图派的学说,在许多不同的姿态下,能引人认识天主和他的圣言。接上去,他叫我效法基督的谦逊。这不是智者而是愚人才能发见的。他又同我大谈维克托利努斯。在他留居罗马的当儿,他俩往来甚密。他给我说的一切,为表彰你的恩德,我不能不予以赘述。这位博学老翁,这位许多贵显者的老师,既精通各种学术,又批判读了不知多少哲学作品。为景仰他教学的卓越贡献,罗马学界在罗马广场上,为他建立了一座铜像:这是个莫大的光荣。他虽已达桑榆晚景,仍崇拜偶像。这些鬼神曾攻击过海神,美神与智慧艺术神。这些鬼神在受罗马人征服后,又受他们的崇拜。年老的维氏,声色俱厉,滔滔不绝地,长时期为这些鬼神辩护。可是,他终于不耻做基督的弟子,领了洗,做了天主的儿子。他不单接受谦逊的轭,又甘伏于苦架之下。主,你压低了天顶,你降了下来。你手触山岭,山岭就冒烟。你用什么方法,打入了这样的一个心呢?
西姆普利齐亚努斯对我说:“他读《圣经》,他精心研究各种关于教会的书。”他在私下谈心的当儿曾对西氏说:“你可知道吗?我已是个信徒了。”西氏答道:“我不信,一天,我不见你进基督的圣堂,一天,我不算你是信徒中的一份子。”他笑道:“那么,使人做信徒的,是墙壁了。”他屡次说自己是信徒,西氏总以他未进教堂为辞,而他总以讥讽的口吻谈墙壁。他这样做,为了怕他的朋友们,和别的邪神的崇拜者难受。他觉得,有一天,从骄傲的巴比伦城头上,从未经主砍断的里朋的苍柏顶上,阵阵的仇恨,会压倒他身上。结果,根据《圣经》,他立了一个坚决的志向。他怕,假使他在人前不承认基督,基督在天神前,也将不承认他。他觉得,假使他对于圣言创立的奥迹,为了他的谦卑,表示惭愧,而对于骄傲魔鬼的一切,不但首肯,而且亦趋亦步,这一定是个罪恶。他对于虚伪,已不留情面;对于真理,已表示忠忱。一天,忽然维克托利努斯在西氏想不到的当儿,据维氏自述——对他说:“我们一同到教堂里去吧,我决意做教徒。”西氏虽不感兴趣,仍陪同前去,要理明白了以后,他就登记,预备领洗。一时,罗马惊奇纳罕,教会兴高彩烈。骄傲之徒,看到这一幕,咬牙切齿,怒气冲天。可是,主,天主,你是你仆人的希望。他已不再向虚荣回目,疯狂低头了。
最后,宣誓皈依的日期到了。根据罗马惯例,领洗的人,当从高处,向信众背诵规定的宣言。西氏说:“罗马的神职班允许维克托利努斯私下举行这个典礼:这为一般怕在群众前露面的人,已有成例。可是,他为宣扬他得救的恩宠,仍愿公然举行:他曾公然教授文学;这与救灵的问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他既曾滔滔不绝地,向热烈的青年们,讲授文学;怎会怕在恬静的信徒前,宣传你的训话呢?”在他上座宣读誓言的当儿,从下边认识他的听众口里,起来夹着他的名字的一片喝彩声,实在,在场的人,谁不认识他呢?在这欢声雷动的空气里,可以听见:维克托利努斯!维克托利努斯!他一到场,就起了一阵欢呼之声。可是,为恭听他的宣言,一忽儿,就鸦雀无声,他朗诵他的神圣誓言,听众都伸着手,在爱和乐的情绪中,表示拥护崇拜。
卷八第三章 罪人回头的特恩
好天主,为什么一个令人绝望的灵魂,假如从迷途里回来,比一个没有多大危险,有得救希望的灵魂,更使人欢欣鼓舞呢?可是,你,仁慈的父亲,你看到“一个回头改过的罪人,比看到九十九个义人,不也更快乐么?”当我们想到那个牧童怎样背着亡羊回来,那个女人怎样把找到的银钱,纳入你府库而同她的邻居们相庆的时候,我们岂不也手舞足蹈么?当我们看到在你厅前盛大的宴会,为了你死去的次子,已经复活;失掉的他,已经寻获,喜乐的泪,不断从眼里流下来。我们和你的天神,为了爱德的祝圣,不也都能使你欣慰?你是永远不变的,一切不是永远有的,或不是不变的,你永远地,且不变地认识它。
为什么一样心爱的东西,在失而复得后,比永久保持着的,更可爱呢?关于这点我们有许多显著的例子,可资证明。譬如一个胜利的皇帝,假使他不动干戈,他怎能奏凯呢?战争的危险越大,胜利的光荣也越大。一个大风暴把一船的旅客,横加威胁,一如没顶之祸就在眼前,弄得个个面如土色。假使忽然天朗气清,风平浪静,极度的恐惧之后,定会产生难言的喜乐。一个亲人生了病,脉息缓顿,已临最后关头,希望他痊愈的人们,谁不忧心如焚呢?忽然病势好转,虽一时未能恢复健康,行走如前,可是养病的他,比健康的他,更使他们觉得愉快。由此可知人们生理方面的快乐,不单自然的,无意的,就是人为的,有意的,也莫不如此。假使没有饥渴之苦在前,哪里会有食饮之乐在后?酒鬼先吃咸酸的东西,使引起一种恶心的感觉,然后举杯痛饮,予以克制,而乐趣就发生了。习俗女子订婚之后,并不立即于归;这是为了要对方渴望一时,使得他将来得到了那个礼物,多知珍惜。
就是在可耻的,或正经的快乐,和朋友们高尚的交情中,如在死而复活,失而复得儿子的一幕里,苦愈深,乐愈大,苦乐是永远成正比例的。
主,我的天主,这又是什么意义呢?你是永远的,你自己就是你的快乐;站在你四周的东西,到你那里,也找到了快乐。为什么在这宇宙一角,有进步,有退步,有和协,有冲突呢?这是否出于你给予它的使命?从高天到深渊,从世纪开头到世纪结尾,从天神到蛆虫,从第一动作到最后一动作,你一切美妙的事物,各有你为它指定的时间地点。你总不会离开我们,可是我们要到你台前,却是件难事。
卷八第四章 罪人回头的特恩
主,你行动吧,请提醒,呼唤,薰炙,吸引,愉悦我们;使我一边爱你,一边向你奔去。许多人从盲目的深渊里,出来归向你。这个深渊比维克托利努斯的还要深。他们接近你,受到你的光明,也大放光明。受到光明的人们,同时也获得做你儿子的能力。在社会上没有什么声名的人们,他们的归正所引起的快乐,自然要比较小。就是认识他们的人,也不例外。一种快乐,享受的人越多,个别享受的,也更加丰盛;因为火能生火,情能引情,声名藉藉之流,引人走救灵之路;他们走在前,群众随在后。在前的人们,所以看到有声誉的人的归正,这样乐也融融,是为了他们同时也想到因此将产生的别的美果。
我绝对不要想,在你的宫殿里,富人在穷人前,贵人在贱人前。你为压倒此世的傲物,你选择了在它眼里最不中用的东西;你为使有者化为乌有,你又选择了世俗视为卑鄙不堪,有等于无的东西。这些话的传声器,就是那个自称众使徒中最小的一个。使徒既打倒了桀骜的监督保罗,又使他接受基督的轻轭,做一个大王的小民。为纪念这个大胜利,他把他原来的名字扫罗改为保罗。闻人的归正,对魔鬼是个更彻底的败仗:因为魔鬼不但特殊地抓住他,还仗着他,抓住更多的人。有声势的人们,受操纵得越是如意,为了他们的权威,落网的人数,越是会增加。信徒们认为维氏本是魔鬼的不拔堡垒,运用他利箭一般的口舌,曾杀害了许多的灵魂。忽然看到我们的君王,捆绑了凶首,又收服了他的工具,予以训练,使一变而为你的股肱,在新主人的指导下,做各种善举,怎样能不手舞足蹈呢?
卷八第五章 两个意志
我听到西姆普利齐亚努斯为我述说的维克托利努斯的故事,我切愿步这伟人的后尘。这也正是他的希望。他又给我说:怎样后来犹利安帝颁布一道谕旨,严禁天主教徒教授文学,维克托利努斯欣然服从命令,宁愿脱离学堂,不肯放弃能使信徒口若悬河的圣言。我崇拜他的毅力,我更羡慕他的幸福:因为他得到了一个专心向你的机会。我也期待着这样的一天,可是被我铁一般怙恶的意志束缚着。敌人掌握着我的意志,且用以做了一条铁链,把我捆了起来。恶的意志制造偏情,赓续的偏情养成恶习,恶习不破,就构成不得不然的状态。在节节组织成的铁链的束缚下,我负担一种剧烈的劳役。一个新的意志,开始在我心里萌芽、促我不求酬报地奉事你、享受你,惟一牢固的福乐。可是新的怎能压到老的?那么,两种意志,一种老的,一种新的,一种血肉的,一种神化的,彼此冲突,而使我心伤。
凭我个人的经验,我明了了下边的几句话:“血肉攻击神魂,神魂反抗血肉。”我又在这边,又在那边;可是赞成我的我,比拒绝我的我,更是我的我。在我做恶的时候,我能说,我几不是我了:因为陷我于罪恶的,是种暴力,不是种我甘心接受的行为。不过这种恶习所有的势力还是从我来的。这种我所讨厌的劳役,还是我有意接受的。对于这点,谁都不能抱不平。因为这是罪恶应得的罚。我已不能再强辩:我还未能轻弃世俗,举心向你,纯为了我对于真理,还认识不够;真理已洞若观火了。可是,我仍恋爱世有,拒绝跟随你。我怕解除我的束缚,如同人家常怕因此不得动弹。
世俗的担子,压在我身上,仿佛梦境,也有它的乐趣。我倾向你的神情,宛如一个想从酣睡中起来的人,虽百般挣扎,终脱不出睡魔之手。世上没有一个愿意沉沉昏睡的人:寤醒总比沉睡好,这是谁都承认的。可是,在肢体疲倦,半睡的人,虽明知精神已较好,起身的时候已到,仍会躺在床褥上。同样,我虽明白:接受你的爱情,胜于顺从我的偏情,我仍不肯痛下决心。你的爱情虽中我的意,我的偏情仍控制着我。“你睡觉么,快起来,快从死人堆里起来,基督将光照你!”你到处把真理悬在我眼前,促我接受,我的答语还是敷衍的:“好,就来,就来,且请少待。”在不断的就来和少待的烟幕下,我仍拖了下去。在内修者看来,我对于你法律的兴趣是空的:因为在我肢体内,别有一条反抗理智的法律;它俘虏了我,引我徘徊在罪恶的法律下。罪恶的法律,就是恶习的暴力。它压倒且霸扰了我们的灵魂。这是应得的罪,因为我们的灵魂自愿投入罗网。可怜的我呀!“谁能从这死亡的肉躯里,救我出来呢?不是耶稣基督的圣宠而何?”
卷八第六章 解放在前
主,我的靠山,我的教主,这里,为你的光荣,我要向你陈述:你怎样从那密密包围我的情欲之网,和俗事的奴役中,解放了我。
我活着,照往常生活着一个普通的生命,我不安的心理增长着,我天天向你呼吁着,我尽我所能,使我从叹息的纷扰中,到你教堂里去。阿利比乌斯在解除了他的法律职务,辞掉了第三任法官顾问后,常从我游。他还想为挣得几个钱,待机而售,利用他的法学和我教授的雄辩学。内布利提乌斯为了我们的友谊,接受了米兰人,交法家,我们的好友,凡莱公都斯的邀请,做了他的助教。韦莱公都斯曾用朋友的名义,坚请我们中的一个,去帮他忙。在他迫切的请求下,内布利提乌斯就答应了他。这不是为了什么利益起见,假使把利益为前提,像他这样一个有学问的人,正可向另一方面去发展。这个可爱温和的朋友,为了他的义气,不愿拒绝我们的要求。他非常有智慧,他避免与显贵的人们来往;那么,他就得自由地,安闲地,或浏览,或听讲,去研究智慧之学。
一天,内布利提乌斯适因事他出,蓬提齐亚努斯来看阿利比乌斯和我。他是非洲人,我们的同乡,在朝廷上很有地位。我已记不清楚他有什么要求于我们。我们坐着交谈。偶然,在我们前面,一只放玩具的桌子上,他发见了一本书,取而读之,竟是使徒保罗的书信。这是他梦想不到的。他满以为,这是我用以教授雄辩学的书籍中的一本。他忽笑逐颜开,注视着我,为了我只有这样的一本书,向我表示他的诧异和景仰。实在,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每跪在你台前,做深长的祷告。我给他说,这些书信最能引起我的注意力。在我们的谈话里,他给我们讲了不少关于安东尼的故事。他是埃及的隐修士,你的忠仆中最著名的一个;可惜,到现在,我们还没有认识他。蓬提齐亚努斯看破了这点,在非常惊骇的情绪之下,慢慢地,把这伟人的生平,一一为我们介绍。我们看到,就在我们的旁边,我们的世纪里,你怎样在你的教会中,做了这些奇妙的事情,也觉怡然神往。当时我们都呆着:我们为了这样的奇迹,他却为了我们这样的无识。
接下去,我们又谈到许多隐修院,隐士们向你上升的圣德馨香和恬静荒野的丰盛。对于这一切,我们也一无所知。原来米兰城外,有个隐修院,个中住着不少有圣德的隐士。安布罗西乌斯就是该院的监护。可是,我们也不识不知。蓬提齐亚努斯仍侃侃而谈,我们也觉得津津有味。
一天,他给我们说:他忘了在什么时候,曾一度到特里尔城去巡礼。一个下午,在皇帝正参加运动会的当儿,他和三个同伴到城边的花园里散步。他们四人分了两队,各向不同的方向走去。那个没有蓬提齐亚努斯的一队,行行重行行,走进了一座草房;房中住着你的几个仆人。这些人就是所谓神贫者,天国是属于他们所有。他们在那里找到了一本《安东尼传》。其中一个就展卷而读,不胜惊奇,大有五体投地之概。他也想过这样的生活,抛弃世上的一切,专心侍奉你。他们本是皇帝的臣子。他忽然爱情勃发,感愧交并,向他的朋友看了一眼后,就呼号说:“我要求你给我说,我们这样鞠躬尽瘁,将来可有什么报酬?我们究竟寻求什么?在我们的政治生活里,什么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希望,不过在宫禁内做皇帝的朋友罢了。在这样的一个地位上,不知有多少变化,多少危险!为达到这个危险的地位,又要经过不知若干的危险。而且何时真能达到呢?相反地,为做天主的朋友,只要我要,马上可以成功。”
他讲这一切的当儿,仿佛尝到诞生的苦。后来,他的目光,又射向那本书,继续念下去。当时,他的心里,发生一种只有你能认识的变动。他似已无心于世物,这不久就证实了。他念着,同时他心中的波澜怒号着,他终决定归向你。他对他的朋友说:“我已斩断了我们共同的奢望。我决意从此时此地起,奉事天主。假使你不同意的话。至少请你不要阻止我的计划。”他的朋友决心向他看齐,同工作,同享受。他俩已是你的人了,共同出资,修建一座救援之塔,抛弃一切,一心跟随你。
那个时候,夕阳行将西下,蓬提齐亚努斯和他的同伴,开始寻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促他们一起回归。他们就把所定的志向,志向的起源,细述了一遍;并且要求二人,假使无意参加的话,不要予以梗阻。两人虽不动心,但不觉泪珠簌簌而下,一面向他们表示贺忱,一面请他们多多代祷。最后,抱着依恋富贵之心,回到朝廷上去。其余二人,满心仰慕天上之事,隐居在草棚中。
出家的两人,各有一个未婚妻。她们听到了这个消息,也矢志守贞,把身灵奉献给你。
卷八第七章 奥古斯丁的纷扰
这是蓬提齐亚努斯所讲的故事。主,在他讲说的当儿,你使我做了一个自我检讨。你把藏在我背后,避免正视的我,放在我面前,使得我明了:我遍体疮痍,怎样丑陋。我看到这幕,不胜惊骇;可是逃往哪里去,怎样能脱离我自己呢?假使我不能正视我自己,蓬提齐亚努斯和他的故事,仍站在我眼前。这样,你又把我放在我面前,叫我自省,而痛恨我的罪恶。是的,我认识我的罪恶,可是不久又闭上眼睛。印象既淡,又什么都忘掉了。
现在,我看到那些勇往直前的青年,为救自己的灵魂,甘作全燔之祭,我觉得非常钦佩。他们的霍然而愈,相比之下,我更觉我的可怜又可恶。行年十九,我读西塞罗著的《荷尔顿西乌斯》,我始爱智慧。屈指数数,已十二个年头了,可是,我仍依恋于世俗的荣华,不知一心去寻求那个宝藏。那个宝藏,不单把握它,就是寻求它的快乐,已超过一切宝藏,国王和肉情的快乐。踏进青年阶段的我,已是个可怜虫,青年的我更形可怜。我曾恳求你保持我的贞洁说:″请保持我的贞洁,可是,不要就付诸实行。″我怕假使你答应我的话,你就要根治我的偏情。我更望它能满足,高于见它受灭亡。我走错了路,我迷信了一种邪说。我虽并不坚信它,我却认为它比别的道理好。这是为了对于别的道理,我没有坦白地去探求,而带着恶意去加以攻击。
我想,我所以迟迟不忍断绝世俗的希望,一心归向你,是为了我还未能获得照耀我前程的光明。可是一天,我已赤裸裸地站在我面前。我的良心指斥我说:“你现在还能托故推辞吗?从前你想,你不认识真理,所以未能抛弃你虚荣的包袱。现在,你已不能再犹豫,真理已征服了你。只要你摆脱累赘,用不到这样的辛苦,这样长的岁月——十年,早已插翼,向天空飞去了。”
蓬提齐亚努斯高谈的当儿,我内心非常不安,非常惭愧。他办好了他的事情,就辞别而去。我扪心自问,怎能不自讼自承呢?密密的鞭雨,打着我的灵魂,促它和我共同努力归向你。它郁郁不乐,无理地拒绝。它举不出什么理由;它举出的,却被驳得落花流水。它只有胆寒的惊惧。它怕被迫押出那个污秽死亡的洪流。
在这个由我发动,反抗我自己,以我心灵为战场的剧烈斗争中,我愁肠百结,忧云满面,回头向阿利比乌斯呼道:“这是什么一回事?我们刚才听到的,可有什么意义?无智无识的阶级已经崛起,夺得了天堂。我们自以为经纶满腹的人,却只晓得在血肉中打滚么?可不是为了他们跑在我们前面,而我们愧于跟踪么?我们不跟随他们,我们反倒不惭愧吗?”大概这是我同他说的话。当我在猝然引退的时候,他缄默着,诧异着,向我凝视着。我的内情,在我的言语,我的额,我的颊,我的眼,我的面色,我的声调中,整个透露了出来。
我们的住宅旁边,有座小花园。因为房东不住在那里,许可我们随意享用。我内心的暴风雨,是在那里开始的。这幕剧烈的自我战争,谁都不能予以遏制。它的起源,只有你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这个放肆终于使我寻到理智;这个死亡终于使我找到生活。当时我只见我的黑暗,哪知光明即将穿过黑暗呢?
我避入花园,阿利比乌斯步步跟着。他虽在我后,我仍以为形单影只。在这样一个凄凉的情形中,他为什么不离开我呢?
我们坐在离住房最远的地方。我长吁短叹,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接受你的圣旨,你的友谊。我的天主,我的千条骸骨,催我前进;它们的颂声上彻云霄。为达到那个目的地,又不需要船,又不需要车,也不需要从我们的住宅到这花园的一角那样短短的路程,只是走几步路。向你那边去,走到你那边,只要一个要字,可是当有一个坚决的,整个的意志;摇晃的,半心半意的,部分作战的,部分偷懒的意志,都是不中用的。
在我心头鹿撞的当儿,我尝试各种动作;可是每像那些肢体残缺,或被捆,或麻木的人们,有动弹不得之慨。我拉头发,击额角,抱两膝:这些姿势是由我自动的。这些姿势,假使我的肢体麻木不仁的是不会如命演出的。这一切足以证明:要和能不是一样的东西:因为有的事情,我切愿去做,我却不能做。有的事情,只要我要,我就能做;在这个情形之下,真的要就是有效的要。这里能和要是相等的,要就是做。可是我仍不做,我的肉躯惟意志的马首是瞻,从不抗命。我的灵魂却自相矛盾,它要做的,它却不肯付诸实行。
这种怪现象是从哪里来的?这为了什么缘故?主,恳求仁慈的你光照我,使我能从人类的罪罚和亚当子孙的黑暗痛苦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这种怪现象是从哪里来的?这为了什么缘故,灵魂命令肉躯,肉躯立刻听命。灵魂命令自己,结果是到处碰壁。灵魂命手动,手就动,快得出令和行令几乎没有先后之分,可是出命的灵魂和受命的灵魂,是一个魂,而受命的手,却是肉躯呢?灵魂命令自己做事,它却不遵命。这种怪现象是哪里来的?这可为了什么缘故?灵魂命自己做件事情,这表示它已要了;不是这样,它是不会出这样命令的。为什么它不做呢?
这是为了它没有整个地要,它没有整个的命。要的尺寸就是命的尺寸;意志的失败与实践的失败,是成正比例的:因为受命的意志,就是出命的意志。为了它没有整个地出命,它的命令就不能实行。假使出命的不是整个的意志,它的命令自然也不是整个的;那么,命令的不行,有什么大惊小怪,这是灵魂的一种病态。真理要提拔它,可是终不能整个地正它,因为恶习压得它太厉害了。为此,有两种意志,它们都不是整个的;这个缺少的,恰巧是那个拥有的。
我的天主,一如在你面前,空头的理论家和惑人的煽动者,都受淘汰。愿那些为了意志进行判断时的双重性,肯定我们有两个灵魂,一个的本性是好的,一个的本性是恶的,人们,也在淘汰之例。相信这种学说的人们是坏的;假使他们回到真理的路上来,与拥有真理的人们同一见解,那么,就可以变为好人。下边,保罗宗徒的几句话,大可以贴在他们身上:“从前,你们是黑暗,现在,你们是主前的光明。”他们要做光明,可是不是主前的光明,而是自身前的光明。他们以为灵魂的本性,与天主的本性是同的。他们弄得更黑暗了,因为他们在一种咄咄逼人的傲气下,离开你,距离光照入世诸人的真光,更远了。请你们注意你们所说的,而多多自疚。请你们“接近他,他将光照你,而你的面容将不现惭色了。”
我早有意献身为主,我的天主服务。在我再三考虑的当儿,要的是我,不要的也是我。是的,还是我。我没有绝对地说是,也没有绝对地说否。这种斗争,这种不由我主的内心矛盾,是怎样发生的?这不过证明灵魂所受的惩罚,并不指出在我身上,另有一个灵魂。主其事者,不是我,而是我的罪。这是原罪,我既是亚当的子孙,自然也不能避免。
假使不同的意志数目,就是不同的本性数目,那么,本性要不止两个,而要好几个了。假使一个人自问:应到修院里去呢,或去参加摩尼派的集会。摩尼派人即要说:“请看,这里分明有两种意志,一种好的,促他到我们这边来,一种坏的,推他到别的地方去。不是这样,怎样会有这种矛盾的现象?我认为:这两种意志,都是坏的。摩尼派人以为,只有催人接近他们的意志是好的。假使我们教徒中间的一个,在去戏院与去教堂的两个观念中犹豫着,我不晓得我们的朋友将给我怎样的一个答案。或者他们会承认:——这是不可能的——引人到教堂里去的意志是好的,因为领过教会圣事的人们,理当予以爱护。或者他们会说:这里,两个坏的本性,两个坏的灵魂,在一个人身上斗争着。这样,他们就一反他们一个本性好,一个本性坏的主张。或者在觉察了他们错误之后,他们也承认我们的真理:一个灵魂可在矛盾的意志中浮沉着。
为此,希望他们,假使觉得两个意志,会在一个人身上斗争,不要再坚持,在人身上,有一个好,一个坏,两个敌对的,由两个彼此冲突的物体和原因造成的灵魂。真理的天主,你这样驳斥他们,你打倒了他们。再进一步讲,比方一个人的同时自问:用毒药杀人呢,或是用刀?接受这种非义之财呢,或是别一种?同时在戏院内马戏场上有表演,应参加哪一种?偷窃和奸淫,都有良好的机会,应怎样选择?在这些动人心,而同时不能兼得的东西中,他当怎样地弄得心烦意乱呢!可是,在这种场合下,他们已不谈若干若干不同的物体了。这是从恶的意志方面,我们所得的观察。
关于好的意志,我们也有许多的话可以讲。我问他们,乐读保罗宗徒的著作,是不是件好事?受念热心的圣咏,诠释福音的意义,是不是合理?”他们的答案将是“是的,都好!”假使这件善念同时用同样的热力,向我们进攻,那么,我们的心,不要起伏不安,莫之适从么?这些不同的意志都是好的,可是仍互相厮打着,直至最后胜利者压倒了群雄才止。
同样,当永远的福乐,向我们表示热络的时候,尘世的福乐也来施展它引诱的伎俩。同一灵魂,片面地要此要彼。于是,灵魂被弄得痛苦不堪:真理要它接受第一种,恶习要它依恋第二种。
卷八第八章 最后的决定
辗转不安的我,自觉罪恶深重,翻来覆去,在缧绁中挣扎,直至全部解除为止。缧绁在我身上,已没有从前的坚强,可是仍旧拉着我。主,你在我灵空处催促我,你严正的仁慈,用惊恐惭愧的鞭子,阻止我再度堕落。假使我再堕落的话,那个脆弱的铁索,势必加强它的束缚力。
我的内心向自己说:“快结束了吧!”我的话催我采取行动;我想动,可是仍旧不动。我虽没有蹈我的覆辙,可是站在深渊之旁作呼吸的我,又来了个新尝试。这次我差不多到达了目的地,把握了目标。结果,还是到达不了,把握不到,因为我还没有以死求生的决心。任凭恶获得新生的力量,在我身上更加有势力。去旧更新的时间越近,越使我惶恐,我退,我也不进,我仿佛悬了空。
我的那些女朋友,最可怜的可怜虫,最虚浮的绣花枕,每温和地动我的肉躯,在我耳边轻轻地咕哝着:“你弃绝我们么?从此,我们就永不能接近你了么?这个,那个,你永不能再做了么?”我的天主,这个,那个,她们说得出什么好东西呢?粪土而已,丑行而已!希望你的仁慈,从你仆人的心里,扫除这些渣滓!她们的声音,我只听到一半:因为她们同我谈话,不像在正大的辩论中,面对面进行的。她们只在我背后叽咕着;当我要远行的时候,她们就拖我,使我回头。她们的拖拉,终使我缓进,因为我没有拒绝她们,弃绝她们,奔向目的地的决心。大能的恶习对我说:“你想你没有她们,你能活下去么?”
可是,恶习同我谈话的声音,已渐低弱了。那个我怕去,而我去的地方,贞洁的头角,庄严地崭露着。恬静,微笑,无半点妖冶气的她,郑重大方地,请我不要再犹豫,快接近她。她伸着一只慈善的手,站在道德的馨香氛围中,招待我,拥抱我。贞洁的城里,不知有多少男女小孩,多少青年,多少年龄不同的人,多少可敬的寡妇,多少老处女!这些灵魂的贞洁不是不毛之地。贞洁是你的净配,她生产了许多幸福的儿女。
贞洁带着讥讽的口吻鼓励我说:“什么,那些孩子,那些妇女所做的,你不能做么?他们做到这点,仗他们的力呢,还是仗天主的力?天主把我给了他们。为什么依靠你自己,战栗不安呢?勇敢地投入他的怀抱吧!不要怕,他是不会不管你,让你堕落的。勇敢地投入他的怀抱吧,他要收纳你,医治你。”我觉得很惭愧,因为我还爱听靡靡之音,我还趑趄着。她再度对我说:“在这世界上,不要听你肉欲的诱惑,当加以克制。它许给你的种种甘饴,怎能及得到天主法律的温柔?”这是我心中的一场斗争,这是我与我的决斗。在我左右的阿利比乌斯,默默地等候着这次决斗的结果。默地等候着这次决斗的结果。
从我灵魂深处,一个精密的默想,把我的一切罪过,罗列在我心目之前。忽觉一阵暴风挟着倾盆大雨而来。为哭一个痛快,我就远离了阿利比乌斯;怕他对我是个障碍,而我相信独居是个必要条件。
这是我当时的情形,他也大概看得很清楚。我不知在我号哭里,说了些什么话。在我起身之后,他仍坐在原处,又惊奇,又纳罕。我躺在一棵无花果树荫下,尽情地哭,只觉泪水簌簌而下。我想这是个最中你意的祭献。我向你申诉,我的话,我已记不得了,可是大意如下:“主,你到何时,到何时,你要发怒呢?我们的罪行,你都不记么?”我觉得我的罪恶还拖着我。我哀号说:“为什么常明天,明天呢:为什么不立刻立刻呢?为什么不立即湔雪我的耻辱呢?”
我且说,且哭,我忧心如焚。忽从邻居传来一个青年男子或女子的声音:“拿着,念吧;拿着,念吧!”我忽变色,我尽心查问:在儿童的玩意儿里,是否有这样的一种游戏。可是我终于找不出什么。我压住了泪,我起来。我以为,这无非是天主的命令,要我展开保罗使徒的著作,随手展卷而读。当时我记得,一天,在安东尼念《圣经》的时候,忽然感觉下面的几句话,就是天主的命令:“去,出卖你所有的一切,给予穷人,你将在天上,获得宝贝,来,跟我!”这些话,立刻使他回心向你。
我赶紧回到阿利比乌斯坐的地方去。我起立,保罗的著作落了地。我把它拾起,我随手展开来,我低声而读下面一段:“不要在宴会中活命,饮酒过度,寻柳问花,口角嫉妒;但当服膺吾主耶稣基督,弃绝肉情的快乐。”我不想再多说了,因为多说是没有用的。我念完了这几行,一线恬静之光,射进我的心,把我不安的黑暗,一扫而光。
我用我的手指,或用别的方法,在那一页上做了一个记号,就把书合了起来。心旷神怡的我,把这一切告诉阿利比乌斯。他呢,他也把他内心的秘密报告我。他要求我念那段《圣经》,我就指示他,他念得比我更专心;而且念了下去。下边的一句,“信德不坚的人,请予以提携!”我没有念,他却念了。他以为,这是针对他的。这个启示,增加了他的勇气,坚定了他的圣善志向。他的言行是很纯洁的,我实望尘不及。这样,他就坚决镇静地跟从了我。
不久,我们去见我的母亲,报告她经过的一切,她欢欣踊跃,很是高兴,极口赞美你。你所能做的,超出我们的想象力。她动人的涕泣,哀号,在我身上,竟有意外的收获。你这样地弄得我钟情于你,使我不想再去寻女人,求什么俗世的荣华了。不知多少年前,你默示她的一切,在我决定把信德为准绳的今日,已全部实现了。她的悲哀忽变为意想不到的浓郁万分的幸福。这个幸福比她前曾设想,有一天能见她的孙子孙女的幸福,更纯洁,更可爱。
卷九第一章 谢恩的祷告
主,我是你的仆人,你的仆人和你婢女的儿子。你解除了我的桎梏,我要向你献一颂扬之祭。愿我的心,我的舌,称扬你;愿我的骸骨呼着:“主,谁像你!”愿它们这样呼着,请你答复我的灵魂说:“我是你的救援!”
我是谁?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或在行为里,或在论里,或在意愿里,什么恶,我没有做呢?慈善的主,你看透我死亡的底层,你的右手澄清了我污秽的心渊。结果,我从前所要的,现在已不要了;我现在所要的,就是你从前要的。
在一联串的岁月里,我的自主权,藏在哪里?耶稣基督,我的靠山,我的救主,怎样一刹那间,它从神秘之地,跳了出来,使我的颈项,接受你的温柔之轭;我的肩胛接受你轻易之担?爱恋虚假幸福的念头,忽然烟消云散,我正乐也融融。从前我怕失掉它们,现在我却乐于同它们作别。
你是真实的,最高的甘饴,从我身上,驱逐它们远走的是你,代它们住在我身上的也是你。你比什么快乐更温和;这自然不是对血肉而言。你比什么光线更明亮;比什么秘密更深奥,比什么爵位更高超;这自然不是为骄傲人们的。我的心早已脱离了贪多务得的漩涡和藏垢纳污的欲海。我同你的这一席话,充满着仰慕的空气。主,吾主,你是我的光明,我的宝贝,我的救援。
卷九第二章 跃下讲坛
我在你台前,决意采取一种温和的步骤,走上更新之路。从前我向那些藐视你的法律,你的和平,想运用撒谎的口舌,驰驱于稠人广众之间的青年,出售诡辩的武器;现在我已无心于这种卑鄙的卖买了。
幸运得很,暑假已近。我想忍耐一时然后安然引退,全心归你,不再干那出卖灵魂的勾当。
这是我的计划。晓得这个计划的,只有我的几个知己。我们相约严守秘密。在涕泣之谷中,我们爬着,唱着上升之歌。你又给了我们,锐利之箭,火红之炭,借以抵抗多嘴多舌之辈,借辅导的名义,使我们败兴失望;终于在爱的烟幕中,把我们像食物一般地吞噬下去。
你的爱情之箭,刺透了我们的心。我们把你的训话,铭刻在肺腑中。你使圣贤们弃暗投明,出死入生。他们的芳表,在我们脑海里,仿佛一把火炬,焚炙我们的颓惰,使我们不再感觉压迫我们向下的重力。我们深觉诡舌兴起的风波,不但不能熄灭这个神火,反若火上加油,越吹越旺。
你的名字扬声于普世,也该有依据我们的心愿和生活而歌颂的人们。那么,我以为,我不当等到暑假。可是,我的职业是个公开性的;假使我不待假期,立即离职,人家定要疑神疑鬼,啧有烦言,而我有钓名沽誉之嫌。揭露我的内情,任人批评,使我们的善顺,遭受诋毁,请问有什么益处?
那个夏天因我教学过度,染了肺病:我觉得呼吸很不方便;有时痛起来,简直使我无法发言,大概内部有破裂的地方。开始时我非常扫兴,怕永远被逼离职。就是能复原的话,短时期内,也难登讲座。可是,当我整天想到你是主宰,我的天主,你且知道一切,我就很愉快,因为从此我有了一个实在的理由,足以拒绝那些不识相的,只晓得为他们子弟的利益,来麻烦我的人们。
我欣然忍受这个时期;但我不知二十天后,真能过去么?可是,这种境况总是痛苦的。那个在重担下鼓励我的薪金,我已无所爱了。假使我不爱财,而又没有忍耐,那么,我要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了。有些人,或是你的忠仆,或是我的亲友,会相信:我既充满奉事你的热忱,假使我继续教授雄辩学的生活,难免有罪。我不愿同他们多辩。可是,主,你是最仁慈的,在圣洗里,这种罪,和别的我的罪污,你没有全部予以宽赦么?
卷九第三章 凡莱公都斯的心理
我们的幸福,对凡莱公都斯是个烦恼,是个痛苦。为了他身受的种种顽强的束缚,他觉得不久会被摈弃于我们的小组之外。他虽不是教徒,他的夫人却早已领过洗。他所以不便和我们走同一的路线,他的妻子实在是一个大障碍。他理想中的入教之门,正是个难度的严关。
可是,他继续把他的屋舍,供我们无限制地使用。在那义人复活的日子,你一定会酬报他的。你已使他达到了他们达到的目的地。我们漫游罗马的当儿,他忽生了一场重病,病中他领了洗,终于一命呜呼。这样,你不但照顾了他,又照顾了我们。假使不是这样,想到我们朋友的深情厚意,而不能进你的羊圈,我们怎能不抱恨终天呢?
我的天主,我们感谢你,我们是属于你的。你的训导,你的抚慰,是最好的证据。在加西齐亚根的别墅里,我们摆脱了红尘,优游于你的圣域中。既许必践的你,一面赦免别墅主人此生的罪,一面领他登你的山,青葱肥沃的山,终得享春光明媚的天堂之福。
那个时候,凡莱公都斯很烦闷;内布利提乌斯却和我们同样地踊跃着。当时内氏还没有做教徒;他曾一度陷入那个危险学说的深渊里。它标榜圣子的肉身,不过是虚象罢了。不久,内氏就感觉不安。他虽一件圣事也没有领过,他已热烈地向真理追求。我们领洗归正后,没有多少时候,他就做了一个忠实的教徒。他留居非洲,守身如玉,在亲友中为你奔走。他立志感化了全家:就在那个时候,你召了他升天。
现在,他生活在亚伯拉罕怀中。不论这句话的注解怎样是的,我亲爱的内布利提乌斯,我良善的朋友,脱离了俗世之累,做了你的义子,现在生活在那里。对这样一个灵魂,这是惟一相对的乐土。关于这个乐土,他曾向卑微的我,才学浅陋的我,提出了一大堆问题。现在,他的耳已不近我的口了,他的神魂之口,已接近你的圣泉。在那里,在欢乐无疆的美景中,他可尽量吸领你的智慧。可是,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一醉如泥,甚至把我也忘掉了的。理由是简单的,如今他所见的你,岂不是常在眷念我们的么?
当时我们努力安慰凡莱公都斯,因为我们的归正,虽无损于我们的友谊,对他是件痛心的事情,我们劝他笃守夫妇之道。至于内布利提乌斯,我们鹄候着他加入我们的组织。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已同我们很接近,且似已临决定性的阶段。最后,那个我久已渴望的日期,终于来临了:我乃引吭高歌:“我的心对你说过,我曾寻求你的光仪;你的光仪,我还要寻求它。”
卷九第四章 奥古斯丁在加西提亚根
我久想摆脱的职位,终于实现了。从此,我既恢复了我心的自由,又恢复了我口的自由。在我颂扬你的欢歌声里,我同我的亲友,向加西齐亚根别墅而去。我的文学天才,已开始为你服务,可是,如在一个刚到终点,气喘的赛跑员,在我同我朋友们的语录,和我对你的祈祷里,总还带些教师的傲气。就是在我致当时作客他方的内布利提乌斯,交换意见的书信里,也有这种气息。
你加给我的种种宏恩,尤其是那个时期内的一切,何时我有暇予以罗列呢?我正在检讨别的比较更重要的问题。主,这几天,在我回忆中,我很快乐地想到:你怎样运用一种神秘的刺激,压倒了我;你怎样犁平了我心内的高山大岭,你怎样正直了我的曲径,缓和了我的危险;你怎样用你的独生子,我们的救主,耶稣基督的名字,征服了我的内心,阿利比乌斯。在我的书信里,见到这个圣名,而忿愤不平的,不就是他么?他宁愿闻学校内断头柏的清气,不愿闻教会中,反抗毒蛇,救命之草的香味。
大卫的《诗篇》是信德之曲,孝爱之歌,最足以消除我人的傲气。主,我展诵的当儿,不知我向你作了怎样的呼吁!对于你的真情实爱,还是门外汉的我,正与阿利比乌斯在田野里,消磨我们的光阴。那时,我俩都还是保守。我的已年老的母亲,虽是个女子,但信心坚定,又镇静,又慈爱,又热心。是的,我念《诗篇》,我号声上彻于主,我觉得神火满腔。假使可能的话,我满望向全世界朗诵,以压制人类的傲心。实在,世界上,哪里没有这种歌声?谁能逃避你的薰炙?啊!我对摩尼派,痛心的抗议,是强硬的,棘手的。我又深责他们的疯狂,轻弃这种能恢复他们健康的妙药。“我公义的天主,我向你呼吁,你听了我的祷告;我在困难中,你鼓励了我。主,请你矜怜我,听我的祷告吧!”我满望,当我静读这第四首《诗篇》的时候,他们能潜立于一边,倾听我的声调,观察我的神情和它在我身上引起的一切。我说,我要他们暗暗地观察我,因为不是这样,他们会相信,我在念《诗篇》时的几句感言,是针对他们发的。实在,假使我觉得他们在旁观察的话,我一定不会说这样的话,也一定不会这样说的。他们也不会相信,这些向你台前飞去的呼声,是语出无心的,是为我自己的。
父,我怕,我战栗,同时,我觉得对于你的仁慈,满燃着愉快的希望之火。这一切,同时暴露在我的眼睛,我的声音之中,当你的圣神,和善地对我说:“人子啊,你们的心要硬到几时呢?为什么你们爱虚荣,好虚话呢?”是的,我曾爱虚荣,好虚话。可是,主,你从死者中,复活了你的圣子,叫他坐在你的右边,光荣了他。他从天上,照他所许的,遣下了圣神,真理之神。他已遣下了圣神,可是我还茫然无知。他遣下了圣神,因为他先已受了显扬,从死者中复活,升了天堂。在前圣神没有降临,因为基督还没有受着光荣。先知大卫说:“你们的心要硬到几时呢?为什么你们爱虚荣,好说大话呢?你们该知道主已光荣了他的圣子。”“到几时?你们该知道。”我在漫长的岁月内,什么都不知道,我爱虚荣,我好说大话。为了我像那些当受这警告的人,我听了,我就要战栗。那些我认为真理的真理,虚荣虚话。在我痛苦的回忆中,有多么深重的嗟怨呢!希望那些还爱虚荣,还好说大话的人,快有以自惕吧!希望他们惊醒之后,立即改正他们的错误。假使他们向你呼吁,你就要予以俯听:“那个为我们受死的人,就是那个为我们祈祷的人。”
我念着:“你们动怒吧!不要犯罪了!”我的天主,这几句话怎样动我的心!又为了我可怜的过去,为了要我将来不犯罪,我已知发怒自责。这是义怒,因为我不单是我自己,还就是那一种黑暗的东西。若干不肯自责的人们,认为:那种黑暗的东西,实是犯罪的原因,人不过是工具而已。他们只给你义怒的审判之日,积些罪恶的材料罢了。我的善功已不在外表上;我已不在这太阳下,运用我的肉眼,寻求我的善功。在自身以外寻求福乐的人们,很容易感到失望。他们恋恋于有形的和暂时的东西,他们所得的,不过福乐的空影罢了。希望他们在觉得饥饿难堪之后,呼号道:“谁给我们指出善来呢?”希望他们能听我们的答复:“主,你的容光,印在我们身上,像一个记号。”我们不是那照耀万民的光;你照耀了我们,使黑暗的我们,在你身上变成为光明。希望他们能看见他们内心中那个永远之光,我感到之后,我苦于无法揭示于他们。希望他们的不认识你,和满贮红尘的心能向我说:“谁给我们指出善来呢?”我是过来人,我曾为此自讼自承,我终于痛心忏悔,牺牲了旧我,面对着你,提起精神,开始我整个的新我生活。当时,我第一次,尝到你的甘饴,觉得你已将快乐放在我心里。我念了《诗篇》,内心顿起变化:对于世物,我已不稍萦怀,暂时的东西,我既不想,我也不要受它束缚:因为我在单纯永远中,找到了另一种梦,另一种酒,另一种油。
下面的一切更使我长叹:“啊,在你的和平中!啊,在你的本体内!”我说什么,我酣睡,我觉其意味深长。实在假使《圣经》上的话“死已沦没在胜利之中,”应验的话,谁能控制我们呢?主,你就是那个不变之物。你的平安,使人忘掉各种辛苦。谁比得了你呢?主,你以外,我不想寻求什么了。为了你简单的支持,我的圣德已屹立不摇。
我念了,我觉得神火满腔,可是我不知怎样去说服那些可怜的聋子。从前我也是其中之一:我是一种瘟疫,我盲目地狂吠,攻击《圣经》。不知《圣经》光芒万丈,满储上天之蜜。想到那些《圣经》的敌人,我每忧心如焚。
假期内经过的一切,我何时再来回忆呢?我不会忘记的;你厉害的鞭子,你迅速的仁慈,我决不愿缄默不语。
你当时要我牙痛,痛得我话都不能说。我想,请共处的各位朋友,向你,健康的天主,为我祈祷。我就把我的请求写在一块板上,俾众周知。说来希奇,我们一开始屈膝祈祷,牙痛就立刻消除。这是什么一种痛苦?它是怎样消除的?主,我的天主,我承认,我很惊骇:因为我生平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事情。我就深信,这是你的警告;兴奋的信德,促我赞美你的圣名。可是,这个信德,对于我的罪,未经圣洗涤净的罪,仍不能使我安心。
卷九第五章 吐露真情
秋收既毕,我正式通知负责人,为米兰的学生,另请高明,接替我的教职。因为我决定尽着我的余生,为你奔走;加以呼吸困难,胸部作痛,实无法维持教职。
我又写信给安布罗西乌斯主教,把我过去的错误,现在的志愿,一样一样报告他;同时,我还请求他为我指出,几段尤需细读的《圣经》,作为领受圣洗大恩的预备。他提出了《以赛亚先知书》。这,无疑地,为了他曾预报《圣经》的妙迹和外邦人归化的圣召,比谁都详尽。可是,我一开读,就觉得莫名其妙,我以为继续徒劳,就抛掉了它,但望将来对圣训比较熟悉之后,再来执卷而诵。
卷九第六章 重回米兰
领洗登记的时候终于到了,我们就离开乡村,动身回到米兰去。阿利比乌斯也要和我同时领洗。谦谦君子,为领圣事,他已有相当的预备。他勇敢地压制他的肉身:一次,在铺满白雪的意大利平原上,他赤足而行。这不是一件少见的刚毅行为么?
我们还带着阿得奥达多斯同行,他很年轻,是个私生子,我罪的结晶。他是博学的天才,十五岁时,他的智慧,已超过许多博学之士。
主,我的天主,造物主,这样,我也就在表扬你的恩泽;我们的缺点,你能这样予以弥补。在这小孩身上,从我来的,罪恶之外,还有什么?假使我们用你的规诫来教育他,也是由你督促我们的。那么,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恩泽。
我写过一卷书,书名《老师》,中间有他和我的谈话。你晓得,那些对话,都是他的思想的表现;他当时才十六岁。我从他又学得许多更奥妙的事情。他的天才给了我一种神圣的恐怖。可是饮了他的水,怎能忘记你是泉?
不久,他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觉得他已获安全:为他的童年,青年,以及整个的生命,都没有可以担心的地方。
他和我们一同领洗,得到你的宠爱;我们有意根据你的圣训教育他。我们领洗之后,心灵上以前的种种不安,都一扫而空。
那个时期,我想到你关于救援人类的深谋远虑,一种难言的甜蜜,常使我咀嚼不厌。你教堂内咏唱的赞美诗,温和的声调,每使我泣下沾襟,感慨万状。歌声于耳边过去,真理在心头留下。热烈的兴致,打起我的精神,无意中泪水盈颊,痛快淋漓。
卷九第七章 西方教会的歌曲
最近,米兰教会命令众信徒,在教堂中,同声同气,同唱同一的歌曲,这是足资安慰和观摩的一种新措施。大概一年前吧,青年皇帝,瓦楞提及亚努斯的母亲,优斯提那太后在阿利阿异端人的怂恿之下,作难安布罗西乌斯主教。一群热心的教徒,在圣堂里过夜,决与他们的主教,你的忠仆,同生共死。当时,我的母亲,你的婢女,也在其中。对她,仿佛在守夜祈祷之外,没有别事可做。我们虽未受圣神的薰炙,对于该城的风波,却很表同情。
就在那时,为预防教徒的败兴失望,大家决定,步东方教会的后尘,同唱赞美诗。这种作风,一直维持到现在,而且流行于许多地方教会内。
也就在那时,你把盖尔瓦西乌斯和普罗泰西乌斯两位殉教者的葬身之处,启示安布罗西乌斯主教。你在漫长的岁月里,神秘地保存了他们的死尸,俾得及时出土,以镇压一个泼辣的女子;她就是那个太后。他们的死尸掘出之后,就在隆重的礼仪中,抬入主教座堂,若干受魔鬼骚扰的人恢复了平静。连魔鬼也自认败在两位圣人手里。还有一个著名的市民,他已失明了好几年;听到这片热闹的声音,就问它的所以然。他既获得了答案,又教领他的人,领他到圣尸旁边。到达后,他要求人家允许他把他的手帕,一触两圣的棺木。“圣人们的死,在你眼里,是有价值的!”说也希奇,触过棺木的手帕一着眼,眼就复明了。消息传来,热烈雄壮的歌声,到处上彻云霄。这个场面虽未能变化那个女人的心,可是她仇教的狂焰,总冷却了不少。
谢谢你,主,我的天主!这些回忆,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呢?假使不是你指导我,这样有关系的事情,我怎得向你重提呢?可是,你剧烈的馨香,仍未使我们追随你。为此,歌颂声中,我更呜咽欲绝。从前我徒向你叹息,现在,在这临时的草庐里,我得尽量呼吸你圣爱的空气。
卷九第八章 莫尼加长逝
要志愿相同的人住在一块儿的你,令我们一个同市的青年埃伏第乌斯加入我们的小组织。他是皇帝的政府大员。在我们之前归向了你,他抛掉了军职,领了圣洗,专为供你驱策。我们同居共处,决定不分离。
我们研究:在哪里最能为你效劳。结果,我们同回非洲;在我们到达奥斯底,梯伯河口的当儿,我的母亲溘然长逝了。因为我急于赶路,遗漏了不少的枝节。我的天主,为了我不及提出的种种恩惠,请你接受我的谢忱吧!可是,我不能把关于你婢女的心情,全部抹煞。我暂时的生命是她给我的,我永远的生命也是她给我的。
我叙述她个人的长处,就是叙述你赐给她的恩宠。她不是她生命的原因,她也不是独自长大起来的。你造了她,她的父母都不知道:从他们将产生怎样的一个孩子来。在一个信徒的家庭里,你教会的一部分里,你的基督,你独子的纪律,教训她敬畏你。
她虽怀爱热心教育自己的母亲,她还念念不忘那个女佣人。她年龄已高;当她做小姑娘的时候,曾抱过背过我还在襁褓中的外祖父。她,她的老年,她的正直,使她的主人们都敬畏她。为此,那家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不托她抚育的。她尽心照顾她们,有时也不忘声色俱厉地责斥她们,可是总是有情有理的。一日三餐之外,她绝对不许女孩子们吃东西,就是在渴得难堪时候,滴水也不在例外。为预防这种坏的习惯,她每给她们说:“你们现在只喝水,为了你们没有酒。可是,将来你们结婚之后,做了主妇,有了储蓄室的钥匙,水就不能使你们满足了。你们看,随便饮水的后果,是怎样可怕的。”这样的教育,使那些女孩子,就在饮的方面,晓得节制,走入正轨,甚至不做最好不要做的事情。
我的母亲,你的婢女告诉我:她爱喝酒为了她是个有志气的小孩,父母每命她到酒窖里去灌酒。她在把酒桶里的酒,用挹酒器取出装入酒瓶之前,每喜尝它几小口;这并不是为了她对于酒有什么嗜好。纯出于儿童有好奇心和乖觉性。这种心里,只在父母严格的指导下,可以纠正。
天天几小口,小的疏忽终于打倒她。结果,她每次去灌酒,每天要干好几杯。
请问,那个老人家,她的金训,到哪儿去呢?主,假使你的回春之手,不来医治我们,这个暗病,怎能霍然而愈呢?她的父母,她的保姆,都蒙在鼓里;可是,造我们的你,招呼我们的你,独冷眼看着,你会利用小人,做拯救灵魂工作。
我的天主,你怎样对待她,怎样设法医好了她呢?你运用一种神秘的手腕,从别一个心里,抽来一把恶毒锐利之剑,一下子,割去了她的腐化部分。
一天,那个平常陪她到酒窖里去的女佣人,同她吵起嘴来了;看见没有旁人,就大胆地说她是个酒鬼。这一击竟命中了。她立刻承认自己的恶习,表示忏悔,予以芟除。
我们的朋友讨好我们,害了我们;我们的敌人侵犯我们,救了我们。实在,恶人的恶行,恶每在他恶的意向里;所以从恶行里,也能产生善果。这个女佣人的目标,只在凌辱,不在纠正她的小女主人。她所以私下辱骂她,或为了这是件偶然的事件,或为了假使在公众前发生的话,怕主人要用包庇的罪名来处分她?
可是,你,天地的主宰,你会把今古的恶潮流,纳入正轨,你会利用一个灵魂的罪恶,消除别一个灵魂的罪恶。那么,就是我们因我们的劝告,使某一个人改过迁善,谁也不当归功于自己。
卷九第九章 征服夫君
莫尼加在圣德和节制的空气中,慢慢地长大起来。她在她父母,尤其是你的指导下,听父母的命,又听你的命。她出嫁后,事夫如主;想用她的德行,感化她的丈夫,使他也恭敬你。生得很美丽的她,不久就得到她夫君的敬爱和器重。她的丈夫时有不忠的行为,她始终忍耐,不与计较。她鹄候仁慈的你督促他,给他信德,使他痛改前非。
他的心非常好,可是很容易发怒。我的母亲看到燎原之火,从不在言行上反抗他。待怒气消沉,才乘机向他解释他自己所做的事情,假使他事前实在过于轻率的话。有许多女人,他们丈夫的脾气,并不怎样坏;可是她们的身上,每留着伤痕,甚至有时面容也弄得很憔悴。那些女人,在与她们同性的朋友谈话中,常指责丈夫的行为。我的母亲一面责斥她们的长舌,一面带着半真半假的口吻,教她们注意,女人们听到自己的婚约以后,该当看婚约为她们开始做奴婢的一种合法文契。她们该明了自己的身分,不要在丈夫前骄傲。那些女人明明晓得我的母亲有个坏脾气的丈夫,可是从来没有听见或看出:巴特利西乌斯曾打过他的妻子或他俩间有冲突的一日。她们亲昵地盘问她奇迹的究竟;我的母亲就把她的见解和方法我上面所述告诉她们。在得到良好的结果之后,受过她指导的女人,每来谢她。不听她指导的女人,仍受她们的丈夫打骂。
开始时,她的婆婆,为了婢女们的搬嘴弄舌,曾反对她。可是我母亲的孝顺,忍耐,良善,终感化了她。一天,她自动把婢女们要破坏婆媳间感情的恶意,去告诉她的儿子,并要求予以惩罚。我的父亲听了我祖母的话,为保障家庭的纪律和家人的和睦起见,就鞭打那些长舌妇。我的祖母又申明:以后凡为讨好她,去控告她媳妇的人,都要受同样的惩罚。结果,谁都不敢尝试:一家上下,在最和好,最足称道的氛围中生活着。
我仁慈的天主,那个怀孕我的女人,你忠实的婢女,你又给了她一个宝贵的优点,两个间起了冲突,她就努力使他们重归于好。譬如两个彼此有隙的女人,先后到她身边来,怀着一肚皮的怨气,加油加酱,在背后,各尽她诋毁的能事,我的母亲总用听到的好话劝导她们。
我认为这是个大德行,因为经验告诉我:搬弄是非的罪太普遍了,不知多少人,不单在仇人间搬弄是非,还要造谣离间呢。一个君子,不但不该引起人间的仇恨,还应努力用好话来扑灭它。
我的母亲是这样一个人;在她内心的学校里,你就是她最亲密的老师。
她的丈夫是在寿终前被她劝化而归向你的。他做了基督徒后,不再蹈他的覆辙,做一种使他的妻子伤心的事情。她很忠实地为众服务。认识她的人,都极口赞美你,光荣你,亲爱你:因为从她的嘉言懿行里,他觉得你住在她的心里。她忠于她的丈夫,她孝于她的父母。她的家庭治理得有条不紊,她的善举昭昭在众人耳目前。
她教育自己的儿子们,每次看见他们背弃你,就千方百计,使他们重获超性的性命。主,你的慈善许我们自称为你的仆人。领洗之后,我们活一个同样的性命。她生前对于我们的超性生活,非常关心,好像她是我们的母亲。她为我们服务,好像我们是她的父亲。
卷九第十章 奥古斯丁的梦
我的母亲离世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个日子,自然你认识它,我们却不知道。依照你的神秘措施,一天,你使我们母子俩人凭窗远眺:我们的视线恰射到我们旧居的花园。泰伯尔河边的奥斯底是这一幕经过的地点。远离了纷扰的群众,在一个疲劳的长途旅行之后,我们正在从事休养,预备渡海。在最温柔的空气中,我俩相对而谈。抛掉过去,凝视将来,在你的面前,你的真光之下,我们探求:那个目所未见,耳所未闻,心所未明的永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张着灵魂之臂,向着你涓涓而流的生命之泉,满望痛饮一下,能使对于这个问题得到一个明朗的见解。
我们谈话的结果是:在这样一个生活的幸福前,任何肉身的快乐,肉身的光明,都是不足道的。于是我们的心神转向造物飞去。我们拾级而上,数尽了一切有形之物,就是那个苍天及日月星辰照耀大地的据点,也不在例外。接上去,在称奇颂扬声中,我们又看了你在我们身上的各种杰作。我们又穿越我们的灵魂,到达丰富无穷的境界。在那里,你用真理之粮,使以色列永得饱饫。在那里,性命就是上智。上智是一切现有,已有,将有的原则;可是它是无始的:现在的它,就是过去的它,也就是将来的它。换句话说,在它,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它单是有,因为它是无始无终的。曾存在,当存在:就是永远存在。我们谈论上智,景仰上智,我们的心,在一种高度的兴奋下,刹那之间,同它接触。最后,我们只得叹息,放下圣神的初感,重返唇舌的世界,听有始有终的话。这和你的圣言,我们的主,是绝对不同的。他永远地存在自己,不稍衰老,而刷新一切。
我们曾经说过:如果有个人,在他身上,血肉和天地水气的幻影都寂静着;他的灵魂也静得连自己也不想;如果梦,思想,一切言语,一切记号,和一切暂留的东西,都缄默着;如果一句话,一切的一切,都蛰伏着;在这种状态中,假使一个人静听的话,他能听到的当是:“我们不是我们自己的,造我们的是那个永远存在的。此外,那一切的一切,已不再启齿,只倾听它的造物主。假使造物主直接说话,那么,我们听到的,不是从一个血肉的口舌来的,也不是从天使的声音来的,也不是从云间的怒吼来的,也不是从神秘的寓言来的,却是直接从他,我们在万物中所爱的他来的。同样,那个时候,我们也发展我们的能力,靠一阵思想的光明,在一切这上,享见永远不变的智慧。假使这个接触延长的话,假使别的想象消散的话,假使这个接触陶醉我们,使我们乐也融融的话,假使永远的性命是我们所追求属纯理智的认识的话,下面的一句话,‘进入你主的乐境吧!’不已兑现了么?这何时会到呢?不是在我们都要复活,而又都要变化的那天么?‘吾人不必尽死,惟必须尽化。’”
这是我们谈话的精意,虽我们并不一定用这种方式,这些语词。可是,主,你知道:我们这样交换意见的那天,这个世界,世界上的福乐,为我们却变了颜色。我的母亲对我说:“我的儿子,为我,此生已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以后我还有什么可做的呢?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正不明白,我此世的希望,已完成了。前我所以还想再居留若干时的理由,不过是能在我死前,看见你做个天主教教徒。天主已大量地给了我这个快乐,你为事奉他,甚至轻视此世的幸福。那么,我还要什么呢?”
卷九第十一章 最后几句
我怎样回答这些话,我已记不清楚了。大概五六天后,她因有寒热,就卧倒床上。她在病中,一天,神志昏迷,连侍候的人们都不能辨别。等我们赶到,她已清醒了。她看到我的兄弟和我站在旁边,就作寻物状,对我们说:“刚才我在哪里呢?”接上去,觉得我们忧伤,又对我们说:“你们当在这里,埋葬你们的母亲。”我缄默着,我止住我的眼泪。我的兄弟向她表示:希望她不要死在客地,因为死在老家,总比较温柔些。她听了面有忧色,表示抗议。随着她回目向我说:“你可听见他刚才给我说的话么?”她又给我俩说:“我的骸骨,随你们葬在哪里吧!希望你们不要为此烦心!我只要求你们一件事:随你们到哪里,请在主的祭台前,想起我!”她含糊地说了这句话,又沉默了。病势转剧,她的痛苦也增加了。
无形的天主,我想你把你的恩宠,放在信徒心中,是为产生美果的。想到她怎样计划她的墓地,务使葬在她先夫的旁边,我觉得又兴奋又感激。他俩生前缜密的结合,使她还要人们在她死后会说:她有福气呀,她虽渡过了重洋,总能同她的丈夫合葬在同一抔黄土之下。虽从形而上学的观点看来,这也未免太幼稚了。
这种幼稚病,你几时医好了它,我实无法指定。可是,病的除根,我很乐于予以证明。在我们临窗谈话的当儿,她对我说:“以后我还有什么可做呢?”这句话足以证明:她已不望死于故乡了。后来,我又探得:一天,当我出门在外的时候,她披露心腹,慈祥坦白地同奥古斯丁的几个朋友,漫谈此生的可贱,和死亡的可贵。听她的朋友们,看见在一个女人身上,有这样的圣德,——这是你赏给她的——惊异之下,就问她:她是否怕她的肉体将留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她答道:“为天主无所谓远近的,天地终穷之后,我们用不着怕他找不到那个他将使我复活起来的地点。”
在她得病后第九天,这个热心的灵魂,脱离了她的肉身。她的年龄是五十七岁,我的年龄是三十三岁。
卷九第十二章 呜咽欲绝
我给她闭合了双眼。我心痛至极,泪几夺眶而出。我运用我坚强的意志,急忙予以堵塞。这是很痛苦的时刻。当她呼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幼年的儿子,阿得奥达多斯不禁放声大哭。经我们训斥之后,他才停止。这种青年的声音,心的声音,也控制了我易于流泪的感情。我们相信:为一个像这样的丧事而涕泣悲伤,以为死是一个大不幸,或是整个的毁灭,实在是不谙事理的。我母亲的死,既没有什么不幸,又不是整个的毁灭:她的生平功德,足予以证明;我们为了许多的理由,也深信不疑。
可是为什么我内心这样痛苦呢?一个亲爱温柔的共同生活,血淋淋地忽遭破裂,怎样能使人不伤心呢?我还能幸运地记得我的母亲,在她最后的一场病中,为了些侍奉汤药之劳,曾叫我乖儿子。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恳挚,并且指出:从我嘴里,她从来没有听见过半句生硬忤逆的话。
我的天主,我们是你造的。我的一点孝敬,怎样及得到她加于我的恩情呢?我的灵魂少了她,就少了一个大安慰,怎能不怅惘呢?我们母子的生命是二而一的,那么,她的死不就是这生命的分裂么?
那个小孩的泪停流之后,埃伏第乌斯手挚一本《诗篇》,开始咏唱其中的一首:“主,我歌颂你的仁慈,你的公义。”许多我们的朋友,和若干热心的妇女,知道了我们的丧事,都争来吊唁。当殡仪的人员,进行工作的时候,我根据一般的习惯,退居别室,和陪我的朋友们共同聊天。我所谈的,自然是有关丧事的。我用真理来减轻我的痛苦。这个痛苦,只有你知道,他们怎得窥测呢?他们留心听着,以为我没有什么痛苦。可是,我在你耳边,谁都听不到什么的地方,怨恨我心的软弱,努力压平痛苦的高潮。我虽渐渐有所成就,可是不久波浪又起,不过还不会涌出泪水,改变我的面色。唉,我内心感受的一切,只有我一人知道。这些人类自然的结果,使我很悒郁。那么旧痛上又加了新创;支支苦箭穿透了我的肝肠。
出殡的时候,我自然也去送丧;可是我没有下泪。就是在举行追思弥撒,和我们为亡者在你台前念经的时候;就是在照当地的习惯,骸骨已置墓边,行将埋下的时候,我也没有涕泣。可是那整个的一天,我觉得愁肠百结,使我尽力求你消除我的忧苦。你没有允许我的祈祷,这无非为了你要利用这个机会,使我明了,习惯的链条,就是对一个已以真理为食粮的灵魂,也是很坚固的。当时我想去沐浴,就联想到沐浴在希腊文里有驱逐烦恼的意思。可是孤儿的慈父,我当向你承认:浴后的我,和浴前的我,一般无异。我内心的酸苦,一点没有发泄。后来我去睡觉,然后觉得好了不少。当我一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我记得安布罗西乌斯的那首好诗:“天主,万物的创造者,诸天的掌管者,你用光明来包裹白天,温柔的睡觉来包裹黑夜,你恢复力竭的肢体,舒畅疲倦的精神,驱除忧虑的痛苦。”
后来,慢慢儿,我又回忆你的婢女:在我脑海里的她,对你是热忱的,对我是慈悲的。忽然我少了她,我在你面前,只有痛哭:我为我母亲而哭,又为我自己而哭。从前我遏住的泪水,我已让它自由地,尽情地流去。泪水像只床,我的心躺在上边,它得到了安息。听我泪水声的,只有你的耳,懂我泪水意的,决不是一个陌路人。
主,现在,我在这著作里,向你承认这一切。这著作,谁想念,就去念;谁想注解,就去注解。假使一个人认为:我在几分钟内哭我的母亲,哭我为我暂时死去的母亲,哭我为我多年痛哭,使我活于天主的母亲,是个罪恶的话,希望他不要讥笑我,但能根据伟大的爱德,为我的罪过而哭,哭在你众基督弟兄的父亲前。
卷九第十三章 为妈祈祷
现在,我那个心的创伤,已痊愈了。人家认为,我对于亡母的爱情,血肉的色彩太深。呀,我们的天主,现在,我在你台前,为你的婢女所流的泪,是另外一种:纯出于对死于亚当的各灵魂危机的同情心。已活于耶稣基督,还没有脱离躯壳的她,常用信德和别的善功,赞扬你的圣名。可是,我不敢肯定:她领洗以后,从没有半句相反你法律的论调。你的圣子,真理的真理曾经说过:“谁说自己的兄弟是狂人,当受狱火之罚。”最足称赏一个人的性命,假使你不用仁慈去检查,也是可怜的。一般地说,你检查我们罪过的态度,不是苛刻的;而我们常希望在你身边找到一个。谁在你台前计算他的功绩,谁就在计算你的恩泽。实在,纯从人的角度看人,人可算什么?自我称扬的人,至少当归功于天主。
为此,我心的天主,我的光荣,我的性命,我暂时把我母亲的功绩放在一边。为她的功绩,我欢乐,我感谢你。现在,我为我母亲的罪过,求你宽赦。为了那个被钉十字架,坐在你的右边,做我们的中保,医治我们的创伤的爱,求你接受我的请求吧!我知道,她常以慈悲为怀,宽免背负她的人。请你也免她的罪债,假使她在她领洗后漫长的岁月内,积欠的话。主,免了她吧,免了她吧!不要计较了吧!希望仁慈压倒公义!诚实的你,你没有许仁慈于仁慈的人们么?假使他们是仁慈的话,这也出于你的恩赐。你矜怜你要矜怜的人,你爱恤你要爱恤的人。
我相信,你已做了我恳求你的一切。主,请接受我这诚恳的口祷吧!走近死亡关头的她,也不谈盛大的丧仪,也不论敷尸的香油,也不作坟地的选择,也不求归葬于故乡。这一类的要求,她从没有提出。她惟一的志愿,是要我们在你的祭台前,不忘记她。她天天参加这个祭献;神圣的牺牲自行宰割,我们的罪状赖以消除。我们的敌人,在我们身上搜求罪恶,和罪恶的证据来控告我们,终归失败。他在那个使我们胜利者的身上,找不到把柄。他的无玷的血,谁能归还他呢?他从仇人手里救出我们的代价,谁能清偿他呢?你的婢女,因她的信德,同这个奥迹发生关系。希望你保护她,永远不间断。希望你与她的中间,狡滑和强有力的狮龙,没有立足的余地。希望她不要说,不欠什么债,因为我怕那个阴险的原告,会找出什么东西来。可是希望她说:她的债已由那个义务的还债者,代为清偿了。
愿她同她独一的丈夫永远安息!为了她要引她的丈夫归向你,服事他非常耐心,而终得到了圆满的结果。
我主,我的天主,我用我的心,我的舌,我的笔,为你的仆人,我的兄弟,你的儿女,我的主人服务。假使他们读到这几页,望你感动他们,命名得在你的祭坛前,也记忆你的婢女莫尼加和她的丈夫巴特利亚乌斯。我虽不知怎样,我是从他们的血肉来的。希望他们抱着友爱之情,记忆我的父母。他们同时也是我的弟兄姊妹,因为你是我们共有的父亲,圣教会是我们共有的母亲。我们同时也是耶路撒冷天国的子民。我们在这窜流期间,不停地渴望着它。为了我的《忏悔录》,为了在我的祈祷上,又添了读者的祈祷,她的弘愿将有意外的收获。
卷十第一章 希望无穷
你认识我,我也希望认识你。我希望认识你,如同你认识我。你是我灵魂的能力,请进来,加以修饰,务使没有斑点,没有皱纹,做你的下属。这是我的希望,我所以说话的理由。为了这个希望,我欣慰这是我惟一合理的快乐。对于别的此生的一切,你多哭,它越不足哭,你少哭,它越足以一哭。你爱真理;发扬真理的人,将得光明。为了我愿发扬真理,我一边向你忏悔,以发扬真理,一边在许多证人前发表这个作品。
卷十第二章 无比的力
而且,主,在你眼前,人良心的秘密也暴露着。那么在我身上,就是我想瞒你也没有什么内幕可言。我给我隐藏了你,我怎能给你隐藏我自己呢?我的哀号证明,在我眼里,我也是个可怜虫;你呢,你是我的光明,我的福乐,我的爱,我的希望。我深自惭愧,迟迟抛弃了我,选择了你。我只愿为你而中我和中你的意。
主,我无论怎样,你都知道。我已说过,为什么我向你自讼自承。我向你忏悔,不凭肉躯的口舌,而凭你所熟悉的心灵呼声。我不好,我向你表示忏悔,我好,我也不敢矜夸,因为你降福义人,使他脱离罪人的阶段。我的天主,我静默地,又不静默地向你诉心:静默地,因为我并不叫嚷;不静默地,因为我的心是热烈的。我给人所说的真理,你先从我的嘴里听过;你从我嘴里听到的,你已先我说过。
卷十第三章 向善人坦白
为什么我要在人前自讼自承呢?岂是要他们听了来医治我的疾病么?谁都喜欢探听人家的生活,而懒于改良自己的生活。为什么他们愿意晓得我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不愿意听你说他们是怎样的一等人。他们听我,怎能知道我不撒谎,因为一个人心内的一切,只有他自己能认识。相反地,当他们听你谈他们,他们不能说:主撒谎。一人听你谈他,就是认识自己。认识了自己,还说:这是假的;他一定是个撒谎的人。为了爱德要求在它的旗帜下,结成一体的人们相信一切。主,我也要他们听到我在你台前的忏悔。我不能保证他们,我所说的是真的,可是爱德敦促他们听信我。
你是我灵魂的医生,请明白告诉我,我工作的利益。我的罪恶,你已予以宽赦掩护。你用信德,用圣事,变化我的灵魂,使得在你身上,找到我的福乐。我的《忏悔录》可以使读者兴起,可以阻止他酣睡在失望中,也不至呼道:“我不能。”我的《忏悔录》可以使他明了,你慈悲的爱情,你恩宠的温柔。这种弱者的力,可以使他们承认自己的软弱。至于义人,他们也乐于听过来人叙述已往的罪恶。他们的乐,不在罪过的本身,而在罪过的消除。
主,我的良心,为了它的洁净,但更为了你的慈悲觉得很安宁。我的良心,既天天向你诉供,为什么还要在这本书里,在你台前,不表白从前的我,而表白现在的我呢?我写我的过去,利在哪里?我已说过。可是有许多人,其中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他们也愿意知道写《忏悔录》的我,是怎样的一个。他们或曾听过我,或曾听过人家议论我,可是都没有认识我的心,真的我。他们愿意我告诉他们:我的心是怎样的;为了我的内心,他们的眼,他们的耳,他们的理智,都无法进去。他们愿意听我谈,并且有意相信我,因为非这样,无从认识?这是爱德,善心的泉源,告诉他们的。我在我自供里,不会骗他们的。是的,那个使他们信任我的,就是他们的信德。
卷十第四章 目标在哪里
可是,他们在那里,想得到些什么好处呢?在看到你加我恩宠,使我接近你的当儿,他们是否想和我共同感谢你?在觉得我还犹豫不前的当儿,他们是否想为我祈祷。向这些人,我很愿意诉我的心。主,我的天主,为我而许多人感谢你,为我而许多人恳求你,这不是件无谓之举。希望我众兄弟的心,在我身上,爱那当爱和恨那当恨的东西。
这种同情,只能来自一个真正友爱的灵魂;一个非我族类的灵魂,那些空谈作恶的化外之民是谈不到的。我说一个友爱的灵魂,因为他赞成我,他和我同乐;他责斥我,他和我同忧。无论他或赞成我,或责斥我,都出于他爱我的心。这等人,就是我愿意向他们诉心的人。希望他们看到我的好而赞叹,看到我的恶而惋惜。我的好,是你的成绩,你的礼物;我的恶,是我的劣迹,罪罚的后果。希望见好而赞叹,见恶而惋惜。希望歌咏与痛哭,从这些友爱的心里,香烟一般地,向你飞去。
主,你乐闻你圣殿的馨香,请根据你的无限仁慈,为了你的圣名,怜悯我,你既不会放弃你的计划,请完成我未竟的任务。
这是我所望于我的《忏悔录》;在那里,我要描写的,不是从前的我,而是现在的我。主,我向你忏悔,欢乐中带着战栗,忧苦中带着希望。我告诉你的,希望与我同信仰,同欢跃,同死亡的人子们,也得听见。他们像我一样,是同一国的人民,同一地的旅客,不过他们或走在我前,或走在我后,或走在我旁。他们是你的仆人,我的兄弟,你的儿子。假使我要同你生活,活在你的生命中,我当照你的吩咐,奉事他们一如我的主人翁。假如你的圣言只用空言叫我去做,不用实行来指导我,那么,也未免美中不足。我事奉他们,不但在言语里,又在行为中。我在你羽翼之下,奉事他们:因为假使我的灵魂不以此为住所,假使你不认识我的软弱,我的危险太大了。我是个小孩儿,可是我的天父常看守着我;他是最能帮我的保护人。生育我的是他,保护我的也是他。你是我整个的产业,你是全能的;在我没有同你在一块儿的时候,你已同我在一块儿。我把我,不是从前的我,而是现在的我,暴露于那些你要我事奉的人们。可是,我并不想这样判断自己。希望读者也在这种立场上读我的书!
卷十第五章 认识自己
主,你就是判断我的。“只有内在的理智,能知道人心的一切。”可是,也有它所觉察不到的。主,它是你造的,它的一切都逃脱不了你的眼,我在你面前,虽自卑贱,看作灰土;可是有的事情,在你身上,我所认识的,在我身上,我却不识不知。“现在,我们糊里糊涂的,看在镜子中,还未到面对面的佳境。”为此,在这旅行期内,我既远离着你,我和我的距离比较近,我和你的距离比较远。我明明知道:你是不朽的。什么诱惑,我能拒绝,什么诱惑,我不能拒绝,我实在不得而知。我的希望是:你是忠信的,你总不会许我们受的诱惑,超出我们的能力。当诱惑压迫我们的时候,你也不忘加我们力量,支持我们。
我应当宣布,在我身上认识和不认识的一切。我认识,我靠你的光;我不认识,为了我的黑暗,在你眼前,还没有变为白昼。
卷十第六章 天主是什么
主,我绝不犹豫地觉得我爱你。你的话打开了我的心,我曾爱你。天,地,天地中间的一切,到处叫我爱你;也不停地向众人呼号,使得他们无法推诿。受过你哀矜的人,更将受你的哀矜;受过你怜惜的人,更将受你的怜惜。不是这样,天地的歌颂,聋子前的音乐演奏罢了。
可是我爱你,我究竟爱什么?决不是有形物体的美丽和它们易于消逝的丰采;也不是人目钟爱的光明;也不是抑扬宛转,娓娓动听的歌曲;也不是花草的芬香之气,也不是甘乳、蜂蜜,也不是用以吻抱的肢体。不,我爱天主,我不爱这一切。可是我爱天主,我爱一种光,一种声,一种香,一种食物,一种接吻。这是那个住在我内心者的光,声,香,吻。这种光是无远弗届的,这种歌声是万世无疆的,这种香气不是风能吹散的,这种食物不是口腹能消灭的;这种接吻是不会使人讨厌的。这是我爱天主,我所爱的。
那么,那个我所爱的,究竟是什么?
我问大地;它对我说:“我不是你的天主。”一切地面上的东西,给我的答案,是一样的。我问海,海中的深渊,深渊中的动物;它们对我说:“我们不是你的天主,请你到别处去找吧!”我问大气,大气之国,偕同它的众住户对我说:“安那克西美尼斯说错了,我们不是天主。”我问天,日月星辰;它们对我说:“我们也不是你寻求的天主。”我又问我周围的东西说:“你们既然不是天主,请谈我的天主,至少有关于他的故事。”它们大声向我喊道:“我们是他造的。”我瞻望万有,就是我询问;而万有的美丽,就是它们的答案。
最后,我转身自问:“你是谁?”我答道:“我是人。”为供我自己的驱策,我有一个灵魂,一个肉身:灵魂内藏,肉身外露。我当运用哪个部分去寻求我的天主呢?我会用我的肉身,从下地到上天,尽目力所及去寻他。可是,我内藏的部分更为宝贵:因为天地万物的答案——我们不是天主,我们是他造的——都是由我的肉身,向他报道上去的。他仿佛一个主席,一个判官。内藏的人,借外灵的人手,认识这些东西。内我,我的灵魂,靠我肉身的五官,认识这一切。关于我的天主,我问了整个的宇宙,它的答案总是:“我不是你寻求的天主,我是他造的。”
这个宇宙的美观,不是同样呈现于各种具有五官的东西前的么?那么为什么结果不同呢?大小的禽兽也看到它,可是不能诘问它。因为它们没有理智,无法把由五官得来的刺激,发生反应予以辨别。人能诘问,可以使他的理智,根据有形的东西,了解天主无形的美善。人受造之物,但也能受它们的奴役蒙蔽。受造这物只答复那些会诘问判断的人们。它们的作风,不因对方的只见不问,或见而又问,而随时改变。它们的态度是一贯的,不过时而作答,时而缄默罢了。说得再清楚些,它们向众演讲,可是了解的人,只有那些能把外来的声音和他们的内在真理,两两比较的人。真理给我说:“你的天主,也不是天,也不是地,也不是什么有形之物。”这,我们一看它们的性体,就可以明了。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有形的物质,它的部分小于它的整体。我的灵魂,我告诉你:你比物质强,因为和你打成一片的物质,它的性命是你给它的。这不是一种物体对于另一物体所能做的。可是,为你,你的天主是你性命的生命。
卷十第七章 形而上的认识
我爱天主,究竟爱什么?那个控制我灵魂的是谁?我愿凭借我的灵魂下,跑到他身边去。我有一种力,它使我和我的身体打成一片,且使整个的机构,有蓬勃的生气。可是,我寻获我的天主,不单靠这种力。假使不是这样,没有灵魂的马骡,也会寻获天主了;因为它们的躯壳中,也有那种力。
我还有一种力。我的肉身,主的工程,不但赖以生活,又赖以感觉。主给我眼,是为看的,不是为听的;给我耳,是为听的,不是为看的。别的感官,也各有它的位置,它的职守。我利用它们,在一统的阵线上,尽我的各种责任。我还有别一种力,因为马骡也有它们的,像我一样的感官。
卷十第八章 记忆的宫殿
为达到造我的天主台前,我还当乞灵于别一种力。于是我就进入了别一个领土,广大的记忆宫殿。那边藏着从感官得来的,无数的想象之宝。那边也贮着从原有想象,经增减改削而构成的想象;和一切我嘱它保管,而还没有淹没的东西。
我进入这个宫殿,我可随便予以召集:有些立刻报到;有些久后才来,仿佛是从什么神秘的地方赶到的;有些,在唱别的名字的时候,忽蜂拥而至,冲到最前线,像喊着:“你可不是找我吧?”我举神魂之手,露记忆之面,下了一个逐客令,并饬他们且等,等那个我要召见的,见了之后,再行定夺。最后,那些被传的,整整齐齐,各依排定的秩序而来。本列于前的,让位于后的,一切皆听我指挥。我讲一个故事时,经过的程序,恰正如此。
一切感觉,都分门别类地,保存在那里;但是各有各的进口:眼是为光,形状,颜色的,耳是为声音的,鼻是为气味的,舌是为滋味的,周身的感官是为软硬,冷热,粗细,轻重,内外的。记忆把它们全部收容在它的大厦里。我们需要它们的时候,它们即可从神秘的隙缝里应声而出。它们各经自己的门进去之后,又排列得整整齐齐。还当明了:进去的不是宝物,而是宝物的影象,以供思想的调用。
这些影象是怎样组成的?我想谁都说不出。大家知道:它们是从哪一条路进入这个仓库的。就是在黑暗静默中,假使我要的话,也能重现那些颜色:白的,黑的,和别的一切深浅混合的颜色,都得予以区别。我用不着去怕我听到的声音,会扰乱我看到的物影。他们都站在自己的岗位上;我招呼它们时,它们立刻会报到。我的喉舌可以怠工,我仍能唱我心爱的歌;颜色的影象虽就在旁边,也不会来干涉打扰的;我尽可玩弄由耳送来的宝贝。同样,我也可以随意近阅各感官存储的印象。我可不问什么花,而辨别百合花和兰花的香气。我可以什么都不尝不触,而说蜜糖比热酒好,平坦的比凹凸的好。这靠什么?只靠记忆。
这一切都表演在我记忆大厦中。在那里,我支配天地海洋,和诸凡我曾收纳而还没有忘记的印象。在那里,我又遇到我自己,记起我自己,和我所做的事情,和我做事的时间点。在那里,我可以找到由我本人经验得来的,或由它转告我的。从这个仓库里,我借用许多印象,或这一些,或那一些,或由我亲手制成的,或由它们传来的。我把它们系于过去;我又为将来创造:行为,事业,希望。于是:这一切如在目前。“我要做这个,做那个!”这是,我在这充满如许事物,如许大事物的千间无形的广厦中所说的。我得来的结论,也不是一样的,“假使某事某事能实现的话;希望天主使我们不要遭到某事某事!”我这样自言自语,当我说话的时候,我所说的物象,活现于我前。这些物象是从我记忆宝库里来的;没有它们,我是无法说话的。
我的天主,记忆的能力是强大的,的确是强大的。这是个无穷的宝库。谁能进入它的堂奥呢?这是我灵性的一种能力;我也未能了解我之所以然。我的灵性为把握自己,看来还不够大。那么,那个它不能容纳的,流到哪里去呢?是否在它以外,不在它以内?可是,怎样能不包括它呢?这个观念使我惊奇纳罕。
人们晓得去称赏高山的顶,大海的浪,江河的洪流,浩浩无垠的海滩,千万星辰的运行,而不关心他们自己,这不是件怪事么?这一切,我虽未经目睹,却能侃侃而谈,他们也不以为奇。可是我谈我在广大的自然界内,看见的山,浪,江河,星辰,我听见的海涛,假使在我记忆的无穷宝库中,看不到它们的影象,我是无从谈起的。我的眼看这些东西,并不把它们吞下去;进入我内心的,不是它们,而是它们的影象。我明明知道:它们的影象是怎样各经各的感官而内进的。
卷十第九章 灵性的记忆
我的记忆不但藏纳这一类的东西,还收受我从科学方面得来而远没有遗忘的东西。它们藏在另一比较深奥的地方;实在,并不是个地方。这些东西不是单纯的印象,而是我保留的知识。文学是什么?雄辩学是什么?问题可分几种?这些观念在我记忆中,和一样宝物的印象在我记忆中,绝对不同。一个声音震动我的耳鼓,就留一个印象。为了这个印象,声音虽已过去,我还能仿佛听到。一种散布在空中的香气,碰到我的嗅官,就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个印象。为了这个印象,我想起来,我就可以仿佛闻到。一种食物,进了我的口胃,人家就尝不到它的滋味,可是在我记忆中,可以找到它的遗迹。一样东西,同我们的肢体接触之后,虽已远飏,我们的记忆还能提起它。知识在我们的记忆中,并不这样。那些东西的本身,不进我们的记忆;神速地进去的,不过是它们的影象。它们在里头,各有它的位置。神妙的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可以找见它们。
我听得人家说:我们论一样东西,问题可分三种:它存在么?它是什么?它是怎样的?音字我认识,音的印象我也认识。它们经过空气,发出一种声音,然后化为乌有。可是音字代表的东西,我的感官却摸不清。我只在我的灵性里能找到它们。我在我记忆里收藏的,不是它们的象,而就是它们。
它们怎样进入我的内心?假使可能的话,请它们告诉我。我遍查我身上的各种门户,我寻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眼要说:“假使它们是有颜色的,我们一定会指出的。”耳要说:“假使它们是有响声的,我们一定会提供的。”鼻要说:“假使它们是有气味的,我是会自动说出的。”感官要说“假使它们不是物质的,我怎能摸触它们;假使我不摸触它们,我怎能报导它们?”
那么,它们究竟怎样进入了我的记忆?我不知道。我认识它们,我的认识不是从他人来的,而是由我的理智来的。我在我的理智里,认识它们,确定它们的真实性。我把它们存在那里,俾得随意提用。在我认识它们以前,它们已在那边,可是还没有进入我记忆的领域。那么,它们在哪里?怎样当人家把它们向我提出的时候,我已认识它们,而会喊道:“是,是,这是真的!”这样看来,它们早已藏在我的记忆中,埋没在记忆的一角深处,不经发掘,我是不会想起的。
根据上面的分析,这一类的真理既没有什么影象,那么我们认识的,不是它们的影象,而是它们的本身。那么,认识它们,就在整理零乱地分散在记忆中的各单位,务使它们与我们一度接触之后,将来听到我们的招呼,就得应声而出。
所以学习认识,就在发掘和整理沦没在记忆中的这类观念。可是假使我疏于训练,短期时间,它们又会弄得一团糟,甚至失踪。那么,我们又当下一番苦工,予以搜求整理。在拉丁话里,思想是从搜集来的。实在思想就是一种搜集的工作;不过思想专对理智的搜集工作而言。
记忆里还包容着无数关于数量的定律。这些定律一定不是从五官,进入我们的脑海的:因为这些见解,是没有色,没有声,没有气味,没有滋味的,又是不可摸触的。当人家同我谈那些问题的时候,我很清晰地听见他们用以表明各字的声音:可是字是字,物,字和它表明的东西,不可混为一物。字,为了它们或是希腊文,或是拉丁文的分别,而有不同的音;可是那些定律是无所谓拉丁的,或希腊的。它们绝对不是一种语言的私有物。我看见过专家们划的,细如蛛丝的线。但是数学的线,不是肉眼报告我那些线的影象。数学的线的认识,就在我们的内心,并且用不着去想一种宝物。我的五官使我认识被数的数;可是数数的数另是一种;它们不是第一种的影象,它们绝对存在。读我的书而笑我的人,是不认识它们的人,随他去笑吧!我对他的笑只有表示惋惜。
卷十第十章 怀旧的记忆
这些见解,我都存在记忆里;我还记得:它们是怎样得来的。我又听到过许多反驳这些赤裸裸真理的谬说;我也把它们藏在记忆中。这些言论虽是假的,我记得它们却是个事实。我记得,我怎样辨别正反论调。现在我发见我提出这个区别,和我记得,当我屡次揣摩的时候,我曾加以区别,这是两个不同的行为,我记得,我多回明了这些事情;至于现在辨别它们的事实,我把它藏在记忆里,使得我将来能说:今天我曾了解过这些事情。我曾记得过;假使将来我记得,现在我曾记得过,那过去的我所以能记得,当归功于我的记忆。
卷十第十一章 情思的记忆
记忆也容纳灵魂的众印象,自然不是灵魂感到的印象,而是灵魂感到印象的印象。所以这是两种不同的印象,且后者当适合记忆的本性。
记得我曾是活泼的,或多愁的,虽现在已不是了。记得某日我曾恐怖,虽现在已不恐怖了。记得某种过去的意愿,重现于我的记忆中,虽现在它已消散了。有时我却会愉快地记得过去的忧伤,忧伤地记得过去的愉快。
假如谈纯粹的物质印象,这原是不足诧异的:因为肉躯是一样东西,灵魂是别一样东西。想到一种肉躯过去受着的痛苦而感到快乐,这也不足惊骇。可是在伦理的领域里,并不这样。记忆就是心灵。我们授人一个不容疏忽的使命,我们每对他说:“请你放在心灵上。”假如我们忘掉了一件事情,我们会说:“这件事已不在我心灵里了!已离开了我的心灵。”那么,心灵不就是指记忆么?
既然这样,为什么当我快乐地记念过去的一种忧愁,我心灵里有快乐,而我记忆里有忧愁呢?假使我的心灵快乐,这是为了快乐在心灵里。那么,又怎么忧愁在记忆里,而记忆不是忧愁呢?可不是记忆不关心灵的么?这又谁敢主张呢?
可能记忆像心灵的胃,苦乐像甜酸的食物。那些印象进入记忆,仿佛进入肠胃。它们进入之后,就失去一切的滋味。
想在这些东西间,求个类似,这是可笑的;可是不能说它们间绝无相似之处。
我说心有四情:欲望,喜乐,怕惧,忧苦,这不是从我的记忆里提出来的么?我讨论四情,逐一予以分类解析,记忆是它们的储藏室,记忆是我言论的发源地。我想从记忆里唤起它们,我不感到什么烦闷。在我记起它们和付诸讨论之前,它们已经存在。我靠我的记忆力,才能把它们发掘出来。返嚼可使胃中的食料重新升到嘴里,同样记忆力可使那些印象从记忆的底层里浮起来。那么,为什么那些唤起这些印象的人;在他们的思想的嘴里,觉不到喜乐的温柔,忧愁的酸苦呢?这正是为了类似中的差异,十足的类似是不可能的。假使读忧惧二字的时候,同时当感到忧惧之情,请问,谁愿去谈这些东西呢?
可是,假使在我们的记忆中,不存这些东西,我们怎能谈呢?就是字音的印象,情绪的意义,也莫不如此。这些观念不是由五官之一,从外面进入我们的心灵。心灵根据它对于情感的经验,把自己感觉的,托付于记忆。或许记忆能不待心灵之命,自动予以登记。
这种登记是否乞灵于影象?是很不容易谈的。我说石头太阳,石头太阳本身并不在我的感官里,在我记忆里的,是它们的印象。我说肉体的痛苦,它也不在我身上,因为我不觉痛苦。可是假使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痛苦的印象,我怎能谈痛苦?我又怎能辨别痛苦与快乐?当我健康的时候,我说健康。这是个实在的问题。假使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它的印象,我怎能明了这个嘹亮字音的意义呢?人家在病人前谈他缺少的健康,假使病人在他的记忆里,没有健康的印象,他是不会懂的。
可是我谈数数的数,在我记忆里,不是它们的影象,而是它们自身。我谈太阳的象,它在我的记忆里。当我回忆一物时,我所有的,不是物象的象,而是物体的象。我说记忆,我就认识我所指的东西。可是,我在哪里认识它呢?不在记忆里在哪里?记忆在记忆里,靠它的象呢,还是靠它自己?
卷十第十二章 忘记的记忆
还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说忘记,我同样认识我所说的;可是我记不得的东西,我怎样认识它呢?自然,我不说忘记的字音,我却说忘记表示的东西。假使我忘记这个东西,我决不能认识字音表示的东西。我提起我的记忆,记忆因记忆而在记忆之中。我说忘记,记忆和忘记同时出现在我心灵里;记忆,因为我记忆正靠我的记忆;忘记,因为我正在提起它。归根结底,忘记是什么?不是缺席的记忆么?怎么它存在?而又要我记忆它呢?它既存在,我还要忘记它么?假使我们用记忆记着我们的记得的东西,又假使我们不记得忘记,那么,我们说忘记,我们绝对不能认识那两字的意义。那么,忘记当在记忆里。它当存在,不是这样,我们要忘记它。可是,正因为它存在,我们才能忘记。
那么,我们应否这样结论:我们记忆它,在我们的记忆中的不是它,而是它的象。因为,假使它存在的话,它要使我们忘记,而不会使我们记得。
这个谜,谁能去打破?这个奇迹,谁能去解释?
主,为这个问题,我辛苦极了;为自己,我辛苦极了。为我是块难耕的田,是块逼出我汗液的田。现在,我们不研究天空,也不测量星辰,不寻求地球的均衡律。记忆我的,就是我的心灵。一切非我的东西,远离着我,这是不足怪异的。离我最近的就是我。我记忆的要素,我实在不懂。我没有它,连我自己也叫不出来。我还说什么?我记得我忘记,这是一定的。我能否说:我记得的东西,不在我的记忆中?我能否说:忘记在我记忆中,只是为了要我不忘记?这两种假说都是不可思议的。
下面的第三种学说,你看我能怎样说:假使我记得忘记,我的记忆记得的,不是忘记,而是忘记的影象?我怎样能说:欲一种物的象印在记忆中,物的本身先当在场,然后它的象才能印出。这样我记得迦太基,我活过命的地方;我也记得我遇到过的人物,和一切我的五官所接触过的:如身体的健康或痛苦。这些东西在前,我的记忆才能接受它们的影象,而使我觉得它们存在,和使它们重现在我脑海中。假使它们远去,我得予以追还。假使记忆保存的,不是忘记本身,而是忘记的影象,那么,必先当有忘记,而后可以获得它的影象。假使忘记在场的话,它怎能把它的象印在记忆中。因为忘记报到,什么记录过的,都得取消。随事情怎样难讲难懂,随记得的形式怎样变幻,我一定记得我的忘记,那个一切存记的毁灭者。
卷十第十三章 记忆力的奇迹
记忆的力真大哪!我的天主,它的深奥,它无变的变化,实在使人惊骇。这,就是我的心灵,就是我自己。我的天主,我是什么?我的本性是什么?是个多变的,多头的,神妙莫测的生命。
请看,在我的记忆里,有广大的土地,万千的洞穴,中间住着不知多少种类不同的东西。有形的东西,它们的影象住着;无形的学识,它们自己住着;已经过去灵魂的情感,我不知道,它们怎样也住着。——当知在记忆里的任何东西,同时也在我们的灵魂里。——在这区域里,我这边走走,那边飞飞,大有无远弗届,无孔不入之概。人的记忆力真大!人的生活力真大!可是,人生来是为死的!
我的天主,我的真生命,我当怎样做呢?我要超越的我的记忆,飞向你温柔的光明前。你要给我说什么?我靠我的灵魂,我要升到你高高在上的台前。我要超越我的记忆,希望捉摸你可以捉摸的一面,拥抱你可以拥抱的一面。记忆,飞禽走兽也有:不是这样,它们怎能找到它们的窝,和它们许多的习惯?这些习惯,不就证明它们有记忆么?我要超越记忆,为能与那个使我别于走兽,灵于飞禽者相接触。我要超越记忆,可是到哪里去找你?好天主,稳定的温柔,我哪里去找你呢?假使在我的记忆以外,我找到你,我不就是忘记了你么?假使我不记得你,我怎能找到你?
卷十第十四章 上升的阶梯
那个失去银元的妇人,点上灯去寻。假使她不记得失掉的东西,怎能找到手呢?找到了以后,假使她没有记忆,怎能知道她找到的,就是她所失去的呢?我记得,我当寻觅,而终找到了我遗失的东西。假使在我寻找的时候,人家给我说:是不是这个,是不是那个,在我没有看见原物之前,我的答案,总是否定的。假使我记不得遗失的东西,无论如何,为了我不认识它,就是人家把它放在我眼前,我也只得失之交臂。我们寻获一样遗失的东西的步骤,是常常不变的。一样不在我眼前的东西,仍能在我们的记忆中。譬如一样物质的东西,它的象印在我们的记忆里;我们寻它,就是使它重现于我们的脑幕上。我们寻样东西,我们当根据它在我们内心的印象。并且,假使我们不认识那样遗失的东西,我们不能说找到它的,因为认识脱不出记忆。已经遗失的东西,我们的眼固然看不见它,可是我们的记忆仍把握着它。
可是,假使记忆自己失掉了什么东西,譬如我们忘记了一样东西,或想再度记得一件事情,我们到哪里去寻呢?不是也就在记忆中么?假使记忆给我们找出来的,不是我们所找的东西,我们不予接受,直至得到原物才满意。当原物出现,我们就会呼道:“对了,就是它。”请问,假使我们不认识它的话,我们怎能这样说它?为认识它,我们该记得它。可是,我们的忘记,也是不容否认的。
或许人家可以说:我们遗忘那个东西,不过遗忘了它的一部分;那么,我们依赖它存留的一部分,去找那遗忘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的记忆觉得记不出整个的它,正如缺了一个肢体的人,觉得不惯,而想予以补足。
这又正如一个我们认识的人,忽然发现于我们的眼前,或我们的像司思想前,而我们一时记不得他的姓名。假使我们寻他的姓名,我们找到的不是他的姓名,我们一定不会张冠李戴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从没有发生过这种观念联系。在没有找到我们认为合乎标准的姓名前,我们总不肯接受它。可是,那个姓名从哪里来,不是从我们的记忆里来的么?当在旁人的提醒之下,我们找到了它;它仍是从我们的记忆里来的。它对我们并不是样新东西,不,不过我们重新记得之后,申明这正是它而已。假使我们遗失了整个的它,我们还有什么方法去找它呢?记得忘记一样东西,这就是证明:我们没有忘记整个的它。假使一样遗失的东西,不留一鳞半爪在我们记忆里,我们决不会去找它的。
卷十第十五章 幸福的观念
主,我怎样寻找你呢?我的天主,我寻你,就是寻幸福的生命。我寻你,所以使我的灵魂活着:因为我肉身的生命,是从灵魂来的,灵魂的生命是从你来的。只要我还没有说,还没有被迫说:够了,幸福在这里;那么,我还没有把握它;没有把握它,怎能找它呢?在我忘记了它以后,是否在忘记的回忆中,我能找它?幸福不是众人所求的么?幸福谁不渴望呢?那么,在哪儿曾认识它而这样仰望它呢?在哪儿曾见过它一面,而这样爱慕它呢?我们一定还保留着它;怎样占有的呢?我却不知道。有人得到一站幸福就满意,有人的幸福只在希望中。后面的人自然比不上前面的;可是比那些既没有幸福,又没有幸福希望的人,要胜过一筹。就是这些没有幸福希望的人,在某种程度下,也认识幸福;不然,他们不能有要享福之心。可见,他们享福之心的存在,是不容疑惑的。是的,他们也认识。怎样认识的呢?我也不知道。怎样的一种观念呢?我更不知道。现在我要研究的,是想确定那个观念是否存在记忆中。假使存在的话,我们从前当是有幸福的。我们是否个别的有幸福,或者我们的幸福,只在第一个人,我们的原祖身上?他犯了罪,他的死就是我们的死;我们生来都是可怜虫。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我只问:幸福生活的观念,是否存在记忆中。假使我们不认识它,我们是不能爱它的。一听到幸福的名,我们都承认:这是我们希望的东西。这并不是因为幸福两字的声音,迷醉了我们。不懂拉丁文的希腊人,听到拉丁文的幸福的名词,因为不懂它的意义,绝对无动于衷,如同他们一听到希腊文里幸福的名词,也有同样的感想一般。为此那样东西,也不是希腊的,也不是拉丁的。希腊人,拉丁人,或任何一个国家的人,只要谈到那样东西,就希望得到它。那么,这是众人所认识的。“你们要享福么?”假使他们听到这个问题,他们一定要同声答应道:要,要!假使他们心内不存幸福二字表明东西的印象,这个一致的答案,是不可能的。
这种回忆,和迦太基游客对于该城的回忆,是否一样?不,幸福不是形体,不是肉眼可以看见的。
那么,和数目的回忆,是否一样?不,认识数目的人,不想得到数目;可是幸福的观念,驱策我们追求幸福,爱慕幸福。
那么,和雄辩学的回忆,是否相同?不,不娴于辞令的人们,听到雄辩两字,虽也明了它们所指的东西;可是仍靠他们的五官,认识他人的雄辩之才,而后予以欣赏,希望也有一天能这样。而没有雄辩观念的人们,怎能希望有雄辩之才?这种愉快的情绪,自然是一种内心认识的后果。假使他们感觉不到雄辩的可贵,他们不会希望做演说家的。可是他人身上的幸福,不是我们的五官可以感到的。
那么,和喜乐的回忆,是否有异?或许无异:因为我在痛苦中,可以回想喜乐;在艰难中,可以回想幸福。况且这个喜乐尽可以同我的五官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当我喜乐的时候,喜乐是在我心灵内感到的。它的观念存在我的记忆中,使得我随便使用。它来时,为了我想到的东西不同,我对它,有时冷落,有时热烈。从前我享受的淫乐,假使我今天想到的话,我会出以轻慢痛恨之心。有时我愉快地想到我过去的功绩,为了现在已无法再行树立,我会出以懊丧之情。
那么,最后,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我凭我的经验,认识了我的幸福,而能记得它,恋爱它,期望它呢?这不是我一个人,或某一少数阶级的人的问题;整个的人类要求享福。一个弱小的观念,怎能在我们身上,引起这样一个坚强的意志?你问两个人,愿意当兵么?可能一个说好,一个说不行。这又为了什么呢?假使你问他们,愿意享福么?他们一定没有疑惑,要答应你说:这正是我们所求的。实在,一个愿意去当兵,一个拒绝去当兵,他们都为了愿意享福。某人爱这个职业,某人谋那个职业,他们的爱好可以不同,可是他们求幸福的心理,总是一样的。在他们要快乐的问题前,他们也不会有不同的答案。这个快乐,就是他们所称的幸福,他们惟一的目的;不过各有各的途径罢了。谁都不会说:他在听到了幸福两字,才在记忆中找到它,认识它;以前他与快乐从没有一面之交。
卷十第十六章 幸福基于真理
主,愿向你坦白的仆人不要想:任何喜乐的观念,能使他有幸福。因为有一种喜乐,不是凶恶的人能享受的;这种喜乐是爱你和事奉你的人的专利品;这种喜乐就是你。幸福的对象是你,幸福的理由是你,幸福的路径也是你。你以外,没有什么幸福可言。在你以外,可能找到的幸福,一定是假的。一句话,意志的对象,总脱不出幸福的影子。
你既是惟一的幸福,那些不到你身边寻求喜乐的人们,就是不要幸福的人。那么,这不是证明了:不是众人都要享福的么?或许众人都想享福,可是为了血肉和精神的互相攻击,他们不能为所欲为,而只得以做到能做的为满意。有些他们不能做到的事情,假使他们加强他们的意志,或许也能做到。
假使我问众人:他们想在真理里寻喜乐呢,还是在虚幻里?他们一定不稍迟疑地要说:假如他们要享福,他们要真理。不差,从真理里来的,才是幸福。我的天主,我的光,我的救援,你是真理;这是从你来的喜乐。众人都要这个幸福的生活,都要这个独一幸福的生活,都要这个从真理来的喜乐。
我见过许多骗人的人,我从没有见过自愿受骗的人。他们幸福的观念,是从哪儿汲来的?是从汲取真理观念的地方汲来的。他们也爱真理,因为他们不愿意受骗的。爱幸福就是爱从真理来的喜乐。他们自然爱真理;假使在他们的记忆里,没有真理的观念,人间决不会爱的。
为什么他们在那里找不到喜乐?为什么他们没有幸福?因为他们过分萦心于可使他们痛苦的东西,而不大关心于薄弱的幸福观念。在人身上,还存着一线之光:希望他们快走,快走,不然他们就要笼罩在黑暗之中了。
可是,真理怎么会产生仇恨?为什么他们要仇视一个用你的名义,向他们宣传真理和真理的喜乐的人呢?为了真理普遍地受爱,甚至爱它物的人们,也以为他们所爱的是真理;又为了他们不愿意自认受骗,他们也不愿意人家指责他们的错误。那么,我们可以说:他们恨真理,是为掩护他们的真理。他们爱真理的光明,他们恨真理的严正;他们不愿意受骗,却甘心自骗;他们爱自己启发的真理,却恨启发他们的真理。真理给予惩罚,使他们不愿意真理指破他们的迷津;或真理虽指破他们的迷津,真理对他们仍藏在迷雾中。可怜,人心原来是这样的。盲懒丑恶的心,愿意隐藏着;可是它又愿意什么都暴露在它面前。结果,它虽免不掉真理的监视,真理却放弃了它。可是,那个可怜虫还爱在真理中,不爱在虚伪里找寻它的喜乐。当它胸怀坦荡,无忧无虑把握了惟一的真理,真理的真理,它将是有幸福的。
卷十第十七章 天主住在记忆中
我的天主,你看,我为寻你,我怎样纵横驰驱于记忆的领域中。最后,我在它那里找到了你。从我开始认识你的那天,我觉得,我对于你所有的认识,都是从我记忆中来的。从那天起:我总没有忘记你。那里我找到真理,那里我找到天主,真理的真理。从我认识真理那天起,我总没有忘记它。由此可见,我认识你以后,你就住在我记忆中。何时我想到你,我就在记忆里找到你,欣赏你。这是我神圣的乐趣,你仁慈的恩典。你曾慈悯地垂青于贫乏的我。
卷十第十八章 住在记忆的那部分
主,你住在我记忆的哪一个角落,哪一个角落的角落里呢?为你,你又建筑了什么华屋?什么圣室?你恩准我的记忆住在那里。我虽知道,你也住在那里,可是我要问,你住在哪一个部分呢?我想你,我先经过记忆中那个我和禽兽共同的一层;那里,在物质的影象中,我找不到你;继而进入我情绪的储藏室,那里也找不到你;最后我进入我理智在记忆中的包厢,仍扑了一个空。实在你又不是个表象,又不是个有生命东西的情感;如忧,喜,希望,恐惧,纪念,遗忘,——你也不是单纯的理智,因为你是理智的主和天主。这一切都是会变的,你是不变的,你永在这一切之上。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甘心住在我的记忆中。在记忆中既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为什么我要问:你住在记忆的哪一角呢?我敢肯定的,就是你住在那里:因为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常记得你:我一想你,我就在那里找到你。
卷十第十九章 人天的关系
究竟我在哪里找到了你,认识了你?在我认识你前,我的记忆里,还没有你。究竟我在哪里找到了你,认识了你?当在你那边,在我以外。你我之中,虽没有空间;我们仍得说:我们亲近你,我们离开你。你是真理,你到处答复咨询你的人们;而且你在同一的时候,答复他们。你的答案是清晰的,可是听的人,听来并不一样清晰。他们可以随便发问,但是你的答案不是他们常常愿意听的。你最忠实的仆人,不问听到的中意不中意,只想奉行听到的命令。
卷十第二十章 写《忏悔录》的心理
主,你是无旧无新的美,我爱你太晚了,太晚了。你怎会在我内而我在外?我在外边找你,我追求妖艳的受造之物,破坏了我自身。你在我身边,我却醉心于物,远离了你。当知脱离了你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你叫过我,你的呼声震动了我的耳鼓;你发过光,你的光明驱逐了我的黑暗;你散过你的馨香,我闻了又景仰你;我尝过你的美味,我仍饥着渴着;你感动过我,我对于你的和平,觉得神火满腔。
卷十第二十一章 生活是个斗争
当整个的我和你结合之后,我再没有什么痛苦,什么疲倦可言。我的生命,在你充满了它以后,将变成真正的生命。受你充满的人,你要提拔他。我为我还是个负担,因为你没有充满我的心。我可泣的喜乐和我可庆的忧苦?还在斗争着。胜利属于哪方?我不得而知。
主,可怜我吧!我实在太可怜了!我不欲掩盖我的创伤:你是医生,我是病人。你是慈善家,我是可怜虫。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生命不过是个斗争。困苦艰难,谁都不希望它们逼上来。你也只命我们去担当,不命我们去爱它们。人家虽爱担当,却更爱不需要去担当。在逆境中,我希望幸福;在幸福中,我害怕逆境。在这两种对立的状态中,是否有个脱离战争的中立状态。世俗的荣华,是多祸患的,因为它同时带给我们很多的顾虑,而且它给我们的喜乐,是足以使我们腐化的。世俗的逆境,也是多祸患的,因为它催逼我们更热烈地去求荣华,而且它的酸辣性,可使我们失掉忍德。在这个世界上,人的生命,实在是个继续的斗争。
我的希望,全部在你的最大仁慈中。请你先给我你要求于我的东西,然后随你要求吧!你要我们贞洁。“假使天主不赏给人贞洁,他决不能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知道这个恩典的出处。贞洁酬报我们,使分心走意的我们复归于一。爱你而同时背你而爱物的人,不能算真正爱你。爱情常燃,永远不熄。主,请用你的爱薰灼我心吧!你问我要贞洁,请你先给我你要求于我的东西,然后随你要求吧!
卷十第二十二章 各种偏情
你要我反抗肉欲、目欲和世俗的贪欲。你厉禁一切男女的苟合;至于婚姻,你虽批准,你还指出别一高超的境域。在我被擢为施行你的圣事以前,为着你的特恩,我已选择了这个高尚的地位。可是,那些邪乐的丑形怪状,如我曾冗长地诉说的,依旧出没在我的记忆中。邪乐的象是由我的恶习写上去的。它们跑到我前面来;当我醒的时候,他们是软弱的;但当我沉睡的时候,它们卷土重来,强我接受,使我仿佛身临其境。这些虚象在我梦境中,在我身灵上,得到的结果,无异于它们的真形,在我苏醒时,在我身灵上得到的结果。主,我的天主,是否先后有了两个我?苏醒时的我,与沉睡时的我,是否有极大的不同?那个在我醒时指挥我反抗恶势力,而使不为仇敌所逞的理智,到哪里去了?它是否跟着我的眼,也封闭了?是否跟着我的感官,也蛰眠了?可是,有时,当我们酣睡时,我们也反抗,不忘记我们的决心;始终如一,绝对不肯投降。还有一个极大的分别:在睡眠时,假使我们抗战失败,醒来的我们感觉不到什么不安:因为我们虽也表示深切的歉疚,但明明知道:我们是战场,我们却不是败仗的负责者。
全能天主,你的手岂不能医好我灵魂上的一切委靡;岂不能赐以特恩,约束那野性意外的跋扈?主,希望你多加我恩宠,使我的灵魂能脱离欲情的牵连,跟着我直到你身边;不再自己攻击自己,永远解决那个由丑恶的印象在肉躯上激起可耻的冲动;而不再顺从希望这一类的诱惑,就是弱小的,经不起睡下去时神志清明者一击的诱惑,总不要再在我身上,或现在,或将来,引起一种兴奋之情。主,你是全能的,你能赐给我们出乎我们意料的恩宠。这对你有什么难?仁慈之主,我的环境还没有改好,一面为了你给予我的恩泽,我跳着怕着;一面为了我的缺点,我痛着哭着。希望你慈善的甘霖,沛然降下,使得我的内灵外躯,保持它们圆满的和平,直到那个我用死换来的胜利吉日。
卷十第二十三章 食欲
还有一种我们天天逢到的诱惑;天主,希望这是最后的一种!我们饮食,为弥补我们每天消耗的精神。这个经常的工作,到那天,到那食物胃口同遭毁灭,我们的需要神妙地得到满足,腐败的肉躯开始永远不朽的一天,才会停止。
这种需要,对我是适意的。我斋戒,同它周旋,终于压伏了我的肉情。我用快乐去驱逐痛苦。饥渴是痛苦;假使没有食粮的滋补,它们能燃煮杀害我们。慈悲的你,安慰我们在痛苦中;使海陆空大量供给我们各种生活用品。饮食原是件麻烦的事情,可是我们仍觉得快乐。
你教训我们视饮食如药物。当我徇生理的要求,走进饱饫的途中,狡滑的贪饕,常寻机袭击。这是条必由之路,这是条快乐之路。饮食所以维持生命;可是贪饕常追随着,设法诱人违反养身的目标,上它的圈套。
我们应当晓得,养身的食粮和寻乐的食粮是不同的:足以养身的食粮,未必足以寻乐;甚至有时我们会问,饮食的要求,是从正当的生理来的呢,还是从贪图快乐的心理来的。在这个疑问前,我们的灵魂觉得兴奋,因为贪图快乐的罪,每可在生理的要求下,得到宽恕。我天天努力抵抗这种诱惑,我也常常求你扶我不要陷落。在这种难于解决的问题中,我每来求你指导。
我的天主训导我说:“毋贪吃滥饮,沉湎你们的心。”我没有醉过酒,望仁慈的你总不要允许我犯这种病。相反地,我曾贪吃过几次,也望仁慈的你不要允许我重蹈覆辙。因人是软弱的,假使没有你的支持,谁都不能屹立不摇。我们求你的事情你常慨然允诺,就是我们不求你的事情,你也赐给我们。这每在事后,我们才发觉。我从来没有喝醉过酒,可是我认识若干已经回头,饮食淡泊的酒鬼。从来没有喝醉过酒的人,和喝醉过酒而现在已改过的人,都该承认:这是你的功绩。
我又听见你说:“毋在偏情后追逐,应脱离有罪的快乐!”我很爱听你下边的一句话:“我们吃,我们多不到什么,我们不吃,我们也少不了什么。”这就是说:那样东西既不会使我丰富,也不会使我贫乏。还有一句话:“在我所有中我知足,我富,我也活;我穷,我也活;有了你的鼓励,我什么都能干。”这是天使的姿态;我们尘土,当作别论。主,愿你记得:“我们是尘土,人是你用泥土造的。他曾一度沦亡,你却拯救了他。保罗宗徒如同我们,也不过是尘土,他自身也没有什么力。那句我爱听的话″有了你的鼓励,我什么都能干。”是你默启他写的。请你鼓励我,使得我能干。请你先给我你要求我的东西,然后随你要求吧!保罗承认: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给他的。当他自鸣得意,他总不忘归功于主。另一个圣贤求你说:“请你扫除我的口腹之欲吧!”至圣天主,从此可知,你命人做的事情,也是靠你完成的。
完善的父亲,你教训我:为洁净的人,什么都是洁净的。可是吃足以启人疑窦的东西,是不妥当的。你所造的一切,都是好的;在谢恩声中用的东西,都不应当丢掉。食物本身并不使人们接近天主。谁都不该为了饮食而责斥我们。总之,食者不要轻视不食者,不食者不要批评食者。这是我学习来的,我主,我的天主,我感谢你,赞美你。你曾打动我的耳鼓,光照我的心灵。请你拯救我于一切诱惑之中。我不怕食物有什么不洁,我只怕贪饕龌龊。挪亚什么肉类都吃;以利亚食肉以恢复他的精神。约翰是个有名的苦修者,他吃蝗虫,他也没有染得什么不洁。以扫为了一碗豆羹而受骗;大卫为了杯水而自责;我们的君王,不在兽肉上,而在面包上,受了魔鬼的试探。天主指责徘徊在荒野中的犹太人,不是为了他们要求肉食,却为了他们求食而抱怨了他。
我在四面楚歌中,天天抵抗饮食的欲澜。色欲可以,而且我已根本予以解决,食欲则不是这样。我对我的口腹,当加以羁勒,有时紧些,有时松些。可是,主,谁能饮食完全中节呢?假使谁能的话,他当是伟大的一个,他当称扬你的圣名。我一定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是个罪人。但是我也称扬你的圣名。愿那个征服世界的人,——耶稣——为我的罪过,在你台前,多多祷告。也把我列在他妙身的孱弱肢体中。为了你的眼注视着他身上患病的各部分,谁都要登记在你的册子上。
卷十第二十四章 嗅官
香水香粉对我已不发生什么影响。不在我眼前,我也不去寻;在我眼前,我也不讨厌:但我终身可弃之如敝屣。至少我以为这样,不晓得我会自己骗自己么?可怜,一层黑暗包裹着我的心灵,使我无法认识它的真面目。我的毅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实在不敢估定,只有经验可以证明它的真情。为了这点,谁都不能自以为固如磐石。今世的生活,到处充满着危险。恶人可变为好人,好人可变为恶人。你的仁慈是我们惟一的希望,惟一的倚靠,惟一的保证。
卷十第二十五章 听官
耳朵的快乐,一度诱惑络笼了我:可是你总解除了我的桎梏,拯救了我。现在,我还当承认:当我听到一个珠喉,疾徐合拍地,唱起铿锵的圣曲,我仍难免神移。可是,我要的话,我就能予以打消。这些曲调和你《圣经》上的话,打成一片,而且这些话犹如曲调的灵魂。因此,它们要求在我心里,占一个上等的位置;可是我仍难于给它们一个相当的位置。有时我觉得:我给它们的位置太好。我又觉得,这些《圣经》上的话,在歌唱声中,比在普通的谈话中,更能剧烈地,深刻地,打入我的心脏。灵魂的千情万绪,在声音和歌曲内,都能找到相对的响应。我不知道,它们中间,存在着一种什么神秘的关系。五官的快乐,不该削弱灵魂的精力;它屡次玩弄了我。它不甘做理智的侍从,一副主人的派头,随意奴役理智。那么,我在不知不觉中犯了罪;事后方才明了。
有时,我防患防得太紧,甚至有意把大卫《诗篇》温柔的曲调,一律于以厉禁,不准再与我和教会人士的耳鼓相接触。我认为:亚历山大里亚城主教,阿塔那西乌斯的办法是适当的。他叫人家唱《诗篇》,在音符的高低上,不要有剧烈的变动。于是,他如此歌唱,简直与朗诵无异。我记得我刚回头时,听到圣歌,我每会涕泗滂沱。现在歌词比曲调更能打动我的心,并且我也承认:只要声调是纯洁高尚的,歌咏实在是件有益的事情。
我曾一度徘徊在听官的快乐和良好的曲调中间。我虽没有一定的见解,我却袒护圣教会歌咏的习惯:因为动听的歌声,可使薄弱的神情,变为浓厚。假使曲调比歌词更动我的心,我就认为这是种罪恶,应当受罚的。在这场合之下,我宁愿听不到歌声。
这是我现在的心理。你们心中怀着善念,想立功劳的人,请同我和为我痛哭流涕。你们对于这一切都是门外汉,所以这一切绝对不能感动你们。可是,你,主,我的天主,“求你俯听我,眷顾我,怜惜我,医治我。在你的眼里,我为我是个谜;这也就是个弱点。”
卷十第二十六章 视官
为结束关于肉情的诱惑,现在我来谈视官的快乐。希望众热心的教徒,组织你的宫殿各份子,能听我的自我检讨。我虽百般嗟叹,渴望早进天堂,我仍四面受敌。
我的眼爱美丽奇异的形式,鲜艳光耀的色彩。希望它们不要迷惑我的灵魂!希望我的灵魂只知仰慕天主!那些东西,他做得这样好是天主创造的。可是他,不是它们是我的目标。白天黑夜,只要我醒着,它们就来麻烦我,不让我安宁。我的安宁有时是从和谐的声调,有时是从万籁俱寂的佳境来的。那个一切颜色的王后,照耀世间的一切的光,白天里,随我在那里,就是我在忙碌不想她的当儿,她仍百般地抚吻我,谄媚我。她的魔力是难以形容的;少了她一刹那,我就觉得需要;她离别了长久一些,我就会发愁。
当知此外还有一种光。这是托比所见的光:他目失明之后,指示他儿子生活的道路;他踏着爱德的步子,在前走着,永不迷路。这是以撒所见的光:那个盲目的老翁,在祝福中认识了他的两个儿子,在错误中祝福了他的两个儿子。这是雅各所见的光;灿烂心光之下,年老力衰,目光模糊的他,在他的儿子身上,预见以色列民族浩大光明的前途。当约瑟领着两个儿子来到老人前,叫大的站在右边,小的站在左边,请他祝福的时候,他竟别具双眼,神秘地横叉两手,把右手放在次孙头上,左手放在长孙头上。这是真光,独一的真光。见和爱真光的人们,相互打成一片。
至于上边我所谈的形光,它用危险的温存,迷醉耽心俗乐的盲人。可是创造万物的天主,你知道,有些人也知利用形光来称扬你;不让他们的灵魂陷于昏睡。我希望是这样的一人。我抵抗眼的花巧;我怕在向你的道路中前进的脚会遭到缠绊;我向你张着眼,求你铲除我足前的蔓草。恳你予以铲除,因为我时有受绊倒的危险。主,以色列的保护者,永远醒着的你,请你不停地,救我于危机中。
人们用各式艺术,精巧的技术设计,各种衣鞋器皿,和各种古里古怪,越出正轨的图画雕刻,在本足以迷目的东西上,又增加了一大堆。他们注意于外界的,自创的工程,却忘掉了内心的,造生他们的主宰,又消灭了他在他们所做的一切。
我呢,我的天主和我的光荣,我在这里,我还找到了歌颂你的资料,我还赞美那个为我牺牲者。因为,那些经艺术家的手脑,得以实现的东西,还是从那个美的泉源里来的。美的泉源高于我们的灵魂;我的灵魂日夜景仰它。创造艺术的人,都晓得在这美的泉源里,寻求美的标准,却不晓得寻求使用的原则。可是这个原则不因他们的忽略而不存在。假使他们也注意的话,他们将作进一步的研究,将为你而努力,将不专于伤神的快乐上费心。
我谈这些真理,我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惑于这些艺术,可是,主,你总救了我,救了我:你的仁慈常在我目前。我可怜地堕落,你仁慈地拯救了我。你救了我,有时因为陷落尚浅,我还不觉其苦;有时因为恶习已深,我也难免痛苦。
卷十第二十七章 视官的又一表演
肉欲在贪图各样觉性的快乐;人远离天主,做了它的奴隶。此外,在人灵魂上,还有一种更形险恶的欲望。它也经过五官;可是它的目标不在给它们快乐,而在利用它们,寻求经验。这个空虚的好奇心,美其名曰科学,曰知识。既然欲望的要求在求认识,而视官是认识的重要门户,这种欲望,在《圣经》上,就称为目欲。
实在,看是眼的天职。可是,我们运用别的四官的时候,我们也每会说看。我们不说:你听怎样火花四射,你闻怎样光明如画,你曾怎样发亮,你摸怎样发光;可是我们不但说:看,火怎样发光——这是眼的专职——我们还说:看,这是什么声音;看,这是什么气味;看,这是什么滋味;看,这是怎样硬的。
为此,从五官得来的经验,统称目欲。看是眼的天职;说别的官也看,不过类比而已。
我们从此也可以分明:在五官的觉察中,有快乐,也有好奇。快乐的对象是美,整,是那个闻起来好,尝起来可,摸起来软的东西。好奇的对象是反面的:这并不是为了它爱苦辣,只为了它要认识,要经验。
看一个千创百孔,令人作恶的死尸,有什么快乐?可是,假使这里横着一个死尸,民众自然会来凭吊,虽他们还怕事后会梦见这凄凉的一幕。请问谁强迫他们去看?事前他们岂能相信会看到什么美丽悦目的东西?
关于别的四官,也是一样的;我不想赘述了。剧场内各种古怪的表演,也无非是从好奇病来的。好奇病引我们研究我们以外的秘密。认识这些秘密,一点也没有用。人们只为认识而认识。好奇病,在同一的目标下,促人运用那个腐败的科学,魔术。好奇病,在我们教会里,使人纯为了要满足他的痴心,去妄试天主,要求他发圣迹。
救援我的天主,在这充满危机的丛林里,我靠你给我的力,我已斩除了不少的荆棘,并已屏之于心灵以外。在这险恶风垢生活漩涡中,何时,何时我能说:现在什么诱惑都不能迷我的眼睛,引我的注意,动我的好奇心了呢?
是的,戏剧已不在我心上了;星辰的运行,我也不注意了;占卜,我再不去问津了;五花八门的魔术,已使我头痛了。我的天主,我应该是你的忠仆;可是魔鬼常催促我要求你显奇迹。现在,我用耶稣君主和纯洁的耶路撒冷的名义,恳求你使已离开魔障的我,离开它越远越好。可是当我求你恢复一人的康健,我的目标是大不同的。主,我求你继续使我服从你的圣意。
可是,每天还有许多不足重视的枝节,来试探我们的好奇心。我们的失败,谁能加以计算?几次,我们纯为了友谊,或为避免使人难受,去听人家的闲言闲语,而结果听出滋味来呢?我虽再不到剧场里去看跑狗追免;但偶在田野中,看到这种狩猎的镜头,沉思凝想的我,就会被它分心。我虽不至离开原路,可是我的心已被吸引了去。假使我不就此警觉,收敛我心,我可能呆呆地张口望着。
我还说什么?在我独居斗室,忽见壁虎捉苍蝇,或蜘蛛缠绕那投入它网中的小虫,我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那边去。那些小虫的把戏,还能引起我的好奇心。接上去,我就赞美你:你是造物主,奇妙地统治一切。可是,当我分心走意之始,我并没有这种思想。迷途知返是一件事,总不陷落又是一件事。
我的生平充满着这种弱点;我的惟一希望是你的极大仁慈。我们的心里,包藏着这类的祸殃根;我们的祈祷,每被打断或骚扰。当我们举心向你祷告之际,那些胡思乱想,就会涌入我的脑海。我也不知它们是从哪儿来的,竟会冷不防地打断这样一个重要的工作。
这些缺点是否当看作无足轻重的东西?我的希望是什么。不就是你早已名满天下的仁慈么?你已展开了我的回头之路。这个归化的工作到了什么程度,你也明白晓得。你先医好了我复仇的偏情,解脱我情欲的桎梏,使我将来能满沾你的慈祥,饱尝你的恩德。你为压制我的骄傲,使我善负你的轭头。你给了我畏惧你的心理。我现在负着,我觉得正如你所许的,它是甘饴的。实在,它早是甘饴的,不过当我怕背它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点。
主,只有你在行使威权的时候没有半点傲气:为了你是独一的真主宰,你以上,再没有什么主宰可说。请问此生,我能否从骄傲中解放出来?骄傲之徒又要人爱他,又要人怕他,因而觉得一种快乐。实在,这并不是快乐。可怜的生活,讨厌的空场面罢了!人家所以不爱慕你,不敬畏你,这也是理由中的一个。你呢,你责斥骄傲的人,爱护谦虚的人;你向世俗的奢望怒吼,山岳的根基也要震动。
在社会中,我们高贵的职位会使人爱我们,或怕我们。真福的仇敌,紧紧跟着我们,决用以打倒我们。他用这种虚荣做诱饵,散在我们足前,诱我们拾取,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受骗。他要我们抛弃基于真理的快乐,寻求基于狂妄的快乐。这样,我们不乐于为你,却乐于代你受人爱,受人怕。这样,因他的同化作用,我们和他虽没有什么友爱可言,我们和他却共同受苦。他把他的王座,放于凛冽的北风中,使得我们冒着寒冷的黑暗,崇拜你恶意的摹仿者。
主,我们是渺小的一群;请把我们当作你的产业看待吧!请展开你的两翼,使得我们得到一个避难所。希望你是我们的光荣;希望我们为你而受人爱,为你的圣训而受人怕。违反你的禁令,寻求人们颂扬的人,审判的日子,得不到他们的辩护,也免不掉你的刑罚。受赞美的,不是怀恶意,做恶事的人;赞美当归于你给于人的功绩。假使一个人重视人家的赞美,而轻视那个赞美所由来的功绩,这个赞美仍阻挡不住你的责斥。这里,赞美的人胜于受赞美的人;因为赞美的人所注意的,是天主的功绩,受赞美的人所注意的,是外来的虚誉。
卷十第二十八章 傲骨棱棱
主,我们天天不停地在风雨中受吹打。人的口舌是日常薰炙我们的火炉。你要我们在这点上,自行节制。主,请你先给我你要求我的东西,然后随你要求吧!你晓得,为这件事,我怎样向你涕泣悲号。我还不明了这种毒素,在我身上,究竟澄清到什么地步。我很怕那些你所认识,我还摸不清的潜势力。对于别的诱惑,在一定的程度下,我尚能在我身上看个明白。可是对于这种诱惑,我的观察力,几乎等于零。为测量我对于淫乐和好奇心的抵抗力,只要看那些偏情,来近时,我的意志怎样予以驱逐;去远时,我的心灵,怎样予以怀念。
我们寻求财物,为满足三欲之一,或三欲之二,或三欲之三。假使一个拥有财帛的人,要知道他是否轻视财帛,为尝试起见,他尽可把财帛抛去一次。
为表示我们不受荣誉的奴役,我们是否应当活一个古怪的,不近人情的性命,使认识我们的人都轻慢我们。这是不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假使荣誉是良好品行的天然同伴,那么,我们既然不应当放弃良好的品行,也不应当放弃我们的荣誉。可见,为测量我们对于一样失去宝贝的心理,或冷淡,或焦虑,非先失去它一次不可确定。
主,关于这种诱惑,我当怎样向你坦白?我很爱荣誉,可是,我更爱真理。假使人家问我:我愿陷入旁门左道而受人尊敬,抑愿坚持真理道德而受人鄙弃,我会当机立断,向那里去的。可是,我很不愿意,为了人家的称扬,我对于我所做的一样好事,更觉快乐。不过,我应该承认:人家的称扬能增加我的快乐,如同人家的毁谤能减削我的快乐。
这是我的弱点;当我感不安,我就以为有了借口。这种心理究竟有什么价值?主,只有你知道;我呢,我每为此而烦恼。你叫我们修节德,不要妄爱;你也叫我们修义德,指定爱的对象。你不但要我们爱你,还要我们爱旁人。我听到人家准确的鼓励,我就喜欢,因为我感觉他有前途,有进步。我听到人家的毁谤,我就难过,因为这是违反正义的。
有时我感到不痛快,因为人家赞美我的,正是那个使我讨厌的;或为了把无足轻重的东西看作无价之宝。从此,我也明了:我的不痛快,是为了赞美我的人的见解,违反我的见解。原来他的利益,不在我心上。我所以更觉满意的理由,只为了我身上那些中我意的优点也中旁人的意。从另一角度看来,假使我得到的赞美,同我的见解不合的话,换句话,假使人家赞美的正是拂我意的,或正是我最不以为意的,那么,那个赞美不算真的赞美。在这点上,我是否还犹豫不定?
归根结底,依据你的真理,我爱受赞美,当为了旁人的利益,不当为了我个人的利益。我是否到了这个程度?我不得而知。在这点上,你比我认识得更确切。我的天主,我求你展开我的灵帏,现出真面目,使得同情于我创伤的兄弟们,见而为我祈祷。求你指导我做一个更严密的自我检讨。假使我受赞美的时候,真为了旁人的利益而动心,那么,为什么旁人受毁谤的时候,我少动心,而我自己受毁谤的时候,多动心呢?为什么我和旁人同受违反正义的攻击,而对于我所受的攻击,更忿愤不平呢?这点我岂是意识不到么?为此,我是否应该说:我哄骗了我自己?我是否在你前,用心口卖了真理?主,这种疯狂,请你赶它远飏;因为我深怕,我的言语不要成为一种专敷我头的罪恶的香油。
我是一条可怜虫,一个穷小子,我的好处,就在暗中号泣,自讼自承,追求你的仁慈,直到我的缺陷被填满,可以获得桀骜之目所看不到的和平才止。从我们嘴里出来的言语,和我们显着的行为,能引起一种非常凶险的诱惑。这种诱惑是从爱慕荣誉的心理产生的;它为标榜我们的身份,常寻求浮夸的赞颂。这种诱惑,在我们作自我检讨的时候,在我们的自我检讨里,每能屹立不摇:因为虚荣的妙,妙在轻视虚荣中有虚荣。实在,在轻视虚荣中求虚荣的人,并不轻视虚荣,因为耀武扬威的人,一定不会轻视光荣的。
卷十第二十九章 自满自足
在我们的心灵里,心灵的深处,还存着别一个同类的诱惑。它使人趾高气扬,自满自足,不管人家的青眼或白眼,而且绝对不管人家称心不称心。自鸣得意的人们,最使你讨厌,无论他们或以恶为善,或把来自你的善当作自己的善,或虽承认你的善,而仍归功于自己,或虽归功于你的圣宠,而怀着醋意,不与人同乐。在一切风波中,尤其是在这种风波中,请看我怎样心旌摇摇。我觉得我还会受侵害;可是,你就要予以救济的。
真理,你常与我同行,指导我什么当舍,什么当取。我呢,我也尽我所能,把我的浅见报告你,求你指正。
我运用我的五官,在可能范围内,驰驱于宇宙中。我在我身上,观察那个使我五官活跃的性命。然后,我进入我记忆的堂奥:它是异常复杂,异常丰富的。惊奇纳罕的我,认为没有你在那里,我什么都分划不出。最后,我也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
在我巡礼的路上,一一努力予以甄别,加以批评。查问了五官供给的资料以后,我去研究别的和我打成一片的种种,我也不忘检点职司传递的五官。在那无穷的宝库里,有的我特予提出,有的我仍让它们躲着。谁做了这一切?不是我,不是你,这是我的一种力。你,永留的光,我研究万有的物体,性质,价值,你是我的指导,我听你的训令。在这习以为常的工作里,我寻得一种乐趣,它是我百忙后的休息所。遵照你的命令,南北奔走的我觉得:只有你是我灵魂的靠山。在你那里,我零落的情绪,可以重集,连一个也不会失掉。有时,你在我心灵里,鼓起一种非常甘饴的情绪;假使它到达顶点,它一定不是此生的产物。可是,很快地我又堕入可怕的尘网;我的恶习又围着我,控制着我,我哭也没有用。恶习的担子是很重的!我能去的地方,我不要去,我要去的地方,我不能去。真可怜!真可怜!
从此可见,我为什么把三欲引我犯的罪过,叙述如下;同时也可见,怎样我求你回春之手,医治我的创伤。我虽心伤,我仍看见你的光耀。我慑伏在你神光之下喊道:谁能升到那里?我被丢在远离圣目之地。你是真理,你是万物之王。气量狭窄的我不愿意失掉你,可是同时也不愿意放弃虚伪。说谎的人昧于对事情的真面目,也不愿意茫然无知。我失掉你,因为你和虚伪是不能并存的。
卷十第三十章 不通的路径
为同你和好,我去找谁做我的中保?是否当去寻天神?用什么祷文,什么礼仪?我听说:不少的人在自力宣告失败之后,曾去走这条路。为了他们过分热忱于什么神的显现,终陷入迷魂阵中。
他们寻你,他们一腔傲气,满怀空学问,不识捶胸忏悔。他们吸引接近他们见解的世俗有力份子;造成一堆狐群狗党,纵横驰驱,滥用权威。在这环境内,他们寻求足以澄清心灵的中保,哪里找得到?可怜,狡猾的魔鬼,摇身一变而为光明的天神,就得广施伎俩了。为了他没有血肉,他针对有血肉的傲物,另具一种深刻的吸引力。
他们是要死的,有罪的;你呢,主,他们傲傲然想联络的你,是永生的,无罪的。为此,那个人天间的中保,当一方面有点像天主,一方面有点像人。假使他只像天主,那么,离人太远,无法尽他中保之职。至于那个假中保,他在你神秘的批准之下,玩弄骄傲的人们。他和人们相同的,不过是罪恶罢了。他向他们表示,他有和天主共同之点:为了他没有死亡的肉躯,他就自夸是永生不死的。当知死亡是罪的后果,负罪的他当与负罪的人类,在同一命运下,受永死之罚。
卷十第三十一章 独步的中保
根据你奥妙的仁慈,你差下了一个真中保。你要人们效法他,自卑自贱。这个人天间的中保,就是耶稣基督,他正站于众人和永生至义者的中间;他如同人,可以死亡,他如同天主,没有罪过。性命和平是义德的后果;靠义德他亲近天主,他消灭了忏悔的罪人的死亡。他也接受了人类死亡的命运。古教的圣人赖他将来的苦难得救,我们赖他已受的苦难得救。为了他是人,他才是人天间的中保。单凭他圣言的地位,为了他等于天主,三位中的一位,而且是独一的天主,他不能做中保。
慈善的父亲,你怎样爱我们!你为我们罪人,竟不惜牺牲你的独子。你怎样爱我们!你使圣子和你立于同等的地位,而无僭越之罪。他竟听命至死,钉死十字架。他是我们该死的人中独一自由者:因为他可以舍生取死,又可以舍死取生。他在你前,为我们,又是胜将,又是牺牲;他是胜将,正为了他又是牺牲。他在你前,为我们,又是司祭,又是祭品;他是司祭,正为了他又是祭品。他是你生的,他使我们做奴隶的,一跃而为你的儿子,而他反做了我们的奴仆。为此我绝对相信,为了他坐在你的右边,为我们转达,你将治好我的一切疾病。不是这样,我就要失望了。我的疾病又很多,又很重;可是,你的药石还要坚强呢?假使圣子不降生为人,居我人间,望洋兴叹之后,我们会想:他是绝对不能和我们打成一片的。
想到我的罪,我惶恐;看到我的苦,仿佛我压得气都透不过来;于是,我计划避入旷野;可是,你阻止了我,你壮我的胆说:“基督为众人死,使生者不为自己而生,然为为众人舍生的基督而生。”主,我把我的忧虑,委托于你;俾得生活而赏识你法律的种种妙迹。你认识我的愚鲁,我的软弱。请你教训我,医治我!一切智慧学问的宝库,潜藏在你的独生子身上。他用自己的血救赎了我。愿傲慢之徒不要再诽谤我。我常纪念赎我的代价,我看它当作我的饮食;贫穷的我,并以分之于众,愿饥饿之罪,能和我同得饱饫,而使寻求吾主的人们,终得歌颂他。
卷十一第一章 奥古斯丁的义务
主,无穷是属于你的:我给你说的一切,你早已知道;临时发生的事情,你岂临时才知道么?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多话呢?这自然不是为了你不晓得,而我来报告你;不,这不过为使在我的和念我书的人们的心里,能引起一种更热烈的爱,使得同声呼道:“主是伟大的,最应当受赞美的!”我已说过,我还要说:“我这样做,为了我要对你以爱还爱。”我们祈祷;可是真理告诉我们:“天父晓得你们的需要,早在你们请求之前。”我们向你披露我们的罪过和你加于我们的恩惠,就是披露我们的心灵,使得你完成你的善工。我们结束我们的悲剧,而享受你的幸福。你教训我们要安贫,要良善,要哀痛,要渴慕正义、慈惠待人,要心净,要和平。
这样,我尽我的心力,向你叙述了一大堆东西。这不是在你督促之下进行的么?吾主,我的天主,你是完善的,你的仁慈是永远的。
你的各种训诲,警告,安慰,指导,驱策我向教民宣传你的言论。这一切的一切,我的秃笔怎够予以描写呢?假使可能的话,我怎肯放松寸金一般的寸阴呢?
我久蓄意研究你的《圣经》:提出我所知道和不知道的,叙述与揭露你给我的光明和我自身的黑暗,直至你的宠力牢笼了我整个的偏情。必要的身心休息,和做完了我职内外的事务之后,余下的时间,我都愿意用在这个工作上。
主,我的天主,请俯听我的祷告!求你的慈悲实现我的希望:这并不是只为了我个人的利益,也为了我的弟兄们的好处。主,我实如此,别无他意。请允许我把我的言语思想为你能做的一切,奉献于尔。但是还求你赐我我要献给你的一切:因为我是一贫如洗的穷鬼;你是最丰富的,求你周济的,你必予以赈救;你是没有忧虑的,你常顾到我们的需要。求你洗除我嘴唇内外的一切冒失虚妄。我希望在你的《圣经》里,找到纯洁的乐趣;我也希望不要为了我的糊涂,自误且误人。主,求你保护我,可怜我!主,我的天主,你是盲目者的光,弱者的力;你也是明目者的光,强者的力,求你回顾我的灵魂,倾听它发自幽谷中的呼号。假使你的两耳不在幽谷中,我们到哪儿去呼吁呢?
白日是你的,黑夜也是你的。光阴在你指挥下流着。请你给我充分的时间,使能研究你《圣经》的宝藏。你的《圣经》之门,幸勿在敲门者前,予以封闭。这些浩繁神秘的卷帙,写来不是没有目标的。这些森林中,岂没有游息饮食,时来时去的麋鹿?主,请你在我身上,完成你的事业;又请把那些奥旨启示我!你的言论是我的快乐;你的言论是我众快乐的菁华。求你给我所爱的,我实在爱它。我爱它,这是出于你的恩赐。请勿放弃你的恩赐,请勿藐视你需受灌溉的小草。在你的《圣经》中,我寻获的一切,我都要向你提供。希望听到赞美的歌声,我能热恋着你,瞻仰《圣经》中所载的一切美妙,从开天辟地开始,直到同你永留神国的建立为止。
主,请你可怜我,和俯听我的祷告。红尘中的一切;金银宝石,鲜衣华服,荣誉权位,肉情的快乐,此生的幸福,都不在我心上。实在,为那些寻求天国正义的人们,这一切也都不少。
主,我的希望,从此可见一斑。罪人们给我叙述了他们的快乐,可是,那些快乐,和你的《圣经》,是漠不相关的。《圣经》是我的希望源泉。圣父,请你看,细看,并加以鼓励!希望你的仁慈之目眷顾我,希望你的《圣经》之门,在我敲叩之下,能应声而启。我靠吾主耶稣基督,你的儿子,坐在你右边的人子,你和我们之间的中间的,我切切地求你。在我们还不晓得寻觅你的当儿,你用他来寻我们;这无非在我们发见后,使我们去寻你。我求你,一,我用圣言的名义;你用他造了万物,我自然是其中之一;二,我用你独生子的名义,你用他叫信众做你的义子;我自然不在例外;三,我用坐在你右边者的名义,他为我们转达;他是智慧和学问的总宝库。我在你《圣经》中寻的,就是他。摩西论他时写道:“执言的就是他,执言的就是真理。”
卷十一第二章 唯一的老师
“厥初你造了天地,”主,请你指导我明了这句话的意义。写的人摩西早不在了:他离开了今世的你,去见后世的你;现在,他也不在我眼前。假使他在这里的话,我要接近他,询问他,用你的名义,请他揭露他的秘密;我要洗耳恭听他。假使他说犹太话,他的话只是我的耳边风,打不进我的理智;相反地,假使他说拉丁话,我会懂他所说的。可是,我怎样会知道:他说的是真理呢?就是我知道的话,真理是否从他来的?不,这是在我理智的堂奥里,那个不带任何色彩的——犹太的,希腊的,拉丁的,蛮邦的——真理,告诉我的。它不需乞灵于口舌字音,它会对我说:“他说的是真理!”然后,我立刻会坚决肯定地向你的忠仆说:“你说的是真理。”
可惜,我无法问他。那么,真理,我只有问你了。当你讲他说的是真理的当儿,你充满了他的心。我的天主,我不问你,问谁?求你宽赦我的罪过,请你使我明了:你叫你忠仆所说的。
卷十一第三章 天地是受造的
天地在前,仿佛呼着:它们是受造的,因为它们在变换。不受造面自有的东西,不能凭添一样它从前没有的事物。不是这样,它就变换了。它们仿佛又呼着,它们不是自有的:“假使我们有,就为了我们是受造的。我们自己不能造自己,因为在造的工作前,我们先应当存在。”这是个洞若观火,无法否认的真理。
为此,主,它们是你造的:你是美丽的,因为它们是美丽的;你是完善的,因为它们是完善的;你存在,因为它们存在。可是它们的美善,存在,不能和它们的造物者之美,善,存在,相提并论。比起你来,它们可说不美,不善,而且不存在。
我们晓得这一切,我们当归功于你。我们的学问,同你的比起来,简直是愚昧无知。
卷十一第四章 一言而万有受造
可是,你怎样造了天地?为做这样伟大的工程,你可用了什么工具?你不像一个普通的工匠,运用他的相象力,改变一样物体为另一样物体。这种能力,也是你造的。他把各种模样,表现在早已存在的一种物质上,或土,或石,或木。这一切,假使你不造它,它何从而来?技师的肉身,他指挥肢体的灵魂,他运用的物质,他艺术的天才,他计划的实现,他灵敏的手法,他审美的观念,都是你赐给他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称扬你是造物主。可是,你怎样造了万物?我的天主,你怎样造了天地?自然你不是在天地中,在空中,更不是在天地包有的水气中,造了天地。你不是在宇宙中造了宇宙,为了在宇宙受造之前,没有什么它可以厕身的地方。你手中也没有什么为造天地用的东西。那个你用以造化的物质,假使不是你造的,是哪里来的呢?什么物体不是从你的物体来的呢?
你说了一句话,就有万物;你用圣言造了万物。
卷十一第五章 天主的圣言
可是,你怎样说了话?是否像那彩云中发来的声音:“这是我的钟爱之子?”这个声音响了就停止;开始了就结束,它的字音,一而二,二而三,而至最后的一个,震荡了就沉寂。这明明是一种受造之物的动作,宣传你永远的临时机关。这些刹那间过去的话,是从耳朵传入理智的。理智之耳,倾听着你的永远圣言。理智把这些临时的话,和你永远沉寂的圣言,两相比较之下,认为:“这是另一件事,绝对这是另一件事。这些话远在我上,它们既顷刻逃去,不可算什么;可是,天主之言,永远存在我上。”假使你用临时的,可以听得的话,命有天地,假使真的你这样造了天地,那么,未有天地之前,已有一种物质的东西,运用它的动作,临时传布这个声浪。可是,未有天地之前,没有什么物质可言;假使有的话,一定也是你造的。而且你造它,不会像你造天地,乞灵于络绎的声音的。这个中间的物质,无论怎样,假使不经你的造化,决不能存在的。可是,你用什么话,做了那你用以说那些话的物质?
你这样叫我们认识圣言;他在你所在的地方,他如同你,也是天主。他永远存在,一切永远已由他决定。这里没有什么前后,什么继续可言。一切是同时永远宣布的。不是这样,就要有时间性的变动;那么,就不是真永远,真永生了。
我的天主,这我已知道;为此我感谢你。主,我知道,我称扬你。我想爱护真理的人,一定会和我同声赞颂你的。主,我们晓得:一样东西死,就是它在存留之后,停止存留;生,就是从乌有中间开始有。你的圣言,实在是永生永远的:在他,没有什么过去和继续。你永远并同时说,你的永远圣言所说的一切。你所说的,行将实现。你用圣言造物,可是,诸凡受造的东西,并不同时,也并不永远存在。
主,我的天主,我问你:为什么这样?我虽懂得一点,我却不知怎样解释?一切开始有的东西开始有,和停止有的东西停止有,是否为了你永远的理智认为:或当开始有,或当停止有。但是当知,在你的理智里,没有什么潮来潮落的。这个理智,就是你的圣言,无上原则:他也训导我们。在《圣经》里,他借了人的嘴,同我们谈话;他的话震动人们的耳鼓,使得他们信仰他,在内心寻觅他,在永远的真理中找到他。那是这个完善的,独一的大师,对于他弟子们的作风。
主,这里我听你的声音给我说:训导我们的,才算真的和我们谈话;不训导我们的,虽和我们谈话,等于不谈话。实在训导我们的,只有不变的真理。受造之物的教导可贵,在能引我们接近永远的真理。当我们站在永远的真理前,听他指导的时候,我们才算真的受训。我们听到新郎的声音,觉得兴奋,因为他把我们归于原主。他是无上的原则,假使缺了他,我们怎能迷途知返。当我们从迷途中归来,我们晓得我们归正。这个认识当归功于他的训导,因为他是原则;同我们谈话的就是他。
天主,你在这原则中,造了天地。这原则就是你的圣言,你的儿子,你的德能,你的智慧,你的真理。为此,你的言行是奇妙的。谁能最明了这个奇妙?谁能予以罄述?那个随时光照我,攻击我心而不损伤它的是谁?我觉得又恐惧,又热爱。我恐惧,为了我不像他;我热爱,为了我像他。是的,智慧随时光照我,扫除我的云雾;可是,假使我不自振作,重重的黑暗又要来笼罩着我。败兴之中,我的毅力逐渐消逝,甚至无法维持我的善愿。主,假使你不来怜视我的罪恶,医治我的衰颓,我怎能再起立呢?你从腐败中,救了我的性命;你的慈悯鼓励了我,你的恩宠满足了我的希望。青年的我行将焕然一新,如同强壮的鹰。在希望中,我们得了救;我们耐着,企望你实践你的约。谁能的话,我请他静听内心之言。我根据你的圣训,我抱着倚望之忱呼道:“主,你的事业,是何等辉煌的!你用你的智慧做了一切。他就是原则;在这个原则里你造了天地。”
卷十一第六章 几个难题
那些给我们说下边几句话的人们,当还怀着陈腐的怪胎:“天主在造天地之前做什么?假使他闲着,没有行动,为什么不继续空闲下去呢?假使有个时期,在天主,发生了一个新的动作,新的意志,为造那个未造的东西,那么,怎能谈真的永远?实在天主的意志不是种受造之物;它在众受造之物前,早已存在;没有造物主的意志,什么都造不起来。天主的意志就是天主本体。假使在天主的本体内,发生新的东西,那么,天主的本体,不能说是永远的。假使天主永远要受造之物存在,为什么受造之物,不是永远的呢?”
卷十一第七章 永远的界词
智慧的天主,神灵的光明,说这些话的人们,还不懂你是谁,还不懂你对内和对外的一切工作。他们很愿意了解永远的妙谛;可是他们的思想,还在过去将来的波浪中沉浮着。
谁能控制和镇定这个思想,使它倾向不变动的永远光辉?然后,在游移的暂时和不变的永远前,它会觉得:前者与后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无论多么长时间,是逐渐地,一点点积集起来的。相反地,我们谈永远,算术中和的问题,是插不进的:因为永远是整个的现在。它也会觉得:将来逐过去,将来跟过去;将来过去,都是永远产生出来的。谁能控制人的思想,使它站着观察:怎样永远是持久不变的;怎样它虽没有将来过去,它却确定将来和过去。
我的手能做到这点么?我的话,我的嘴,我的手,能否实现这样的一个奇迹?
卷十一第八章 难题的答案
请看我对于那个问题——“天主在造天地之前做什么?”的答案。
我绝对不愿再掀出那个古人为逃避这个问题的滑稽答案:“他为那些讨论这种妙理的人们,造了地狱。”看清楚是件事情,说笑话又是件事情。不,我决不这样答复。假使我不知道,我宁愿说不知道,我不愿讥讽问难的人,也不愿赞许作诡辩的人。
最后我要说:你是我们的天主,一切受造之物的造物主;假使天地二字指一切受造之物,那么,我敢说:“天主在造天地之前,没有做什么。”假使做过什么的话,那样东西也当包括在受造之物的范围内。我满望认识一切与我有益的事情,如同我明明知道:没有你的造化,怎有受造之物。
假使一个浅见之徒,惑于错谬的观念,惊奇地认为;你,全能的天主,奠造和掌管宇宙的你,天地的创造者,在这大工程开幕前,你历久闲游着。我希望他赶快从梦中醒来,发见他惊奇的对象是空的。
既然你是世纪的创造者,那么,在你造它们之前,无数的世界怎样能过去呢?时间还没有受造,怎能有个时间呢?假使它不存在,它怎能过去呢?
既然你是一切时间的创造者,那么,假使在你造天地之前,有个时间,怎能说你闲着呢?这个时间,也是你的手迹。没有一个时间,在你没有造它之前,能流逝么?假使在没有天地之前,也没有时间,那么,为什么要问你在那时做的工作?因为,没有时间,怎有那时?
不,你在时间前,不是个时间问题;不是这样,你就不是永远在时间前。你永远在时间前,你控制将来的时间,因为它们将来;它们来了之后,就成过去;可是,你是永存的,你的岁月是不会过去的。你的岁月,不去也不来,我们的岁月且去且来,才能都来。你的岁月为了常存着,是同时并存的;它们为了常存着,也不过去,也不受来者驱赶。我的岁月当尽数过去,你的岁月犹如一日,你的日子并不天天调新:这是个永远的今天,这是没有明天的今天,这是个没有昨天的今天。你的今天,就是永远。你生了一个和你同是永远的儿子,你给他说:“今天我生了你!一切时间是你创造的,你在一切时间之前,时间不能在一个时间内没有时间。”
卷十一第九章 时间的分析
所以没有一个你不工作的时间,因为时间也是你造的。没有一个和你一样永远的时间,因为你永远存在。假使时间永远存在,时间就不是时间了。
那么,时间究竟是什么?谁能简易地给它一个解释?关于时间,谁能有一个清晰的观念?谁能把这个观念写出来?可是,在我们谈话中,时间的观念,在众观念中,不是最习惯,最熟悉的一个观念么?我们谈时间,自然我们懂得:什么是时间;当另一人谈时间,我们也同样领会。那么,时间究竟是什么?假使人家不问我,我像很明了;假使要我解释起来,我就茫无头绪。可是我敢大胆说:“假使什么都没有,那么,也就没有现在的时间。”
可是过去和将来,这两个时间是怎样的?过去已不在,将来还没有。现在假使永远是现在,不流入过去,那么,就不是时间,而是永远了。为此,假使现在是时间,当流入过去。怎么我们能说,它存在,正为了它的要素是过去?可是我们不能说,这是一个时间,为了它奔向乌有乡去。
我们说长时间短时间,这是对过去或将来而言。一个长的过去,比方百年前;一个长的将来,比方百年后;一个短的过去,比方十天前;一个短的将来,比方十天后。可是,那个不存在的东西,怎能或长或短呢?因为过去已不在,将来还没有。我们为准确起见,应当说:时间是长的;过去曾是长的,将来将是长的。
主,我的光明,在这里,你的真理不要笑人的愚鲁么?那个长的过去,长在它过去以后,抑在它还存在之时?自然,它只在它存在的时候能是长的。它一过去,就没有了。绝对乌有的东西怎能是长的?
那么,我们不能说:过去的时间曾是长的,因为过去是零,零怎能有长短?那么,我们可以说:现在的时间当是长的,因为它是长的,就在它是现在的。它若不流入过去,它能是长的。可是,一流入过去,它就化为乌有,它就不能是长的了。
呀,人灵,现在能否是长的?你既有它的观念,又能测量它的过程,你将怎样答复我呢?现在的一百年,是个长时间么?第一,你当看:这一百年是否是现在的。假设第一年还在过去,那么,它还是现在的;可是其余的九十九年还当来,那么,还不存在。假设现在轮到第二年了:第一年既过去,第二年却存在,可是别的还当来。在这百年中,随我们把那一年看作现在的一年,在它前的,当然已过去;在它后的,还当来。那么,百年不能同时是现在的。
那么请问,现在的一年是否是现在的?假使第一个月是现在的,别的月还当来。假使第二个月是现在的,第一个月已过去,别的月还在乌有之乡。那么,现在的年不是整个地现在存着;那么,这个年不能算是现在的。因为一年包括十二个月,一个月是现在的话,别的月当是或已过去,或尚未来。那么,这个月不能算是现在的,可算现在的,只有月中的一天。假使第一天是现在的,别天都当逐渐来;假使最后的一天是现在的,别天都已过去。假使中间的一天是现在的,那么,它前有过去的日子,后有将来的日子。请看,现在的时间是什么?这是惟一可称为长的时间;它也不过一天罢了。假使我们再研究那一天,它也不是整个地现在的。一日夜共二十四点钟,对第一钟点言,后的二十三钟点,是当来的钟点;对最后一钟点言,前的二十三钟点,已经过去,中间的钟点界于若干当来和已过钟点的当中。这个独一的钟点,是由许多分秒组织成的:试问在来去的分秒以外,现在的时间,还剩多少?假设有一个不可分的分秒,那么只有这个时间的一点可称现在。可是,这一点的来去是很迅速,甚至没有经过可言。假使它会经过的话,在它身上,就可以分将来和过去。当知现在的是没有过程的。
那么,哪种时间有长短可言呢?是不是将来?可是我们不说将来是长的,因为将来还不存在。我们说:这将是长的。那么哪时将是长的呢?现在,它既没有来,它没有可以称长道短的地方。就是将来它进入了现在的阶段,根据上面的言论,它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长道短的地方。
可是,主,我们觉得时间有前后的过程。假使我们把它们彼此比较起来,我们要说:有的长,有的短。假使我们把两种过程比较起来,我们要说,这个比那个长若干,这个比那个长两倍,或三倍,或相等等。可是我们测量时间,根据我们良心的感觉,只在它过去的时候。过去已不存在,将来尚未存在,我们怎能去测量呢?除非我们认为:零是可以测量的。为此,正在过去的时间,是可以测量的;已经过去的时间,它既然是乌有,是不能测量的。
天父,我摸索,我不能肯定。我的天主,请你扶助我,指导我吧!时间可分为三种;过去,现在,将来。这是谁都不敢否认的。这是我们童年时所学的,我们成年后,转以教授儿童的。三个时间中,只有现在存在着,其余的两个时间,都在乌有之乡。也许我们可以说,它们也存在:可是,从将来变为现在的现在,我不知它是从哪个象牙之塔里出来的;那个从现在变为过去的过去,我不知它到哪个西天乐土上去的。预言将来的人,假使将来不存在的话,在哪里看见它呢?人怎能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呢?谈过去的人们,假使他们的故事,不在他们的像司中,怎能是真实的呢?假使过去是虚无,怎能可以发见呢?那么,将来和过去都存在。
主,我的希望,请你使我心平气和,继续我的工作。
假使将来和过去都存在的话,我愿意晓得:它们躲在哪里?假使这对我还是不可能的,至少我知道:不论它们在哪里,它们也不是将来,也不是过去,而是现在。这怎样说呢?因为将来从将来的观点看,它还不存在;过去从过去的观点看,它已不存在。为此,不论它们存在哪里,怎样存在,它们的存在,只为了它们在一种观点下,还是现在的。当我们申述过去,那个从我们记忆里来的,并不是已经过去的事实,而是事实的观念,事实观念的代表——言语。事实经我们的五官,在我们的像司里,留下一种相对的印象。这样,我的童年,如别的过去,已经过去;可是当我记忆它,我谈论它,我在现在看见它的影象,因为这个影象还存在我记忆中。
预言未来,事情是否也是这样?预言者是否已见到将来事情的现象?我的天主,我承认:对于这点,我一无所知。我知道的是:平常我们总计划将来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个事前的计划是现在的;那个计划的实行,既然是将来的,还不存在。当我们开始我们的计划,且以讨论实行,实行就存在;存在的实行已不是将来,而是现在。
不论这神秘预见的性质怎样,人能看见的,不过是存在的东西。现在存在的,自然不是将来,而是现在。当人家说:预见将来,并不是说已见将来未来的东西。人家看见的,恐是那些事情的原因,事情的先驱现象。它们已存在;它们为预见者,已不是将来而是现在。这样,它们就帮助他预言将来。这些已经存在的观念,预言者已在自己的像司里一一看到。
这里,可从许多例子中,举出一个来。
我看到黎明,我预报太阳将东升。我看到的是现在的;预报的是将来的:所以不是已存在的太阳,而是它将来的上升。可是,这个上升,假使在我脑海里,没有它的印象,如我现在所说的,我怎能预报呢?当知我所看见的黎明,不是太阳的东升。在太阳前的黎明,也不是那个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可是,我仿佛看见两者联系着存在,于是我才能报告将发生的现象。
将来还没有;假使它还没有,就是它没有,它没有,人不能看见它。可是根据现在的,和可见的现象,人能为它预先作报告。
可是,你,万物的主宰,用什么方法,报告人将来的事情呢?你曾把将来的事情告诉了先知们。对你,是没有将来的,你怎样报告他们呢?最好换句话说,你怎样把已经存在的报告他们,而使他们认识将来呢?因为不存在的东西,是不能报告的。我承认:你的作风,我完全无从捉摸,太玄妙了。只靠我的力,我实在不能了解;但靠你,我的神目之光,在你允许之下,我也许会明达的。
卷十一第十章 时间分析的结论
现在我已明了:将来和过去都不存在。我们说,时间分三类:过去,现在,将来。说得更准确些,三种时间是: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这不过是个类比的说法。这是我们思维中,三种不同的观察,别的地方是找不到的。过去的事情于现在是记忆,现在的事情于现在是直觉,将来的事于现在是等待。假使我能这样说,我认为有三种时间。
时间有三种:过去,现在,将来。我们继续这样说吧!这已成为牢不可破的习惯。只要大家否认:将来已存在,过去还存在,我不愿多事计较。在我们的谈话里,绝对的准确性很少;我们用的语调,往往是有缺点的;可是,人家都明了我们要指出的东西。
卷十一第十一章 新的难题
刚才我说,我们测量时间,正在它过去的当儿。那么,我们说:这个时间比那个时间要大一倍,或彼此相等。我们测量时间,我们也指出时间部分中的比例。
我在上面已说过,只有过去的时间能测量。假使人家问我,你怎样知道?我要答道:“我知道,因为我测量过。可是,怎能测量不存在的东西呢?过去如同将来,不是都不存在么?那么,没有距离的现在,我们怎样能测量呢?我们测量它,正在它过去的当儿;过去之后,它既不存在,怎能受测量。人家测量的时间,从哪里来的,经过哪里,到哪里去?从哪里?不从将来,从哪里?经过哪里,不经过现在,经过哪里?到哪里去?不到过去去,到哪里去?从还不存在的那里来,经过不可捉摸的那里,到乌有的那里去。
可是,我们测量时间,不是在空间中进行的么?论时间关系的时候,我们说一倍,两倍,三倍,相等,或别的差别,这是谈时间的空间。流动的时间,在什么空间中,我们去测量它?是否在将来中,那个它当出发与经过的地点?可是,还没有存在的东西,不能受测量。是否在现在中,那个它当经过的地点?不过没有空间,怎能测量?是否在过去中,那个它当去沦没自己的地点?可是不存在的东西,怎能受测量?”
卷十一第十二章 拨云雾
为解释这个大谜,我的心觉得很焦急。主,我的天主,完善的父亲,在这些又习见,又玄妙的问题上,请你不要封闭我的研究之门。主,请让我深入,在你仁慈的光明中,从事研究。关于这些问题,我去问谁?向谁去暴露我的愚忱?最好向你,因为我热烈地学习你的《圣经》,你从没有冷眼看我。请你给我我所爱的!我爱,也是为了你的缘故。我的天主,给我吧!你给于你的儿子们的,一定是好东西。给我吧!我为促你赐给我,从开始到现在,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我用基督,诸圣之圣的名义,恳求你,使谁都不能作梗。我信,为此我说。我终生的希望,在瞻仰主的福乐。你给我的许多岁月,一一过去,怎样我不知不识?
我们谈时间,还在谈时间。某人谈话谈了好久,做事做了好久。这,我好久没有看见。这个字音很长,那个字音很短。这个时间比那个时间大一倍。这一切,我们自己说,听见人家说,我们懂,人家也懂。这是很清楚的;可是,也是很黑暗,很分歧的。
卷十一第十三章 时间的真意
我听见一个学士说:时间就是日月星辰的运动。我不能赞成。假使真的这样,时间为什么不是别的一切物体的运动?万一天上的星辰停止运动,而一陶匠的轮子还在转动,那么,轮子的转动,就不能用时间去计算了。我们就无法说:轮子转得有时快,有时慢,有时维持着同一的速率。有时转得长,有时转得短。那么,我们谈话,不能在时间中进行了。那么,我们用的字音,不能有长短的分别了。因为长字音占的时间多,短字音占的时间短。
我的天主,请你用一个简单的譬喻,使我们对于大小的事情,有若干公共的见解。天上的星辰是年季月日的标识,这是不容疑惑的。我绝对不会说:这个小轮子的一转代表一天。可是那个学士不能说:这样的轮子旋转不代表什么时间。
我想认识的,是时间的要素和性质。根据时间,我们可以说:这个动作比那个动作要长一倍。一天,不单是太阳临照的时间,白天的时间,而是太阳从东方出发,回到东方的时间。我们说若干天,若干天,黑夜也算在里头。既然日子是由从东方出发回到东方的太阳行动完成的;我要问:完成日子的,是运动呢,抑是运动的时间,或许同时又是运动,又是运动的时间。
日子是否只是太阳的运动?那么,假使太阳在一点钟内可以回到它的出发点,一点钟就是一天了。日子是否是运动的过程?假使太阳先后东升,中间的距离,缩为一点钟,日子就要不存在了。或许太阳当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奔走二十四次,为完成一天。是否又是运动,又是运动的时间?那么,假使太阳在一点钟内完成它的路线,或从一个清早到另一个清早,继续停止二十四点钟,人家不能说:日子存在。
为此,我要问的,已不是日子是什么,而是时间,测量太阳旋转的时间是什么?普通我们说:假使太阳在十二小时内,完成它经常的路线,就比本来的时间,要缩短一半。在把这两个时间比较之下,我们要说,第一次太阳旋转的时间,比第二次太阳旋转的时间,是二与一之比。
希望人家不要给我说:时间就是天体的运动。从前太阳因一个人的请求,曾中途停止,让他完成他的战功;可是时间仍在前进,因为战争适在预算的时间内完成。
我认为时间是种延长。可是,我究竟看见没有?或许不过我以为看见。你是光,你是真理,请你在这问题上指导我!
当人家说:时间是个物体的运动,你是否要我赞成?一定不,因为没有一样东西能脱离时间而动的;这点我明了,这是你说的。至于物体的运动就是时间,那我不懂,而且这也不是你说的。当一个物体动的时候,我用时间,从动开始,到动完了,测量它动的长短。假使我不看见它开始动,不看见它停止动,那么我无法测量它整个动的长短。它零散的动,假使我看见的话,自然我还能予以测量。假使我看见它动得长,我只能说它动得长,此外,我再不能多说一句:因为准确的测量,不能脱离比较;比较之下,我才能说,这个动经过若干时间,比那个动多两倍,假使在空间,我们能指出一个动的物体的起点和终点,或是它在一个圆周上,运动时逐步经过的各点,我们能说:这个物体,或它的部分,从一点到另一点,用了若干时间。
这样,一个物体的运动是一件事,它的运动过程的测量又是一件事。谁都知道,两者之间,哪个当称为时间。我们说,一个物体不规则地动,时快,时慢,时停,完全是对时间的。动停的过程,动停过程的多少,不问我们测量得准确或约模,都是根据时间的。
那么,时间明明不是物体的动了。
主,我承认:我不懂时间是什么。可是,我也当承认:我在时间中说话,我好久在谈时间。那个好久,也无法是时间的过程。我既连时间也不认识,我怎样能认识时间的长短?这是否为了我所认识的,我不知表示的缘故?可怜,我还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天主,你明白知道,我并非说谎:我的心口是同的,主,我的天主,请点起我的灯,光照我的黑暗!
当我的灵魂向你说我测量时间,这个我的自白,是否准确?主,我的天主,是的,我测量,可是,我不认识我测量的东西。我用时间测量物体的运动,我也测量时间。一个物体的运动,运动的长短,从起点到终点的时间,假使我不测量时间,我怎能测量它们呢?
可是,我用什么去测量时间?用一个较短的时间,去量另一个较长的时间;比如用一肘之长去量一柱之长一个距离。我们用短的过程,去量长的过程;我们后的过程比前的过程大两倍。我们用诗句去量诗的长短,用韵脚去量诗句的长短,用字音的多少去量韵脚的长短;用短的韵脚去量长的韵脚。我们的测量,不是在白纸上进行的;因为我们测量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假使字音由发出而过去,我们说:这首诗歌是长的,因为它包含若干诗句;这个诗句是长的,因为它包含若干字音;这个字音是长的,因为比那个字音要长两倍。
就是这样,我们还不能着实测量时间:因为一句念得慢的短诗,比一句念得快的长诗,历时可以更加长。关于一首诗,一个韵脚,一个字音,我们可以提出同样的问题。
最后,我认为:时间是种延长。什么东西的延长,我不得而知。假使不是心灵的延长,我更要莫名其妙了。我的天主,我问你;当我说,或笼统地说,这个时间比那个时间长;或确切地说,这个时间是那个时间的两倍,我测量什么?我知道,我测量时间。可是,我不测量将来,为了它还不存在;我也不测量过去,为了它已不存在。那么,我测量什么?是否是正在过去的时间,而不是已经过去的时间。这在上面,我已说过了。
卷十一第十四章 奥古斯丁的时间观
我的灵魂,请注意,请切实注意:天主是我的辅导。造我们的是他,不是我们自己。请看真理起来的方向!
比如一个声音开始震动,动动,终于停止,化为乌有。它动的前,在将来之中;为了它还不存在,它不能受测量。现在也不能受测量,为了它不存在。那么,只在它震动的当儿,为了它存在,它可以受测量。现在也不能受测量,为了它不存在。那么,只在它震动的当儿,为了它存在,它可以受测量。就是当时,来来去去,它也不是静的。它的可以测量,是否为了这点?正在过去的,似占据着若干,可以测量的时间线;至于现在,是没有延长的。
假使它在这个阶段内,可以测量,请看别一个假设。别一个声音开始震动,继续震动,不停地震动。我们快予以测量,因为它停止震动后,就要过去,不能再受测量。快予以测量,测定它经过的长短。可是,假使它常常震动的话,测量是不可能的;因为测量的对象,是它开始震动,和停止震动间的一段过程。大家知道,只有起点终点间的一段过程,是可以测量的。一个还在震动的声音,所以不能测量,理由是很显明的。只要它不停止,我们不能说它长,说它短,说它比别一个或相等,或长一倍,或长两倍。可是它一停止震动,它就停止存在。那么,怎能测量?可是,我仍测量时间;那么,我们所测量的,不是那个还不存在的,也不是那个已不存在的,也不是那个没有过程的,也不是那个没有界限的。那么,我们测量的,也不是将来,也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也不是正在过去的。可是,我们还在测量时间。
“天主,万物的创造者。”这个诗句是由八个长短参差的声音组成的。一,三,五,七,是短的,二,四,六,八,是长的。长的比短的,长的要长一倍。这是我们的口耳报告我们的,这是很显明的。我用短的去量长的,我觉得长的比短的长一倍。可是字音的发出,先一个,后一个,逐渐来的。假使短的先来,长的后来,我怎能留下短的,当作单位,为量那个比它长一倍的字音呢?而且我量长的字音,只在它声浪停止之后;可是,它停止之后,是它已不存在了么?
那么,我量,我量什么?那个短字音,我测量的单位在哪里?那个我要测量的长字音又在哪里?长的短的都在空气中震荡过,散播过,现在已过去,已不存在。可是,我测量;我根据我口耳的报告,我晓得长的是短的一倍。这自然,是在它们过去后,才能得到的结果。它们既不存在,那么,我测量的,不是它们,而当是深留于我记忆中的印象。
那么,我的心灵,我的测量时间,是在你那里进行的。请你不要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请你,也不要为了你所得关于这个问题的种种议论,而寝食不安。我再给你说:在你那里,我测量时间,过去的东西在你那里,留下一种印象。我测量的,就是那个还存在的印象,而不是它的已经过去本身。那么,或者,时间就是那个,或者我测量的,竟不是时间。
怎么,我们也测量休止?我们说:这个休止的过程,等于那个声音的过程。我们首先当注意那个声音的过程,为能把它做工具,去测量休止的过程。为明了诗歌文章间声调过程的关系,我们不一定要去朗诵,就是不动唇舌的默诵,也可得到同一的结果。比如某甲要发出一个相当长的音,并且在他的思想里,预先决定它的长短。他在静默中,思考它的行程,再把这个计划交于记忆执行;然后开始发音,而音的震动,到预定的界限就停止。我说什么?这个音虽已震动,还要震动:因为已过去的已经震动;而留着的还要震动。它这样全部过去,而现在的行为,送将来到过去。过去因将来的消逝而增长。将来竭尽之时,一切就成过去。
将来还不存在,怎能递减,至于枯竭?过去已不存在,怎能日趋丰富?是否为了在我们的记忆中,幕幕相继的当儿,同时存留着:等候,注意,记念三种行为么?等候的对象行到注意前,就变为记念。将来不存在,谁都不否认。可是,将来的等候,早在心灵中。过去不存在,谁都不疑惑。可是,过去的印象,还存在记忆中。现在是流动的一点,没有空间,那个不相信。继续的注意力,使行将过去的东西,走入乌有之乡。长久的不是将来,为了将来不存在;一个长久的将来,就是一个长久的等候将来。长久的不是过去,为了过去不存在;一个长久的过去,就是一个长久的纪念过去。
比如我要唱一支我能背诵的歌曲,开始之前,我等候着它,开始之后,过去的一一从我记忆里起来。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两点上:一,记忆,这是对于已经背诵出的;二,等候,这是对于我将背诵的。可是,我的注意力常站在岗位上,使得将来的变为过去的。在这个工作进行的路上,搜索渐松弛,记忆渐丰富;待搜索全部停止,我已经完成的工作,重归于记忆之中。对那整个的歌曲是这样,对那歌曲的各部分,小而至于每个字音也是这样。再扩大出去,对一个大的工作,工作的各部分,对人的整个生活,生活的各部分,对人类的历史,历史的各部分也是这样。
卷十一第十五章 结局的默想
零零落落,我的生命可算什么?你的仁慈远在众生命之上。你的手,因吾主人子之功,收纳了我。他是独一的你和我们人类的中保;他运用一切,在一切之中,使我因他把握那个因他已把握我者;从此跳出红尘,皈向于惟一的你。从此忘掉幕后,不管将来过去,只管现在,勇往直前,追求天乡的得胜枝。到了那里,我将听到你的夸奖,和你的不来不去,永远存留的福乐。
那时,我将在你的范畴里,拥有一个坚强的体制。那时,我将不会再颠倒在那些无谓的问题之中:“天主在造天地前做什么?”“在前,他既没有做什么,怎样他想做起东西来呢?”
主,请你光照他们,好好一想他们所说的,当知“总没有,”在时间还不存在的当儿,是没有意义的。说人总没有做什么,和说人没有一个时间做过什么,不是一样的。希望他们懂得:在万物创造之前,没有时间可言。请他们不要再胡诌了,希望他们注意现实,承认你在时间还没有存在的时候,早已存在。你是一切时间的创造者;没有一个时间,一样东西,就是它存在时间之外,也不能像你是永远的。
主,我的天主,你的秘密里,有多少的羊肠曲径呢?我的罪恶把我放逐到不知哪个天涯海角。请医治我的两眼,使得它们在你喜乐的光明中张开来。假使有个人,学问广博,识见高远,能认识过去将来,如同我能熟悉最普遍的民歌之一;这个人一定要使我崇拜惊奇。将来过去的一切,他都一目了然,如同我唱那支民歌的时候,唱过的,所剩的,也都一目了然。普世的造物主,众生灵的造物主,我绝对不想对于将来过去,有个像你的认识。你的学问是无穷奥妙的!我们听人家唱一支歌曲,我们一面等待将来的音调,一面记着过去的音调;那么,在得到的不同印象下,我们才能感到不同的情绪。可是,对你不变的永远,神魂的造物主,不会发生这种情形的。厥初你认识天地,你的理智不受改变;同样你造了天地之后,你的行为,也没有增减。
希望懂这点的人赞扬你,希望不懂这点的人也赞扬你!呀,你是何等伟大的!可是,你却爱住在谦逊的人心理。希望你扶起堕落的人们,支持现在站着的人们,不至颠仆!
卷十二第一章 古经难懂
主,在这匮乏的生活里,在你《圣经》上的训话敲我心门的当儿,我的心理是复杂的。为此,人类可怜的理智,差不多常有说不尽的话。搜寻比获得更费事,要求比得到更冗长,叩门比取物更足以疲劳人的手。可是,你已答应了我们,谁都不能作梗。“假使天主帮助我们,谁能阻挠我们?”“求则得,觅则获,叩则为汝开启。”
这些都是你的诺言;这是真理的诺言,谁还担心受骗?
卷十二第二章 天外天
卑微的我向尊贵的你承认:天地是你造的。是的,我所见的天,我所踏的地,和我的尘土之身,都是你的手迹。
可见,主,哪里是天外天,如《诗篇》的作者所称的:“天外天是属于主的;地球呢,他已给予人们。”那个我们看不见的天在哪里?比起它来,我们所见的,无非是尘土。这个以地球为中心的有形世界,虽不是尽善尽美的,也有它足以迷人的相貌。可是比起天外天来,我们的苍天也不过尘土而已。这两个硕大的物体,载我的大地,覆我的苍天,比那个不属于世人,只属于天主的天外天,都可称为尘土。
卷十二第三章 黑暗的深渊
这一大堆物质,是看不出的,没有组织的。在这浩浩无垠的深渊里,没有半点光明,没有一点形色。为此你说:“黑暗笼罩在深渊上面?”黑暗是什么,不是光明不到之处么?假使光明已存在,而不照耀普世的话,它藏在哪里呢?在它没有存在的当儿,黑暗的存在,就是光明的不存在。黑暗所以当道,正为了光明的没落。这正如同没有声音的地方,只有寂静一般。那么,说寂静存在,等于说声音不存在。主,这个向你呼吁的灵魂,从你那里,学习了这一切。主,你告诉我:在这一大堆冥顽的物质,还没有形色,没有变化的当儿,没有色,没有形,没有肉躯,没有神魂,什么都没有。这不是绝对的乌有,这是一堆不具形色的混沌罢了。
卷十二第四章 无定型的物质
这堆混沌是什么?怎样能使那些天资迟钝的人们对它有个认识?最好找一个大家习用的名字。我想深渊大地最为适当。深渊大地在造化中所占的地位,自然及不到有光明的高级物体。那么,为什么这堆不美而将衬出万美的混沌,我不要称它看不出的和没有组织的土地呢?
在我们的理智,对于这个问题,寻求我们感官能了解的一个答案的当儿,它会说:“这不是个可想的模型,如生命,如正义,因为具体之物的质;这也不是个可觉的模型,因为无形无象的东西是见不到,觉不到的。”在我们的理智这样思量的当儿,它努力在不认识中认识它;可是在认识中仍有不认识的。
卷十二第五章 关于这种物质的一个观念
主,假使我当用我的口舌笔墨抒述你教我关于这物质的一切,它的名字对我已是一样不可思议的东西;就是同我谈这个物质的人们,也都茫然无知。我用一大堆的方式,想去形容它,结果,还是失败。在我的像司里,纷纷扰扰,起伏着各种丑恶可怕的模型。这些形相虽丑恶可怕,但总是模型。那个我所称的混沌,它不是没有模型,可是,那个它呈在我目前的模型,这样的古怪,直使我神志模糊,感官颠倒。
这个自成一体的模型,同别的完善的模型比较起来,是不像样的。理智报告我:设想一个绝对没有形相的东西,或把一个东西的形相全部剥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什么形相都没有的东西是不能存在的,换句话,它就是乌有。介在乌有和有形相中间的怪物,又不是模型,又不是乌有,又不是没有形相的东西,也不是个近乎乌有的东西。我想从一个模型变为另一个模型,自有它一定的过程,可是这个过程不能是乌有。
我要确切的见解,我不要猜测之辞。假使现在我的笔舌抒写出你关于这问题,告诉我的种种真理,听我话,看我书的人们,谁能坚持到底,明了而后已呢?我的心灵为表示它的感谢,将不停向你唱赞美诗。可是,你的启示,也是无法诠释的。
变动的东西的变动性,使它接受种种不同的模型。变动性是什么?有形的呢,还是无形的?像神体呢,还是像肉体?假使能说的话,我要说:这是一样乌有而有,不存在而存在的东西。可是,它总该应有种物体,才能接受各种可见的,复杂的模型。
卷十二第六章 无定型物质的来路
无论如何,这个物体,如同别的物体,都是从你来的。可是,一样东西,像你的程度愈低,和你的距离也愈大。这里,我们不谈空间的距离。
主,你是绝对不变的,永远一样的;你是圣,圣,圣,全能的主,天主。你用你所定的原则,和你所生的智慧,从乌有中造了东西。
你所造的天地,不是从你的性体里分出来的。不是这样,要有一样等于你的独生子,和等于你的东西。不从你产生的,不应当等于你,吁,三位一体,一体三位的天主,你没有用别的东西,你只用你的智慧,造了天地。你从乌有中造了天地。地在整个的宇宙中,不过沧海一粟。你是全能美好的:你造的大天小地也是美好的。你从乌有中造了天地:一个接近你,一个接近虚无,一个只有你在它的上面,一个只有虚无在它的下面。
主,这个天外天是你的。至于那个你给于人类,供它享受的地,不是现在我们所接触的地。它早是看不出的,没有形相的。它是个深渊,它的上面,没有半点浮光。黑暗笼罩深渊,黑暗弥漫在深渊的内外。我们现在所称的深渊,中间藏着可以看见的水,水的深处也有光,游于其中的虫鱼都得享见。可是这堆没有任何形相的混沌,几等于虚无,可是它已有接受形相的能力。
主,你从一团混沌造了世界。这团混沌是你从乌有中造的。从这几等于虚无的东西,你造了千奇万妙,使我们称赏。这个有形的苍天,把水分了开来。在你造了光之后第一天,你一言而它就存在。它罩在地上,又罩在海上。海是你在第三天,从久已存在混沌中制造出来的。你先造了天外天,然后造了天地:厥初你造了天地。
至于这个地球,开始时不过是一团混沌,既然看不见,又没有秩序,完全包裹在黑暗中。从这团混沌,几等于零的混沌中,你造了这常在变化的世界。这个变化使我们能了解和测量时间。从混沌中来的万物变化,使我们认识时间的面目。
卷十二第七章 起初为什么不谈时间
为此,圣神,你仆人的导师,只教他写你造了天地,没有教他论时日。天主圣三,厥初你造的天外天,似是有理智的;它虽没有你的无穷,却有一种仿佛无穷的无穷。它瞻仰你的福乐,它稳定不变。受造之后,它一心羡慕你,逍遥于万物之上。
至于那个混沌,你也不算在你的日程中。没有模型,没有秩序的地方,什么也不来,什么也不往。没有往来的地方,没有日子,没有时间。
卷十二第八章 恩赐光明
真理,我心的光明,希望同我讲话的不是我的黑暗。我倾向它们,我目光发暗;可是在这个深渊的底层里,我还是热烈地爱你。在我的迷途里,我还是想念你。我听见你的声音在我背后,唤我归来。可见,为了我喧哗的偏情,我没有听得清楚。现在,我上气接不着下气,我游到你的活水里来。希望人家总不要绑我起来,让我饮着活着。希望我的生命不是由我而来的生命。我犯罪,我活得不好,我为我,简直是个死亡;你复活了我。谈吧!教吧!我深信你的《圣经》,可是经内的话是深奥的。
卷十二第九章 以往得到的几个观点
主,你用强有力的声音,给我神魂之耳说:只有你是永远的,是永生的:因为在你身上,模型,动作,一点没有变化。你的意志也不随时间而变动,因为一个不停变动的意志,不能是不朽的。为了你的光明,这点我看得非常清晰。希望这个光明还要加强,使得我在你庇荫之下,把你的默启,深深地铭刻于我心中。
主,你又用你强有力的声音,给我神魂之耳说:一切的物质性体,都是你造的;可是它们的所以有,和你的所以有,是截然不同的。除掉乌有,除掉背逆你的至尊,偏爱卑贱世物的罪恶,一切都是从你来的。任何罪恶不能妨害你,也不能扰乱,上上下下,你所定的各种秩序。这点,我也看得非常清晰。希望这个光明还要加强,使得我在你庇荫之下,把你的默启,深深地铭刻于我心中。
主,你又用你强有力的声音,给我神魂之耳之说:比如有样受造之物,你是它惟一的福乐,它冰清玉洁,随时随地,决意事奉你到底,它全心向你,它在你永远的现在里,不望将来,不管过去;时间的进展,环境的变换,什么它都不愿。假使这样的东西实有的话,它也不能像你是同样永远的。
假使这样的东西存在的话,它当怎样兴奋地仰慕你的幸福,做你永远的府第,接受你的光明?这个历久不渝,满被你幸福的府第,这个同做天民的天使,在苍苍之天以外,和和睦睦,互相缔结的晶莹神体,称为属于主的天外天,是最适宜的。
希望在这辽远的下土上,窜流的灵魂,能明了这点!希望它渴念你,它的酸泪已变为它的饮料。“你的天主在哪里?”它也不管人家的难题。希望它向你要求终生住在你的家里。它的生命就是你,你的日子就是永远。你既不变,你的年头,也就是永远。
希望,假使可能的话,人灵都明了,你的永远,驾在一切时间之上;因为你永远的府第,虽不同你同样永远,但为了它和你坚久的结合,是没有什么沧桑之变的。
为了你的光明,这点我也看得非常清晰。希望这个光明还要加强,使得我在你庇荫之下,把你的默启,深深地铭刻于我心中。
我觉得在那些下层之物的变化里,存着一种没有模型的物质。我想只有黑白不分的糊涂虫,才会对我说:假使取消一切模型,那个没有模型的,万物由它化成的物质,还能产生时间的沧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没有变化,哪里会有时间;没有形相,哪里会有不同的物类?
卷十二第十章 时间以外
经这样观察之后,我的天主,在你许可的范围内,且在你催促我叩门,而你给我开启的前提下,我觉得,在你的造化工程中,有两样东西,虽不同你同样永远,却不隶属于时间。一样很完善,它从没有停止享见你;什么变化都不能来扰乱它;它虽不变,可是能变的。一样是没有模型的,为此,它没有静动,不受时间的约束。可是,它的混沌性没有永久存在,为了你厥初造了天地。
可是,地还是看不见的,没有组织的,黑暗笼罩在深渊之上。《圣经》用这几句话,描写了混沌,使那些学士知道:没有模型的东西,不就是乌有。从这堆混沌里,当产出苍天,一个可见和有组织的大地,美丽的水,和别的一切。这个工程,这一切由于活动与形相有规律的变化,都受时间的控制。
厥初,天主造了天地:地是看不见的,黑暗笼罩深渊之上。我的天主,我听到这些《圣经》上的话,我觉得:你不说日子,这是你要我明了:这里的天,是指天外天,神明之天。他的知识是整个的,不是零落的。他不在迷雾里,镜子中看东西。他看东西不是一时这样,一时那样,可是他同时,面对着面,彻底了解一切。我也明了:这里的地,是指看不见的,没有组织的,和不受时间的变化控制的天。只有时间的变化能产生那么这样。没有模型,不能谈这样那样。
厥初,天主造了天地。为了《圣经》上没有日子,这里的天,是指样完善的东西,就是天外天;这里的地,是指样没有模型的东西,就是看不见的,没有组织的地。《圣经》上说:第二天,天主造了穹苍,就是天。从此,可见前面的天决不是后面的天。
你的默启是玄妙的!你把最肤浅的,很亲切地告诉像小孩一般的我们。我的天主,这是何等深奥的,何等深奥的!人家看到你的默启,总要且敬且爱,且战且畏。我深恨它们的仇敌;你为什么不用双刃的剑,全部予以歼灭呢?我愿见它们为己而死,俾得为你而生。
可是,除了仇敌以外,还有一等称赏创世纪的人们给我说:“你的注解是错的:默启摩西写的圣神,不要人家这样去懂。你讲的是错的,只有我们讲的是对的。”
我答应他们说:“我们的天主,请你做我们的评判员!”
卷十二第十一章 斗争
真理用它强有力的声音,告诉我神魂之耳,关于造物主的永恒性,他物体的绝对不变性,和他的二而一的物体和意志的同一性。主,你看,这怎能错误呢?天主的意志,不是朝三暮四的:他要的东西可以无穷尽,他要的东西的实现可以贯通古今,可是他只要一次。他的意志是不变的,它并不有时要这样,有时要那样;从前不要的东西,现在它不会再要;从前他要的东西,现在他不会不要;因为不是这样,他的意志将是一个变动的意志。变动的意志,不能是永远的。当知天主是永恒的。
真理用它强有力的声音,告诉我神魂之耳说:将来的东西一实现,我们的等候,就变为直觉;一切过去之后,我们的直觉就变为记忆;移动的理智是能变的,能变的东西不能是永恒的。可是,天主是永恒的。这些我聚集联贯起来的真理昭示我:我的天主,永恒的天主,用他万古不变的意志,造了宇宙:他的智慧是不受时间空间的约束。
你们,反对我的诸位朋友,你们以为如何?这一切是否错误?没有错误,你们恐怕要说。那最末还有什么?那么,一切已拥有形相的物质,和一切能接受形相的物质,它们的物体不是从那个最美善,无上的自存之物来的么?我们也不否认这点。那么,你们否认什么?你们否认:有样高贵的受造之物;它一片冰心,热爱真的,正真永远的天主。它虽不是永远的,它总不离开,不背弃他。它不受时间的沧桑诱惑,它常安然瞻仰着那个无上的真理。天主,它既一心爱慕你,它看到你,它就满意,它不离你,也不想自己。这是天主的府第,没有一点尘俗气,没有一点苍天的物质气。它完全是无形的,它分承你的永远,因为它是永远没有斑点的。“你在无穷世之世,造了它;你制定的法律,是永远不变的。”可是,它是受造之物,它是有始的。
智慧是在一切受造之物前造的;智慧存在之前,没有什么时间可言。我们的天主,这里,我们自然不谈圣父的智慧,这个智慧绝对等于圣父,并于无始之始,同他一起有的。这个智慧,这个原则,就是你用来造天地万物的。我们只谈那个受造的智慧,那个聪明的神体。它因得你的光,也变了光;它虽是受造之物,它已被称为智慧。可是如同光源和反光不得并驾齐驱,创造的智慧和被造的智慧,也不得相提并论。我们都晓得:使人做义人的义德,和做义人后获得的义德是不一样的。我们也被称为你的义德。你的一个忠仆没有这样说么:“使得我们在他变为天主的义德。”为此有个受造的智慧,它是一个聪明的神体。它住在上天的圣城中,它是自由的,永远的。那个天,就是赞颂你的诸天之天,天外之天。我再说一次,在这智慧存在之前,没有什么时间可言。可是,在它没有存在之前,已有永远的造物主;它是由他来的。我说造物主先存在,不以时间为依据,而以它的受造为依据。
我们的天主,从此可知:它是怎样受造的;它和你各有各的性体,是截然两物。它虽能永远瞻仰你的圣容,在它身上,和在它存在前,还没有时间。为此,它是绝对不变的。可是,它有别一种变动性,能使它回到寒冷的黑暗中去,假使那个把它和你缔结的爱火,不予以一个光热的永远的日子。
光明璀灿的府第呵!“我爱美丽,我爱我主的光荣府第。”像他的,他造的。在这窜流期内,我常愿瞻仰你,我要求你的和我的创造者,也收我住在那里,住在他的身边。我如同一只迷途的羔羊,我希望负在我牧童的两肩上,进入他为你造的府第。
你们,反对我的诸位朋友,你们以为如何?你们不是也承认:摩西是天主的忠仆,他的书是在圣神指导之下写成的么?那个天主的府第,虽没有天主的永远,也自有它的永远:那里,你们找不到什么世上的沧桑。因为它高踞在时间之上,它永远同天主密密地结合着。你们要说:是的,没有疑惑。那么,当我听到那个神圣光荣的声音,畅论天主的事情时,你们可找到什么错头么?我说,没有模型的物质,为了它什么模型都没有,也没有什么组织可说。这点,恐怕你们不能同意。可是没有组织的地方,不能有时间的沧桑。这个几等于乌有,而不是纯粹乌有的东西,随它的物体怎样细微,也当是从造物主来的。你们恐怕要说:这,我们也不否认。
卷十二第十二章 置之不理
我的天主,我愿意同承认这些真理的人们谈话。至于否认这些真理的人士,让他们去狂吠吧,他们只能自寻麻烦!我将努力使他们平心静气,倾听你的圣训。假使他们拒绝我,我的天主,我仍恳求你,不要抛弃我,不同我讲话。请你继续老老实实地在我心里讲话:因为只有你能这样讲。让他们去吹灰蒙蔽自己的眼睛吧!我要收敛心神,向你唱我的情歌;从窜流之地,作缠绵的呼吁。我憧憬向往耶路撒冷,我的家乡,我的妈妈。我也景仰你,它的君王,它的光明,它的爸爸,它的保障,它的所天,它纯洁浓烈的幸福,它真实的快乐,它不朽的产业,它一切的一切:因为你是无上真实的美善。我不要再离开你。我仁慈的天主,你终恢复了我的河山,重整了我的容貌,使我进入我慈母的和平怀中,踏上真理的阶梯,获登真理的峰顶,而永居在里头。
对于那些恭敬礼拜摩西的创世纪,承认他的权威,而还抱着若干异见的人士,我这样说:“我们的天主,请你做我的忏悔与他们责难之间,争端的裁判者。”
卷十二第十三章 五花八门
他们说:“这一切说得很好,可是,摩西在圣神的默照下写厥初天主造了天地的当儿,并不如同你这样想。不,他的天不指那个有精神的,有理智的,常常瞻仰天主光仪的物体;他的地也不指一种没有模型的物质。”那么,他要说什么呢?我们所说的完全符合他的见解。“可是,可是——他用天地,先简单笼统的提出这整个的有形世界,然后照圣神的指点,用日期的分划法,再一样一样予以罗列。为了听他说话的,都是愚鲁的老百姓;他们能懂的不过是些有形的受造之物。”
可是他们也认为:那个看不见的,无组织的地,那个黑暗的深渊,如同我上边所说的不妨称为没有形相的物质。大家都知道,从这个物质里,逐渐化为有形的花花世界。
有人还要说:“对我们,天地两字就是指那个没有模型的混沌的物质。宇宙和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由它化成的。天地浑指宇宙间的一切。”
也有人会说:“天地包括有形无形的一切,这样,在智慧,或原则中受造的一切,就包括在天地两个字内。”可是,一切受造之物,不是从天主的性体分出来,而是从乌有中来的。受造之物和天主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受造之物有变动性:或现已不变的,像你永远的府第,或远在变的,像人的灵魂肉身,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基本物质,一切有形无形之物,没有而即能获得模型的物质,就是我们所称看不见的,和无组织的地,与黑暗的深渊。我们应该区别的:一,看不见的和无组织地,是对形相而言,指有形的物质;二,黑暗的深渊是对物质而言,指当受你神光规定的物形。
最后,还有人会说:“厥初天主造了天地,我们以为这里的天地,不能指有形无形,已经成全的物体;但只指混沌的,可以做成别的一切东西的物质;因为它虽没有固定的形质,但可以一经固定,或称天为无形的受造之物;或称地为有形的受造之物。”
卷十二第十四章 宽大原则
我听,我研究这些不同的解释;可是我不想多予辩论。因为这种辩论,可使我们的听众;陷入五里雾中,疑虑丛生。你的律法,引用得当,能有伟大的建设。它的目标是由洁心,良知,诚信来的爱德。吾主耶稣把教徒和先知书,总括在爱天主爱人两条诫命中,实在是最对的。天主,我黑暗中的光明,只要我热烈地拥护你的圣训,解释的稍有异同,那有什么关系?我这样说,另一个博学之士那样说,而听的人,不以我的学说为然,那有什么关系?我们读一个学者的作品,我们努力寻求明了他的真意。在明了了他的真意之后,我们不能把认以为错的见解,归之于作者。在《圣经》中,我们各人既以寻求作者的真意为目标,那么,主,灵性之光,假使我们发现一个异于作者的见解,只要有价值,为作者的真意,那有什么损失。
卷十二第十五章 中流砥柱
主,这里的基本真理,一,天地是你造的;二,你的智慧就是你用以化成一切的原则;三,这个有形的宇宙,包括天地两大部分;天地是万物的简称;四,可以变的一切,没有固定的模型,因此可以接受别的模型,而发生变化;五,一样本可以变化的东西,为了密系于一个不变的模型之上,不受时间的沧桑影响;六,那个几等于乌有,没有定型的东西,也不受时间的沧桑所影响;七,根据习惯,原料可以借用从它制造出来的东西的名字,那么,天地的原料也可称天地;八,万物之中最与无定型的东西接近的是深渊;九,一切近化成和能化成的东西,都是你的工作,因为任何物是从你来的;十,从无定型的东西化成出来的东西,开始时是无定型的,后来才有它的定型。
卷十二第十六章 自由选择
承认这些真理,和深信摩西在圣神默导下写创世纪的人们,也各有各的见解。有人说:厥初天主造了天地指:天主,用他永远的圣言,造了聪明的和可以感觉的,或无形的和有形的世界。有人说:这句话指:天主,用他永远的圣言,造了有形的世界,和世界中我们灼见和习见的一切。有人说:这句话指:天主,用他永远的圣言,造了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无固定型的原料。有人说:这句话指:天主,用他永远的圣言,造了一切有形之物的,无定型的原料;那时天地也包藏其中,现已各有各的模型,我们可以一目了然。有人说:这句话指:天主开始工作,先造了无定型的原料,天地孕于其中,后来继从它产出,现在已昭然若揭,和别的它们包藏的东西可以等量齐观。
地是看不见的,无组织的;黑暗笼罩在深渊之上。对于这几句话,也有许多合理而不同的注解。有人说:这堆天主手造的物质就是那个还没有定型,没有组织,没有光明,一切有形之物的原料。有人说:这个天地的总称指没有定型和黑暗的物质,将来有形之天地,和天地间我们五官所见的东西,都是从这个物质里产生出来的。有人说:这个天地的总称指没有定型,和黑暗的物质,将来聪明之天,或称天外天,和将来的地,就是一切有形之物,其间必包括有形之天,都是从这个物质里产生出来的。有人说:这个无定型的东西,不是《圣经》上所称的天地;它早已存在;这是《圣经》上所称的看不见的地,无组织的,黑暗之渊。从这个东西里,如在《圣经》上早已说过的,天主造了天地或一切无形有形的东西。有人说:那个天主用以造天地的无定型物质早已存在。天地指宇宙间整个的物质;它可分两大阶级,一上等阶级,一下等阶级,和两级内包括的,我们所习见的一切。
对于最后两点,人家可这样问难:假使你以为天地不指无定型的物质,那么,像天主用了不是他造的东西,造了天地。因为经上没有说:天主造这个物质;除非经上写的天地,就是这个物质,至少地就是这个物质。至于那个看不见的和无组织的地,假使经上称它为无定型的物质,我们不能否认:它就是天主所造的天地。对于这些难题,执最后两个主张的人,或其中之一,可以这样说:“我们不否认:这个无定型的物质是天主造的,因为我们承认任何物质是从天主来的。已有定的型受造这物,高于能受造和能有定型的东西。不错,《圣经》上不说天主造无定型的东西,可是《圣经》上也不说天主造至爱者,普智者,上座者,统权者,大能者,异力者诸品天神,但是保罗宗徒予以区别,究竟都是天主所造的。”假使你以为一切包括在“他造了天地”五字之中,那么,那个天主之神在上巡礼的水,是否也包括其中。假使概括在地字里,那么为什么地是没有定型的物质,而水却这样的秀丽呢?那么,又为什么说:从这个无定型的物质,造了穹苍,又叫天,而不说造水呢?水又不是看不见的,又不是无定型的;我们所见的水,流得这样美丽。它们的美丽,是否从下边的天主一句话里来的:“穹苍下的诸水集合起来吧!”这句话是否也是它们组成的信号?那么,穹苍上的水呢?是否仍旧没有定型,没有一个相当的地位么?《圣经》上,那句话是天主用以造水的?
有许多东西,在创世纪里,从没有说它们是天主造的;可是,它们的受造,谁也不疑惑,谁也相信。只有狂人能为了创世纪不说它们是何时受造的,说它们是同天主同样永远的。那么,为什么在真光之下,我们要否认:这个无定型的物质,经上所称的看不见的,和无组织地,黑暗之渊,是天主在乌有中造的而不是永远的呢?
卷十二第十七章 奥古斯丁的见解
我看了这些注解,我尽我的绵薄,加以检讨。我的天主,你晓得我是愚笨的。我以为:若是几个可靠的证人,报告我们一件事情,能发生两种冲突:一在报告的事实上,二在证人的思想上。造化是否是件事实,是个问题;摩西,你的忠仆,要读他的书或听他的话的人,怎样去懂又是个问题。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愿那些指鹿为马的人远离我;关于第二个问题,我愿那些认为摩西说的是假的人也远离我。可是,主,我愿和你打成一片;希望与那些热心爱你,把你的真理做精神食粮的圣贤,共同欣乐于你;共同研究你的《圣经》,在你忠实的作者笔下,寻求你的思想。
可是,这个思想,在可能的千头万绪中,是不容易找的。谁能肯定地说:这是摩西想说的,这是摩西寄寓在这段文字里的思想。谁能确切地说:不论摩西个人的思想怎样,这个记载是真的?
主,我愿在这本我的《忏悔录》里,表示我的称颂之忱;我恳求你的仁慈,使我能达到这个目的。我敢肯定地说:世上一切,无形的如同有形的,都是你用不变的圣言造的。可是,我实在不敢说:摩西写厥初天主造了天地的当儿,也有这个思想。我不怕说那个,因为我在你真光中看见了它;我不敢说这个,因为我在摩西的思想中,我看不见它。
In Principio很能解说:造化之始。天地两字很能指点那个无定型,无组织,一切神形之物的原质。我以为上边两种不同的思想,是同样可能的。可是在两种思想中,哪种是摩西的思想,我实在不得而知。总而言之,摩西写创世纪的时候,或怀着上边两种思想中的一种,或竟另有一种,我以为:这个伟大的作家所写的和所见的,一定是适当的。
希望人家不要来麻烦我,对我说:“摩西的真思想,不是你说的,而是我说的。”假使人家对我说:“你怎样知道你的注解就是摩西的思想?”一,我想我不用不平,二,我只有抄袭前边的答案;假使我的对方强硬地表示异见,那么,我想根据那个答案;再补充几句。可是,当人家对我说:“摩西的真思想不是你说的,而是我说的。”同时,我当申明:他并不否认我意见的价值。我的天主,你是穷人的性命,在你的胸怀中,是没有矛盾的。求你降下一阵温和的宠露,到我心里,使我能容忍这一类的人。说这些话者,既不是圣贤,又不是明人,实在是傲徒,绝对不识摩西的思想。他们爱他的思想,不是为了真理,却只为了这是他们的产物。不是这样,别人的思想,只要合乎真理,他们也当爱它。我爱他们所说的,不是为了这是他们的产物,却只为了这是真理。我认为:只要他们的见解,证明是真理,他们的见解已不是他们独有的了。假使他们爱一个见解,为了它是真理;那么,这个见解,既属于我,又属于他们:因为,这个见解已一跃而为众爱护真理人们的公有物。
为此,当他们坚持:摩西的思想不是我给他拟的思想,而是他们给他拟的思想,那么,我很不乐意,我决予以拒绝。不知他们是否晓得:他们的冒昧,是从大胆来的,是从骄傲来的,不是从直觉来的。
主,你的判断是可怕的!你的真理不属于我,也不属于张三或李四,是属于我们大众的。你明明叫我们分享你的真理,并谆谆告诫我们,假使我们不愿意被剥夺的话,不要看作私物。假使一个人把这个公享之物据为私用,把大众之物占为私有,那么,他就等于脱离公库,进入私室,抛弃真理,崇拜虚言。说大话的人,是以私利为出发点的。
我的天主,最精明的判官,你就是真理;请你听我给予我敌人的答案。我在你台前说话,我在我的弟兄前说话;他们合法地利用圣训,为达到爱德的目标。主,假使你喜欢的话,请听,听我的答案。
下面就是我的几句充满和爱的话:当我们两人看见:或你说的是真理,或我说的是真理的时候,我要问你,我们在哪里看见了它。一定不是在你身上我看见,也一定不是在我身上你看见。我们是在超越我们的理智,不变的真理里见到的。假使我们对于吾主天主的光没有争端,为什么对于旁人的思想,我们要争起来呢?我们不能看见旁人的思想,如见不变的光。假使摩西显身给我们说:“这是我的思想,”我们虽能不懂他的话,我们却会相信他的话。当心,我们切不可为了傲气而在《圣经》问题上互相攻击。我们全心,全灵,全意爱我们的主,天主,和爱人如己吧!假使摩西的思想,不符合这两条爱天主爱人的诫命,默启摩西写《圣经》的主,也前后矛盾说谎哄人了。从此可见,在许多注解中,要指出那个单独解出摩西的思想,这是件疯狂的行为。并且纷争容易伤爱德,而爱德就是创世纪的作者的最高目标。
我的天主,我自卑自贱,你就提拔我;我劳苦,你就安慰我;你听我的忏悔,宽赦我的罪过。你既命我爱人如己,我不相信像摩西这样一个你的忠仆,为尽他的责任,会缺少一切应有的恩宠。假使我生在那个时候,假使你要我用我的心,我的口,我的手宣传那个当广播于天下万民,历几千年作中流砥柱的《圣经》,非得到那一切恩宠,我一定不愿去干。
人的本性是同的;一个人假使没有你的垂佑,可算什么?为此,假如我是摩西,我当写创世纪,我要要求你给我一支达意之笔,一种流畅的笔法,使赞我书的人们,不能了解天主怎样造天地者,不能说:这是对牛弹琴的文章;能了解者能在这几句简单的话里,寻获一切可能的真理。最后,假使一个人赖你的真光,能为这几句话下一个新的注解,只要合理,我也不胜欢迎之至。
卷十二第十八章 千头万绪
一个泉源,虽占的地位很小,可是比从它分出的,灌溉各远方的江河,更加丰富。同样;你《圣经》上的寥寥数字,表面看来,似乎只有一个真理,可是,一经学者的发掘,汩汩而流,大有流个不尽之概。
念或听念创世纪劈头几句话的人们,或以为:天主像个人,像样具有无穷能力的东西。有一个时候,他忽然决定在身外创造天地,两个浩大的物体,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中间包罗万象。天主说:“要哪个,哪个就有了!”他听到这句话,他又以为:话是有始有终的,一时响,一时停,话才说完,物就跟来。总之,这等人的见解,都是俗人对于俗事的见解。
这等人像小孩子,对于形而上的思想是门外汉。他们囿于字面的氛围中,如藏于一个母亲的胸怀内。可是,为了他们坚信,世界一切奇奇妙妙的东西,都是天主造的,他们的信德大厦,不断向上高筑。
万一他们中间的一个,藐视一般的见解,骄傲地跃出他食宿的老巢,可怜的他,行将跌到地上去。主,天主,请矜怜他,不要许路人的脚,践踏这只羽毛尚未丰满的小鸟。求你差下一位天使,把他送还老巢,让它生长,以迄高飞之日。
这些《圣经》上的话,对有等人,已不是个巢,而是个绿林。他们且飞且鸣,乐也融融,啄食藏于浓叶中的美果。
他们读创世纪,觉得往古来今,一切时间都受你永远不变者的控制。凡属受造的东西,都是你的手迹。你的意志就是你,所以它虽创造,仍没有丝毫的变化,仍不发生新的举动。你造万物,你并不从你的性体,物物的标准中,抽出什么东西来,可是你从乌有中,找出一样无定型的物质,它虽不像你,它可接受一种以你为根据的模型。一切受造之物,照你预先指定的,各有各的形质;可是你是一切的总汇。世上的万物,或环侍于你周围的,或纵横驰驱于时间空间,而不断变化的,统统是很好的。
他们看到这一切,他们在你真光中,尽情地予以称赏。
有人以为In Principio当作在无上的智慧解:因为它也同我交谈。有人以为In Principio当作厥初解,或最初解。
在认为天主用他的智慧造了天地的注疏家中间,有人以为:天地就是天地的原质,它是无定型的;有人以为:这是指已有定型,若干不同的东西;有人以为:天指有定型的神体,地指无定型的形体。
对于用来造天地的无定型物质、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以为:这是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共同原质;有人以为:这只是一切有形可觉之物的原质。
把天地看作已有定型的受造之物的学者中,有人以为:这同时指有形和无形的世界;有人以为:这只指有形的世界:它指星天,大地,黑暗之域,和三者中包藏的一切。
卷十二第十九章 疑难重重
坚持最初天主造了天地的学士们的惟一理由,就是为了他们认为:这是将来天地的原质,或是将来有形和无形的世界的原质。假使他们认为:这就是已有定型的天地,那么,我们要质问他们:天主初起造了这个,后来造了什么呢?假使一开始什么就都造完,那么,这就表示后来没有再造了;那么,最初两字就费解了。
假使天主先造无定型的物质,后来给予模型,这不是不合逻辑的;可是当分清,在永远的角度下,在时间的角度下,在价值的角度下,在原始的角度下,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比方在永远的角度下,天主在万物之前;在时间的角度下,花在果前;在价值的角度下,果在花前;在原始角度下,音在歌曲之前。
二三两角度是很易懂的,一四两角度却是很难懂的。主,你的永远性,是极难解释的。怎么不变的它,创造了变的一切,就先于那一切?音怎样会在歌曲之前?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任何冰雪聪明的人,也难索解。不错,歌曲就是一连串有组织的音。一样东西可能没有组织而存在;可是不存在的东西不能有组织。原质在由它产生出的东西之前:可是优先不是从造化里来的,也不是从时间里来的,因为我们不是先发出无组织的,不成歌曲的声音,然后,加以组织,使成一个曲子,像工人用银子木料做样器皿。用时间来讲,这些材料是在从它们做成的器皿之前。可是,关于歌曲,并不这样。我们歌唱,我们可以听见各种不同的音;这些音不是由无组织而变成有组织的。音一出口,很快地就化为乌有,我们绝对不能用什么法术去把它们收回,予以整理。歌的整体是由许多的音构成的:音象原质,在音乐家布置之下,受了一个定型。请看,为什么缘故,音——原质——在歌曲——定型——之前。优先与造化的能力无关,因为音不是歌曲的作者;可是音是作曲家所以产生抑扬宛转歌曲的工具。优先也不是时间问题:声和曲是同时的。优先也不是贵重问题,音并不优于曲,因为曲就是音,美丽的音。优先只是原始的问题:因为在歌曲里,受定型的不是曲而是符音,符音受了定型就有曲,不是曲受了定型而后产生音的。
明了了上边的一个例子,我们也可以明了:天主先造了天地——宇宙的原质——然后用这个原质,造了天地。天地或宇宙的原质,从时间的角度去观察,并没有先受造,因为时间是跟有定型的受造之物产生的。换句话,在无定型的宇宙原质前,不发生时间的问题。可是,假使我们不为它假设一个时间的先前性,我们什么都不能说了。从价值方面说,它自然不及由他产生的东西:因为有定型的东西优于无定型的东西。这应当晓得:永远的天主比它先存在:因为天主从乌有中造了它,使从它产生别的一切。乌有中造了它,使从它产生别的一切。
卷十二第二十章 爱德的法律
在这样许多不同而同有理由的见解中,我们仍当为了真理而相亲相爱。希望我们的天主可怜我们,引导我们合理地利用你的圣律。一切应以爱德——法律的目标——为归宿。
假使人家问我:在这些注解中,哪个是摩西的思想。我想我应该说:我一无所知;不是这样,我的《忏悔录》就失了它的本质。我所能说的,就是这些见解,那些我已予驳斥的滥调除外,都是合理的。可是你的《圣经》,用简单的笔墨,叙述高深丰富的真理,也不会使那些怀着希望的小孩望而却步的。
我想我们在《圣经》上所见的都是真理。假使我们渴求的,不是海市蜃楼,而是真理的真理,那么,我们当彼此相亲相爱,尤当爱我们的天主,真理的泉源。我们当向你的忠仆,充满你精神的《圣经》作者致敬。我们深信:他在你指导下写《圣经》,他的目标无非在使我们得到神光神益。
假如某甲对我说:“摩西的思想是我所发现的一个,”又某乙对我说:“不,不,我所标榜的是他的真思想,”我以为最好说:“假使两个注解都是真的,摩西很能完全想到。”就是人家发现别的一联串的注解,只要合理,我们又尽管可以说:摩西当时也许都想到。我们也尽管可以想:指导他写《圣经》的天主,定能使《圣经》里包含着各种后人能发现的真理。
我敢坦白大胆地说:假使我当写一样反映最大权威的东西,我要写得使读我文字的人们,对于我所说的,能获得若干准确的观念;但我不要独霸天下,写得使别的合理的见解没有插足的余地。我的天主,我不敢冒昧相信:像摩西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你没有赐他这样的恩宠。是的,当摩西执笔写创世纪的时候,在他的脑海里,包藏着后人在他的字里行间,已发现或将发现的一切真理。
卷十二第二十一章 大祈祷
最后,主,你不是血肉,你是天主。就是假使摩西只知其一,不知其它,当引我走入正道的圣神,能否也茫然于你有意启示于后人的一切真理?作者的见解,一定优于我们后人的见解。主,请你把他的见解,或别的种种见解,告诉我吧!最要紧的,请你不要让我陷于迷途。
卷十三第一章 谢辞
仁慈的天主,我向你呼吁:我是你造的,你从来不忘记忘掉你的人。求你降临到我心中。它本是你的行宫,具有接待你的热忱。请你不要忽视这个呼吁。在你没有听到它的当儿,你已向我招呼,从辽远之地,再三再四,催促我回到你身边,呼唤呼唤我的你。
是的,主,你洗涤了我的罪行,使我免受惩罚。你预见我的善工,你赏报了你造我的手在我身上建树的功绩。我不存在时,你已存在;我实在不该受你造生之恩。一句话,我之为我,和我所有的一切,都出于你的恩赐。你不需要我;我主,我的天主,你绝对无求于我。我当事奉你,不是为了你工作劳苦,也不是为了少了我的奔走,你的能力势将削弱;也不是为了你像田亩,不受耕耘,将变为荒芜。不,不,我当事奉你,恭敬你,为了我个人的幸福。我是你造的,我的享受的天性也是你给我的。
卷十三第二章 造化之恩
一切受造之物,都是从你的万善万美之源里流出来的。它们对你没有用,也不等于你;可是,为了他们是从你来的,它们是美善的。
当时你造的天地,在你面前,有什么生存的权利可说?你用你的智慧,造了一切有形无形的物体。随它们怎样卑鄙,丑陋,紊乱,根本不像你,它们还是隶属于你的智慧。请问它们对于你能有什么生存的权利可说?一个没有定型的无形之物,高于一个已有定型的有形之物。一个没有组织的有形之物,高于乌有。假使你的智慧不从你的无穷的宝库里,把美善的模型给予它,使它们打入一个大集团,它们还当是无定型的物质。请问这些你所造的无定型的东西,在你面前,能有什么生存的权利可说?
看不见的和没有组织的物质,在你面前能有什么权利可说?当知它们现在的地位,也是出于你的恩赐。说得再彻底些,在乌有中的东西,怎能谈权利?
飘忽的,像黑暗之渊的,不像你的,才在胚胎的无形之物,在你面前,能有什么权利可说,假使造它的智慧,不使它接近它的创造者;不光照它,使它变成虽不等于却仿佛于你肖像的光明?
为一样有形之物,存在和美丽地存在是两件事;否则,任何有形之物都是美丽的了。同样一个有灵之物,生活和智慧的生活是两件事;否则,任何有灵之物,永久都是智慧的了。有灵之物,最好常和你打成一片,不是这样,我恐为了它在归向你之后,所得的光明,在离背你之后,势将失掉,而复陷入黑暗之域。
我们有个灵魂,都是有灵之物。我们曾离开你的真光,度一个黑暗的生活;我们现在还受那黑暗的影响。为我们因你独生子的功绩,要从黑暗的深渊里,跃登义德的峰顶。
“光存在吧,乐就存在。”你这句话里的光学,我以为很能指无形的受造之物;它已是有生命的东西,可以受你的光照。它有生命,它能受你的光照,这都不是它应享的权利。假使它不变为光,它的卑微不能中意你的心。它生来并不就是光,可是为了它瞻仰你的光源,它就同化了。它生活,幸福地生活,这都出于你的宠赐。它转向不能变好变坏的你,它就有利地变了。你是单纯的:为你,生活和幸福地生活是二而一的:因为你就是你的幸福。你既是自有的,受造之物不存在,或只存在无定型之境,对你的幸福,一点没有关系。你造它们,不是为了你需要它们。纯为了你无穷的美丽,你使它们各有各的定型;可是,你的福乐并不因此稍增。它们的卑鄙性不能使美善的你乐意。你加以修饰,俾能顾而乐之。可是你的美善,并不因此增加。你的圣神徘徊于水面上,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安息于其上。我们说圣神安息在人灵上,毋宁说圣神使他们安息于己身。你的自给自足的,不朽腐的,不变动的意志,驾驭着一切有生的东西。在受造的有生之物身上,生活和幸福地生活不是一物,因为它很能活着,而沉沦于黑暗中。它当归向它的造物主,逐渐接近生活的泉源,在光明中瞻仰光明;然后可以得到美善,光明,幸福。
卷十三第三章 皇皇圣三
这里,仿佛在迷雾中,我发现了圣三。你是父,你造了天地。你用以造天地的智慧,就是子。他从你生,等于你,并且和你是同样永远的。我已长篇累牍地谈了天外天,看不见的和无组织的地,和黑暗之渊。我也说过无形受造之物的流动性。它当回向生活的主宰,俾得靠他的光,变为活动的,美丽的,而产生介于水地之间的天外天。
在天主两字里,我看到了造万物的父;在智慧两字里,我看到了你用以造天地的子。为了我相信天主有三位,我在你的《圣经》里,寻求圣三的迹像。经上说:你的神徘徊于水面上。我的天主,我现在已找到了圣三:父,子,圣神,万物的创造者。
卷十三第四章 逍遥之神
吁,真实之光,我把我的心托给你:因为我怕它的报告是虚浮的,请你驱逐个中的黑暗吧!我因我们慈母的爱德,恳求你给我说:为什么,在天,在看不出的和无组织的地,和黑暗之渊后,《圣经》才提到你的神呢?是不是为了圣神当用物来衬托出来,而当先写天,地,和黑暗之渊么?圣神不系于父子,可是不能无系。于是先描写同他发生关系的东西,然后借以托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他这样登台呢?
这里,我请有志深造的人,一听保罗的言论:“在我们心里的爱德,是由圣神赐给我们的。”他为我们谈了许多神圣的问题,又给我们指出了爱德的大道,又跪在你台前,求你使我们能研究“基督爱德的无上科学”。
从此可见,为什么一开始,他就徘徊于水面上。
可是,同谁去谈,怎样去谈那个拉我们堕入深渊的偏情?同谁去谈,怎样去谈那个领我们向上,那个徘徊于水面上的圣神给予我们的爱德?偏情使我们下沉,爱德使我们上升。可是,我们说下沉上升,这与空间没有关系。在这个比喻中,有相类的,也有不相类的。我们的偏情,偏爱,邪念压倒了我们,束缚了我们。你的圣德,运用稳当的圣爱,提拔我们,使我们举心向你,直达当时徘徊于水面上圣神的所在地;又使我们在我们的灵魂渡过浊世的惊涛骇浪之后,获得至上的安息。
卷十三第五章 光芒万丈
天神倒了下来,人灵也倒了下来。他们的堕落揭露:假使你不说光存在吧,假使光不应声而出,假使天上的天神全部不服从你,失落那个在万变中不变的圣神的和平,整个的有灵阶级也不过是个黑暗之渊罢了;就是那个现在光明灿烂的天外天,也要早已变为黑暗之渊。
在被剥去了你的光明之服之后的魔鬼,在可怜的烦闷中,到处暴露他们的黑暗。这正足以证明:你赐于有灵之物的优点,是不可忖度的:因为他们只在你身上,可以找到相当的安乐;别的东西,就是他们自己,也都不能满足他们的求福之心。我们的天主,你照耀了我们的黑暗;你给我们穿上了光明之服,而使黑暗的我们光明如画。
我的天主,把你给我吧!把你还给我吧!我爱你!假使我的爱情还是脆弱的,就请加强它。我不晓得我的爱情到了什么地步,我能生活于你的怀抱中,整个笼罩于你的容光之下。我晓得的是在你以外,不论我在我内,在我外,我只有烦恼。我的天主,在你以外,对我,一切丰富无非是贫乏。
可是,父,子,不也徘徊于水面上么?
假使人家说:圣神在水面上,像水中的浮萍,那么,太荒诞了。这些话怎贴在圣神身上?假使人家说:圣神在水面上,就是不变之神驾在一切变更之物上,那么,我们尽可以说:父,子,圣神,同徘徊于水面上。
可是,为什么在《圣经》上,只说你的神徘徊于水面上呢?为什么说得像他站在空间的一角呢?实在,这不是空间的问题。圣神被看作天主的礼物;在他那边,我们可以安息,享见你,我们的安所。
爱情引我们到那个安所去;圣神看见鄙陋的我们,走出死亡之门,也引我们到那里去。为我们,和平就在诚意之中。笨重的肉躯自有它的归宿;可是有重量的东西,并不一定趋下;它只趋向它的归宿。火焰上,石堕下,火和石在它们重量的压力下,各向其所而去。灌入水里的油,不久即浮在水面上;水和油也受这种定律的支配。不得其所的东西,常摇荡不安,直至达到了它的目的才停止。我的重量就是我的爱情,不论我到什么地方,我常受它的控制。你的礼物薰炙我们,使我们上升;我们着了火就升腾。我们口唱神阶之歌,拾灵梯之级而上。在你恩惠之火的焚烧中,我们踏步向和平的耶路撒冷而去。“我们要往主宫里去!”我听到这句话,不胜欣跃。诚意将在那里为我们预备一个位置;除了永远住在那边之外,我们还有什么要求?
只认识这个佳境的受造之物是有福的!假使在它们受造的当儿,你高居在一切变换之物上的神,不说光存在吧,不造光,不予提拔,它们的前途当然又是别一个了。我们先有黑暗的时期,后有光明的时期。至于那个优秀的受造之物,它没有黑暗的时期。假使在《圣经》上,说得像它们也有一个过渡时期,这不过要我们晓得:假使你不照以真光,它们也能和我们一样。为了你使它们归向真光,它们也成了光。主,我恳求你,使能懂的人们了解这点吧!为什么要麻烦我呢?好像我就是那个光照入世诸人的光。
卷十三第六章 圣三的观念
谁能明了全能的圣三呢?认识他的人,哪个不谈他呢?谈他而同时明了他所谈的东西的人,真是寥若晨星。人家学习研究;可是,没有内心的和平,谁都不能见到这个佳境。
我要人们在自己身上,观察三种不同的现象。这三种现象和天主圣三的奥迹,是绝对不同的。我将把它们罗列在后面,我要人们多予忖度,且能明了这与圣三的奥迹,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这三种现象就是:存在,认识,愿意。我存在,我认识,我愿意。我是有认识,有愿意的一个。我认识我存在,我愿意。我愿意我存在和认识。
这三种现象的舞台,是同一的活体,同一的灵魂,同一的本质。它们虽各有不同,但不能相离。希望能懂的人去懂吧!各人在自己眼前;希望他注意,细察,而后答复我。
再者,假使人家找到什么,又能予以说明的话,请他不要以为已找到了控制一切,不变地存在,不变地认识,不变地愿意的那个。是否这三个共存的现象,组织成天主圣三?或是否这三种现象留在各位?换句话,是否各位都有这三种现象?或是否这两种分配法,同时神妙地实现于又单纯,又复杂的圣三身上?圣三没有身外的目标;他在无穷伟大的一体内,不变地存在,认识和爱慕自己。这样的一个奥迹,谁能了解呢?谁能找到相当的话,加以说明呢?谁能冒昧地予以肯定呢?
卷十三第七章 奥妙的注解
我的信德呀,你再前进吧!对你的主这样说吧:“圣,圣,圣,我主,我的天主。”我们因父,子,圣神之名领洗;我们因父,子,圣神之名付洗。天主用基督,在我们中也造了天地,换句话,教会里的神人和俗人。我们的地,在未受定型之前,是看不出的,无组织的。我们笼罩在愚昧的黑暗中。你为了人的罪,罚了他;你的审判是个深渊。
如同你的神徘徊于水面上,你的仁慈没有漠视我们的悲剧。你说:光存在吧!天国已近,你们做补赎吧!你们做补赎,可使光明重生。在我们的灵魂极度烦闷的当儿,主,我们曾记得;你怎样盘桓于约旦河边——涕泣谷中;同你一样高的山,怎样为我们而自卑自贱。我们厌恶我们的黑暗,我们转身向你,光明就产生了。从前我们是黑暗,现在我们已是在主里面的光明了。
卷十三第八章 我们是光
不错,我们是光,可是,这是因信德,不是因直觉而来的。我们在期望中得了救。已经实现的希望,已不是希望了。渊是由渊引来的;可是,它所靠的,是来自天上瀑布的声音。“我同你们讲话,我看你们如血肉之物,非纯神之物。”说这句话的人不相信:他已达到了目的。他忘掉了他背后的东西,向在他前面的东西;他在他的重担下叹息;他的灵魂渴望着生活的天主,像麋鹿追求活泉;他也呼道:“几时我能报到呢?”他希望早日陟登天堂,他的安息之所。他对下界说:“不要讨好红尘,但整理你自己,刷新你的灵魂吧!”“你不应像理智未开的孩子,没有理智;你应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天真无邪。对于理智方面,你应是个有智慧的成人。”“糊涂的加拉太人,谁迷惑了你们?一传播出这些话的声音,不是保罗的声音,而是你的声音。你因基督从革命利益出发天上差下了你的神。他升上天国,打开了恩宠的瀑布,造成一条快乐的河,灌溉你的圣城。”
这个新郎之友,念念不忘那个圣城。他虽已获得圣神的初宠,可是,在这期待完成承继和救赎工作的当儿,他还不停地嗟怨着。他是教会的一份子;教会既是淳朴,他自然要表示恋爱。他是新郎之友,对于新妇是赤胆忠心的。在他的爱情里,一点没有自私自利的成份。他放弃了他自己的声音,用你的瀑布声音,唤起另一个渊,他敬畏的对象。他怕弱者的精神,会像受毒蛇害的夏娃,日趋腐化。这个纯洁的精神,是从我们的淳朴,你的独生子来的。当我日夜涕泣,酸泪当面包的时候,人家不停地嘲笑我说:“你的天主在哪里?”可是,窜流期后,我们将在那个灿烂难言的光里,亲眼见到圣子的真面目。
我也呼道:“我的天主,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当我潇洒出神,手舞足蹈,向你高唱赞美诗的时候,我闻到了些你的馨香。可是,不转瞬间,我的灵魂又满面愁云,复为深渊;换句话,它觉得它仍是深渊。我的信光,你于黑夜中,在我的足前燃起的信光对它说:“我的灵魂,你为什么忧愁?你为什么烦恼?仰望主吧!他的圣言是照你步履的灯塔。仰望吧,坚持吧,黑暗,罪恶之母,有天会过去的;主的义怒,有天也会过去的。我们曾是义怒之子,我们曾是黑暗。在这为了罪当死的肉身上,还带着黑暗的痕迹;这种阴影,晨风来时,当予以扫除。仰望主吧!”“我黎明即起,我见天主,我面见的拯救者。他用住于我们灵魂上的,仁慈地逍遥在我们内心浊浪之上的圣神,使我们垂死的肉身,着手回春。在这窜流期间,我们已得变作光的保证,已有被救的希望,已从昏暗黑夜之子的地位,一跃而为光明白日之子。”
谁是白日之子,谁是黑夜之子,我们不能肯定。只有了如指掌的你,能试探我们的心,称光亮为日,称黑暗为夜。除你以外,谁能予以区别呢?我们所有的,那样不是从你来的呢?从这一堆中,我们被选为荣誉之器,别的被斥为丑恶之器。
卷十三第九章 苍穹等于《圣经》
主,不是你,谁在我们头上,为你的《圣经》,盖了一个权威之天?天将像书一般地卷起来;现在它像块羊皮罩在我们头上。自从那些宣传福音的使徒埋骨地下之后,你《圣经》的权威更光芒闪耀。主,你知道:怎样在人类的元祖犯罪,被判死刑之后,你也取了一个皮肉之身。你展开了《圣经》的天,像块展开着的羊皮。《圣经》内包藏着你借人手抄写你的种种默启;它们是雍雍睦睦,万古长新的。从使徒们死后,你《圣经》的权威,更蒸蒸日上,无远弗届。这是因为你以前没有把天展开来如同块羊皮,而你也没有把他们的光荣的讣闻,传至天涯地角。
主,希望我们能看见诸天,你的手工。希望你为我们的眼扫除天上的乌云。在那边——《圣经》里——可以找到你的训话;孩子们——谦小者——所有的智慧,也是那里得来的。我的天主,请你用还在奶头上的小孩子们的口,完成你的光荣。只有这些书能毁灭骄傲,战胜仇敌,与打败那个自以为是,拒绝你和平建议的律师。主,我不认识别的更能使我自讼自承,伸首接受你的轭子,甘心白白为你服务的训言。仁善的天父,希望我能了解这些话。求你为了我的驯服,赏赐我这个恩典。你的《圣经》,不是为可教的灵魂写的么?
我相信:在这青天之上,还有别的可以预防腐蚀的永生之水。愿它们称扬你的名字!愿无量数的天使,不需要瞻仰这青天,不需要学习你圣训的天使歌颂你!他们常看见你的圣容,不必乞灵于文字,就可于你的面上认识你永远的意志。他们同时读,选,爱。他们读的,是永远不会过去的。他们读的是你不变的计划,和他们选择及爱慕的对象。这卷书永不封关,永在打转:因为这卷书就是你,就是永远的你。这卷书位在青天之上,是为普世万民而写的;凡瞻仰它的人,可以认识你的仁慈和创造万物的大主宰。因为你的仁慈鸢飞戾天,你的真理直薄云霄。云天过去,青天常存。宣传你福音的人们,能从今世进入后世,可是你的《圣经》当传至无穷。天地有终,尔言永留。这块羊皮将卷起来;摊皮的草地,也将同它的美艳,同归于尽。可是,尔言永留。你的话在迷雾中,经过天镜,显给我们看。我们看到的,不是它的真面目。我们虽是你圣子的爱儿,我们的将来还在不知之例。圣子在他的肉幕里注视我们,拥抱我们,表示他的亲爱;我们闻到他的馨香,就迎头赶去。将来他显现的时候,我们要像他,要看到他的真面目。主,看见他的真面目,这就是我们的特恩。我们现在还没有到达这个阶段。
为了你是自有的,你就是智慧。你不变地存在,不变地认识,不变地愿意。你的物体不变地认识愿意;你的理智不变地存在愿意;你意志不变地存在认识。我认为,能变的受造之物在不变之光的照耀下,还不能彻底地认识它:因为只有它能彻底地认识自己。从此可见,为什么我的灵魂,在你台前,像沙漠一样。我的灵魂不能自己光照自己,自己酣畅自己。生活之泉是在你那里。我们只能在你的光里看见真光。
卷十三第十章 苦水等于世界
谁把众罪人集成一堆呢?他们有同一的目标;暂时的世福。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论怎样万绪千头,总脱不了这个目标。主,你曾命水集于一地,又命陆地向上露出。海是你的,因为你造了它;这个陆地也是你的手造的。海是人类的象征,不是人类败坏的意志象征你也控制人灵的偏向,你为它们限定疆界。你使浪浪相击而崩溃;你造海洋,你也根据统治万物的总计划。
至于那些渴望你的灵魂,你很关心它们的前途,你把它们从苦海里提拔出来,灌以另一种神秘温柔之水,使它们开花结果。我们的灵魂忠于主,天主的诫命,尽其所能,发展慈善事;一本爱德,救济贫穷。我们都有一个恻隐之心。为了我们自身的痛苦,推己及人,我们晓得去帮助遭难的人,一如我们的困难时,所仰望于他人的。这种帮助,有时微如草芥;有时像株满悬果实的树,在一种坚决的行动下,把受强暴者蹂躏的人,解放出来,予以庇荫,恢复他应享的权利。
卷十三第十一章 一片沃土
主,你常颁赐快乐毅力于下世,我求你允许真理从地中产出,正义从天上垂下,光亮照耀于天空。我们当与饥饿的人,分食我们的面包;让穷人进我们的屋子;把衣服穿在赤裸的身上;我们绝不藐视我们的兄弟。
假使从我们的地里,产出这样的美果,我请你且看且说:“这是好的。”希望我们的光明能及时发射,希望这个小小的善工,增高我们的地位,给我们享见活言的福乐。那么,我们在世上将像紧系于《圣经》天顶上的灯火。
这里,你的圣训指导我们辨别:灵性之物与觉性之物,白日与黑夜,爱好灵性之物的灵魂:与奴役于觉性之物的灵魂。在未有天地之前,你运用你的判断力,独自区别光明与黑暗。从你的宠光照耀普世之后,天上的有灵之物,也照耀大地,分开白日与黑夜,标明时间的持续。在这新陈代谢的时序里,我们的救援已较我们所想的更加接近;黑暗越深,白日越近;年头戴着你的花冠;你遣工人到前人播过种的田畴去;他们还携着新的种子;收获之期当在世末。这样,你实现了义人的希望,降福了他们的岁月。可是,你是永远不变的,你的岁月正如你为过去的岁月所造的仓库,是永远存留的。
你根据你永远的计划,随时沛降宠泽于地下。有人因圣神,得到了智慧之言;这是个大光源,所以赐于爱真理如黎明的人们。有人因圣神,得到了科学之言;这是个小光源。还有得到信德,或治病之力,或发圣迹之恩,或预言之宠,或甄别善恶神和通晓万国方言之能。这些恩惠好像星辰,来自同一的圣神。他照他的圣意,把他的恩宠,施于各人;使这些星辰,为众人的利益,光芒四射。
科学之言包括一切神秘的真理;它像月亮,随不同的时节而变换。别的恩宠犹如昧爽的星辰,比不上那个灿烂的,快乐地预报将临白日的智慧之光。可是,它们为软弱血肉的人们,也是很有用的:你非常谨慎的仆人所说的智慧,似专为耿介拔俗,有圣德的人们。
至于血肉的人,在基督前,这是个小孩。他只能吃奶;待长大后,他的胃口才能承受正常的饮食,他的眼睛才能经受住太阳的光线。为照耀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只有月亮和星光。
我们的天主,最高的智慧,这是在你的《圣经》——你的苍天——内,赐给我们的教训。这个奇妙的宠光,虽还宠罩在时间寓言的幕下,已足使我们辨别是非邪正。
卷十三第十二章 干土别解
可是,你先当沐浴,你当清洁,你当驱逐一切污你心,触我目的东西;然后你可见干土。你先当学习做好,为孤儿申冤,为寡妇护权,然后地里会长出养身的草,和满挂果子的树。主说,你来,我们共同讨论一回,使苍天上燃起照耀大地的灯光。
《圣经》上载,有个富人请吾,指示永生之道。那个富人把耶稣看作一个普通的人,不晓得他就是天主。耶稣对他说:“假使你要得永生,你当守十诫;远离恶浊的苦水,毋杀人,毋奸淫,毋偷盗,毋妄证;”那么你可见干土。干土上将长出孝敬父母,爱护旁人的善果。
“这我都做。”富人说。那么,假使土地是肥沃的,这许多荆棘是哪儿来的?你去芟除悭吝的蔓草,出售你所有的一切,储藏济贫之米,那么,你要获得天宝。假使你要做个完人,你当跟吾主,和别的他忠实弟子作伴;那么,那个区分白日黑夜的主人,要给你听智慧之言,而且你将认识他们,而他们对你将如天上的明灯。假使你的心不在那里,这一切将是不可能的,假使你的宝藏不在那里,你的心不会在那里的。这都是吾主自己的话。可是,一种愁云,遮盖了那个不毛之地,荆棘埋没了圣言之种。
你们,被选的民族,你们,不在世俗眼里的圣贤,你们为跟从耶稣,抛弃了一切的人们,你们跟着他走吧!权贵将要相顾失色。踏着你们的光明的步子,走在他后边吧!在星天上发你们的光,使诸天称扬天主的光荣。当知圣还不是天神,罪人还有希望。你们发光光照大地吧!希望晴朗的白日里,宣传智慧之言,黑夜在明月之下,向黑暗宣传科学之言。月亮和星辰尽对方之量,光照黑夜,但不因此遭损。好像主曾说:“我要火炬在苍天上燃起来,”忽然天上一声巨响,仿佛一阵狂风,飘来许多火舌,分停于各人的头上。这些照耀天空的火炬,都藏着永生之言。神圣奇妙的火焰呀,愿你们飞散于各地!你们是世光,你们不当局促在斗下。受真光照耀的人,已受提拔;且已显扬了你们。神圣的火焰,愿你们照耀天下万国。
卷十三第十三章 圣事
愿海洋受孕,产生子息!愿水产生虫豸!在你们能分别尊卑的当儿,你们变成了天主的口。天主借你们的口说:愿水也生产!水生产的,不是生活之灵,因为它是地生的,而是有生命的虫豸,与在地面上的飞鸟。我的天主,这些虫豸就是圣事。它们赖你的使徒们的奔走,历种种风波,传授于天下。靠他们的工作,万民因你的名字,得领圣洗。
这些可比海怪的伟大奇迹,与你的圣训,同飞翔于地面上,和你《圣经》的天空中。《圣经》的权威是它们随身的保镖。主,这不是发生不出什么影响的空言;它们的声音,在你的福佑下,已传播于世界的每个角落。我说谎么?我是否糊里糊涂,把上天的东西,与地上和海中的东西,混为一团?不,一方面的东西,如智慧和科学的光,是一定的,有限的,不是一代一代繁殖的;一方面的东西,是物质的,复杂的,变动的,并且在你的庇荫下,越传越多。你弥补了我们五官的缺陷,使我们的一种知识,能从多方面得来达出。
水产生了许多东西,可是终当归功于你的圣言。为了人类忘掉了永远的真理,你的《圣经》才给了我们这一切。产生这许多东西的,果然是水,可是为了它的惰性,非你的圣言加以驱策,难见成绩。
经你手做成的一切,都是美的;造物主的美,是无可比拟的。假使亚当不犯罪,怎会从他兴起这样的浊浪?换句话,人类怎会这样惊怪,骄傲,脆弱?那么,宣传你圣训的人士,也用不到把你的神妙言行,予以物质化。我这样解说虫豸飞鸟,就为了这个缘故。就是对于《圣经》学已有造诣的人,仍脱不出物质的网罗。假使他们的灵魂,不再升一级,研究超性的生活,他也不会入贤关圣域的。
卷十三第十四章 神魂
为了你圣言的工作,深海之外,已有干净的陆地。它所产生的不是虫豸飞鸟,而是有超性生命的灵魂。
为教外人不可少的洗礼,这个灵魂已不需要了:因为它已不在水中飘流了。照你所规定的,洗礼是入天国之门。为信仰,它已不要求奇迹了。它虽不见奇迹符号,它已深信不疑,因为它已是一块脱离汹涌海水的良田了。水面以上的陆地,已不需要你从水中产生出来的飞鸟。请你命你的布道者,把你的圣言报告它。我们只能宣述他们的工作;可是你助他们工作,修建一个有超性生命的灵魂。
地是生产这个灵魂的原因,如同海是生产虫豸和飞鸟的原因。地虽还在你为信友们预备的筵席上吃从深水里钓来的鱼,实在它已不需要那些东西了。假使它还在深水中垂钓,这纯为滋养荒地。飞鸟的确是海的孩子,可是在地上繁殖。人类的不忠信,是福音产生的理由;可是从里头,信徒也可以天天获得许多宝贵的训诲。有超性生命的灵魂,是地产生的。只有有信德的人能懂得;抛弃世俗之爱是好的。主,你是洁净之心的快乐。为你生活的人,先当脱离死亡的快乐的生活。
希望你在地上的工作人员,采取别一种方法;不要像从前在水中工作时,专以灵迹,巧言威吓来说服人心;当知这只可以用来对付愚笨的人。忘掉你,离开你圣面,变为深渊的亚当子孙,是经这条路,复入信德之门的。希望你的工作人员,对于迥异于深渊的净土,——好信徒——最好以身作则,使他们亦趋亦步。
听训话的信徒,不在听听而已,亦当研究实行的方针。你们寻求天主,你们的灵魂将生活;他将产生活的灵魂。你们不要迁就世俗,但当远离它。灵魂逃避杀害它的东西,才能生活。你们当谨防狂奔的骄傲,温柔的淫乐,假冒的科学;务使它们变为驯良的野兽,服帖的家禽,无害的长虫。这些东西象征灵魂的动作。目空一世的神气,淫乐的享受,好奇心毒素,这些都是死灵魂的动作;因为死灵魂,并不像顽石,也有它的动作。它离开了生活的泉源就要死。死海,世俗暂予以收纳,而它也就惟世俗之马首是瞻。
我的天主,你的圣言是永生的泉源,绝对不会消灭的。为此,它禁止我们离开它。它对我们说:你们不要向世俗看齐;但当努力使受生活之泉灌溉的陆地,产生一个活的灵魂,一个在你圣言前纯洁的灵魂,一个靠你圣史的著作,步圣贤的后尘,以基督为标准的灵魂。这是“物以类别”的意义:一个朋友甘心效法他所爱的人。保罗宗徒说:“希望你们像我们,因为我像你们。”
在活灵魂内,藏着出等的和良善的禽兽。你没有说过么:“你做事良善,人人都要爱你。”家禽是好的:它们吃,它们不贪饕;它们不吃,它们不觉饿。好好的长虫,已没有害人的毒素;它谨小慎微,保卫自身;就是与外界有什么接触,也无非为借以上求永远的真理。众禽兽走出了死路之后,循规蹈矩,也都很好。
卷十三第十五章 仰慕天上之事
主,我们的天主,我们的造物主,什么时候,我们扫除了使我们虽活犹死的世俗之爱,什么时候,我们的灵魂修德行善,活一个真正的生命,什么时候保罗的那句“你们不要以世俗为准则”的话实现之后;你下边的一句话:“整肃你们的行为,刷新你们的心灵,”也将付诸实行。你不说:跟你们的同类,整肃你们的行为。为了这不是要我们效法我们的祖先,也不是要我们跟圣贤学习。你也不说:“照人的种类生人吧!”可是你说:“照我们的肖像造人吧!”那么,我们也可以明了你的意志了。
布道者靠你的《圣经》,产生儿子;可是他不爱只吃奶水的孩子,也不想只做他们的奶娘。为此他呼道:“整肃你们的行为,刷新你们的心灵,”使得认识天主的又好,又乐意,又成全的意志。你不说,生人吧;你也不说,照人的种类我们造人吧!你却说:照我们的肖像造人吧!精神一新,能见能懂我们真理的人,不需要别人的指导,自能认识他的前途。根据你的诫命,他自能认识你的意志,和那个好的,乐意的,成全的东西。为了他的聪明,你教以三位一体,一体三位的道理。为此你先用多数说:我们造人吧,后用单数说:天主造了人。为此你也先用多数说:照我们的肖像,后用单数说:照天主的肖像。
人的自新工作,在认识造物主,与符合他的肖像。这样的一个神人,他审判应受审判的一切,而不受任何人的审判。
卷十三第十六章 发号施令
“他审判一切,”这指他的权能,及于海中的鱼,空中的鸟,家禽和野兽,整个的大地,和大地上的各种虫豸。他的理智指挥他发号施令,和帮助他了解天主的精神。拥有这样崇高地位的人。还不识自身的伟大,甘与畜生同流合污,岂不可惜。
我的天主,在你宠爱的教会里,不单有依照你的精神出命的人;也有依照你的精神听命的人:为了我们都是你良好事业中的一份子。你造的人类,有男性,有女性;可是在你的眼里,男人,女人,犹太人,希腊人,奴隶,自由人,都是一律平等的。这些神人,或是出命的,或是听命的,都在神化的空气中,观察一切。他们的审判,管不到星天中光辉的思想;因为关于这一个崇高的权威,他们绝对没有资格去妄加评论。你的《圣经》,《圣经》中的若干难题,也不受他们的节制。就是那些我们认为矛盾的,不可思议的记载,我们也当低头服从。已经神化,已经照天主的肖像刷新的人,不应当犯法,但应当守法。在未获真凭实据之前,我们也不当轻说谁是神人,谁是肉人:因为只有明眼的你,能予以甄别。主,在造穹苍之前,你早认识他们,且在你神妙的计划中,早规定了他们的命运。随一个人怎样神化,也不当去评判此世的芸芸众生。以貌相人,总是不公平的。我们怎能知道:谁是圣神的,当享你荣福的;谁是执迷不悟的,当受永罚的。
为此,照你肖像受造的人,对于天上的星辰,神秘的天空,先苍天而有的日夜,总水之汇的海,都没有什么权。他只对于海里的鱼,空中的鸟,众走兽,整个的地,地面上的爬虫有权。
人能说好说坏的对象:一为圣事的施行:你从水底里救起来的人,当经过一番入门的手续;已有信心的人,当食从深渊里钓起来的鱼。二为属于《圣经》威权下的言论,它们像各种飞舞于空中的鸟:注解也好,叙述也好,讨论也好,辩驳也好,赞美也好,呼吁也好。听到这些不同声调的人民,都被请答以阿门。我们所以要这样物质化地谈,采取各种不同的声音,这是为了世俗的深渊,血肉的盲目,都不能直接收受纯粹的思想。飞鸟虽繁殖在地上,总是从水里来的东西。三为信徒的事业,风化和救济工作:这些都是地的果实。别的他肉目能观察得到的,如义人身上,经洁德,斋戒,圣恩的陶冶而已驯服的偏情,也得予以评判。总之,那些他能予以纠正的东西,都得加以批评。
卷十三第十七章 生长繁殖
可是,这又是个闷葫芦呢?主,你降临人类,“使它们生长,繁殖,满布于地上。”在这里,你可没有一种暗示给于我们么?你为什么不降福光,你所称的白日?为什么不降福穹苍,光源,星辰,地海?我的天主,照你的肖像造我们的天主,我敢说:这是你赐于人的特恩,为此你也不降福游鱼水怪,使它们生长,繁殖,满布于海中。你也不降福飞鸟,使它们繁殖于地上。假使你也降福地上的草木走兽,我敢说:这是专为借生育以传代的物类。你虽没有给植物,也没有给长虫说:“生长繁殖吧!”可是它们生育传代,一如鱼鸟人类。
呀!真理,我的光,我还说什么?那么,那句话就没有意义了。不,慈悲之父,这是不可能的,你的忠仆一定不会这样说的。我虽不懂这句话的意义了。比我聪明的人士,运用你赐给他们锐敏的理智,一定会识破那个迷津的。
主,请你允许我在你面前承认:我不能相信,我会这样说废话的。这段《圣经》给我的思想,我一定不愿意让它们沉眠着。这些思想是真的,我也不见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作下面的注解。我知道:一个观念,可以根据不同的观点,用许多方法去传达出来。我也知道:我们的理智可以在许多的观点下,接受一个已经指定的观念。就以爱天主爱人的两个观念而论,我不知可在几多的语言,几多的符号下把它们表现出来。
水中的动物,就在这个意义下,生长繁殖起来。
读者诸君,还请你们注意。“厥初,天主造了天地,”这一句简单的话,除掉各种错误的见解,已引起不知我多少同样合理的注解。
单照“你们生长繁殖吧”的本义讲,这句话可以贴在一切从种子产生的东西上。假使照假借的意义讲——我想这是《圣经》的真谛,因为天主只降福了人类和水生的动物,——我们觉得还有许多无形的和有形的东西,天与地许多义人和罪人,光与黑暗许多《圣经》作家,水与水间的穹苍许多不忠信的社会人士,总水之汇的海许多慈善事业,生子的草和生果的树许多有益于人的神恩,天上的星辰许多已经驯服的偏情。灵魂的各种动作
在这非常复杂的情境中,我们看见繁多,兴隆,增长。增长和繁多就在一样东西可受千样的描写,或一句话可有千种的注解。这种现象只在有形的物象,与无形的观念中可以找到。
有形的物象仿佛水的生育,为了败坏血肉的原因是不可少的;无形的观念仿佛人的生育,为了这是从丰富的理智里产生来的。
主,照我们的见解,你就为了这个理由,你给水和人说:“你们生长繁殖吧!”在这个祝福里,我相信你给我们一种能力,使我们用千种方法,去发表一种观念;用千种注解去说明一句神秘的话。海水充满之后,当用各种注解去予以震动;地住满了人类之后,它的枯涸,发现于它渴求真理之中,可是理智总是主人翁。
卷十三第十八章 供养传教士
主,我的天主,我想再说几句你《圣经》默启我的话。我不怕说,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理,都是你要我说的东西。我相信:我说的都是你默启我的。主,你是真理,不像人会说谎。说谎的人根据他个人的见解;我要说真理,我所根据的是你的见解。
你给我们的食粮,是地上一切有子的草,和有果的树。这不是单为我们的,这也是为空中的飞鸟,地上的走兽和长虫的。至于鱼和海怪,鲸却不在其内。我们说地上的果子,象征慈善事业。这是为了我们生活的需要,由肥沃的地供给我们的。热心的阿尼色弗,就是这类的地。你的慈悲表现在他的家里:他救济你的宗徒保罗,不因他身带桎梏而稍存藐视之心。马其顿的弟兄们,也不忘周济保罗;他们的收获是丰盛的。保罗曾为了若干当结果而不结果的树而嗟怨。他呼道:“当我第一次出庭辩护的时候,谁都不来帮我,众人都遗弃了我。希望这不是他们的罪!”
这些果子,先当归于教授我们要理和奥迹的人们。当归于他们,一,为了他们是人,也需要食粮;二,为了它们是生活的灵魂,它们给了我们各种修身的典型;三,为了他们是空中的飞鸟,它们到处嘤嘤而鸣,使地上充满幸福。
卷十三第十九章 供养的精义
食这些果子的人,尝到一种快乐,一种以肚皮当神的人尝不到的快乐。对那些产果人的果,不是他们给于人的,而是他们产果时的目标。
保罗宗徒不管肚皮,只知事奉天主。他快乐的来路,我看得非常清楚。我很愿意庆祝他一番。他才从以巴弗提手中接到腓利士人的礼物;我知道,他为什么快乐。他快乐,为了他得到一种精神食粮。他老实地说:“你们对于我的好意,终如花一般地开了出来,我不胜快乐于主。这个好意,好久藏在你们心里,不过为了你们忙碌,现在才透露了出来。”
腓利士人满腔愁思,好久像株不生果子的树。保罗和他们共同欢乐,是为了看见他们像树一般地开了花,结了果;不是为了他自己得了救济。他接上去又说:“不是为了我个人的需要,我这样说;我已学会了随遇而安。我知道在贫苦中怎样活命,在富饶中怎样活命。在任何环境内,在任何地方,我晓得吃饱,也晓得耐饿;我晓得享受,也晓得吃苦。在那个鼓励我的主面前,什么我都能做。”
伟大的保罗,什么是你快乐的原因?什么是你的快乐?什么是你的食粮?为了你对于天主的认识,为了你是造物主的肖像,你已是个焕然一新的人。你生气勃勃的灵魂,能这样自主;你插翼的舌头,能这样宣传天主的妙理。这样的食粮当给于那样出类拔萃的灵魂。养活你的是什么?是快乐。请续听下面的几句话:“你们同情我的困苦,这是很合理的。”这是他的快乐,他的食粮。他所以感到欣慰,纯为了他们好心的表示,不是为了他的痛苦减轻了几分。主,他没有这样给你说吗:“在我的痛苦中,你扩张了我的心胸。”他知道在富饶中怎样活命,他也知道在你的鼓励下,怎样忍受饥寒。他写信给腓利士人说:“你们,腓利士的教徒,你们也知道:当我开始宣传福音的时候,在我离开马其顿之际,你们以外,还没有一个肯资助我的教区。你们一再把日常的用品,寄到帖撒罗尼迦来给我。为了他们这种优良的作风,他深自庆幸,如见一块荒芜之田,忽又欣欣向荣。”
“你们送东西来,救济了我。”保罗说这句话,是否为了他个人的利益?是否为了这点,他觉得欣慰?一定不是。怎样可以证明?“我寻求的不是什么礼物,而是果实。”保罗的这句话,不是一个铁证么?
我的天主,你教我辨别礼物和果实的不同。礼物是人家为救济我而给我的东西,如同银子,饮食,衣、住等等。果实是救济者良好纯正的目标。吾主耶稣不单说收纳先知的人,又说因他先知的义人的酬报。他不单说把一杯凉水授于我小子中的一个,又说只要为了他小子的名义。接上去他又说:“我老实给你们说:他一定要得到酬报。”收纳一个先知,或一个义人,授杯凉水于一个耶稣的小子,这都是礼物。因先知,或义人,或小子的名义,这都是果实。那个寡妇给予先知以利亚的东西,就是这种果实;因为她养他,为了他是天主的人。那只乌鸦送给他的饼,却只是礼物;因为受养的,不是以利亚的内心,而是以利亚的外身,能因缺乏食粮而死亡的外身。
主,我愿在你台前,倾吐一切的真理。那些因鱼和海怪,鲸——神秘的奇迹——而信仰你的人,无的放矢似地,在物质方面,救济你的门弟子,他们一面所给的,一面所受的,都不是真正的食粮:因为施舍的方面缺少神圣的和纯正的目标,接受的方面也不以对方的礼物为果实。快乐所以是灵魂的惟一食粮,于此可见一斑。鱼和海怪鲸所以只吃地在与海水分开以后所生的食料,也于此可见一斑。
卷十三第二十章 美好的造化之工
我的天主,你看了你所造的一切,认为都很好。我们也认为都很好。关于每一类的东西,在你说了有吧以后,它们就应声而出;你一见,就认为好。我总算,你说了七个好字,第八个好字,就是最后一个好字,是在全部工程落成之后你说的,这次你又加了一个很字。零碎地看来,它们是好的,整个地看来,它们是很好的。一个拥有美丽肢体的完整肉身,比零碎的美丽肢体,更加美观。
卷十三第二十一章 时间以外看万物
那么我就留心去研究:你的工程是否在你前后看了七八次后,才认为好,认为满意的。可是你的观察不受时间的控制,那么,怎能说你看了几次几次呢?那么,我就喊道:“主,你的《圣经》不是真实的么?不是你默启的么?不就是坦白,就是真理么?为什么你给我说:你的观察是不受时间控制的,而你的《圣经》却告诉我:你逐天看你的工程,而说它们好呢?一共不是七八次么?”
你的答复是很简单的,为了你是天主。这个答复是由你强有力的声音,送进你忠仆的神魂之耳的。你打开了我的聋耳,对我说:“你这个人,我《圣经》上的话,就是我的话。不过它的话是限于时间内的;我的话——圣言——是不受时间控制的。他和我是同样永远的。你因圣神看见的东西,我也看见;你因圣神说的话,我也同样地说。可是,你在时间内看见这些东西,我不在时间内看见它们;你在时间内说这些话,我不在时间内说它们。”
卷十三第二十二章 摩尼人的误解
主,我的天主,从你的真理里,我尝到了一点甘饴。我也明了:若干人对于你的事业表示不满。他们认为:许多事业,是你被迫做的:譬如天的布置,星辰的秩序。这些东西,不是你手中创的,是别一只手造的;你不过加以收集,整理罢了。在打败了你的仇敌之后,你用他们造了一个雄伟的长城,一面为奴役他们,一面为防止他们的另一个反动。别的东西,也不是你造的,也不是你组织的,如同血肉的身躯,渺小的动物,根茎的植物。这一类东西,是你的仇敌造的。他自己也不是你造的,他在宇宙的以下,常揭着反抗的旗帜。
这是,那些没有头脑,不晓得因你的圣神去观察你的事业,和在你的事业里认识你的人们的荒谬不经之谈。
卷十三第二十三章 造化的真义
在那些因你的圣神看事物的人的灵魂上的,实在你看着。假如他们认为好,就是你认为好,假如一样东西,为了爱的缘故,他们认为满意;在这样东西里,满他们意的就是你一切在我们身上,因你的圣神中我们意的,也中你的意,“人心内经过的一切,谁能认识?不是人的神魂而何?同样,天主的一切,谁能认识?不是天主之神而何?”保罗又说:“我们接受的,不是世俗之神,而是天主之神。靠他,我们能认识天主赐给我们的一切。”
为此,我敢大胆地说:天主的一切,一定只有天主之神能认识。天主给我们的一切,我们怎能知道呢?人家的答案如下:“就是我们因天主之神认识的一切,也只有他能认识。”所以人家尽可以对在天主之神启迪下说话的人说:“讲话的不是你们。”同样,我们可以对那些因天主之神认识的人说:“认识的不是你们。”同样,我们可以对那些在同一启迪下看事体的人说:“看事体的不是你们。”为此,假如因天主之神,我们以为一样东西好,这不是我们以为好,而是天主以为好。
上边的那些糊涂虫,把坏的当作好的,这是一个例子。还有一个例子,就是把好的认为好。这样,许多人,对于你的造化之工,认为满意:因为这是好的。可是中他们意的,却不是造化的主人。饮水忘源,岂有此理。第三个例子,或认为一样东西好,是为了在他身上的天主认为好,和在他身上的天主在他的事业中受了敬爱。这种爱情只能产生在圣神的启迪之下。这是天主,通过了在我们的圣神,赐给我们和散播在我们心中的神爱。我们因圣神的指导晓得:存在之物是好的,因为它是从超然存在的天主来的。
卷十三第二十四章 一幅鸟瞰图
主,我们感谢你!我们看见了天地,或上层和下层物质的受造之物,或精神的和物质的受造之物。为使这些所以组织物质世界,或整个宇宙的东西,更加生色起见,你又造了光,把它从黑暗里分了出来。这也映入了我们的眼帘。我们又看见了穹苍,或那介于精神之水与物质之水中间的,宇宙内最先产出的东西,或那个人家所称的天,天鸟翱翔的碧空。其间晴朗的夜里,有露水降下;有时还有雨水落到地上来。我们又可看见美丽的,汪洋万顷的海水和大地。大地有不毛的,也有肥沃的,满植着蔬菜草木的。在我们的头顶上,我们可以看见那些测量时间的发光体:太阳独霸白日,月亮和星辰共做黑夜的安慰。在水中,我们可以看见鱼,鲸,翼虫。空气的密度,因蒸汽而加强,可以支持飞鸟的翅膀。在地面上,我们可以看见走兽,和照你肖像造的人。他赖他的聪明才智,控制一切无灵之物。在人的灵魂上,有出命的部分,也有受命的部分。男女虽同是有理智的,女人是为男人而造的;女人当顺从男人的意志,如同觉性当听灵性的指挥。
这是我们所看见的一切,零星是好的,整体是很好的。
希望你的事业赞美你,使得我们爱你。希望我们爱你,使得你的事业赞美你。它们在时间内,有始终,有升降,有进退,有美丽。它们各有各的晨夕,有时是神秘的,有时是彰明的。
它们是你从乌有中造的,不是从你分化出来的,不是从一样不是你造的而早存在的东西来的,可是从你造的无定型物质来的;可是它们的存在,和无定型物质的存在是同时的。
天地的内质和天地的外表是不同的。内质是你从乌有中造的,外表是你根据内质造的。这两个行为,是同时的,无先后的。
卷十三第二十五章 寓言的真理
在你继续的事业,和事业的记载中,我们从寓言的观点,曾研究了精神的真理。我们认为:这一切,个别地讲,是好的,整个地讲,是很好的。在你的圣言,你的独生子中,我们看见了天地,教会的,无晨无夕,永远存留的首身。当你开始实行你永远的计划,一面为暴露你的秘密,一面为纠正我们恶逆的时候,——为了我们的罪压在我们肩胛上,使我们沉湎在黑暗的深渊中。记得在这个深渊之上,你的神曾纵横徜佯着,俾得乘机施救。——你提拔了若干恶棍,使他们脱离匪帮。你可用你《圣经》的权威,先坚定那些只肯向你低头的人员,后再坚定那些也肯服从上述人员的人们。
于是,你在天顶上,点起若干火炬,你信徒们的幸福之泉源。这些火炬象征你的圣贤,他们拥有生命之圣言,满被圣神之恩宠,光芒万丈,卓然不群。你为使教外之邦也得到你的信光,你根据《圣经》的精神,从物质中创造了圣事,灵迹,传声筒。你又造了信徒的灵魂;它又活泼,又坚强;它的偏情也不敢跋扈。你又根据你的肖像,刷新了灵魂;使它直属于你,抛尽人间权威的老套子。你要我们的行动,听理智的指导,如同女人当听她丈夫的指导。信徒们的超性生活,端赖教士的保护发展。为此你要信徒维持教士的生计。这种爱德工夫,将来为他们也是有益的。
这些在我们眼前的事业,我们认为很好;因为你在我们身上也看见它们。我们靠你给我们的圣神,看见了它们,又因它们爱上了你。
卷十三第二十六章 安息日
主,天主,你既给了我们一切,还求你给我们和平:稳定的和平,安息日的和平,不夜的和平。这些美好的东西,不论怎样井井有条,当你预定的界限一冲破,都要化为乌有。它们有它们的清早,它们也有它们的黄昏。
可是,第七日是不夜的,没有日落的:因为一经你的祝圣,它将是个永远的白日。你的一切良好的事业,完了之后,你就择第七日为安息日。这大可象征:当我们的大好工作,在你的庇佑下,完了之后,我们将有一个永生的安息日,永远安息在你的圣怀中。
那天,如同你今天在我们身上工作,你将在我们身上安息。我们的安息,就是你在我们的安息,一如我们的工作,就是你在我们的工作。可是,主,你是常动常静的。你不在时间中观察,你不在时间中工作,你不在时间中安息。可是,我们在时间中的观察是你的手迹;就是时间,时间终后的安息,也都是你的手迹。
我们看见你所造的万物,为了它们存在;假使它们存在,为了你看见它们。用我们的五官,我们看见它们存在;用我们的理智,我们看见它们是好的。可是,你看见了受造后的它们,又看见了受造前的它们。
今天,因你的圣神,在获得了好的观念之后,我们决意做好。可惜,我们曾抛弃了你,专在恶浪中浮沉。只有你,独一的好天主,你从没有停止做好。若干我们的事业,为了你的恩宠,固然也是好的,可是,总不是永远的。希望这些事业完了之日,它们能为我们在你无穷的圣所里,争得安息。自然,你永远安息着,你不需要别的安息,因为安息就是你!
这个真理,哪个人能给予别个人?哪个天神能给予别个天神?哪个天神能给予我人?没有一个;为得这个真理,我们应该向你求,在你那里,我上你门去敲。在这条件下,我们才能求得,才能觅获,才能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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