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淡墨痕


花开淡墨痕
作者:一树梨花一溪月


  往来无白丁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刘禹锡《陋室铭》

  CBD商务中心区,高楼林立名企云集,是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和商务中心,往来出入俱是宝马雕车衣饰光鲜的白领精英,是现代版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某工作日的上午十点钟,是商务人士一天中最黄金的时段,但凡能够被安排到这一时段的会议和访谈,其重要性不言自明。眼下,CBD里那幢标志性的写字楼前,一场事关重大的外事接待活动正待上演,主角仍未现身,配角早已粉墨登场。

  云瑄此刻一身中规中矩的黑色套装,衬衫雪白,腰身窄窄,玉腿纤纤,鞋跟高高,笑容淡淡,娉婷的站在在自家老板楼彧的身边,连同市场部的马万里、开发部经理胡立新一起,等着远道而来的某国商务代表团的来访。

  此次经贸访华团,抛开官方的标准说法——譬如加强双方在高科技领域的交流,譬如促进双方在经贸领域内的合作等等——不提,还有更深一层的潜台词:为了弥补较早前由于该国总理的傲慢而造成的外交紧张气氛,希望借助贸易采购案的让步向中方示好,以表达其改善双方关系的诚意。

  送上门的便宜,实在没有理由拒绝,何况也不具备拒绝的条件。国与国的外交关系,其实很像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试探较量,不论是高调杀价还是平抑价格,端的要看各自手中的筹码如何,要看其它各方的态度如何。然而国际社会的风云变幻诡谲莫测,又是商场搏杀所不能比拟的,一个拿捏不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陷阱,不管事后怎样追悔,也是莫可奈何。

  好在那些手段和高招从来只是政客的玩法,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们还操不着这份儿闲心。比如今天的商务访华团的接待,说起来是为了考察“柏彦”与FDK外包合作项目的可能性,由柏彦负责安排接待人员和形成,事实上,所有的考察环节和接待细节都已经由外事部门一一代劳,他们只要管好自己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即可。

  不过,每家的田地也各有不同,也不是哪块地都那么好管理的。

  “柏彦”是国内最大的软件外包企业,无论是人员规模还是业务范围都数一数二,也因此,此次商务谈判的重要内容之一——FDK公司外包合作项目的首选合作伙伴,早早的就圈定了“柏彦”。

  今天在“柏彦”的参观顺利与否,不但关系到“柏彦”能否拿到那张令人垂涎的超级大单,也对“柏彦”今后在国际市场的发展至关重要,同时,也势必会对“柏彦”在政府心目中的地位产生微妙的影响,这也就难怪楼老板如临大敌的重视和草木皆兵的准备了。

  云瑄早几个星期就接到了老板交给她的FDK大量功课,今早更是早早的打扮停当,提前半个小时就和一干人等在楼下列队迎接了。偷眼看看西装笔挺的老板、风流倜傥的老马和沉默是金的老胡,再看看踩了高跷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么像等待恩客临幸的花娘,满脸的紧张不安,又隐隐透着些期盼希冀,人呐,总是如此矛盾!

  回头瞄了瞄大堂里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十点过一刻,外宾的车队仍然无影无踪。从来没有习惯过这种高度的站立,云瑄开始担心自己的双脚是否能支撑到访问结束,趁大家都在屏息凝神张望之际,悄悄挪了挪身体的重心,让两只脚得以轮番休息。

  这么微小的动作,在安静肃穆的队伍里仍显夸张,云瑄赶紧稳住身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挺直了脊背,作若无其事状。侧头去看身旁的老板,挺拔的身体绷得笔直,宽阔的肩膀端的僵硬,英俊的侧脸表情专注,镜片后的双眼炯炯,紧紧盯着那边的车辆入口。

  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见惯大场面的老板今天也有些紧张呢……她悄悄张开紧握成拳的双手,让濡湿的掌心慢慢风干,第N次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就当是一次普通的翻译接待,做好传声筒就好,万事有老板兜着,不怕不怕啦——

  千呼万唤之下,入口处突然蒙太奇的闪出一辆路虎,低吼着拐了进来。黑黝黝的车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乎90度的转角它一样速度飞快,转眼间已经接近大厦门口。按照通常路线应该马上直奔右侧地下车库的高大车身,突然猛地一顿,生生的停了下来,就象旋律舒缓流畅的老唱片突然跳针,突兀而且极不和谐。

  云瑄心里不免感叹,“这种级别的车子居然也能熄火”?她有种错觉,好像那里边的人正在看她,心底的疑惑还没来得及展开,车子又突然毫无预警的迅速启动,一溜烟儿的冲向车库入口,转眼即逝。

  真是奇怪的家伙!

  不过,云瑄和其它人根本没机会理会它的奇怪,因为等它离开,众人才惊诧的发现,原来翘首企盼的车队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转进了大厦门前的空场,一水儿黑底红字的“使”字车牌宣告了来者的身份,怦怦声响,打开的车门后走出了这场大戏的主角儿们

  来不及研究是否因为刚刚那部身形庞大的车子恰好挡住了众人视线,才导致了严阵以待的众人竞在自家的眼皮底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老板楼彧已经带着她们这几个心腹迎了上去,挂着礼貌谦恭的笑容,把携了满载的财富而来的“跨国财神爷”们迎进“柏彦”。

  代表团的主旨是经济搭台政治唱戏,外交官员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主角,参观过程中的政治态度明显压过商务目的。一行人马不停蹄的参观了“柏彦”的研发中心、数据中心和客服中心,与客户见面同员工交谈,甚至还坐下来讨论了一下如果双方合作后的发展前景,相谈甚欢。

  根据某人的经验之谈,越是高级别的访问越是看不到实质的内容,言谈间来来往往的都是场面上的太极推手,云瑄他们压根儿就没有上场的机会。对此云瑄其实一点意见都没有,巴不得一句话都不用说才好,不过毕竟人家是民主掼了的国家,FDK的业务代表Anthony还是见缝插针的摆出了他的疑问。

  Anthony是一个典型的怀疑论者,对官员们你来我往的外交辞令毫无兴趣,抓着一切时机对潜在的合作伙伴的真正实力追根究底。提出的问题个个刁钻,不仅对“柏彦”完成的项目连番追问,对少数完成得不太好的项目更是刨根问题,连事先已有准备的楼彧和云瑄,也倍感压力重重。想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太具有挑战性了。

  在Anthony看来,FDK把项目外包给中国公司的最大顾虑,无外乎技术能力和语言交流上的障碍,毕竟,印度公司的员工都是以英语为母语,沟通起来更容易。Anthony咄咄逼人的序幕,便是从这里开始。

  不过,楼彧是什么人?当然早有准备!

  笑容温和的楼彧用英文言简意赅的介绍了身边的云瑄,柏彦的首席架构师,从柏彦成立到现在几乎所有重大项目都有她的参与,不如让她给您介绍一下?

  首席架构师?Anthony的怀疑毫不掩饰,太年轻,也太漂亮,而且,从成立到现在的所有项目?她能有多大……

  云瑄沉默了两秒,把楼彧物尽其用的资本家嘴脸再次腹诽一番,然后抬头,巧笑倩兮的微一抿唇,清晰的把历年项目一一列举,当然,讲的正是优美流畅的法语,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声线圆润,直听得Anthony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一扫脸上的阴霾,挂上赞赏的笑容。

  楼彧站在一旁得意的笑,再笑,心里第N+1次的庆幸和佩服自己当年慧眼识珠英勇果断的留下她,从当初的兼职开发、系统设计、首席架构师,她还真是想当初所说的,以一抵十稳赚不赔呀!

  临到结束的时候,代表团的官员们对“柏彦”的工作环境和人员素质评价颇高,赞不绝口,连挑剔的Anthony也没有再出演刁难,这让云瑄他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在那一长串轿车很有气势的列队离开后,“啪”的一声断裂开来,挣扎着回到休息室,立刻瘫倒在沙发上,毫无迟疑。

  “今天辛苦了,晚上想去哪,我买单!”楼彧的心情极好,笑呵呵的提议要兑现此前的承诺。

  “老板啊,今天已经累得半死了,去哪里也吃不够本呐,好没诚意!”老马哀婉的吐露心声,既然是宰老板,当然不能手软,而且要养精蓄锐的狠宰一刀嘛。

  “你想怎样?”都是自创业就加入柏彦的核心团队,一向嬉笑怒骂掼了,面对老马的刁难楼彧倒也坦然。

  “不如先存起来吧,老楼!等我们缓过来再狠狠的吃你一顿,如何?”柏彦发展到今天,靠的就是这几个核心成员的不离不弃,即使公司规模今非昔比,他们之间依然相处融洽。

  “好,我的钱包我的人,随时恭候!”楼彧摊手,今天的任务完成的漂亮,怎样敲诈也不为过。

  “切~算你还有点诚意。”

  楼彧不理那两个倒在沙发里毫无形象的大老爷们,走到云瑄身边,笑容那叫一个亲切,“阿瑄,今天辛苦你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学校?”

  还未等云瑄答应,老马在一边哄了一声,“老楼,不待这样的啊!厚此薄彼呀,我和老胡也很辛苦,也要你当车夫!”

  “对啊,老楼,虽然我们也有开车,不过,老板的车当然更舒服些嘛……”

  “去!”楼彧笑骂,“你们这两个懒鬼,也好意思跟云瑄抢,要爱护女士懂不懂?何况阿瑄今天的功劳最大……”

  “哈哈,我们当然不能跟阿瑄比啦,老楼,你的司马昭之心,我们早就知道啦……”大家在一起笑闹惯了,这样的玩笑一开几年,早已成了默契。

  “老板,不用了,我今天开了车过来的。”云瑄勾出一抹笑容,大家都算得上殚精竭虑了,需要好好休息,实在没理由让老板亲自绕上大半个北京城送她回去呀。

  “可是……”楼彧还想劝,悠扬的钢琴曲隔着层层阻碍固执的响起,云瑄已经低头去翻手机,看了一眼长串的号码,神情一顿,眼神飞快的扫了一眼楼彧,起身接通。

  “小瑄妹妹?”电话那头洪亮的声音霸道的响起。

  “楚人哥哥。”云瑄轻浅一笑,缓缓应到。

  “怎么一整天都不接我的电话?是不是怪哥哥这么长时间没找你啊?你知道哥哥为了那个无线城市的示范工程忙得半年都没在京城里露面了,今天可是我头一天来上班啊,这不就来找你吃饭了!怎么样,够不够诚意?给不给哥哥这个面子啊……”

  机关枪似的一长串话,被他说的气势恢宏波澜壮阔,云瑄有些无奈的把电话挪开耳边10公分,整间屋子都可以清楚的听见他中气十足的讲话。回头对上其它人疑惑的眼神,轻轻的耸耸肩,褚凤歌的大嗓门,她也莫可奈何。

  “褚大哥,你楚狂人的面子谁敢不给?”云瑄轻扯唇角,把手机贴回耳边,笑意浅浅,“今天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不方便接电话,不如我请你吃饭吧,当做赔罪。”

  “不用不用,有哥哥在,哪能让小瑄妹妹请客呢?再说,公司跟你们学校实验室的合作,也要多谢你。”

  “楚人哥哥还用跟我这么客气么?”

  “哈哈,是我的错,你现在在哪里?”

  “XX写字楼。”

  “真的是你?”

  “什么……”

  “今早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差点冲下车……原来那个站在门口的真是你呀?”

  “啊?”难道那个突然熄火的悍马里真的有人在看她。“是不是……”是不是他也在?全

  “唉,不说了,你快下楼,我在A1出口等你,见面再谈。”褚凤歌的机关枪又是一梭子,随即干净利落的掐断电话。

  云瑄看看通话结束的手机屏幕,微微有些发愣,一整天的翻译接待实在耗神,她把褚凤歌的句话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没有从中窥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弃。

  “阿瑄,哪家的大嗓门敢这么大呼小叫的啊?”老马一脸的探究,对这个创业之初就加入的小妹妹,他们从来都爱护有加,毕竟虚长她几岁,难免以兄长自居,所以小小的过问一下她的私生活,比如现在,也不算过分吧。

  “嗯,是做志愿者时认识的朋友,他只是嗓门大一点,不用担心。”云瑄笑着收起电话,她感谢他们的关心,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柏彦给了她一份兼职,他们给了她一份信任,让她成为柏彦的一分子,成为他们关心爱护的小妹妹。

  “要不我送你下去?”老马还是不放心,自家有女初长成,他可不想阿瑄被登徒子给骗了。

  “不用啦,他就在楼下,我先下去了,老板,马哥,胡哥,你们也早点回吧,明天还要上班呢!”不像她,上课对她来说几乎可以算得上休息了。

  “行啦,小丫头不用操难么多心,早点去约会吧,不要玩得太晚!”老胡按住老马的肩膀,这个小妹妹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要对她有信心。

  |||—_—约会?跟褚凤歌?还是算了吧……她其实更希望可以回去睡她的大头觉,也好过听他唠叨,也不知道这么久不见,是不是能变得沉稳点,就像那人,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

  云瑄看着电梯里的数字一闪一闪的变换,身体感受着重力加速度的力量,心底涌起了一丝叫做期盼的情绪——褚凤歌来了,他,会否也在?

  古人说“三月桃良,四月秀蔓”、“九月授衣十月获稻”,转眼已是丁香花开的“秀蔓”时节,她和他却已经半年未见。

  严格说起来,她与他原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会相交的圈子,却因着那么一点点的意外交集,进入彼此的视线。他那么一个淡然如水,清雅如菊,深沉如墨的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竟也能与她渐行渐近,相处融洽,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只看你是否有机会去慢慢发掘。

  两人恬淡平和的相处中,隐约不明的暧昧,让她几乎快要相信自己对他而言也许真的是不同的,却被他不置一词的突然消失打击得片甲不留,噩梦重温。

  早就提醒过自己,不要对遥不可及的物件抱有幻想,无奈那个瘦削俊朗的身影早就自作主张的留在心里,挥之不去。

  老师曾说她为人太过被动,顺其自然虽好,但若从不肯主动争取,怕是会错过许多精彩。可她就是这么被动又别扭的一个人,指望她去倒追他?不如指望火星撞地球来得实际些。他呢,大概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去主动争取一件东西吧?怕是别人双手奉上的,也要看他少爷的心情吧?

  两个注定被动到底的人,再见面,又能如何?

  我本楚狂人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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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门来,就看见褚凤歌修长健硕的身躯斜倚在高大的悍马车旁,深色的墨镜下,有16颗雪白的牙齿一齐同她打招呼。

  褚凤歌一向自诩楚狂人,其实是不想别人叫他的名字,尤其是几个发小儿那种叫法——“凤哥儿”——就像《红楼梦》里的贾母叫王熙凤,每次都惹得他大发其火。大概从小吃多了这个名字的亏,干脆自称楚狂人。

  既然是狂人,开车的狂猛霸道自不必提,此刻窗外不断飞速倒退的街景就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经过北四环,那片安静秀美的广场上,昔日的人潮汹涌和热闹喧嚣都已远去,在如火的夕阳映衬下,鸟巢那独具特色的银色外观像被晕染过的中国画,安静肃穆,在夜幕和灯光的映衬下渐渐清晰,内墙上火热的中国红,昭示着那段无法磨灭的深刻记忆。

  云瑄与褚凤歌和他的相识,大概还要追溯到那场吸引了全世界目光的开幕式。那是一场盛会,一场中国人编织给全世界的盛世童话——

  八月流火。

  举世瞩目的百年盛典已经进入倒计时,且是以分秒为单位的倒计时。场地内外的各路人马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已彩排过无数遍的流程和动作,重又被演绎起来。哪怕那些个节目和阵式早已烂熟于心,在即将开启的盛大典礼面前,没有谁胆敢掉以轻心,一切辛苦和劳累与之相比,都变得微不足道。

  没有人可以说不紧张,在全世界都聚焦到此处的时候。

  开幕式的一切准备工作按部就班的执行,按着事前安排的流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着最后deadline一分一秒的靠近,所有工作人员的心情开始由紧张变成兴奋,个个犹如张满的弓,只等将军的号令一出,即刻便会送出离弦之箭。

  “鸟巢”,国家体育场的昵称,巨大的银白色廊柱之下,掩映的是随时准备升腾而起的巨大热情。此刻,却有一个人在如此火热的现场感觉到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李爽紧紧攥着他的对讲机,在主席台二层的平台下陀螺似的绕着圈子。

  刚刚得到场馆经理汪经理的紧急通知:某国政要随行的家属团临时需要一位德语翻译,为临时随行的伯爵夫人提供服务。随行的翻译和外交官员早已安排妥当,只是这位夫人在最后一分钟才加入,又因为身分特殊而单独安排了行程,并不与其它人一同行动,故而这位陪同的翻译还需要同时担任陪同和导游的职责,责任重大。

  事出突然,汪经理交待下来的时候对方的随行团已经抵达国宾馆,留给找人的时间本就不多,再加上也是临时抱佛脚,外语学院的学生志愿者早就倾巢而出,这个时候想找到一个会德语的翻译,大概比在火星寻找水源的难度不差。

  汪经理几乎已经焦头烂额,无暇亲自处理这个烫手山芋,于是扔给最得力的手下,准许他放下手中的其它工作,专事此事,并且严令人员必需在开幕式前1小时到位。

  李爽的圈子转了有几十圈,急得满脸通红,倒是符合了今日闷热的天气,可事后背一阵阵的发凉,额上亦是冷汗涔涔。

  主会场的运行管理是重中之重,人员配备也最是充足,原本有几十个外语学院的志愿者,本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可是现在,这些懂外语的志愿者早就被派到各个安检口和重点区域了,况且,对方要求的是德语,不似英语正流行,随便抓个普通院校的志愿者大概也可以救急,可是现在……

  “李助,李助,听到请回答。”对讲机里一阵哇啦,是技术部负责场馆通信支持的工作人员过来例行检查贵宾区的通信设施。

  这里是此刻鸟巢的核心区,安保措施层层设防,几乎可以说是滴水不漏。这里的通信和服务设施,也是经过了一道又一道的测试和检验,毕竟今晚能进到这里的不是普通观众,各项保障措施繁复冗杂到了让人瞠目的程度,却还怕有遗漏。

  “我是李爽,请讲。”

  “我是技术部小张,我带了人来检查C205厅通讯端口的杂音问题,不过安检的兄弟们不让我们进去啊,说是他们的外围证件不能进入贵宾区……”

  “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D23口。”

  “行了,你先等着,5分钟马上到。”李爽把对讲机别在腰侧,紧了紧拳头,快步跑向安检口。

  小张提着工具箱等在安检口,身旁是个稍有些年纪的老外,银白的短发随风轻扬,正低头和一个女孩子讲话,女孩子穿着蓝白两色的志愿者服装,微微卷翘的马尾从帽子后头垂下来,随着摇头的动作左右轻摆。

  李爽远远的跟小张打了个招呼,转头同负责安检的战士说明情况,末了,还是在安检记录册上登记了详细的信息才被允许通过安检口。

  “李助,这是设备提供方的专家Robort,还有通信组的云工程师。”小张边走边给李爽介绍。

  李爽同他们打过招呼,领着他们来到C205的弱电箱,然后站到旁边皱着眉头继续捉摸可能的翻译人选,不时打电话给其它的志愿点询问。

  摆开工具箱,三个人迅速开始测试和排查,外国专家动手试了几下线路的跳线,转头跟云瑄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云瑄点点头,一边解释给小张听,一边也执了工具检查线路。小张站在旁边拿了对讲机跟总控室联系,请他们发出测试讯号。

  狭长的走廊里,四个人的讲话声交错起伏,或低沉或急切,或诧异或疑惑,小小的空间里声波交错,一时热闹无比。

  李爽得到的最后一个回答仍是令人失望的“没有”,不由得胸中焦躁,正打算从侧门溜到天台抽颗烟,突来的一段清晰流畅的外语对话钻进他的耳朵,惊雷一般将所有的烦躁焦虑炸个粉碎。

  云瑄正和Robort等着小张拿焊枪回来,重新焊接过几个条线的焊点,几个包厢的线路噪音就可以排除了,没想到——

  “云工程师!”李爽激动的声音带了些许颤抖,难掩心中喜悦,却把云瑄吓了一跳。

  “李助?”诧异的回头看向难掩兴奋的李爽,不懂他为何如。Robert也回头,虽然不懂中文,可搭档的名字还是识得的。

  “你讲的是德语!”李爽很肯定,云瑄同Robert将的正是德语,虽然他不是外语专业的,但是一年多的场馆助理做下来,跟不同团队不同国籍的人打交道久了,怎么也能分辨出几个国家的语言。

  “是。”有什么问题吗?跟Robert当然要讲德语,难不成跟他说法语?

  “太好了,可算找到了!”激动的原地转了2圈,李爽就差仰天长啸了,上前来大力拍了拍云瑄的肩膀,用深厚的阶级感情说了一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哎?……”云瑄的嘴角隐隐的抽了抽,努力想忽略肩膀上突然传来的力度,可惜,震撼太大,没有成功。

  “Hey!”Robert没有忽略云瑄的吸气声,就要伸手拍开那只惹了祸仍不自知的手臂。

  旁边这个纤细的小姑娘可不是普通的志愿者,这个场馆里最尖端的通信设备有一半来自他们公司,另外一半便是由某高校的实验室提供。云瑄和他作为设备提供方的技术支持工程师,已经合作了几个月,他已经对这个身材娇小的东方女孩充满敬佩,有种惺惺相惜的情谊,怎能眼看着她被欺负?

  “呃,是这样……”李爽虚晃了一下手臂,躲开Robert的阻截,快言快语的解释了事情的始末。“……所以,请一定帮忙。”

  云瑄沉默了一会,虽是充当翻译,但毕竟是外宾,“外交无小事”,这个任务可非同一般。

  “云,怎么回事?”Robert被李爽的避让和机关枪似的长篇大论弄糊涂了,长串长串的讲话让他对抑扬顿挫的中国话更是心存敬畏,只能抓紧停顿的间隙,用德语低声的问云瑄。

  “没事的,Robert,李助理想请我帮个忙。这里的问题也差不多解决了,我等小张回来后安排一下,今天的值班安排还得跟主管协调一下。”后面的话是中文,李爽和Robert同时点头。

  小张回来得很及时,故障也很快排除。送了小张和Robert出去,李爽拉着云瑄往二层的接待处赶。

  他们走的是楼梯,虽然只是二层,却不是普通公寓楼的高度,所有台阶都偏高,且铺了光滑的大理石,踩上去很难控制平衡。饶是云瑄已经在这里作了几个月的技术支持,还是没办法跟李爽的速度相比,跟得颇为费力,间断的对话中夹杂了粗重的喘息。

  “李助,我、的工作还要、跟组长交待一下,今、晚本来是我值、班的。”云瑄使出全力紧随在李爽身后,仍是跟不上,声音也是断断续续。

  “放心,我会跟你们组长解释的,现在赶紧跟我走!”

  “具、体任务是什么?可有行程安排?对方什、么背景?”

  “只听说是位伯爵夫人,50多岁,能讲德语和法语。具体情况等会有人跟你解释。你负责接下来几天的陪同和翻译。”

  “几天?可是李助,我还有任务呢!”技术组的人员也不富裕,一个萝卜一个坑,她要是离开了,设备怎么办?值班怎么排?通信保障也很重要啊……

  “凉拌!”李爽回答得斩钉截铁,现在哪有不缺人手的地方?只是事情总得分个轻重缓急,技术组少了她“可能”会出问题,但是他这里要是少了她,那就“肯定”、而且是“立刻”、“马上”会出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呃,OK,那就凉拌。”云瑄暗地里咂舌,这个李助,魄力可嘉,比起她们组长来可一点不差。说起组长,那也是强人一个……没等她感慨完,脚步被拉了一个踉跄,原来已经到了二层大厅。

  跟着李爽走进VIP区的大厅,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填了一份表格,签了几个字,留了指模子后,脖子上又多了厚厚的几张卡片。云瑄有些无奈的拽了拽胸前越挂越多的各种卡片,开始为自己的脖子忧心,兄弟,可要挺住哦

  等着李爽完成其它的手续,她趁机打量这片从没到过的空间。

  不愧是鸟巢的核心区,安全措施层层设防,光是从D区来到这边,就已经过了好几道安检门,挑高的大厅里人影稀少,显得安静而空旷,没错,空旷。这儿的格局和装修是普通的观众区没法比的,不但空间宽大采光极好,装修也是富丽堂皇,十足的中国传统风格装饰,令人一见之下莫名惊叹。

  大厅入口的安检门,数张熟悉的面孔经过,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样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此刻几乎集中了全世界最具权势和最富有的大人物,所以,那些原本看来多余的安全检查和身份验证的措施,现在看起来,似乎还很不够。

  云瑄只敢在心里暗暗咂舌,在李爽身旁一步也不敢离开,若是她在这种地方乱闯,难保不被那些虽然便装却无处不在的安保人员一拳撂倒,然后以危害国家安全罪打入天牢,想想就恐怖!

  “小李!”身材有些发福的场馆经理赶了过来,满头的汗,边擦边问,“怎么样,找到人了没有?”

  “找到了,这就是。”李爽指了指云瑄,给顶头上司介绍。

  “水平怎么样?”汪经理摘了眼镜擦汗,然后打量了云瑄几眼,似乎觉得她太年轻。

  “没问题,她跟技术部的德国专家对话流利着呢。”李爽信心满满。

  “这样啊——”汪经理把眼镜戴回去,仔细看了看她的ID卡——呃,技术部?这跟翻译差的有点远吧,是不是有点不太靠铺儿啊?

  一拨儿一拨儿的大人物闪亮登场,李爽一直带着云瑄站在安保门的斜后方,挺隐蔽一地儿,既方便观察敌情又不易被人发现。他手里的对讲机调到了最低音量,偶尔也会讲上几句,处理一下意外状况,不过大体上还算是一切顺利。

  云瑄听他讲话,也算措辞严谨表情达意,走的也是简约路线,言简意赅的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实在很难把刚刚拍着她肩膀哇哇大叫火烧眉毛的鲁莽小子跟眼前的这位联系起来。云瑄悄悄摇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眼见亦未必为实。

  正思忖间,李爽突然拽了她一下,收起对讲机悄悄指了正等待通过安检通道的一行人,低声说道,“看见么,就是那边第三个,穿白色套装的佩罗夫人,听说脾气不算太好,你可要仔细了。”

  “噢。”云瑄抬眼看过去,五十多岁的年纪,挺优雅一老太太,不同于大多数欧洲人的娇小身材,站在一班高大威猛的随从中间,格外好认。

  “走吧,这里还要一会儿呢,跟我过去,先找人给你介绍一下情况。”李爽带着她,跟另外一拨儿接待人员打招呼,把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子拉出队伍,还美来得及给两人介绍,就站一边接电话去了。

  “你好,我是接待组的王鹏。”标准的德语,那个挂着翻译胸卡的男孩子见李爽没空理他们,只好对着云瑄露齿一笑,先打个招呼字我介绍一下。

  “你好,我是通信组的云瑄。”云瑄开口,一样的标准音调。

  “你的德语讲得很好,可是北外的校友?”英俊的翻译官扶了扶眼镜,有点惊讶这个临时抓来的“壮丁儿”竟然有如此标准的口语。

  “谢谢夸奖,可惜我不是。”云瑄笑,这位翻译哥哥满有趣,这么重要的场合还有心思找校友?

  “哦?那是二外?”翻译哥哥颇感意外,单就口语来讲,讲的流利并不难,难的是恰到好处的掌握好语音和语调,就像老外学中文一样,把单词和句子讲正确了容易,讲流利了也不难,但是要讲得和当地口音一样的,绝对是难上加难,没个三五年的长期联系是很难达到的。

  这女孩子一开口他就知道不简单,除了专业人士不做他想,如果不是在德国生活过,那就一定是经过了长时间的会话练习,虽然只有一句简单的“你好”,但那份自然和地道,绝非一日之功。居然会被否认?惊讶之余,只好继续展示牙膏广告里才能见到的洁白牙齿,笑得诚挚恳切。

  “也不是……”

  云瑄正要解释,李爽结束了通话插进来,“王干事,你把有关接待的事情交代下,云瑄,这几天你就直接跟王干事汇报工作,技术组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等这件事结束了你再回去。”李爽郑重的拍拍云瑄的肩,又鼓励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你真的不是德语专业的学生?”王鹏扫一眼她的胸卡,暗暗挑眉。低头从手边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这是佩罗夫人的行程安排,你先看一看。”

  “嗯。”云瑄接过来扫了一遍,有关看比赛的,也有参观名胜的,大概是怕过于劳累了身体吃不消吧,行程并不紧张。

  “佩罗夫人母语是德语,法语也可以讲,不过不太喜欢。这次的行程虽然是私人性质,但是因为身份特殊,外事部还是专门配了司机和翻译,你的任务就是在这几天里陪同佩罗夫人的行程。”

  “我需要全天24小时陪同吗?”

  “不用,你只要陪同外出的行程,从酒店出发开始,直到返回酒店,如果晚上没有行程安排,你就可以回宿舍休息。”

  “司机会一起行动吗?”

  “如果是外出的参观会的,他会同时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果是到场馆看比赛就不会。”王鹏一边解释一边暗暗点头,这个小姑娘思路清晰,反应迅速,短短几分钟,已经掌握了重点。

  “需要想您汇报吗?”

  “每天晚上要跟我汇报当天的行程,另外,有事情打电话给我,如果有行程变更也要事前通知我。”王干事的回答很仔细,对云瑄也很满意。做接待工作的,事前询问的越仔细,出错的机率就越小。

  “我明白了。”云瑄点头。从没想过会跑来做起接待工作,不过既然接了这任务,当然要做好。

  “走吧,我带你去见佩罗夫人。”王鹏领着她迎过去,不长的几步路,又仔细嘱咐了几句,毕竟不是普通的翻译,谨慎为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是新的,背景和人物与“桃花朵朵开”系列没什么关联……

  期待赵赟故事的亲们,不要担心,她的故事肯定是要写的,其实已经开始了8万左右的篇幅,但是,这个故事老在我的脑子里飘啊飘,实在不胜其烦,只好动笔先填这个坑,5~~~俺不是故意滴……

  既然开了坑,就要努力填平,眼下某溪写文的兴致颇高,希望可以让蹲坑守候的各位满意!嘿嘿,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ps.这次基本上是写一章发一章,所以错别字在所难免,各位火眼金睛的亲们,帮忙捉虫啦~~~

  (某溪高唱“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飘走)

  人生如初见(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纳兰性德

  ---------------------------以下是正文----------------------------

  站在佩罗夫人面前,云瑄礼貌的用德语问好,老太太只淡淡的点点头,连嘴唇弯起的弧度都淡不可见。反倒是她那位如雷贯耳的儿子,连声夸奖她的德语标准,还热情的同她握手,感谢她即将对母亲的陪伴。

  “亲爱的Viola小姐,我把母亲交给你了,希望你们能渡过愉快的一星期。”

  “感谢您的信任,盼望一切如您所愿。”

  大人物低头同母亲告别,带着大队人马去了主席台。云瑄跟佩罗夫人身旁有些年岁的随从玛丽娅打了招呼,一起跟着工作人员前往预定的包厢。

  刚刚王干事介绍过,那间包厢是专门为政要们的随行亲友准备的,人员安排自然也考虑到了国际局势的微妙关系,即使是亲眷们的共处,也一样关系到国与国的外交关系,所谓外交无小事,这样的场合,一点点的差错都是不允许的。

  随从玛丽亚将一切仔细的打点妥贴,才请佩罗夫人在沙发上坐定,然后屈身行礼,态度谦恭的退在一旁,就像电影里常演的宫廷仆妇一般,礼仪完美的无可挑剔。再看佩罗夫人,优雅的只是坐在那里,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已经足够令人赏心悦目。

  云瑄眨眨眼,暗暗竖起拇指,不服不行呵,什么叫做贵妇,今天算是见识了。

  “佩罗夫人,开幕式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你还有什么需要吗?”云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体贴的询问。

  “没有。”佩罗夫人第一次同她正式讲话,云瑄突然有种说不来的感觉,一样讲的是德语,佩罗夫人说出来的话虽然甚少起伏,却带了一种特有的语调,听起来十分舒服。

  “那我给您讲讲场内的介绍吧。”

  “嗯。”

  于是,云瑄把场内主持人的解说词慢慢的译给佩罗夫人听,涉及到成语或典故的地方,也会稍微解释一二,直到观众陆续进场,有主持人和明星组织现场互动之后,才停下来。

  “讲得不错。”佩罗夫人突然开口夸奖了她一句。

  云瑄正拿了随身的水壶喝水,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刚才她翻译的时候这位老夫人一直绷着脸,表情严肃,云瑄很是忐忑了一阵,生怕自己的讲述让她不满,现在突然得到肯定,不禁喜出望外。

  “谢谢您,夫人。”云瑄笑得十分开心,笑容孩童般灿烂,看得佩罗夫人也是微微一笑。

  “Viola,你的德语讲得真好,讲解的也很仔细,我很喜欢听,不过,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这孩子的德语很好,也熟知本国的风情,不像平常的翻译官,照本宣科的翻译,让人索然无味。看得出来,这孩子心思灵动,把厚重的历史也讲解的生动有趣,很快抓住了她的心思,连玛丽娅都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

  来之前她还在担心,与一屋子不相熟的各国亲眷们同处一室,本就不是件高兴的事,再加上一个照本宣科的翻译官,怕是会无聊到打瞌睡,现在看来,这个担心多余了,接下去的几个小时也许并不会太无趣。

  眼前的老太太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宫廷贵妇,反倒更像她那位优雅和蔼的外婆,正笑吟吟的对着她讲话。

  “……什么事?”云瑄的心思微微一晃,立刻绷起神经,不知道老太太会有什么棘手的吩咐。

  “咳,不用紧张,我只是需要轻松一下,好有精力应付后面更加惊心动魄的开幕式啊。”佩罗夫人的德语讲得优雅,此刻带了些许的轻松,入耳更如同歌唱一般的好听。

  “请跟我来。”云瑄听得微微一笑,起身带路的同时,伸手轻轻托了佩罗夫人的手肘,助她起身。年纪大了又是久坐,很容易会在站起的一瞬感到头晕,以前外婆每每从藤椅上起来,她都会伸手相搀,并非刻意,只是习惯如此。

  场馆内的洗手间设置遵循了同样的原则,只要知道规则,并不难找。何况李爽此前也大致讲了这一区域的建筑布局,所以云瑄十分顺利的领着佩罗夫人主仆到了贵宾区的洗手间。

  稍事整理了一下,老夫人兴致高昂的要求去前厅参观,刚才安检的时候,她注意到了那里的几幅国画,很感兴趣。云瑄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出了贵宾区,问题应该不大。

  倒计时牌上的时间已接近归零,大厅更显空旷。云瑄为佩罗夫人介绍各色陈列的饰物,声音不大,却还是在空荡的四壁微微的起了回声,声波在安静的大厅里四下流淌。

  正厅的墙壁上悬了一幅徐悲鸿的奔马图,颇具气势,隐隐似有马嘶之音。佩罗夫人对此画非常欣赏,驻足流连,极感兴趣的追问起画家生平。云瑄少不得把肚子里仅剩的那点不算丰富的掌故尽数抖出,暗自庆幸书画本一家,亏得幼时随了外婆临帖习画,此刻才不致无言以对。

  大厅另一侧的走廊上,徐徐转过两个男子。低声交谈的两人,同时听到了云瑄和佩罗夫人的对话,其中金发碧眼的那一位几乎是立刻就向佩罗夫人的方向看过去,脸上一片惊喜。也是真的欢喜,隔着不小的距离便叫了一声“PerroneTante”,飞身奔了过去。

  佩罗夫人一个愣忪,还没来得及回头细看,就被迎面扑来的帅哥抱个满怀。云瑄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拉那名男子,不料佩罗夫人此时高兴的笑了起来——

  “祖恩小子!还记得你的佩罗姑妈呀!”老太太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虚张声势的敲打着对方的胸膛,语气却是十分愉悦。

  “当然记得,亲爱的佩罗姑妈!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人高马大的祖恩规规矩矩的俯下身去,亲吻佩罗夫人的右手,随后又跟玛丽娅热情的拥抱,又是一番感情充沛的恭维之辞。三人之间的亲切互动看上去捻熟自然,空荡荡的大厅里恍若成了自家的小客厅,热情漫溢。

  云瑄在佩罗夫人出声之后便悄悄的退后一步,把空间留给重逢的姑侄。眼角的余光扫到另一边的走廊,一个修长的身影懒散的靠着,双手随意的斜插口袋,闲适安稳。她的眼神微闪,没来由的心神一顿,耳畔欢快的交谈声仿佛瞬间失音,热烈的气氛似乎瞬间飘远,剩下的只有萦绕在他周围的淡淡寂寞。

  那个人,面孔完全的隐没在暗影里,远远的瞧不清楚,身上是简单的白衣黑裤,姿势是简单的站立斜靠,潇洒俊逸,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奇怪,这么富丽堂皇的环境里,那么强势出挑的修长侧影,居然会让她感到孤单、和寂寥?

  “亲爱的姑妈,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祖恩安抚了姑妈的抱怨和玛丽娅的唠叨,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俏丽可爱的东方女子,忍不住又露出了招牌笑容,上下打量。

  “这是云瑄,你可以叫她Viola,是姑妈的翻译。”

  “嗨,”祖恩松开搂着姑妈的双臂,来到云瑄面前优雅的鞠躬,手扶左胸,殷切的说道,“美丽的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说着,执起云瑄的手轻轻一吻,“我是祖恩,佩罗姑妈的侄子,请允许我表达对您的仰慕。”

  “你好。”云瑄屈膝还礼,抿了唇微笑。

  “真高兴认识您,Viola,美丽的小姐。”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祖恩。”

  “哦,请原谅,女士们。”祖恩松了云瑄的手,突然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挥手,“我忘了介绍我的朋友”。

  对面,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缓缓站直,一步一步的,朝着她们的方向移来。

  “这是我的中国朋友,Karsten。”祖恩的长臂搭在那人的肩上,笑嘻嘻的给她们介绍,“也是我的搭档。”

  那人礼貌的微笑,轻轻颔首,英俊的脸孔此时在亮眼的灯光下,竟似在微微的发光一般,轻缓的笑容浮现,眉目舒朗。

  “Karsten,这是我的姑妈,玛丽夫人,还有美丽翻译小姐。”

  Karsten礼貌的同佩罗夫人行了吻手礼,跟玛丽亚和云瑄握手。

  云瑄低头,看见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整洁漂亮,修长的手指,清晰的指节,椭圆的指甲,干燥的手掌,在心里暗暗叹服,又一个优雅的贵公子。然后,抬头,忘进了一双宝石般璀璨的黑眸,漩涡一般,把四周的光芒统统吸入,连同她的呼吸。

  手心里的温度陡然上升,她有些慌乱的错开眼,看向别处,拒绝继续与他对视。Karsten的眼神只淡淡扫过她,平静的转头与佩罗夫人交谈,同样流利的德语,声音清冽,一如甘泉。

  他们的谈话间热络捻熟,只片刻,佩罗夫人就决定接受祖恩和他朋友的邀请,到他们的包厢里观看下面的表演。云瑄有些迟疑,李爽布置任务的时候,可没说能去别的地方啊。Karsten见她犹疑,只淡淡的讲了包厢名字,外加一句“我给老汪说。”

  “哦,好。”云瑄立刻点头,开玩笑,他说的包厢可不是寻常地方,那是比刚刚的所在更难接近的位置,保全只有更严格,实在的没什么可担心。何况,汪经理只是“老汪”么?

  玛丽亚回去拿东西,祖恩挽着佩罗夫人的手臂一马当先,Karsten落后一步,优雅的与云瑄并排。

  云瑄抬眼,刚好瞧见他的侧脸。英挺的眉眼,薄削的嘴唇,浓密的黑发,表情淡淡,只在嘴角勾着一抹礼貌的微笑。步子不急不徐,双手收在口袋,目光落在前方的地毯上,走的安静平缓。

  似是不经意,他轻缓的抬起头,眼帘微启,从她的脸上淡淡扫过,有瞬间的厌烦,最终换作莫可奈何的一笑了事。

  云瑄在心里小小的吐舌,没有忽略他眼里的了然和小小的警告。这人,无论样貌和气质,言谈和风度,着实令人惊艳。

  虽然她比同龄人多了那么一点人生经历,一点痛苦磨难,但那些并没有影响她的成长,用外婆的话说,那不过是“上帝对她的宠爱”,所以,她依然还是乐观向上的研一女生,偶而也会对着英俊的帅哥发点小呆、偷瞄几眼,没什么大不了。

  不介意他发现自己的欣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没有隐藏真实的想法,这也是对他的尊重不是?况且从他的表现来看,大抵是早已习惯了类似的注视,警告归警告,他也没有丝毫的不满呐。

  不过,话说回来,他无疑是英俊的,虽然没有妖孽到人神共愤的级别,甚至没有祖恩来得阳光俊朗,但是那对比墨玉更深邃的眼珠,加上清冷沉稳的气质,硬是让人移不开目光。

  人生如初见(下)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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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置绝佳的包厢,金碧辉煌的装饰,优雅贵气的客人,昭示了此间主人的不同凡响。

  眼前整片的落地幕墙,加上室内逼真的环绕音效,场内如梦似幻的表演纤毫不遗的呈现在众人面前。即使隔着那层厚厚的特质玻璃,仍然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置身其中,没有丝毫阻隔。

  Karsten将她们安顿好,便走回远离窗边的那一堆朋友中去,只留下祖恩陪着她们。那群人有男有女,或懒散或矜持的散座在各处,自成一格,互相之间调侃低语,并没有人特别在意她们这一行人,亦没有特别在意身后这场惊神绝世的表演。

  沙发前面的小几上是玛丽亚特意准备的精致小点,佩罗夫人居中而坐,右边是祖恩,左边是云瑄和玛丽亚。佩罗夫人被眼前的表演震撼,兴致高昂的跟着表演者的节奏欢呼雀跃,祖恩在旁不断的加油叫好,都得佩罗夫人喜笑颜开。

  佩罗夫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和祖恩说话,云瑄只好趁着□的间隙介绍些中国的传统和文化,结合场内的表演娓娓道来,偶尔也让那三人听得入神。

  □和低谷总是相伴而生,没有永远的□。偶尔的平铺直叙,恰好给了大家一个放松休息的机会。玛丽娅起身去准备新的红茶,佩罗夫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毕竟上了些年岁,还是有些疲累。

  上半场到了汉字印刷的那一幕,祖恩被上下起伏的字阵惊呆,连连惊叹出声,有个问题令他疑惑不解,“Viola,中国的汉字为什么是方的?”

  “汉字的形状其实并没有一定,就像西方的字母,也不能说它是圆是扁啊。我们常说汉字是‘方块字’,其实是因为毕升的活字印刷术里,为了排版和更好的利用空间,把活字的字盘作成了方形而已。”云瑄指着场内的字模给祖恩解释,正在休息的佩罗夫人也睁了眼仔细观察。

  身旁的人影一晃,玛丽娅刚刚空出的位置上,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优雅的落座。

  “嗨,Karsten。”祖恩抽空和他打了招呼,回头继续追问云瑄,“那个字,念什么?”

  “和”。

  “贺——”祖恩有样学样的模仿着发音,惹得旁边的那人一阵轻笑。“Karsten,不要幸灾乐祸!”

  “放心,我不会,今天的日子特殊,当然要‘和为贵’。”他故意把“和为贵”用中文讲出来,不理会祖恩的一头雾水,只是侧首看她,并不肯解释。

  “Viola?”祖恩找她求助。

  “‘和为贵’的意思么……”云瑄眨眨眼,思考着该怎么能把这句古文解释明白,眼角的余光依稀看到那人的脸上,一抹恶作剧的浅淡笑容缓缓浮起。立刻明了,那人绝对是故意!

  “是句文言文,就是古人们说的话啦。字面上的意思呢,就是要以和为贵。”眼看着祖恩还是一脸茫然,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解释跟没解释其实没差。

  “这个解释起来的确有些难,不如我举个例子吧。”云瑄微微的仰起脸,朝祖恩漾出一抹小奸诈的笑,“比如呢,你和Karsten是朋友,但是对某件事情起了争议,双方僵持不下,这个时候为了维护你们的友情,你还是要表现的宽容,不会与他计较的对不对?”

  “不对,既然有争议,当然要分出高下啊。”祖恩还是不明白,那个‘和为贵’跟Karsten有什么关系?

  “呃,好吧,不过如果一时讨论不出结果呢,还是要……”好像有点在状况外,不过她努力把祖恩往预期的结论上带,好辛苦唉!

  “要用武力解决啊。”祖恩大咧咧的回答,听得云瑄一愣,武力?那还怎么‘和为贵’?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这话该怎样接下去才好。

  “呵,Suhn和我经常用武力解决来问题,肯定谈不上‘和为贵’,你不如换个假设?”满含笑意的解释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带着阴谋得逞的意思。

  “这个……”云瑄扭头狠挖他一眼,无论他是什么了不起的背景和身份,这样故意刁难旁人的行为,哪里还有什么风度可言?亏她刚刚还对此人的气质风度大家赞赏,哼,什么翩翩佳公子,分明是无聊的恶少一枚。

  他分明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好大一颗卫生球!有趣,脾气可还不小呢。存了逗弄的心思,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哪个?”说的是中文,故意侧了头靠向她,有意刁难,“喂,你还没有解释完,请继续……”

  耳边微微的一阵酥麻,温润的声线低沉轻缓,语气却是不容错认的挑衅。云瑄飞快的侧身,闪开他的接近,不料后撤时不小心碰到佩罗夫人的手肘,老太太回头问,“怎么了,Viola?”眼神从云瑄飘向侄子的朋友,Karsten礼貌的同佩罗夫人聊了几句,安静的转头看向场内。

  这个年轻人的中国她以前见过,是祖恩的朋友和伙伴,这次能在这样的盛会里遇到,又是这样的包厢,得到他礼貌周全的招待,的确有些意外。

  “啊,没事,佩罗夫人,是我不小心。”云瑄不好意思的道歉,懊恼刚刚的慌张和鲁莽。

  “哦,Viola,那些人抬着的是什么?”佩罗夫人一声惊呼,抓了云瑄的手腕,右手指向了场内的一处。

  “那是京剧里的人物……”只进行了一半的话题被叉开,精彩的表演吸引了大家的全部注意,没人继续在意刚刚的那一小段插曲。

  Karsten面色平静的观看场内的表演,心有所思的瞥了眼表情专注的云瑄,太轻易的就发现了她略显紧绷的坐姿,淡淡一笑,果真还是个小丫头,虽然她的谈吐礼仪算得上大方,进退应对算得上得体,还是少了些历练。

  听得出来,她的德语讲的不错,清晰流利,不过绝非科班,有些成语警句,她的译文并不规范,反而更接近俚语,这并不是说她的翻译有什么不好,正相反,比专业翻译的讲解更加生动有趣。

  “德语不错,哪儿学的?”他气定神闲,不动声色的语气平缓之极,好像刚刚故意找茬的那人根本不是他。

  “……嗯?”云瑄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问她的,因为,在座的除了他们俩,没人听得懂中文。疑惑之余,还有错愕,“跟隔壁的爷爷学的,怎么?”小心翼翼回答,生怕又招来刁难。

  “没怎么,你讲得很好。”诚恳的一笑,对上她清亮澄澈的双眼,又补了一句,“举例也很生动。”

  原来还是他!

  干笑两声,云瑄以沉默作答。她不认为这个话题有进一步展开的必要,可显然有人并不这么认为。

  “你是志愿者?”看着她胸前那一堆的卡片,各式各样,她还蛮抢手。

  “不是。”抬眼看他是不是又要搞怪,看见他认真的注视,才微一撇唇,道:“我是通信组的工程师。”

  “哦?那么……被抓了壮丁?”Karsten的唇角轻轻挑起,工程师来做翻译?她还挺多才多艺的。

  云瑄抬眼看他,包厢里的灯光有些暗,他的脸被场内的灯光和焰火映得忽明忽暗,比在大厅的时候多了些神秘感。她好像有点被煞到了,不过,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杂乱无章的细碎纹路交错纵横,外婆说过这样的掌纹注定是蓬勃劳碌的命呢。

  “呵,就是啊,苦命吧?”再抬头,已换了一幅表情,笑得有点无辜和无赖。

  他还想开口,偏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对他说了声抱歉,抄起手机往外走。经过那帮聚拢在一起的朋友时,有人响亮的吹了声口哨,云瑄目不斜视,仿若未闻。

  门外的走廊里宽阔明亮,比普通观众席不知道豁亮多少倍,不但绿植错落,还摆了对椅和茶几供人休憩。

  到远一些的地方找了椅子坐下,云瑄跟电话那头的Robert低声交谈,余光里注意到有人经过,连忙收起伸开的双腿让出空间,并没有在意那人影停在了不远处的另一张椅子上。

  帮着Robert处理完突发的状况,云瑄重新回到包厢。玛丽亚已经回来,坐了她的位置上,而那位Karsten先生仍然在那里稳如泰山。

  犹豫了一下,她只好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离佩罗夫人远了些,并不是一个翻译最合适的位置。不过看她们姑侄两人相谈正欢,对着外面指点比划,似乎暂时不会需要她的翻译,而且,可以不必再跟那个Karsten同座,她稍稍有些舒心。

  这一屋子人的身份,不用她猜也知道是大有来头,尤其这个Karsten,既能包下这样位置的一间包房,背景定然非同小可。同这些特殊阶层的人打交道,她并不擅长,看他似乎很有兴趣与她谈话,隐隐感觉到了内心的不安.

  她,可不想惹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久候了。

  花开淡墨痕

  我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王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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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光亮明灭,有人进了包厢。云瑄抬头,进来的人高大魁梧,一身黑衣。跟那一群围坐的人打过招呼,便朝着这便喊了一声“子墨”。

  原来他,叫作子墨。

  那男子走过来,捶了被他叫作“子墨”的Karsten一拳。来人再自然不过的在子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来,乐呵呵的对他说,“怎么坐这儿来了?”

  “那边太吵。”没有多的解释,眼神轻轻往后面一扫,原因不言而喻。

  后面那帮子人正围拢在一起,不知道在打什么牌,只听到不时的有嬉笑声传来,隔上一会儿的时间还会有人站起来挨个派发手里的小巧物件,收的人满面笑意,发的人也不甚在意,是怎么回事,已经心照。

  “怎么才到?”那人撤回眼光,往后面懒散的一靠,漫不经心的扫过面前的人,和他身旁的俏丽身影。

  “南边的刚有人过来,耽搁了。”

  “处理完了?”

  “没那么快,我让老王盯着了,谁有工夫陪着那些老家伙!”

  “还有要用他们的地方。”

  “我知道,放心,跑不了他们。”

  前言不搭后语的几句交谈,倒也没有刻意避开她。

  云瑄觉得有些不自在,正要找个借口暂时离开,身旁的人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的转过身来,对着她一咧嘴,露出了16颗雪白的牙齿,“请问小姐贵姓?我是褚凤歌,不如我们认识一下?”

  “……我是云瑄。”怎么今天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突然的转过来对她讲话,实在很有压力。本来被李爽同志临时拉来已经很意外了,又被翻译哥哥晓以大义的贯彻了一通“外交无小事”的理念,神经已经高度紧绷了,哪里经得起这样一惊一乍的惊吓!

  “云小姐是子墨的朋友?以前好像没见过呀。刚才我听你在电话里提到TSW设备,你是做这个的?”褚凤歌一向直爽,说起话来语速很快,自顾自的把想说的都说完了,才想起来看看云瑄的反应。

  “我是……”云瑄想说自己不是子墨的朋友,可她并不清楚子墨是谁,虽然猜测着可能是他,但是,她还是决定直接跳到后面的问题,“我是TSW的技术支持。”

  她刚刚跟Rober在电话里讲的是德语,说得都是专业术语,没想到褚凤歌仅凭几句只言片语就听出她讲的是TSW,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一个人,原来还有这份本事。想来他们这些人,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般,只懂得背靠祖荫混日子。

  “真的?你是TS实验室的?”褚凤歌和李爽一样,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兴奋的抬手拍她的肩膀,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其实并不适合用在女孩子身上。

  云瑄嘴角抿着,微微一抽,她可怜的肩膀刚被李爽敲打过,现在又来?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眼神微闪,“嗯,算是。”她在那里给导师帮忙,应该也算是工作人员吧……

  “太好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呃,你先说说看。”云瑄轻吸了一口气,肩膀八成是瘀青了,这会儿的手腕怕也在劫难逃了吧。从小就是疤痕体质,极容易出现瘀斑,轻轻的磕碰都会青紫一片,外婆每次都会一边帮她揉捏一边深深自责,只因为她们祖孙三个是一样的。

  “凤哥儿~~来,喝水!”子墨突然抓了他的手臂,用一种听起来很诡异的腔调,叫着褚凤歌的名字,真的很诡异!她打赌,褚凤歌脸上狰狞的表情绝对不会是欣喜。

  褚凤歌对自己的名字怨念甚深,最讨厌被别人拿腔拿调的叫“凤哥儿”——贾母口中的凤辣子、泼皮破落户儿!自87版红楼梦热播之后,他没少为这个跟人打架,不过陈子墨很少触这个霉头,今天却是怎么了?

  仔细看他的神色如常,不觉有异,自己当然也不能真的跟他动气,只好抓过茶几上的水杯咕噜咕噜狠灌了几口,很有风度的决定让耳朵暂时性失聪。

  趁着褚凤歌回头抗议的空儿,云瑄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腕,缓缓揉着,希望印子不要太明显,大热天的,她可不想带着护腕找罪受。

  其实,不能怪褚凤歌反应过度,他此前找了很多关系也没能搭上TS的线,倒不是说那边的人不给他面子,而是懂得TSW的人实在太少,现在又是暑假期间,找人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当他在走廊上听见云瑄嘴里那几个熟悉的名词儿时,那心情,几乎可以跟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媲美,那叫一个兴奋难抑,恨不能立刻冲上去问个明白。不巧自家老头子的圣旨到,只好边接电话边瞄着那姑娘进了这边的包厢,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等应付完难缠的褚老爷子,褚凤歌才兴冲冲的追进来挖宝,竟然发现那姑娘似乎是陈子墨的座上宾,事情就更好办了。

  转过来面对云瑄,褚凤歌兴冲冲的把他的困扰摆出来,“是座沿海的三级城市,打算筹建‘数字城市’项目,除了数字政务、数字交通这些软件系统,还要建设一套覆盖全市的无线网络,让所有人都能在任何一个角落轻松接入互联网。”

  这也是应对金融风暴的方法之一,作为二三线的城市,没有超大城市那么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没有落后地区的政策扶植,只能依靠自身的独辟蹊径来博得发展的机会。如果这样的数字城市得以建成,也算是地方政府的一项政绩,对有些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规划中的无线网络必须有足够的带宽和覆盖面,我手下的人分析过,用目前的技术和无线服务供应商提供的服务,根本满足不了这样的需要,所以打算在下一代的无线通信网络上找突破口。这次奥运场馆就用了新一代的无线网络,其中就有TS实验室刚刚研发的设备。”

  进口的设备价格高昂,维护费用惊人,相对来看,TS研发的设备显然是性价比最好的选择。

  褚凤歌对着云瑄又是招牌的漏齿一笑,“我托了多少关系都没找到懂行的,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啦,真是太好了!来,小瑄妹妹,我在这儿先谢谢你了,这个忙无论如何你得帮哥哥。”

  小瑄妹妹?云瑄心里一个激灵,这么亲切的称呼啊,很久没有听过了啊。

  “呃,需要我做什么?”她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不经意的抬头,正好对上褚凤歌身后那双染上笑意的一团浓墨。

  “唉,别提了,那帮家伙答应我上个礼拜出方案,结果你看奥运会都开了,那个方案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呢!”褚凤歌的嗓门足够大,可以压低了之后,还是招来众人引颈。

  “做方案么,我可以帮忙,不过大概也要晚一些,这里的事情暂时腾不开手。”本来做TSW的技术支持只要隔天值班就行,可是突然多出来的佩罗夫人,却是全天陪同。

  “好说,反正这两个礼拜也做不了别的事,全国大概只剩眼前这一件事了。你答应帮忙就好,到时候给拿个主意就行,图纸什么的让他们画去。”

  “好,那回头你先把项目的要约和标书给我,我抽空先看。”云瑄笑笑,忽然又想到些事,“唔,如果确定了要用TSW这套设备,你们可以考虑申请专项基金的支持。这个基金是国家给TS这个课题的定向支持,凡是应用TSW的实验性质的项目都可以获得30-50%的资金扶持。”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听说,子墨,你听说没?”褚凤歌挑眉,跟这个项目相关的法律法规地方法案他早翻了个遍,居然从来没注意到这个说法!

  “没有。”陈子墨清俊低沉的嗓音,在这样一个嘈杂的包厢里,听上去仍然清晰。

  云瑄解释,“不奇怪,老师也是刚刚放假前才拿到科技部的批复,没正式发文。不过老师刚去国外看孙子了,等他回来我带你去见见,合作项目的话还要实验室这边出一份评估意见才好办。”

  “那敢情好!哎呀,小瑄妹妹,你真是个福将!哥哥这次就靠你啦!”褚凤歌抚掌大乐,心里盘算着若这笔基金到位,利润又可以多出几成,难免笑得有些志得意满,“哥哥请你吃饭!想吃什么尽管说,哪怕你要吃龙肉哥哥都给你弄来!”

  “谁还差你那顿饭?”凉凉的一哂,自某人后方空投过来。

  褚凤歌被堵得直翻白眼,垮了肩膀回头抱怨,“我说哥哥,那您说怎么办?”小瑄妹妹都没说话,你这是出的哪门子妖蛾子啊?陈子墨这家伙今天有点奇怪哦。

  “谁是你哥?”陈子墨不屑,冷冷一哼,挑眉,斜了一眼表情便秘的褚凤歌,又轻飘飘的扫过一旁的云瑄,似笑非笑的牵了牵嘴角,“你不是叫人家小瑄妹妹么?那就干脆点认了妹妹得了。”

  云瑄心里一跳,这哥哥妹妹的喊着也平常,可是被他这么一提,就不是一个称呼那么简单了,“认了妹妹”?像他们这样的身份,那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背后的意味可大可小。

  “不用……”

  “好啊,这么厉害的妹妹打着灯笼都难找,还是子墨有远见,都别跟我抢!”褚凤歌兴奋的直拍大腿,碰到腿边的矮桌,杯盘碗盏一阵脆响,惹得祖恩和佩罗夫人双双回头看他,他不以为异,索性哈哈一笑,随即用德语哇啦哇啦一通解释。

  云瑄无语,拒绝的话直接被选择性忽略,只能眼看着褚凤歌回头朝那边一群人大声嚷着刚认了妹妹,随手拍了拍她的肩,再举起陈子墨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算是答谢那几句乱哄哄的恭喜。

  突兀的建议,既成的事实,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云瑄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褚凤歌这个人直爽豪迈,行事略显鲁莽,她并不讨厌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像老马他们一样,可以让她依赖。但那个陈子墨,深藏不露,高深莫测,今晚的表现让她捉摸不透。

  走廊上的巧遇,表演时的挑衅,还有刚刚的建议,明明没有那个必要,他偏要说这么一句话,让褚凤歌毫不犹豫的认了她这个妹妹,他,意欲何为?

  其实对于哥哥这个角色,云瑄从小就充满了向往。家里的亲戚并不多,外公本是孤儿,又去世的早,外婆虽然出身世家,但是当年不顾家人反对嫁给外公,便跟家里断了联系。至于父亲那边,原本还有一个隔了挺远的堂哥跟她玩得不错,她最喜欢根在他的身后“哥哥”“哥哥”的叫,可惜从父亲的突然消失,母亲带她搬回外婆这里之后,渐渐就断了往来。

  褚凤歌也不是逢人就认妹妹的主儿,虽说今天是搭着陈子墨的一句话,但更多的还是觉得眼前这姑娘忒合眼缘儿。

  从走廊上听见她讲电话开始,褚凤歌就觉得这姑娘厉害。电话那头高分贝的讲话声连他听了都自叹弗如,这姑娘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头就安静了,再几句话,问题就解决了,绝对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云彩的风范。褚凤歌生平最佩服的就是这种决胜千里的淡定,要不怎么能对那个陈子墨死心塌地到现在呢?难得遇到一个面对他的大嗓门而面不改色的漂亮妹妹,当然不肯放过。

  更重要的,这姑娘跟一屋子招摇过市的当朝权贵浪荡子弟们共处,既没两眼放光跃跃欲试的扑上来,也没有眼高于顶自命清高的作姿态,完全当他们是现场的十几万分之一,安之若素镇定自若。见惯了曲意逢迎,巧言令色,这样的坦然平和更显珍贵。

  何况,他也算存了私心,TS实验室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自家公司以后肯定在无线通信这块儿精耕细作的,认下这么个聪明能干的妹子,准没亏儿吃。

  褚凤歌的奸商算盘打得噼啪响,顺坡儿下驴高高兴兴的认了漂亮妹子,乐颠儿乐颠儿的找那帮纨绔混时间去了,临走时不忘嘱咐,“小瑄妹妹,明天哥哥请你吃饭啊,来,手机号给哥留一个。”又转头对旁边的陈子墨说,“子墨,照顾咱妹啊!可别委屈了咱妹!”

  “走你的吧。”陈子墨端起杯,抿了一口,连正眼都懒得瞧他。

  褚凤歌离开后,热络无比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陈子墨靠在椅背上不作声,眼神轻飘飘的落在外面的阵势上,再有意无意的飘回来一下,又一下。

  云瑄则坐在那里度日如年,精彩的表演和火爆的气氛丝毫作用不到她的身上,只觉得间歇性的有如芒刺在背,想要狠狠的瞪回去,又苦于抓不住那两道缥缈。

  懒得跟他打这无谓的眉眼官司,索性趁着玛丽亚起身时,坐回佩罗夫人身边,虽然离他近些,好在有佩罗夫人和祖恩可以说话,总好孤零零的坐在那里被他那样的盯着。

  绚烂的烟花过后,半空的烟尘需要慢慢消散。

  历时几年的蓄势待发,终于在这几个小时里激情迸发,呈献给世界一个无与伦比的梦幻之夜。精彩的落幕之后,人群如潮水般退去,云瑄和祖恩一起送佩罗夫人回到使团的车队,高贵矜持的老太太难掩兴奋,这场开幕式带给她的震撼,强烈无比。

  “Viola,亲爱的,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佩罗夫人。”

  互相亲吻脸颊,云瑄站在通道边目送车队离开。祖恩站在她的身后,热心的建议,“Viola,你住哪里?不如我……”

  话音未落,褚凤歌的大嗓门已经在后边响起,“小瑄妹妹,哥送你回去。”车子开过来,他才像刚看到祖恩似的,大声说道:“唉呀,Suhn,你没跟姑妈回去啊?来来来,我送你吧,顺便!”

  “哼,不用,Karsten在等我。”

  “你确定?”褚凤歌对着祖恩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回头对后座的人说,“你确定要接的是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祖恩皱着眉往车子后座瞄了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Karsten,你怎么在这家伙的车上?”不知道我跟他不对盘么?咦,没人理。

  “小瑄妹妹,你坐后边,Suhn,你来陪我聊天,省得我半路睡着了……”

  “不用麻烦了,我今天住这边的员工宿舍。”云瑄对褚凤歌挥挥手,努力适应这个突然冒出来,热情奔放型的哥哥。

  “啊?你在这儿有宿舍?”褚凤歌傻眼,本想扮演一回好哥哥送妹妹回家的戏码,结果,人家有宿舍?

  “是值班工程师的宿舍。”志愿者当然是没有的。

  “这样啊……那好吧,明天等哥哥电话,找你吃饭哈!”

  作者有话要说:

  to亲爱的vicky和wanjuanchengshui,和其它关心本文更新频率的亲们:

  某溪对这篇文很有爱,故而下笔有神,但由于时间有限,目前只能保证每周更新1.5w-2w字左右,而且,因为JJ不建议同一章多次更新(有骗点嫌疑……),所以每周更新3-4次,每次更新字数4k+,希望各位亲们满意啦~~

  丁香百千结

  偏怨别,是芳节,庭下丁香千结;宵雾散,晓霞晖,梁间双燕飞。——毛文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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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瑄妹妹,想吃什么?”褚凤歌单手扶着方向盘,姿势潇洒奔放。

  “嗯?”从往事当中回过神来,巨大的银色建筑早已不见踪影,云瑄扁扁唇,车子都开出来这么远了,才来问她想吃什么?也太、太、没有诚意了。

  “哥哥刚听人介绍了一间馆子,东北菜做的老地道了,去尝尝不?”丫

  “还有多远呐?”

  “10分钟。你要是饿了,5分钟也成啊!”褚凤歌对需要他显示车技的机会从不放过,没有机会也要想方设法创造机会。

  “不用,就10分钟好了。”云瑄连忙摇头+摆手,褚凤歌的车技如何她不做评论,但她可不想等会儿对着满桌美食犯恶心,今天的午餐几乎一直都在讲话,筷子在餐盘里加来夹去,就是没机会往嘴里放,非人的折磨啊,她可不想一天之内被折磨两次。

  在一片红砖房前,褚凤歌拉下手刹,献宝似的说,“小瑄妹妹,走吧,哥带你去吃正宗的东北乱炖!”

  “好。”云瑄低头应了一声,把一抹好笑的神情掩在低垂的睫毛下。这么可爱的楚人哥哥,她真的不想太打击他。

  店主大概是有人介绍过了,上来热情的招呼他们,一口一个“褚少”,把他们领到最里面的包间。店里装璜的很东北特色,黄橙橙的玉米棒子,红彤彤的高粱穗子,胖墩墩的腌菜大缸,石头的磨盘,木头的辘轳,砖头的大灶,都是土掉渣儿的东北风。

  褚凤歌大概很少机会实际接触这些东西,一路东瞧西看的乐此不疲。等到在包间里坐下,才缓过神来,眼前这姑娘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呐,居然一幅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你以前来过?”

  “没有啊。”

  “那怎么……”看见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意外?

  “楚人哥哥,你知道我老家是哪里?”

  “呃?不是上海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上海人啦?”

  “……”难道他又猜错了?有一回她跟自己的一哥们儿用上海话聊天,他在旁边儿愣是一句没听懂,想当然的就以为她是上海人了……

  “我外婆是上海人,所以我会讲上海话。不过,我可是地道的东北那旮哒滴!”云瑄眨眨眼,那些东北符号从小就见惯了的,当然不会像他一样大惊小怪了。

  “真看不出来……你也是来自大城市铁岭的?”褚凤歌给她眨回去。

  “你咋知道滴?”

  “我是谁呀?来,想吃啥使劲儿点,咱不差钱儿!”

  和褚凤歌吃饭,从来不用担心冷场,他不但嗓门儿大,而且话极多,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可着劲儿的也撂不到他。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褚凤歌在讲,讲这半年来的项目,将他在那个沿海小城的艰苦,最后归结为一句话,“交友不慎误上了贼船呐”!

  原来,陈子墨去年底突然调任那个小城的书记,恰逢这个项目被当作重点工作来抓,一把手亲自过问,褚凤歌这个承包商的老板,当仁不让的被陈子墨勒令现场办公,一办就是半年!

  “市委书记?”那个人横看竖看里看外看也不像是当官的样子啊,虽然现在的领导干部都年轻化知识化了,可是,跟他的形象还是有距离啊。

  “本来他是不愿意的,要不也不会在机关里挂了几年的名儿不肯外放。你不知道,他家老爷子打小儿就对他寄予厚望,他堂哥前年都做到了一省之长,就只有他还死扛着不肯让步,为这没少挨他爹的呲儿,他爷爷更是连拐棍儿都用上了。”褚凤歌边说边摇头,那家伙的死拧脾气真是没辙,不过,“嘿嘿,你是没见过他被老爷子揍的,太过瘾了。”

  “被揍?”他那么清贵的气质,不知道被那样揍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是啊,子墨那家伙,老爷子怎么打都不吭气,结果老爷子越揍越气,最后打的手都抽筋了,才罢手。”

  褚凤歌叹气,那次他可是没少操心,陈子墨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他就东奔西走的被支使了一个月,谁让他们的公司那会儿正打江山呢,所有的事只能他出面,那个人就每天躺在病床上打个电话遥控他,TNND,他甚至怀疑那顿打是不是陈子墨故意挨了来陷害他的!

  “那为什么又突然外放了呢?”

  “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去年十一刚过没多久,那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主动找他家老爷子要求外调,结果好死不死的调到那里,害我为了他的政绩工程生生的忙了快半年,连春节都是在那边过的,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十一之后,应该是她的生日以后没多久吧?为什么突然要求外调?是不是跟那天的失约有关?还是……一切不过是巧合。

  端起茶杯掩饰刚刚的失神,云瑄努力不再去猜测可能的原因,那些于她已经是过往,于他大概从来都没有意义吧。

  “我说妹啊,这次的无线城市运作成功,你的功劳可是大大的!子墨说了,等项目正式启用的时候,一定请你去剪彩。”

  “剪彩?应该找老师去的吧。”他说要她去么?只是出于感谢吧,毕竟当初的方案是她作的,至于其它,应该没有的吧。

  “你们老师肯定是要请的,你也跑不了,到时候哥哥亲自带你玩个够,我现在可是当地通了啊。”

  “好啊!有哥带着,肯定差不了。”云瑄眯起眼睛笑,笑得诚挚泰然,只是握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发白,骨节分明。

  春日的傍晚总是暖风扑面,暗香浮动。

  挥手送别褚凤歌的路虎,云瑄抬头,楼前的槐树已经枝叶丰满,一串串小小的白色花苞圆润可爱,正在为数日后的绚烂绽放精心准备。转回身,单元门口的几丛丁香已然盛放,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充盈鼻端,畅快舒爽。还记得在这里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时,盈绕周围的是栀子花的香气,温暖甜腻。

  回到自己的小屋,第一时间甩掉高跟鞋和套装,今天做淑女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独处的时候她可不想继续为难自己。

  梳洗毕,穿了运动款的居家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里面的楠竹正事无巨细的叮嘱女猪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务必要在他出差的几天内照顾好自己。掀唇轻笑,这样极品的男人亏导演编得出来,可惜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童话有谁会相信?明明有人连句“再见”都无,一声不响的远走他方,在遥远的南海边活得风生水起……

  陈子墨头一次来这里,是初次见面的次日。那日陪着佩罗夫人观看了赛会首日的射击比赛,见证了奥运首金的诞生,比赛尚未全部结束,褚凤歌的电话就到了,于是盛情邀请佩罗夫人一同前往。

  从贵宾通道出来,就看见那辆彪悍的路虎等在前面。这里是管制区域,等闲车辆禁止驶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云瑄只淡淡的挑了挑眉,便随同佩罗夫人上了车。褚凤歌难得的把车子开得十分平稳,嘴里还热络的跟老太太天南地北的扯,说要带她们去吃地道的北京美食,去看地道的民俗表演,把老太太和玛丽亚哄得嘴都合不拢。

  坐在副架上,云瑄的嘴角微微上翘,褚凤歌的名字还真的没起错,“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确挺狂的,亏他的父母那么有先见之明。

  吃饭的地方极难找,如果不是有人带,根本不可能自己摸进来。菜品地道美味,不要说佩罗夫人和玛丽亚,连在京城生活了6年多的云瑄都赞不绝口。饭局接近尾声的时候,陈子墨突然出现,不过是下午,却满面春色,看来是喝了不少。

  云瑄暗地里撇嘴,果然是纨绔与膏梁,这样明媚的午后时光,居然用来沉醉酒乡。倒是褚凤歌一脸忧色,一迭声的招呼服务员调了蜂蜜水来,又嘱咐上一碗软烂的白粥。佩罗夫人也是带了长辈的关心,不赞同的劝他爱惜身体。

  他点头答应着,微醺的脸上挂起一朵温暖的笑容,对长辈,他的礼貌总是周全的无可挑剔。原本以为平安无事了,没想到,那双黑沉沉的墨色眼珠微微一转,轻巧的落在了她的身上,正好对上她不屑的眼神。仿佛说了谎话的小朋友被当场抓包,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下意识的躲避他的逼视,避得十分狼狈,只堪堪错开那波光潋滟的眸子里,闪闪发亮的笑意。

  闷在胸腔里的笑声,压抑着从对面传来,众人纷纷侧目,于是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褚凤歌的那招——选择性失聪!

  后面的饭局一派和乐,虽然佩罗夫人正宗的侄子不在,陈子墨和褚凤歌同样照顾得十分周全,直到返回贵宾楼,老太太一路上都对这两人赞不绝口。

  褚凤歌也发挥了他伶牙俐齿的天赋,逗得那对一把年纪的主仆二人心花怒放,倒让云瑄这个翻译兼陪同只落得个虚名,半句嘴都插不上。偶尔从后视镜里对上那对漆黑如墨的眸子,稍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车子停在楼下的树阴里,云瑄犹豫了一下,扫了一眼右前方略显苍白的脸孔,迟疑的开口,“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陈子墨看起来不太妙,虽然褚凤歌已经尽量把车速降到正常的水平,优良的减震系统也充分发挥了作用,但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和微阖的双眼,还是很说明情况。褚凤歌扭头看了看,点了点头,“也好。”

  云瑄的小小斗室,突然多了两个高大俊朗的房客,一时显得空间有些局促。陈子墨一进门就坐进沙发里,闭了眼睛一言不发。褚凤歌就随意许多,背了双手四处晃荡,边看边频频点头。

  云瑄没理他,说了一句“你们先坐,我去泡壶茶”,转身进了厨房。15分钟后,端了茶水出来,把沙发前的宽大的茶几清理出一块地方,摆好玻璃的茶具。

  “这是什么茶?”褚凤歌看那壶里丰富的内容还在上下飞舞的打着旋儿,一时才不出个究竟。"

  “大麦茶。加了点配料。”大麦茶养胃,葛根花解酒,外加一点蜂蜜和大枣,这方子还是以前隔壁林奶奶教她的,林爷爷还没得病的时候,总喜欢喝上几口,可惜胃又不好,每次过了酒瘾却要忍受胃痛,别人劝了又不听,林奶奶只好托人问了这方子,每次煮了这茶免得他辛苦。

  褚凤歌闻言先倒了一杯递给靠着休息的陈子墨,陈子墨此时睁了眼睛,看看眼前热气腾腾的茶杯,再瞄了一眼内涵丰富的茶壶,眉眼一瞬的柔和,随即又垂下头,安静的喝茶。

  云瑄低头整理茶几上的书籍和纸张,小心的不碰到旁边的两部笔记本电脑。说是茶几,其实是她的工作台,一米见方的几面,当初选它就是为了够大,方便她窝在沙发里调试程序。

  “我说小瑄妹妹,你这里的电脑不少啊。”褚凤歌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闲磕牙。

  “大部分是公物。”指了指茶几上的两个,“这是实验室的,放我这里做远程测试。你那个项目的资料带了没有?正好拷给我。”

  接了褚凤歌递过来的U盘,她起身去窗边的桌子上打开另一台笔电,快手快脚的Copy完,把U盘还给他。

  “那这个呢?”褚凤歌溜达过来,指指她手里的这个小巧的Dell。

  “干活用的。”

  “那边的呢?”

  “娱乐用的。”

  “那个?”

  “工作站……”

  褚凤歌无语了,你行!三部笔电两个台式,桌子底下是个无限路由,这姑娘是把自家当网吧布置的么?再看看她说用来娱乐的21寸的液晶显示器,“你这娱乐得还挺下血本的啊,游戏?”

  “不,电影。”云瑄低着头翻看刚刚拷进来的资料,指着一个网络拓扑图问,“这个项目,打算一次做到位,还是分批部署?”

  “这个……那边说要一步到位。”褚凤歌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回头去看半倚在那的陈子墨。几杯热茶下去,脸色比刚刚好了很多,有了些血色,表情也不那么紧绷了。此刻听了他的回答,并没答话,只把眼神向他的身后望去。

  云瑄低头又翻了一张预算表出来,“按照这份文件的说法,要达到那样的网络密度和无线带宽,一次性的投入可不是小数目……按照一个三级城市的财政收入来说,可能有点捉襟见肘。”

  “你知道?”褚凤歌有点诧异,这姑娘是搞技术的吧,不是做投资分析的吧,怎么连这都知道?下意识的又去看陈子墨,却只看见他头顶的发旋,那家伙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研究手里的杯子呢。

  “太具体的不清楚,TSW研制的时候,老师曾让我做过类似的分析,就是为了降低整个方案的造价,不过目前为止可能只有大城市才负担得起一次性的投入建设,虽然已经比全部进口低了很多。”云瑄摇头,一个三级城市,即使在沿海的发达经济区,要一次砸这么多银子在这个不算太急迫的项目上,有点匪夷所思,可能又是哪个领导的心血来潮或者是又一个政绩工程?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还有些虚弱,但却问得直接。

  “嗯?”云瑄回头看他,黑沉沉的眼睛把她牢牢网住,心跳突然加速,又下意识的侧头避开,狠狠盯着手里的电脑,好一会儿才把理智和平静找回。

  “我们也研究过类似情况下的解决方案,最好的办法是分步实施,先建立基础平台和关键区域的布点,等运行一段时间之后,再视当时的应用情况和实际需要,确定部署区域的扩展,和网络带宽的扩容。这样既可以在较短期内见到成效,也不会给财政造成太大负担。”

  换言之,即挣了面子,又保了里子,两全其美。

  上帝的宠儿

  上帝对于所喜爱的,总会施加诸多磨难。然,那些并非不幸,一切只因为,你是上帝的宠儿。——汗颜的某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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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墨扯起一抹极淡的笑容,墨黑的瞳仁清浅专注的瞧着她,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看看她还能给他什么样的意外和惊奇。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

  还记得初相见时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欣喜,以为不过是个有些天分修养的女孩子,面对皮相合权势,毫无抵抗力。

  瞧见她同祖恩的言谈应对间的灵动犀利,忍不住出言戏弄,却对她直接得有些粗鲁的反应深感有趣。知悉她原是场馆工程师,被临时抓了差来接待佩罗夫人,已经感到些意外,后来褚凤歌的一番追问,居然又挖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出来,好巧不巧正是他们久寻不获的TS实验室的人。

  趁机让褚凤歌出面认下了妹妹,存了私心想日后收为己用,当然也有想进一步发掘宝藏的心思,她日后的精彩,他竟十分期待。

  不过,当时的连串真相和意外,却也解释了他另一个疑惑,理工科的研究做到一定程度,掌握一两门外语也稀松平常,毕竟最前沿的先驱者大多在国外。不过,他当时就感觉,这姑娘的底牌怕还不止这些,这绝对是个矿藏丰富的宝藏。

  今日她一针见血的分析,条理清晰的建议,果然令他刮目。

  其实,这事儿她讲得含蓄了,“闻弦歌知雅意”,她没说出口的,他清楚。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轻描淡写的是对不计成本往脸上贴金的不屑,是对不计后果只追求政绩的不满,他有同感,若任那班人乱搞下去,好好的一座蓄势待发的城市,怕是未等起飞已先折翼。

  陈子墨默然,想起父亲那通公式化的电话,想到即将到来的安排。

  早过了反叛的青春期,岁月的积淀让他开始理解父辈加诸其身的期望,也开始正式自己肩负的责任。任性的闲晃了这几年,老头子早失了耐性,一向严厉的父亲更是直接发过来一纸调令,连训斥都省了。

  他自嘲,小时候凡事有子书挡在前面,父母有了优秀的大儿子安慰,对他这个调皮顽劣的小儿子便放松了管制,由得他自生自灭。许是天意作弄,突来的变故,让母亲不惜抛夫弃子毅然求死,难道她的心里,只有子书这一个儿子么?那他又算什么!

  父亲悲痛之余,开始对他加强管束无比严厉。

  但是疏于管理的幼苗怎可能短时间内赶得上落后的进度?野惯了的陈子墨自然充分发挥了叛逆期男生的特点,同父亲针锋相对的激烈对抗,父亲对他的暴打和责骂,那几年几乎就没有停过,最后不得不彻底放弃。再婚之后的父亲终于没有精力再管他,甚至他们之间不再讲话。

  有时候,发布坏消息之前,先制造一个更恶劣更恐怖的坏消息,情况会变得容易接受。人们在无所适从之时,真正的噩耗会更容易被接受。因为,它远比想象中的好。

  少年的陈子墨,在被爷爷接过去之后,变得沉默,不复幼时的顽劣和叛逆,把所有情绪都掩藏在温和有礼的笑容之下,在父亲和爷爷面前也不再激烈的对抗,只是固执的坚持己见。长辈们对他的改变已然在意料之外,大呼万幸之余,对他偶尔的固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正因如此,他才得到了这几年的放任,在堂哥遵从长辈的安排平步青云政坛的时候,他却可以和褚凤歌一起,由着兴趣白手起家,折腾出了自己的公司。而他的妥协,只是听从爷爷的安排,在某个清水衙门里挂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职。

  不过,他们终究,还是不肯放他彻底的自由。

  褚凤歌回头见他眼含笑意,显然是赞同了云瑄的看法,心里不由对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生出一份自豪感,“小瑄妹妹真是厉害呀,不愧是我褚某人的妹子,就按你说的给哥作个规划吧。”说着,把头凑过去,故作可爱状的眨眨眼,“郑重”的说道,“妹呀,哥这次全靠你啦!”

  “好。”云瑄抿了嘴轻笑,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哥哥,让她头一次知道,原来亲人之间还可以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对她,褚凤歌从来都不吝惜溢美之词,常常都会把哥啊妹的挂在嘴边,云瑄成长的环境里,甚少有这样直接热情的感情表达,从开始的不习惯,如今已经乐在其中。

  睫毛微颤,她不着痕迹的轻扫一眼身后那对墨瞳,那里面的赞赏也是明明白白,不由得心中一片欢喜。

  茶过三巡,正事谈罢,褚凤歌的人品开始暴发。

  许是从没这么正经的做过人家兄长,何况对方还是这么聪明伶俐可爱一妹妹,对云瑄同学的学习生活甚至交友情况,一一过问。

  云瑄现在的住处是租的,房主是系上的老教授,退了休投奔儿子去了,房子空着,于是象征性的收了些租金,顺便帮忙照看房子。

  她开了学就升研二,跟的导师是通信领域知名的教授,把她当成入室弟子(其实就是物尽其用往死里使唤的意思),本科时就已经带在实验室里帮忙了。更让褚凤歌惊讶的是,她本来的专业竟然是数学,后来被拐进了TS后才转的通信。

  从小数学就不怎么灵光的褚凤歌,眉毛都一跳一跳的,几乎已经咬牙切齿,“小瑄妹妹,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转头指向陈子墨,“自小学这家伙就凡事都要压我一头,这千年老二当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找个妹妹,竟然也这么非人类!苍天呐,大地呀,天使姐姐你啥时候能替我出口恶气呀……”

  “是你自己笨……”褚凤歌东北话版的慷慨陈词被陈子墨凉凉地打断,只剩下干噎。

  “呵……”云瑄忍不住的笑,号称楚狂人的凤哥儿凤辣子,每次惹倒陈子墨必然要吃鳖,可他却总是死不悔改屡败屡战,从不放弃任何一次挑衅的机会,真真的、勇气可嘉呀!

  “小瑄妹妹,你别笑,说起来,我看你更像这家伙的亲妹妹,一样的非人类。”褚凤歌冷哼,对他们这种超越正常水平的家伙,他从来不爽,很不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陈子墨放下手里的茶杯,滚烫的温度已经褪去,只剩些许的暖意在手。唇齿间的醇厚幽香溢满胸臆,不停撕扯胃部的阴冷寒意早已退去,余下的,是一股涓细暖热的热流,缠绕期间,温暖着四肢百骸。

  “我送你们下楼。”云瑄也站起来,褚凤歌没有异议,拿了车钥匙率先往外走。

  “不用麻烦……”

  “不麻烦,我刚好要去宿舍。”

  “咦,你不是住这儿吗,怎么还去宿舍?”褚凤歌诧异,转头问她。

  “我是住这里没错啊,不过班里的集体活动也是要参加的,这是辅导员允许我退宿舍的条件。”

  “什么活动?”

  “大概是……联谊。”姜爽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原本班里的女生是偶数个,她又住在外面,姜爽对此很不满,总说是她抛弃了她。于是作为补偿,云瑄答应陪姜爽出席所有的集体活动,不让她落单。

  没想到承诺一出,就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姜爽别的爱好没有,唯独对俊男没有免疫力,虽然有感情稳定的男友,但只要遇到联谊,无论是校内校外何种名目,必定出席,而且一定会叫着她一起,乐此不疲,屡教不改!

  “联谊?”褚凤歌夸张的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我说妹妹,就你这条件,还用得着去联谊?不如跟哥哥走,想要什么样的极品没有?何必跟一帮小毛孩子混!”

  啥?他还真以为自己想找男朋友么,可怜她现在已经忙到恨不得一天有48个小时,哪里还有时间去想那么奢侈的事情,何况,对于那样风花雪月的爱情,她想来毫无兴趣。

  “不用不用,我陪同学去而已,而且,我对极品没兴趣……”褚凤歌这个级别的,能不招惹的还是别惹为妙,她对出演麻雀变凤凰的闹剧可没兴趣。

  云瑄笑眯眯的朝他摆手,等着他们坐上车子,才慢悠悠的说了后半句,“楚人哥哥你留着自己用吧!”

  哈哈笑着,她一边挥手一边迅速后退。驾驶座上的褚凤歌哇哇叫着几乎要冲下车来,幸亏陈子墨拉了他一把,才气恼的回头狠狠瞪她一眼,不清不愿的启动车子。

  诡计得逞的云瑄,在车子转弯的那一瞬,清晰的瞥见那双凤目中浮光掠影般的笑意。

  事情后来的发展,有些出乎云瑄的意料。

  不知道从何时候起,陈子墨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她的蜗居,褚凤歌反而常常不见踪影。问起来,陈子墨只用淡淡一句“他出差了”打法她,她没有选择的只好接受这个解释。

  至于项目的方案,反正公司是他们两个人人的,褚凤歌不在,陈子墨自然做得主。

  直到赛事闭幕,褚凤歌都没有露面。

  反而是陈子墨,有时候晚上在别处喝了酒,会上来坐一会儿,喝一壶她煮的大麦茶,然后再驾车离开。云瑄有时候在阳台上远远的看着眩目的尾灯慢慢远去,然后一闪,消失无踪。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你,开车过来的? ----


  “嗯。”

  “以后还是别来了……”

  “为什么?”

  隐隐的怒气,在胸口升腾。他是天之骄子,虽然缺少父母的关注,仍是众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陈公子,几时被这么明白直接的拒绝过?

  云瑄微愕。

  微醺时,他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覆了一层水光,此刻带了微薄的怒意,更如同抛了光的墨玉,浓郁的墨色之上多了流光溢彩的华美,愈发显得波光潋滟墨色无边。

  看他淡淡的反问,安静的看她,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为了此刻的凝视奋不顾身的冲动。从未有过的渴望汹涌而来,沉沉的压在她的心里,叫嚣着意欲化蝶而去。深重的恐惧开始漫延,她隐约的意识到这冲动的可怕。

  她害怕像母亲那般飞蛾扑火,为了片刻的绚烂,毁了自己也毁了亲人,依然留不住消逝的爱情之火。对母亲的执念始终无法理解,顺带着也对“爱情”这个词失了信任。忙着迎接老天的考验尚且不暇,哪来的闲情考虑这些?

  外婆曾经讲过,上帝对于所喜爱的,总会施加诸多磨难。

  然,那些并非不幸,一切只因为,你是上帝的宠儿。只有经历过别人无法经历的,才能淬炼出高人一等的品格和意志。别人只看得到一张白纸,而你,可以看到绚烂多彩的风景,和恣意挥洒的广阔。

  自外婆去世,她一直乐观的接受所有磨难,只因那是外婆口中的“宠爱”。

  坦然面对加诸身上的一切克难,既然注定无力回天,她只有尽人力听天命。所幸迄今为止,运气还算不坏。

  然而面对他,却是难以拿捏。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温不火的相处,他从未有过分的言语,也没有直接的表示,一切只是朦胧,朦胧的暧昧。

  她不喜欢,所以想要这迷雾早早散开。

  明知不可及,却一味追寻,这不是坚定而是执迷。她不想平静的生活横生枝节,故而,她想,也许可以趁着一切尚未开始,让一切不再开始。

  可惜,她失算了。她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眼神,便让一切陷入混乱,她的亡羊补牢,只能让一切更混乱。

  “呃,可是你喝酒了……”她试图弥补。

  “我没喝醉。”他依旧冷然。

  “可是很危险……”

  “不过是开个车……”能危险到哪里去?

  “不过是一壶茶……”用得着大老远的来?

  “……”

  陈子墨双眼轻扫,清冷的目光如水,淡淡滑过,敛入沉默。

  “……要不然,让司机帮你开?……校内的路窄,经常有野猫出没……”没办法面对他的沉默,只好放弃初衷,手慌脚乱的忙着解释,连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都已经顾不得了。

  “好,下次让司机开车。”墨玉里的寒冰缓缓融化,微眯的眼睛挡住了大半的绚烂光华,缓和下来的语气昭示了他此刻的愉悦。

  云瑄的一颗心重新放回原位。

  陈子墨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明明不是什么稀世美人,也非多么的精才绝艳,他却偏偏上了心。

  刻意安排褚凤歌在这个时候出差,沉闷的酒席后不自觉的频繁来访,不知是否因为那壶茶,一壶醇厚滚烫的热茶,令他的胃、他的人,一同舒缓了疲惫。

  只要置身于这小小斗室,耳边听得见她敲打键盘的声音,抬头看得见她注视屏幕的神情,便会觉得轻松,前所未有的。

  “既来之,则安之”。

  他最擅长的便是因势利导,借势而为。习惯了做决定前左右权衡,习惯了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习惯了没有机会随心所欲,习惯了在混乱中抽丝剥茧,却反而在面对最浅白、最直接的感情时,手足无措。

  既然理不清,索性不再理。

  第二天便换了公司一辆深灰色的宾利,更频繁的在酒宴之后过来享用一壶热茶。有时酒意厚重,也会歪在沙发上小憩片刻,楼下的车子始终安静。

  接连出现的世界级名车,自然怨不得人们好奇。从车旁经过的住户们三两一伙的议论纷纷,暗自猜测到底是何来历?这楼里住着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就像以前住在外婆家一样,恨不得连别人家做饭的菜色都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些车子不会是为他们而来。

  云瑄被对门大妈有意无意的旁敲侧击几次之后,十分委婉的对陈子墨提起。

  陈子墨当时只是轻轻点头,深色冷清的看她一眼,令她心下惴惴,暗想八成是得罪了这位公子了。

  可是隔天,楼下不见了车子的踪影,而他却还是照常出现。

  于是他和她的暧昧继续,甚至连褚凤歌都被蒙在鼓里。

  她觉得不妥,但毫无办法,或许心里其实是欢喜的,也许正是这一点,她才会对他后来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

  褚凤歌还在热络的跟她喋喋不休的汇报这半年来的生活

  在褚凤歌眼里,他是兄弟,而她是妹妹。他们两人的相处不咸不淡不温不火,恰是兄妹间的亲切,朋友间的自然。

  所以当子墨提出一定要带她过来,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不过是兄长的关心,朋友的照顾,更何况自己也有此意。虽然这半年过的辛苦,但不可否认,那座秀丽优美的海边小城,她肯定会喜欢。

  褚凤歌眼中的好意,对云瑄来说却成了烫手的山芋,罪魁是陈子墨。

  这是TSW第一个正式运作的商业案例,老师一向重视,实验室也投入了多番努力。如今顺利完成,自然要亲临现场见证一番。

  师母还有工作离不开,照顾老师的重任她当然责无旁贷,其实,即使没有褚凤歌和陈子墨的邀请,她这个小跟班儿也义不容辞的要一同前往。

  只是,如果到了那里,见了面,要如何自处?他不是褚凤歌,虽然半年未通音信,见了面仍旧亲切如昨。他曾经的暧昧,她隐约的心动,该如何在相隔半年之后,相处融洽?或许,他早已忘了刻意模糊的暧昧?华人论坛

  实在想象不出,他会用什么表情面对自己,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饭局上,褚凤歌拿出手机给她看那边的照片。

  青天碧海的映衬下,褚凤歌嚣张的大笑,做无忧无虑状,哪里有半点他所描述的辛苦疲累?被她冷嘲热讽了几句,忙忙的解释,“这是刚到那里的时候照的,子墨那个地主还没开始欺压我这个长工,这是黑暗前的光明!”

  翻到后面,褚凤歌的神情果然略显呆滞,身边偶尔也有他的身影出现。

  陈子墨的表情依旧淡然,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以往。

  她见到的陈子墨,大多是闲适优雅淡定从容,从未像照片里的那般严肃沉默,眉宇间有压抑不住的忧虑。初时还以为,莫不是穿了正式的西装的缘故?细看却发现,原来是那份被刻意掩盖的疲惫和劳累,让他的潇洒自如变成了压抑孤寂。

  忍了又忍,她还是问了,“他在那边,工作很辛苦吗?”

  褚凤歌大力点头,心有余悸又暗自庆幸,“幸亏我家老头子对我早就不抱希望了,不然像子墨那样,白天马不停蹄的开会,晚上连轴儿转的应酬,TMD,那哪儿是什么市委书记呀,我看连配酒的小姐都不如。小姐还能选择陪客呢,他根本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怎么挨下来的!”

  云瑄喉间发哽,那么清贵如菊的人,竟然忍得下?

  “唉,子墨也是没办法,他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放弃让他从政?允许他跟我一起混了这几年已经是极限了,他也明白,所以再艰难也要忍下来,谁让子书他……”

  原来是这样,以为那样金贵的人不会有什么为难的事,原来也会身不由己,难道他也是上帝的宠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史以来,最长的一章……

  不见李生久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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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凤歌既然找上门,绝不会只一顿饭就完。

  启动仪式定在6月初,老师接到了请帖,师母的交待也下了,她当仁不让的要陪同前往。在那之前,褚凤歌充满热情的同半年未见的狐朋狗友们联络感情,用他的话说,是要“安抚一下这半年来清汤寡水的社交生活”。

  云瑄当着他的面切他,极度不屑,就凭他?哪怕被打包扔到火星上也能自娱自乐讲单口相声的家伙,“清汤寡水”?谁信!

  尽管如此,褚凤歌还是本着“没有最热闹,只有更热闹”的聚会宗旨,逐一拜访声色犬马的损友们,顺带着云瑄也不可避免的遭遇了聚会炸弹的攻击。

  虽然总是拒绝,但十次里总有那么一两次抹不开面子。故而,作为褚凤歌新晋的“小瑄妹妹”,云瑄得以深刻见识了一回权贵子弟的灯红酒绿。

  席间,总有人会在“妹妹”上面做文章。

  在他们看来,妹妹只得一种,便是陪在身边知情识趣的玩意儿,便是褚凤歌和陈子墨这样从不肯在这上面花心思的主儿,也难逃被一视同仁的待遇。

  何况褚凤歌难得如此正式的携伴出席?自然要好意关照一番。

  席间自是免不了的言语刺探,笑言无忌。好在褚凤歌从头到尾护着,到底没让那帮人讨了什么便宜,倒是褚凤歌后来一脸的歉意,“小瑄妹妹,这帮人口无遮拦惯了,你别多心。”

  她当然不会,那帮人再能说,也不过就是说说,难不成要认真计较么?只是,渐渐减了出席这种场合的次数,褚凤歌当然没再勉强。

  天气开始热了,褚凤歌在京城还有事情要处理,只好暂时爽了她的约。

  云瑄陪着老师来到这座风景秀丽的滨海小城,竟然受到了意外的礼遇。老师是项目挂名的总工程师,接待方自然奉为上宾。令人意外的是,到达当天市长竟然亲自来迎接,这样的待遇可着实让做惯学问的老师受宠若惊。

  陈子墨没有出现,云瑄有点失望,也有点庆幸。市长先生解释说书记去省城开会了,不日就会返回,届时要再为老师接风,以表本市对TS鼎力支持的谢意。老师推却未果,便也欣然接受。

  市长的迎接,书记的邀请,大队人马的陪同,老师被恭敬的送到下榻的酒店。

  酒店是本城的最高规格,仪式前的两天时间里,市府专门安排了陪同人员,出入均是专车接送,载着老师和她在城里城外的风景名胜游览,以尽地主之谊。

  老师对此十分感激,这座充满了江南风情的小城颇得其意,嘴里一直叨念着下次要带着师母同来。她对此有同感,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致,若得与心仪之人共赏,自当是人生妙事!

  曾在褚凤歌的照片里见过的那些风景,令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双疲惫的双眼,漆黑的眸中仿若掺杂了掩饰不尽的烦恼,带了些许晦暗,不再纯粹如墨。他在这里的工作,不那么顺心吧?

  政坛浮沉必定比商场变幻艰难许多,虽然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到完美,但那中间的辛苦疲惫,却是无法避免。

  仪式当天,现场布置的气派隆重。这是TSW的第一个成功实施案例,对今后的普及和推广意义重大。

  这次的启动仪式,不但地方上重视,就连主管的部委也给予了很大关注,不仅省里市内的官员悉数到场,相关部委主管TSW项目的负责人也赶了来,规格可谓超高。

  礼炮齐鸣之后,在场的重要官员依次讲话,最后一个便是他。

  深灰色的西装中规中矩,经典的英式款型,愈发显得腰身挺拔,身长玉立,站在一排宽面富态的中年人当中,犹如鹤立鸡群,每个人看过来的第一眼必定会落在他的身上,无一例外。

  他讲的无非是一样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枯燥乏味的词句被他清润的声音娓娓道来,竟能让人不由自主的听在耳中,印在心上,美男的美丽果然无匹。

  云瑄站在台下的观众当中,看见老师配了贵宾的胸花展在台上,花白的头发随风起伏,微微发福的身体站得笔直,眼里满是欣喜与自豪,兴奋的如同孩子。在陈子墨讲到TS实验室对项目的支持并表示感谢时,老师兴奋的眼神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师徒二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有今天的结果,一切辛苦付出都已值得。

  陈子墨站在台上,不动声色的往下面的人群淡淡一扫,便轻易的发现了她。

  她站在前排,正嘴角含笑,专注的望着台上,却不是他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自嘲,是啊,她当然不会看向他,大概在她的眼里,只当他是路人丁,连路人甲都算不上!

  以前那些令他感动的细心和关怀不过是因为她人好,对任何人都好。她待他一向客气有加,亲切不足,并不像面对褚凤歌时的轻松自在。

  就连那次送她回学校,也是推让再三才肯上了车。要不是她碰巧接了个电话,他恐怕到现在也不会知道她已经打算买学校的集资房,并且因为没毕业不能办贷款,只好找别人借钱付全款。

  电话那边的“马哥”,正是告诉她钱已经打进了户头,嘱咐她查收。

  那时候,其实她已经和他们很熟了,每次见面褚凤歌都免不了要和她斗嘴,而他也会在某些酒宴结束后不请自来的过去她那里讨一杯热茶。

  他以为,无论是借着凤歌妹妹的名头,或是TS与他们合作的关系,她同他们算是站在一起了,却不料,她在遇到为难事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不是他们,明知道那几十万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事儿,却宁可找别人……

  原来,他们不过是外人,他不过是自以为是!

  那次,他破天荒的没有送她上楼,将她在楼前放下便即刻离开,速度快得她甚至来不及掩饰脸上的惊讶。

  可是,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她当他们泛泛之交,他不过是顺了她的意罢了。只是,车子转过楼头,他就后悔了,也许,她是一早便跟旁人说好了的,不好临时变卦而已?

  他在心里存了些愧意,但想着隔几天便是她的生日,于是精心备了礼物,打定主意负荆请罪去。

  他其实早留了心,那份TSW的方案里有她和老师的详细资料,自然少不了她的生日。

  可是,她还真是不厌其烦的带给他“惊喜”,可惜这次只有惊,未见喜。

  那天他早早的从一场宴会中脱身,带了几分酒意来到她的楼下,想起她不愿见他喝了酒开车,于是开了车窗散酒气。

  秋意渐凉,落叶飘零。他坐在车里暗自惭愧,想不到一把年纪了,竟然又重温毛头小子的伎俩,心怀忐忑的等在女孩楼下……

  正打算下车,却看见楼门口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穿了白色的长裙,纤细秀丽。嘴角一挑,但见她笔直的自他的车前掠过,奔向远处以个捧着花的男生面前。

  笑意未展,已冷冷落下。果然,她哪里会与他心有灵犀?不过是换了一辆车,她竟然连停顿一下都没有,就那么心无旁骛的经过,在他的眼皮底下奔向别的男人!

  刚刚压下去的那点微薄酒意重新涌上来,直冲脑仁。

  眼前犹如扯起了一层薄雾,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都看不清。当那捧盛放的百合被拥进她怀里的时候,他只觉得掌心慢慢变得湿冷。

  垂下眼帘,懒得再看下去,于是身随意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倒车、刹车、调头离开,不去管刺耳的轰鸣和满天的灰尘,只想快快离开。

  那之后,他毫无异议的接受调派,全凭老爷子安排,不几日就来了这里走马上任。

  对他的顺从,家里的长辈很满意,以为他终于放下坚持,改邪归正了。连父亲都在电话中语气和缓的跟他多说了几句。

  前任留下的烂摊子让他很是辛苦了一阵,不过他不在乎,反而觉得庆幸,忙到没时间睡觉也好,自然也没时间去细想那日纷乱的心思,索性放下。

  倒是褚凤歌看不下去了,开玩笑的劝他,即使他想效仿孔明也不必急在这一时,鞠躬尽瘁的机会往后多得是。

  此刻,看着台下安之若素的倩影,他突然发现自己实在愚蠢,竟然蠢到用工作麻痹自己,明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半年多的超负荷工作,除了身体的疲惫之外,一切都丝毫未变。今日重新见到她,胸中压抑的想念竟然完全不顾他的意志,全盘奔涌而出,可见他的逃避有多失败。

  云瑄低头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年轻英俊的书记自然是媒体追逐的焦点,独他一人,便不知道谋杀了记者们多少胶片。

  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茫然四顾,感觉一道冰冷无比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迅速离开,下意识的往他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个冷淡瘦削的背影。

  仪式后照例是现场参观和庆祝晚宴,领导们不过是走走过场,记者们纷纷为了各自的目的围追堵截感兴趣的目标。

  陈子墨是理所当然的焦点,是被众星捧着的那轮明月,她这颗小小微尘自然没有机会近前,终于有惊无险的结束了与他同在一方天地的共处。

  无论如何,还是不要碰面的好,褚凤歌不在,左右都是尴尬,何必自讨苦吃?云瑄悄悄提醒自己,尽量少出门为妙。

  启动仪式之后,主办方还安排了一个开放论坛,共同探讨相关领域的技术方向和实践应用。

  所谓的开放论坛,其实就是同行之间的联谊会。老师是论坛的特邀嘉宾,又有许多老朋友许久未见,自然要再逗留几天。

  国内相关领域的实验室并不多,研究人员相互之间大多认识,老师连着被相熟的教授们拉去聚餐,体贴她可能不习惯老头们的话题,还特意找了一位来自西北的帅哥给她做伴,据闻是那所实验室新晋的博士生,导师恰好是自家老师的老同学……

  两个被师长陷害的人相对无言,云瑄面对陌生人本就话少,对方也不是擅长辞令的人,除了专业之外,再难找到话题,只得在酒店金碧辉煌的餐厅里埋头苦吃。

  他们的座位恰好临窗,抬眼就可以望见远处沉静的海面,天色刚刚见暗,太阳此刻正在海面上载沉载浮,照得海面上一片金色。

  餐厅门口突然人声嘈杂,有很多人影进来,但只片刻又恢复了安静。云瑄并没有看热闹的爱好,只在混乱开始时紧了紧眉头,连头都没抬。那博士倒看了几眼,轻轻“咦”了一声,云瑄抬头,他忙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终于熬到一餐结束,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笑,都是老师交待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找来服务员结帐,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博士扭头问,“是哪位结的?”服务员微微一笑,摇头说不方便告知。

  博士还在奇怪,却见云瑄的脸色蓦的一变,于是很及时的止住话头。

  回到楼上的房间,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隐隐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试图揣度他的意思,却徒劳无功。

  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的震动起来,蓝色的屏幕上闪烁的是当地的固话号码,前面几位有些眼熟。

  接起来,那边一片沉默,只有极浅的呼吸声,伴着似有似无的电流声静静传来。她只好也沉默,却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那边的人,也忽然想起那几位熟悉的号码正是来自这间酒店的总台。

  “你上来,2408!”漫长到令人心慌的沉默后,只得这几个简短字句砸过来。

  云瑄对着已经漆黑的屏幕,内心纠结。

  褚凤歌有事耽搁了,到现在还没有赶到,她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单独见面,真的不想。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想好是否要听他的命令上楼去,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缓慢而坚定,只扣扣几声便停住,然而那份沉稳的气度,却让她连假装不在的勇气都消失不见。

  安静的走廊,晃眼的顶灯。

  他就站在那片鲜亮的灯光下,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浅色衬衫,背抵着墙壁,微微仰着头,双手习惯性的插在口袋,潇洒俊朗一如从前。

  只是,那眼角眉梢透出的清浅倦意,让她一时失了进退,只呆呆的扶着门把手,看着他英俊的侧影发呆。

  “怎么,打算就在这儿谈?”他侧转头,寒星般的眼睛微微眯着,冰冷四溢。

  “没……请进。”云瑄叹气,在他的面前,她又何时占过上风。

  侧身让过,落后一步把门带上,微微留了一道缝隙。“怎么,怕我意图不轨么?”清冷的声音自薄唇中缓缓吐出,无比的寒凉。她的心突然一颤,皱眉看向依然回转身的他,笔直英挺的身姿立在她的面前,俊朗如昔,说着令她心冷的话。

  “怎么会?”她轻轻的笑,淡淡的瞥,带了丝涩涩的自嘲,“陈少的眼光何时差到需要对我怎样的地步……”不过是为着他如今的身份,不想授人以柄罢了,却被他如此刻薄!

  他的神色更冷,紧紧抿了抿唇,狠狠看了她一眼,转身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修长的双腿舒展开,靠在那里闭目不语。

  气氛一下子冷掉,她看看微微有些苍白的他,轻轻咬了咬唇,细不可闻的一叹,走向门口小小的吧台。

  陈子墨靠在沙发里,一阵阵的倦意袭来,连日绷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了,竟然睡意朦胧的盹着了。等他睁开眼,发现灯光早已调暗,整间屋子只剩桌边的台灯还亮着,她就坐在那儿,整个人都笼罩一层淡淡的昏黄光晕下,专注的看着电脑屏幕,就像以前在她的地方,他在沙发上喝茶休息,她就坐在那个超大的茶几边安静的敲打键盘。

  下意识的低头,果然看见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茶,伸手一探,还温着。冷硬的表情终于缓和,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清亮的茶汤缓缓注入茶杯,水流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轻缓脆响,入口,仍是淡淡清香。再转头时,墨黑的星眸中已满是柔和。

  “找不到那么多材料,只泡了些菊花。”她转过身,斜着倚在椅背上看他。小憩片刻的陈子墨,精神了许多,那双墨瞳总算又能熠熠生辉,不再暗淡无光。

  “很好喝。”他笑起来,仿佛黑夜里绚烂的极光,绚丽得令人惊叹。“过来,我们谈谈。”他看着她,半年多未见,她虽是明媚如昔,但似乎瘦了些……

  云瑄稍稍迟疑,还是躲不过么。

  云深不知处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贾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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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不明的空间纾解了她的紧张,温暖如初的一壶茶消融了他的怒意,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复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反而像老友重聚般的温馨融洽。

  陈子墨看着旁边安静饮茶的她,暗暗感叹古人“灯下观美人”的咏叹,诚不欺也。

  云瑄举着茶杯,等他开口。

  每次单独面对他时,总会不自觉的紧张,完全不似面对褚凤歌时的自然无拘。

  她可以跟褚凤歌无所顾忌的斗嘴抬杠,反正那家伙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话多得算得上是半个话痨,每每跟她斗得不亦乐乎。

  陈子墨却不然,那么冷静淡然的一个人,却总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尤其是与他独处,她总会下意识的关注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在意他每一次情绪的变化。这样做的结果,她总是轻易的被他的情绪牵动,不自觉的按他的愿望行事。

  时间久了,他开始习惯她的善解人意,她也开始习惯他的安静沉默,两人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连褚凤歌都说他们两人更像兄妹。

  可是,她心里知道,习惯并不一定都好,这样的相处于他们而言,未必是好事。理智如她,敏感的察觉出平静的相处之下暗藏的危险,也知道避免伤害的唯一途径便是抽身离开,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又何止一个太平洋?

  明知不可能的靠近,又何必为了那点自欺欺人的甜蜜而飞蛾扑火?折了翼的飞蛾已经够多,不差她这一只,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未等她避开,他已经先一步离开,而且离开的果决无比。她当时想,这样也好,她终于可以做回原来的她,努力生活,照顾母亲才是她的一切。

  然而,世事总难料。

  在她试图重回往昔的努力中,那个清冷淡漠的身影却总是挥之不去,如今,又以如此强势的姿态霸道的重回她的世界,而她,一如既往的不知所措。

  “你……”陈子墨动了动唇,却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刚刚在套房里没等到她,于是沉不住气的过来,心中本就有些火气,在走廊上压制了许久,却在她谨慎的留门时全数爆发。她的暗讽令他几乎失控,费了多大力气才保持住冷静。

  他来这里本来是为了质问她,刚刚跟她一起吃饭的男人是谁?那日楼下赠花的男生是哪个?为什么宁可找别人借钱却不肯对他开口……却不曾想,身边多了她的存在,竟那么容易的睡着了。

  再醒来,早已没了来时的怒气,只想与她尽量多的共处,哪怕只有片刻。许多话早想告诉她,却千言万语无法出口,心中满涨的情绪始终找不到出口。

  云瑄抬头看他,灯下那对琉璃般的黑眸此刻光华流转,流光溢彩,那目光仿佛有生命,紧紧的抓住她不放。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似的,握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白,牙齿无意识的咬在粉红的唇瓣上,泛起青白的一圈牙印。

  “松开。”他轻缓低喃,修长的手指抚上那一抹嫣红的苍白,强迫她松开齿关,还红唇的自由。“不要咬它。”

  指下的肌肤一如记忆中的柔软滑嫩,触手温热,让他舍不得离开,也不打算来开。顺着她的脸颊轻缓抚弄,沉醉于美好的触感和温馨的气氛,那些原本质问的话再未能出口,心中只余重聚的欣喜。

  突兀的铃音似惊雷,炸碎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暗昧情愫。云瑄飞快的侧头躲开他的碰触,起身去了洗手间。他有些失望的收回手指,皱着眉握了握拳,有些恼怒的掏出手机。

  往脸上扑了几把冷水,云瑄慢慢安静下来。那么久的努力撇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她摇头讪笑,他的影响力果然不同凡响。

  出来时,陈子墨已经结束了电话,站在窗边远眺。这间房间是面海的,从窗口望出去就是绵长的海岸线,此刻早已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只有海面上的点点灯塔无怨无悔的为迷航的小船指引方向。

  “有事?”她刚刚隐约听见他说“马上下来”,看来今天是谈不成什么了。

  “嗯。”他转过身,专注的看着她,顶灯已经打开,她的退缩一览无余,伸出手,握住那双薄削的肩膀,感觉到她下意识的躲避,不禁微微用力,踏前一步,急切的将她揽入怀中,绝了她逃开的机会,声音有些发紧,“不要想着逃开,我们之间,没那么容易结束。”

  在他终于看清楚心中所盼,怎能允许她的退缩?在他终于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争取一件物事,怎能允许她的无动于衷?

  手指轻抚上双唇,云瑄靠在窗台上静静出神。

  他刚才说什么?他们之间,没那么容易结束?可是,从来没有开始,又何来结束?纠结于开始和结束的悖论,赫然想起他炙热坚定的怀抱和辗转绵长的吻,他……到底……什么意思……

  当时她问了“为什么?”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茫茫人海偏偏是她?为什么相隔千里偏偏是她?为什么明明离开却仍旧是她?他的回答只得一句:“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眉宇间的刹那温柔令人沉醉不知其所,只片刻,已足够吹绉一池春水。

  仔细回想在她面前的陈子墨,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之仪,丝毫未失态过,何曾如此霸道莽撞?清冷沉稳的泱泱大将之风,片刻未慌乱过,何曾如此紧张急迫?那样霸道的掠夺,是否意味着,他是真的在意?

  知君意,感君怜。他们也曾有过暧昧亲昵的时光,只是那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当时正逢十一长假,早几天他就来了电话问她的安排。其实,她哪里能有什么安排?时间早就被实验和报告瓜分了,还有楼彧那边被别的架构师搞得一团糟的项目,都已经自动自发的排排站好等着她出马了。

  “7天都没时间么?”

  “恐怕是的……”

  “好吧,我空了过去找你,就这样。”谦和的表象下,其实是隐藏极深的自大和狂傲,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回答,自说自话的挂了电话。不过,她并没介意多久,因为很快,这点不愉快就被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和乱七八糟的程序架构给挤到不知哪里去了。直到那天他突然按她的门铃,锲而不舍。

  她当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休息,顶多在模型运算时在沙发上躺一会儿。老师之前突发奇想,神来一笔的条件假设让师徒二人兴奋不已,她打算趁这三天的时间把模型调试好,这样刚好赶在老师那个学术报告发表前丰富一下数据库。

  三天的连轴转终于得到了期盼的结果,成功的喜悦却没有敌得过铺天盖地的困意。她只好定了闹钟,打算先睡几个小时再把结果给老师送到报告会上。

  不得不佩服他的耐心,竟然能把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的她从床上成功的挖起来。不过,被吵醒的云瑄当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看了一脸震惊的他一眼,就转身飘飘忽忽的回到卧室继续睡。

  陈子墨被顶着两个超大熊猫眼、满头乱发的她给吓了一跳,足足愣了有好一会儿,才挑了挑眉,带上屋门进了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沙发上和地板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纸片、笔记和书籍,两台据说是公共财物的电脑安静的躺在那里。旁边是一打整齐的打印稿,上头密密麻麻的罗列着共式和数据,还加注了些手写的批注,字体娟秀,显然出自她的手笔。

  摇头轻笑,他眼中的云瑄,一直都是聪慧从容,伶俐秀美,似乎任何复杂的事情到了她的手里都会迎刃而解,何曾如此邋遢疲倦?看她刚才惨败的脸色和虚浮的步伐,简直形如鬼魅,太震撼了!

  帮她把散落四处的纸张和书本整理好,他坐在沙发上,看了看虚掩的卧室门,犹豫片刻,起身走过去,推门而入。

  她的房间布置得极简单,除了床就是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她说过,这原本是房东家的客房,主卧里是房主的物品,上了锁的,她便住在这间客房。书架上的书籍倒是种类丰富,数学、通信、计算机语言这些专业书籍占了一半,其余都是些很杂的外文书,从童话到小说,不一而足。

  回头看了一眼窝在枕头里昏睡的家伙,小小的巴掌脸有一大半埋在枕被间,他怀疑她还能不能呼吸?长腿迈开,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把被角拉开一些,露出小巧的鼻孔,看着她不满的皱眉,抽了抽鼻头,又伸出小舌舔了舔嘴唇。

  陈子墨的眼神忽然一暗,身体不受控制的一阵紧绷。该死的,他居然对着熟睡的她有了欲望!懊恼的站起来,不料动作过大,床垫一阵颤动,原本面朝里面睡着的她一个翻身,转了过来。手臂把原本盖在身上的被子压在底下,小脸就压在手臂上,整个后背都露在外边。

  已经是秋天,她自然是穿了睡衣的。只不过,那薄薄的白色布料此刻正绷在她的背上,他很清楚,那下面,什么都没有。他站在床前有些不知所措,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却不忍调开目光。盯着她粉粉的脸颊,鲜红的嘴唇,终于缓缓俯身,吻上那一抹心动。

  当云瑄在闹钟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张开眼睛时,被那阵诱人的饭香迷惑了。正纳闷间,竟然看见一个系着围裙的王子走进来,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低缓的声音仙乐般飘过,“快起来吃饭了。”苍天呐大地呀,是哪个天使姐姐替我实现了愿望?

  云瑄满脸迷茫的表情显然娱乐了他,突然一个绚烂的笑容,惊得她差点吐血倒地。幸好她还在床上,所以只是状似头晕的倒回枕上,捂着脸闷声说,“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桌上摆着碧绿的青菜和金黄的鸡蛋,还有香喷喷的白米粥。狐疑的看向已经摘了围裙的王子,他是现代版的海螺哥哥吗?王子怎么可能下厨房,而且是在她这里下厨房?

  “快吃。”海螺哥哥优雅的坐下,仪态万方的喝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严重考验着她的自制力。

  那几句含混的疑问被每位的食物掩盖下去,已经多久没有正经的吃过一餐了?云瑄狼吞虎咽的吃了个痛快,非常时期,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等终于心满意足的长舒一口气时,她才腾的红了脸,他眼中笑意连掩饰都没有,满满的盛在眼中。

  “那个……我……谢谢。”她只好叹气,算了,反正丢人大概已经丢到姥姥家了,索性破罐破摔算了。

  “没关系。”连这三个字竟然也满含笑意,他难道就不能收敛点么!“你熬了几天?什么事这么急?”

  “啊!”云瑄这才记起原本的打算,忙忙的回头看钟,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及老师的报告,立刻抓起电话,“老师,你的演讲什么时间开始?……数据已经记录下来了,分析也做好了……好,那我马上送过去。”

  回头朝陈子墨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我要马上出去一趟,你要不要……”先离开?

  “我送你。你赶快拿东西。”他淡淡的说,起身把碗筷收进厨房,动作熟练,仿佛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自然到无可附加。云瑄呆了呆,才想起来去茶几上拿了实验数据,又收拾了手袋,才向已经站在玄关等她的陈子墨走去。

  他那天开了部卡宴,一贯的黑色,跟褚凤歌的路虎一样高大威猛。一路上他开得飞快,竟然提前了半小时到达了市郊的那座山庄。问了老师会场的位置,他熟门熟路的绕到那座二层的黄色小楼前面。

  老师已经等在门口,正往这边张望。等车子停在正门的台阶下,看着她举着报告从上面下来,老师才惊讶的张了张嘴,朝车里张望了一下,面带疑惑的看向她。云瑄没有意识到老师忽然间闪闪发亮的神色,只顾着低头解释数据的分析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老师的回答,这才抬起头来,却对上老师笑眯眯的脸,顿时惊得她一个激灵。

  “小瑄呐,那个是谁呀?”老师和颜悦色的微微笑,眼中是对八卦的渴望。

  “啊?”很少见老师这副表情,难免有些不适应,“是朋友的朋友。”

  “不是男朋友?”

  “不是!”口气有些冷,她挑眉,这都哪跟哪儿?

  “真的不是?”老师竟然一脸惋惜,“小瑄呐,你也不小了,男朋友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不想再跟着温习小品台词,云瑄把报告往老师怀里一塞,嘱咐,“老师,对前面结果的补充点我都用笔画出来了,你抓紧时间看一下,等下上台可千万别丢我的脸啊~~”

  “你这丫头,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啊!”老师笑骂,看着她上车离开。这姑娘,人是顶聪明的,又懂事得让人心疼,他和老伴儿是真的把她当成女儿疼的,当然希望能有个不错的男人跟她一起分担,那么重的担子,即使她的本事再大,一个人担久了,也会累呀……

  看她逃命似的奔回车上,陈子墨忍不住一阵轻笑,伸手帮她把安全带扣好,扬眉看她,“怎么了,跑什么?”

  “没事,就是差点被老师的八卦大法震晕,幸亏我逃得快,好险好险!”云瑄安慰似的拍了拍胸口,连连吐气。

  老师做起学问来一丝不苟,但是关心起学生的八卦来,也是所向披靡难以抵挡,她投在老师门下时就已经被师兄师姐们警告过不止一次,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后来终于有机会经历过一次,才知道原来师兄们的描述已经很照顾她的情绪了,事实胜于雄辩!

  “呵。”陈子墨今天彻底被云瑄同学征服了,这姑娘,何止七十二变呐!

  “喂,能不能把我放在高速的出口?我不回学校。”云瑄看着头顶上的交通指示牌,考虑着怎么打车比较方便。

  “你要去哪儿?”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她还有安排?今天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打算带她出去玩一玩儿,难道她一点自觉都没有?

  云瑄尚未察觉,自顾自的说,“我想去看妈妈,上次实验室有事,都没有过去陪她过中秋……”回头看清他的神色,立刻噤声。

  原来要去看妈妈,好像还是头一次听她提起,瞥了一眼她讷讷的表情,轻声问,“你妈妈住哪儿?”

  “九龙疗养院。”这位少爷,真是喜怒无常,还是楚人哥哥比较可爱,什么话都只说。

  妈妈现在的情形比起刚来北京的时候,已经好太多了,连医生也说留在医院的意义不大了,剩下的还要靠自己调节和家人陪伴,当然,轻松优美的环境也会有帮助。所以她才下了决心签了留校任教的合同,买了集资房,就等到时候接妈妈出来一起住,温馨的家庭环境才有助于妈妈解开心结。

  “疗养院?”陈子墨诧异,从没听说过她妈妈身体有问题,平时看她也是明媚快乐的样子,怎么她的妈妈会在疗养院?一阵沉默之后,他再开口,“怎么走?我陪你去。”

  “啊?”这次换她诧异了,扭头看他,确实一派平静安然,心中微微翻腾,慢慢把路线说给他。

  疗养院的景色优美,云瑄的妈妈正被护士推着晒太阳。轮椅中的妇人看起来安静雅丽,虽已近中年,仍是风姿绰约,可见年轻时是何等的美人如玉。

  云瑄与母亲有说不完的话,蹲在轮椅前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虽然很少得到回应,也不以为意。护士已经离开,云瑄的母亲安静的坐着,看着女儿喋喋不休的唠叨,虽然不说话,但眼神却很是宽慰。

  突然把眼神转到一旁的陈子墨身上,云瑄见状,笑着为母亲介绍,“这是陈子墨。”两张相似的丽颜齐齐的朝他看过来,他有些赧然,也在轮椅前蹲下来,笑着对云瑄的母亲问好,“阿姨您好,我是子墨。”

  “嗯。”母亲缓缓点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云瑄在旁边惊讶的张大嘴,几乎忘了合上。“我妈妈喜欢你!”她雀跃的转头,拉住他的衣袖,兴奋的难以言表,“妈妈几乎不理生人的,可是她竟然答应了,还冲你点头!”

  仿佛母亲轻轻的点头是件多么了不得的事,云瑄兴奋的哇哇叫,扯着他的衣袖不放,来回的摇晃,又兴高采烈的拥抱母亲,象个小孩似的异乎寻常的兴奋。

  陪着她们母女整整一个下午,云瑄的母亲已经完全接受了陈子墨的存在,对他的讲话反应自然,还常常对他微笑,目光常常不自觉的从他的身上滑向女儿,再从女儿那里滑过来。

  陈子墨心里对她的状况约莫有了些认知,便挑了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慢慢的说给她听,最后到他告辞离开时,云瑄的母亲竟然有些依依不舍,让云瑄小小的嫉妒了一把。

  看她气鼓鼓的小脸,陈子墨轻笑,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这醋你也吃?”挥手虚挡了一下,摸摸鼻子,云瑄还是很不平衡,“妈妈对我都很少笑呢,照顾她的护士也是过了很久才能得到她一两个字呢,可是她第一次见你居然就答应了……”

  “你母亲喜欢我不好吗?”他问得阴险,可惜对方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当然好,那你能不能常过来看看她?难得有个招她待见的人呢……”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要求提得有些不妥,陈子墨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经常来这里看她的妈妈?“哦,那个,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当然很忙了……”

  “好。我会常常过来。”陈子墨伸出手,想握住那只不停摆动的小手,却落了空,轻叹了口气,对着低头解释的她郑重的承诺。

  “真的?”意外他承诺的郑重,满眼惊喜,一抹艳丽的笑容令黯淡的周遭突然明亮起来。“谢谢你!”

  后来的许多事情,她都要谢谢他,谢谢他那样郑重的承诺,谢谢他那样长久的坚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次更的够多了吧……

  江上柳如烟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温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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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撂下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和一个宣誓般的吻,陈子墨一去不返。却是褚凤歌脚踩五色祥云从天而降了……

  “我说小瑄妹妹,哥哥不在的时候你就只知道闷在屋子里呀?太让我有负疚感了,来来来,跟哥到处转转,千万别相信那些导游带你去的地方,真正的美景总是隐在深闺的,岂是随便逛逛就能领略得到的!”

  “我说楚人哥哥,你千万别有什么负疚感,我在这里挺好的。”云瑄偷偷哀叹几下,褚凤歌的机关枪威力总是惊人,让人突然之间总会有些适应不良。

  “哎,那怎么行?既然哥来了,怎么能看着你这么暴殄天物呢,别啰嗦了,这就跟哥走。”褚凤歌不容分说的拉着云瑄上了车,说什么也不能放任她窝在酒店里蹉跎了良辰美景。

  褚凤歌说得不错,真正的美景果然是隐在深闺。几天下来,云瑄忍不住感叹,那些充满了人为的穿凿附会的旅游景点,简直是对自然美景的亵渎。只有真正的置身于青山隐隐间,徜徉在流水迢迢中,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天上人间的意境。

  美丽的景致让人陶醉,快乐的时光让人留恋。当云瑄接到老师的电话,通知她论坛结束明天就要启程回京时,她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逗得褚凤歌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咬牙。

  “哈哈,小瑄妹妹,不用难过,想来这里还不容易?别说子墨在这儿当地头蛇,就算日后他调回去了,只要小瑄妹妹你一句话,哥哥绝对二话不说义不容辞的舍命陪君子!”

  “哪个要你舍命了……不过你要记住!应下的事情便要做到。”云瑄脸色稍霁,在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呆久了,那钢筋水泥的城市竞令她心生畏惧,摇头,人果然不能随意的放纵自己,这才几天,竟然已经开始贪恋了……

  当飞机腾空而起,脚下的城市在浮云中渐渐远去,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那些被强行压制的烦恼,再次涌起。

  那句“不要想着逃开”之后,是真的逃不开了吧?若是当时能狠下心拒绝,或许还有机会,可惜时过境迁,她已经不能再假装无视这段朦胧的暧昧,避无可避——或许,她可以卸下心防试着放开,即便做不到扑火的飞蛾那般执着,起码尝试着接受,就像老师说的,当被动成为习惯,总会错失掉许多的精彩!

  目光投向舷窗外的海面,海纳百川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惊涛骇浪,也许是风平浪静呢……

  可惜,云瑄并没有马上就找到机会实践这份决心。

  回到学校的时候,以经快要开学了,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她突然悲惨的发现,自己的学分居然离着毕业的最低标准还差了许多……

  所有想选的不想选的课程统统报上名,她自开学后就开始每天抱着课本辗转于各个学院教学楼的阶梯教室,孜孜不倦的追寻着选修课的脚步……

  因为研究生院选修的人数少,大部分课程都被并入本科的课程安排,所以,当其它同学已经优哉游哉的准备毕业的时候,她竟然还要跟着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一起上那些烦死人的选修课,欲哭无泪啊!

  难怪姜爽毫不客气的狠狠嘲笑她一顿,半点面子都不留!

  本来嘛,研究生入学的第一年就加入了著名的TS实验室,云瑄是多少学弟学妹们追寻的榜样,也是系里数得上的风云人物,虽然她不常露面,大步时间都泡在实验室或自己的蜗居里,但知名度还是不差的。

  可如今这样一位呼风唤雨的精英,居然要在毕业前跑去同差了不知道多少段数的本科生们一道上课,真是,真是……

  用姜爽的话说就是“跌破所有人的隐形眼镜”!

  而造成云瑄今日窘状的罪魁,正是她可敬可爱号称治学严谨的老师,竟然对她这个得意弟子的学习成绩漠不关心,只知道把成堆成堆的实验扔给她,似乎忘了她还要毕业。

  幸好她见缝插针的早把论文准备好,留校任教的合同也签了,不然在这临毕业的当口,她哪来的火星时间去上选修课?

  接到马哥电话时,云瑄正被台上不知所云的历史老师绕的云里雾里。

  话说好好的一门西方文学史,有大把的文艺复兴希腊神话的内容作噱头,他居然能把整间教室一百多学生讲到集体补眠,也算奇葩一支了。

  偷偷猫腰从后门溜出来接电话,那头的马哥一扫日前工作压力和女友分手双重打击下的郁闷状态,语调轻快的告诉她,这个周末大家要给楼彧庆生,请她务必到场!

  话说前阵子“柏彦”同FDK的外包合同终于尘埃落定,虽然他们有个不太靠谱儿的总统,但显然FDK并没有受到他出尔反尔作风的影响。

  马经理带着精选出来的团队远赴重洋,历尽千辛万苦的谈妥了承接项目的具体条款,凯旋归来之时,原本打算向交往两年的女友求婚,不料,迎接他的却是决绝的分手电话。

  这盆凉水成功的浇灭了马万里同志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轻松,踌躇满志的马哥被狠狠的打击到了,终日愁眉不展。不过,马哥就是马哥,悲痛之余利落的换掉为讨女友喜欢买下的火红A4,换了最重驾驶着感受的BMW,打算重新做一个Business,Money,Woman一个都不能少的成功男人。

  那辆被老胡讥笑为消防队公务车的红色A4,则被他半卖半送的处理给了云瑄,眼不见为静。不过他忘了,虽然云瑄不必坐班,但总归也是要见面的,所以他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这不,云瑄乐呵呵的应了老马哥的邀请,反正在学校也闷得要发霉,出去换换心情当然好。

  城内顶级的KTV,包厢宽敞豪华,一群打着给老板祝寿的阴险小人们,肆无忌惮的争抢着麦霸的头衔,一时间你争我夺狼影啸啸。

  实在被震得头晕,云瑄端了杯饮料撤到走廊上。雍容华丽的水晶吊灯,连洒下的光都氲了一层奢靡的气息。脚下是厚厚的地毯,喜庆热闹的图案,柔软舒适的踏感,包厢里的喧闹竟然一丝一毫都感受不到。

  驻足在不知名的画家个性强烈的画作前,用此刻的宁静安抚着还在突突直跳的心脏。

  “怎么跑这儿来了?”楼彧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出来透透气,胸口有些闷。”她回头,看见他身后五色斑斓的吊灯,微微眯起了眼,努力想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是否叫做温柔。可惜,刚刚被强灌下去的酒精饮料,让她的视线有些纠缠,只得放弃。

  楼彧笑了笑,这么多年,白顶了个东北人能喝的名头,偏偏她的酒量小得惊人。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饮料,问,“明天晚上有空吗?几个以前朋友过来了,也要帮我庆祝,跟我一起去好不好?”今天不过是打着庆生的旗号安排大家放松一下,明天才是正日子。

  “为什么要我去?”头还是有些晕,连说话都有些虚浮,可还是觉得蹊跷。

  “因为你是我唯一能邀请到的女士。”确切的说,是他唯一想邀请的……

  “喔,这样……”云瑄点头,确实没见过楼彧同哪些女性走得太近。她从大二开始正式在楼彧的公司打工,比马哥和胡哥还早。从只有几个模块的小系统做起,创业初期的软件几乎都是楼彧跟她亲手写的,后来“柏彦”上了轨道,楼彧对她们这些元老级的员工不薄,每个人都有数量可观的股份和年终分红。

  所以对楼彧的托付和请求,云瑄从没推托过。外婆总讲“点水之恩涌泉报”,楼彧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了她工作,并且在公司刚起步时,用有限的那点收入帮她垫付了母亲的住院费,对此,她一直铭记。

  有时楼彧的关心已经超过了老板对核心员工的关注,她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下意识的能避则避,不去做任何回应。所以,虽然觉得这样的聚会她去了不合适,但是面对楼彧温言请求,她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得诺诺的应了声“好”。

  正打算转身回包厢去,突然被头顶明亮的灯光一晃,眼前一黑,身体眼看着就要朝另一边歪过去,双手徒劳的挥舞,却什么也没抓住。突然腰上一暖,一股力量把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所在。

  鼻尖抵着他的胸口,舒爽的布料摩挲着肌肤,清淡的须后水的味道弥漫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间。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云瑄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忍不住一阵尴尬,没来得及细想,立刻双手推出,慌乱的退出楼彧的怀抱。

  云瑄此刻低着头,没敢去看楼彧的眼神,眼睛顺着地毯的花纹,飘向另一个方向。走廊那头的正有几个人影经过,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就那么突兀的跳进她的视线,蓦的抬起头,睁大了双眼向看清楚,怎奈对方走路虽然沉稳,速度确实一点也不含糊,她只来得及看到他身旁的艳丽红裙飘然一摆,那人就转过了弯消失不见了。

  楼彧看见她的慌乱,心里还是稍稍有些受伤,正打算安慰她几句,不想看到她突然看着走廊那头发呆,忙问,“怎么了?”

  云瑄茫然回头,来不及收起震惊和失望的表情,对上他毫无保留的关心,只得嘴唇轻抿,淡淡回答,“没事,认错人了。我们回吧。”

  楼彧看着她缓缓前行,修身的仔裤简单的T恤,是她再平常不过的打扮,一如四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纤细但坚定。

  那时,他从国外拿了一笔风投回国,不想靠家里的帮助,才特意选了远离家乡的京城创业。

  不料,现实总是残酷。手上的流动资金日渐拮据,手下的程序员一个个的离开,只剩一个写到一半的破败程序。无奈,他只好亲自上阵,却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DeadLine之前完成,只好到毕业生的招聘会上去碰碰运气。

  招聘上无比热闹,不少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他面前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却在他事先准备的程序面前铩羽而归。

  眼高手低的学生们令他心灰意冷,找不到帮手,程序交付遥遥无期,难道他真的只能做一个依靠祖荫过活的无能之辈么?

  正在他打算提前收摊的时候,她站在了他的面前,因为他的招聘启事是唯一一个对学历和工作经验没有要求的。“就是这个程序?”她指了指屏幕上的程序界面,双眼晶亮,低了头细看,然后起身对着他微微一笑,“我能试试吗?”

  一个小时后,她还在运指如飞,楼彧放下手中的程序,拉了椅子做到她的身后。场内的人流已经冷清下来,四周围安静许多,耳边噼啪的键盘声偶有片刻停顿,那是在查看错误代码。楼彧仔细看她的代码,注解详细,逻辑清晰,看得出来对这门语言十分熟悉。突然,她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Bug差不多都改完了,你运行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我再改。”

  楼彧被那个笑容小小的迷惑了,将信将疑的切入运行模式,逐个功能的试下去,果然不再错误连连,甚至可以把一个正常的单据流转过程完整的跑下来,他不禁大大诧异,“你怎么做到的?”这个模块是原来的程序员写的,进度一拖再拖却总是毛病不断,杂乱的源码连他看了都头疼。

  “我用了些自己以前的函数,完成那些比较费时的功能。”她从电脑上拔下一个U盘,看到他惊讶的表情,连忙解释,“放心,这个U盘没有病毒,用之前杀过毒了。”

  “哦,我知道,没关系。”楼彧有些郁闷,这女孩子看上去没多大啊,居然比他这个留美的硕士还本事,他这个前浪就这么容易的被排死在了自家的沙滩上,真是可悲。

  “请问,我能得到这份工作吗?”女孩子问得小心翼翼,有些迟疑的看着他。这么热闹的会场里,哪家不是门庭若市的,只有他这里门可罗雀。也难怪,看他那副青面胡茬的邋遢模样,堪比国宝的黑眼圈,任谁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也太会压榨员工了,都累成这样子了还逼人家来招聘会……

  “当然,欢迎你的加入!”楼彧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冰凉,柔软。

  那之后,楼彧不断的庆幸着自己当初的决定,云瑄不断地给他,给“柏彦”创造着惊喜,而他对她的欣赏也随之加深,慢慢的演变成了另一种情感。帮她垫付母亲的医疗费,让她成为核心员工,给她股份和分红,让她的生活不再辛苦,让她可以放心的去做自己的研究,他和“柏彦”就是她的后盾。

  老马曾说他太婆妈,明明喜欢却要藏在心里,可他就是担心,害怕明确的表白后,连朋友都没得做。也曾试探过,总被她狡猾的躲开,于是只好得过且过。想他楼彧也算是天之骄子,何曾试过这么窝囊的喜欢一个人?不是没想过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春城无处不飞花,可事到临头,决心却总是下不去。

  眼前的她,还是清瘦,还是喜爱休闲的打扮,却透出了一股不同往日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之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楼彧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握紧了手中的饮料杯,迈开步子跟上,不管怎样,她总还是她。

  当晚,云瑄是被楼彧送回来的,她的车子被留在那边的停车场,只好改日再回去拿。拒绝了他要送她上楼的提议,云瑄目送楼彧的宝马离开,稳了稳心神,举步上楼。她喝的不少,但大部分是极少酒精的饮料,只不过体质特殊,对酒精的反应过于敏感,看上去倒像是喝了许多的样子,所以楼彧才强令她不许开车,送她回来。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步子一层层的点亮,站在门口,开了门正要进去,忽听身后一声轻轻的“小瑄”,让她已经迈开一半的腿又落回原地。

  南北东西路

  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林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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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明明前几天这家伙还笑她笑得嚣张,没想到现在竟沦落到愁肠百转珠泪涟涟的境地了。

  “我说,这是怎么了?”云瑄走到姜爽面前,蹲下,掏出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轻声的问。

  “小瑄,赵新鹏他……”姜爽脓肿的鼻音和红肿的眼睛,再加上哀怨的语调,立刻就把云瑄那一丢丢儿的酒意给吓没了。以姜爽平时大大咧咧的性格和赵新鹏对她的死忠态度,能让她大半夜的等在她的门口,这事恐怕大条了。

  “走吧,先进屋,你需要洗个脸喝点水!”拉起蜷缩在楼梯上的姜爽,云瑄无比的庆幸明天是周六,可以不必起早上课。看今天的情形,怕是没得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云瑄发誓再不喝酒了,哪怕是那种甜滋滋的酒精饮料,也打死都不要碰了。

  昨天被姜爽絮絮的唠叨了一夜,凌晨才迷糊着睡去,现在又被孜孜不倦的手机铃声叫醒,真不知道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挣扎着爬起来,拎了手机躲到洗手间去,姜爽还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她现在更需要睡眠。

  有气无力的“喂”了一声,根本没心情去看是谁的来电。直到楼彧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发觉好像事情变得更麻烦了。花了很大力气才安抚住楼彧泛滥的爱心,她这才想起昨天似乎答应过他今晚的饭局邀请,看看时间还早,她决定先清洗一下身体,再去清洗混乱的思想。

  姜爽的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就是两个人快毕业了,因为对未来生活不同的规划导致的冲突。当然,还有来自两个家庭的矛盾,恋爱是属于两个人的,但婚姻,绝对是两个家庭的。

  姜爽的父母在京城有些关系,早就帮她联系了国有银行的投资部,她在去年就拿到了精算师的资格证,这份工作正好对口,而且颇具前途。赵新鹏的家在东北的一座小城,勉强跟云瑄算得上半个老乡,父母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家里的亲戚众多,也托人联系了当地的一份工作,按照他父母的打算,赵新鹏毕业后就可以带着女朋友回来落地生根,虽然工作不算太对口,但胜在安稳妥贴,过两年再生个孩子,人生美满不过如此。

  姜爽自然是不乐意的,从小生活在大都市,怎么能忍受“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日子?力劝赵新鹏留在本市,却拗不过他的孝心,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仿佛她的提议有多么大逆不道似的,为这,两人小炒不断,终于在今天爆发。

  狠话撂出去了,姜爽却后悔了。6年的感情,真的敌不过各奔东西的结局?

  无奈的叹气,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的理智与情感显然不足以处理如此复杂的情感纠纷。于是云瑄决定,在替姜爽理清这一团纷乱复杂的乱麻之前,还是先祭典一下自己的五脏庙比较重要。

  狭小的厨房里闷热局促,虽然已是九月天,但显然室外的清爽没有体现在这里。她盯着锅里的稀粥开始发呆,脑海里尽是他一身玉树临风的行头却系着卡通围裙的滑稽模样。

  大力水手是她的最爱,围裙自然也不会放过。叼着烟斗的Popeye和手舞足蹈的Oliver,让他翩翩贵公子的形象被破坏得彻底,偏他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害她想笑却硬要强忍,好不辛苦。幸好吃饭的时候他脱下了围裙,煮的东西也算美味,总算可以稍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把饭勺狠狠的在空中挥舞几下,把突然切换进来的画面赶出去,这才收了心神,开始为晚上的行头发愁。楼彧的家里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富商,他的朋友当然也不会是无名之辈,若穿的太随便了显得不够尊重,可若是太正式了,难受的可就是她了。

  天生和高跟鞋犯冲,她从来没买过高度超过3公分的鞋子,衣柜里最常规的配置就是T恤衫和牛仔裤,还有就是那101套的深色套装。自楼彧每年往她的帐户里打入数目可观的年终分红,她就不必再为生活发愁,但是穿衣的习惯还是延续了下来,虽然后来采购的也是大牌,但还是以休闲为主,想让她装淑女,还真是勉为其难了。

  把姜爽从床上挖起来,看她一连蜡黄的憔悴模样,忍不住心疼,也心惊。那么开朗明媚的女孩子,为了一段感情憔悴如斯,到底值不值得?

  “我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值不值得,只是为过去的6年感到悲哀,难道在他的眼里,我竟是不懂孝道的刁蛮女吗?家里帮我安排工作是错,帮他联系单位是错,帮我们准备房子也是错,小瑄你说,我到底欠他什么?”

  姜爽顿了顿,语调伤感,“我家条件好些又没有对不住谁,他‘必须’毕业之后陪在父母身边,我就‘只能’跟着他回去侍奉公婆?都什么年代了,还给我讲这些!再说,他家还有个妹妹呢,凭什么我的父母养了我这么多年,就‘必须’千山万水的送去给他家尽孝?他的父母是父母,我的父母就不是父母了?他的父母养了他二十几年很辛苦,难道我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大吗?”

  无言的拍拍她的手背,恋爱中的男女只看得到优点,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现实的落差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姜爽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不是劝解,而是倾听,只要给她时间,自然知道该怎样做。

  吃过饭,为了暂时转移她的注意力,云瑄把晚上的穿着扔给她,一直标榜时尚女王的姜爽果然中计,叉着腰对云瑄的衣柜仗义执言,“这哪里像女孩子的衣柜?你确定不是文革时期穿越来的?怎么全都是黑白兰呀,你当自己是修行者么!”

  云瑄不作声,不辩解,任她大光其火。哪个不要命的才敢在这个时候挑战时尚女王的权威,云瑄一向爱惜生命。最后,姜爽勉为其难的从柜子深处挖出了两件“勉强能传出门”的白色长裤和嫩黄针织衫,又配了条某次逛街被强逼买下的水果色的细腰带和挎包,穿上那双自买来就没上场几次的白色平底凉鞋,一个“水果女郎”就此诞生。

  “只能这样了,你这衣柜实在罪无可恕,居然找不到一件像样的衣服,怎么说你也是马上要为人师表的人啦,怎么能像以前一样邋遢呢!”姜爽站在正绑头发的云瑄身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苦表情,唏嘘不已,“明天,明天你就跟我逛街去,一定不能让你再这么蹉跎下去了,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竟然没有一件像样的洋装,简直辜负大好年华……”

  “遵命,姜大总管,明天小的就跟您出去采购,你说啥好咱就买啥,行不行?”云瑄堆了笑脸安抚她,“不过我的先去给老板卖命了,不然哪来的钱置行头?你趁今晚赶紧的规划一下,资金有限,务必要精简啊,精简!”

  “去你的,卖什么命啊你,不如赶紧吊个金龟算了,好过整天忙忙碌碌。”姜爽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无比暧昧,“我看呐,你那个老板就不错,根本就是个白金龟,不如……”

  “我说姐姐,时间来不及了,我先撤了——”云瑄落荒而逃,姜爽见过楼彧几次,对他的印象极佳,秉承着帅哥一定不能放过的原则,每每劝她主动出击,不胜其烦。

  楼彧的车等在楼下,看到飞奔而来的云瑄突然眼前一亮。很少如此打扮的她,一改平日的潇洒随意,温婉秀丽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急促的奔跑后,双目水光点点,脸颊粉红微微,显得格外妩媚。

  楼彧迎上前拉住她的手,温柔款款的俯身吻她的手背,轻轻的赞了一声“你真漂亮”,眼里满是欢喜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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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预定的包厢时,已经有几人到了。一看便知,都是光鲜亮丽的青年才俊,有两个同楼彧十分熟捻,另外一些似乎隔了层关系,没那么亲密,但也融洽。每个人的身边都有美相伴,笑语俨然,俱是好颜色。

  见到楼彧身边的她,众人起哄,直言他是否好事近?喝止不及,楼彧只好抱歉的对她笑笑,云瑄摇头,这样的场面忒眼熟,认真不得的。席间有人说还请了重要的人物到场,没提名字,只说颇有些来历。提到来历,在座的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能让他们觉得“有些来历”的,不知会是什么背景。

  众人开始谈笑,似乎没人注意到有美人尴尬的落了单。美人淡淡扫视众人,顾盼的双目夹着幽怨,扫过楼彧,而后落在云瑄的脸上,幽怨更盛。云瑄侧目,认出那张精致的脸孔正是著名的经济栏目当中的女主持,美貌与智慧并举,面对富有的财阀巨贾仍是一般的言语犀利,不假辞色。

  “楼总,生辰快乐。”浅笑着举杯,遥遥的敬向楼彧。美人果然是美人,连幽怨的眼神都如此醉人。楼彧似是不察,无视美人的幽幽顾盼,微笑着致谢,遂转头与友人闲聊,状似随意的握住云瑄的手,淡然一笑。美人丕变了脸色,委屈的望向对面一人。

  云瑄端起面前的茶杯,借机脱了楼彧的手,掩了浅笑的脸。对面那位表情尴尬的“知交好友”,浅浅叹气。满桌都是双双对对,只余美女一人盈盈独坐,原是安排给寿星公的伴儿,不想楼彧身边竟带了她,于是美人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筵席之后,这位知交怕是有好一顿的不是要赔了,不知者不怪罪,虽然现下的场面有些尴尬,但起码也是好意。于是,云瑄微笑着朝他举杯,神色间些许同情,令那位知交着实呆愣了一会儿,半晌才醒悟过来,自嘲的一哂,冲她点点头,仰头干下。

  有人接了个电话,讲了一句“人马上到了”,引得在座众人“唰”的把目光集中到了门口。须臾,有人推门而进,有人起立寒暄,有人窃窃私语。不过云瑄都没机会听见,她只看到一道浅色的身影立在灯下,脸上笑容浅淡,双眸漆黑如墨。

  竟然是他。

  云瑄有点想笑,不知为何,这么脱俗的一个人,与他碰面的情形却总是流于俗套,而且是特俗的俗套。譬如眼前,简直就是小言里的经典,觥筹交错的奢华饭局,认识和不认识的男人们,带着熟悉和不熟悉的女人们,说着无聊和不无聊的话题,只为了制造一个重逢的场景。

  还没有想好该是否要同他打个招呼,已经被身旁的楼彧拉了起来,揽了她的腰介绍,“这是云瑄。”对面那人微微挑眉,还是一副温和有礼的表情,眼中的眸光却蓦的转冷,在她的身上淡淡一扫,缓缓点头。楼彧没觉得异样,事实上,所有人都没发现,那人的情绪一向收得很好。

  席间,话题始终围了他打转儿,他的外调,他的新职,外人不得而知的政策时评,都是众人关心的话题。他应对的轻松自如,平易谦和,丝毫不见妄自尊大的虚浮。云瑄听得有些憋闷,尤其是刚刚他的眼神,让她如鲠在喉。无聊的戳弄碗里的食物,她食不知味。

  “云小姐在哪里高就?”突然把话题引到她的身上,陈子墨嘴角挂着笑,淡淡的瞥向楼彧身边埋首不语的人身上。

  众人皆感诧异,却没人表现出来,原本独坐的美人这时伴在他的身边,同样浅笑盈盈的望过来。

  “阿瑄是柏彦的首席架构师。”楼彧代她回答,这陈子墨据说刚刚调任本市的科技部门,主管的正是包括柏彦在内的高科技企业,所以今天才托朋友请了他来,希望以后能够沟通良好。

  “首席么……云小姐年轻有为呀!”陈子墨身边的美人突然插了一句,只简短的几句对话她便听出来,刚刚落座的这名男子大有来头,是即将调任的本市重要官员。镜头前练就的机敏干练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时不时的与她低头耳语,颇为亲密。刚才被冷落的羞恼,此刻便仗着与他的交好,尽数倒出。

  一时无人接话,场面僵了几秒钟。楼彧有些不悦,碍着面子不好发作。美人嘴角的笑意不减,更尖锐的场面都能化与无形,这点尴尬还不曾放在眼里。陈子墨的手指在茶杯上轻点,也是不语。突然轻轻的一声笑,云瑄头也未抬,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不及东堂小姐年轻。”

  有人很不给面子的闷笑了一声。美人的脸色发青,恨恨的瞪了云瑄一眼,却只不痛不痒的瞪在她的头顶上,而那个笑场的人,却是无论如何不敢迁怒的。陈子墨的肩膀微微抖动,嘴角的笑意终于漫到眼底,无比愉悦。

  有巧言令色者机灵的转移了话题,气氛重新热络了起来。少了陈子墨的刁难,没人再来为难云瑄。刚刚那道熟悉的闷笑,也使得消失的食欲重新回归,后半截的筵席她吃得分外舒心,席间食之无味的人,最终换成了东堂美人。

  酒过三巡,能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众人这才互相告辞离开。几乎所有人都喝了酒,身边的国色天香显然也不是用来充当司机的,于是在门口纷纷电话叫人来接。

  楼彧正拿了电话拨号,突然发现陈子墨缓缓走了过来,对他颔首,然后偏了头对着云瑄讲话,“我送你。”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令楼彧微微皱眉,正要说话,不料云瑄竟然轻轻点头,“好”,答应的同样理所应当。随后,楼彧只好眼看着陈子墨拉住她的手,一步步的向等在一旁的深灰色车子。

  “楼先生,看来你还是不及陈少年轻有为呀!”一阵柔媚的香气飘过来,甜腻却有些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响起,东堂美人夹了烟站在那,有些恶意的笑着。

  “不劳东堂小姐费心。”淡淡的回了一句,楼彧收起电话走向自己的车子。

  “陈少看上的人,楼先生就不要宵想了,没人会舍鸿鹄而就燕雀。”美人的话在身后如影随形,楼彧心底的疑虑,渐渐深重。丫丫的港

  何处是归程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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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

  手腕被他不轻不重的抓着,干燥的手指上暖暖的温度,奇异的安抚了她冰冷的双臂,下意识的跟随着那股温暖不愿放开。

  他们走向那部十分眼熟的车子。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剃着板寸的高高瘦瘦的小伙子,迅速绕到后座把车门打开,在他们走近时微微俯身,轻轻的叫了声“哥”,而后双眼微闪,迅速的从她的脸上扫过,跟着叫了一声“瑄姐”。

  惊愕的转头,挑了眉看过去,那小伙子冲她露出与褚凤歌类似的“露齿”之笑,狡诘的挤了挤眼,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云瑄闭了闭眼,好吧,她承认,这小子的笑容收买了她,她决定暂时不去计较那个称呼问题。

  陈子墨在前面无声的转身,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往前一送,另一只手迅速托住她的手肘,接着她的头被护着,腰身也被扶了一下,于是稳稳的坐进车里。

  很快,陈子墨紧挨着坐进来。

  一连串的动作令她无暇他顾,此刻才有机会转眸看他。窗外辉煌的灯光映出他英挺的侧脸,此刻微微绷起的线条,说明了他侧可的情绪。

  心里面小小的叹气,刚刚在门口,陈子墨果断的将她从楼彧的面前劫走,让她压抑许久的虚荣心小小的膨胀了一下,也几乎忘了酒宴上他冰冷的眼神,以及与美人亲昵的窃窃私语。不过还好,只是几乎而已,她仍然记得。

  车门关上,一派安宁。外间的嘈杂喧嚣再也不能扰乱这个静谧的狭小空间。

  “小夏,去学校。”陈子墨淡淡的朝前座的小夏嘱咐一句,车子立刻平稳的启动。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有勇气转过头,看着她扭向窗外的侧脸,依然美丽如昔,却对着他人展露笑颜。声音突然有点发涩,几不成语,“你……不是说毕业留在学校么,怎会去了柏彦?”

  那家外包公司近几年迅速窜起,俨然已是本市IT业界的龙头,那个楼彧的背景也并不简单。据说当初拿了风投创业,没有靠家里的帮忙,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异军突起,发展成现在的规模,也算是个人才。

  只是,她怎会出现在他的生日宴上,竟然还打扮得如此美丽?印象中的她很少作如此温婉柔美的打扮,最常见的装扮便是中性的清灵洒脱,这样的她,是单单为了他吗?

  虽然顶了一个首席架构师的身份,但看起来她跟楼彧的关系,怎么也不象普通的老板和员工,反倒更像是熟捻的朋友,或者,情人?突然想到曾经偶尔听到的那通电话,似乎也提到了这个楼彧,因为她当时提到了“楼总”。是这样吗?她为了房子向他借钱?因此成为柏彦的架构师?

  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喜怒,云瑄转回头仔细看向他。车外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表情莫测。

  沉了沉声,云瑄轻轻开口,“我大二的时候已经在楼彧那里打工了,那时候公司里里外外加起来不超过10个人,几乎已经山穷水尽。我们几个菜鸟跟着楼彧写了好几个月的程序,夜以继日的加班加点,总算赶在DeadLine之前交付,柏彦这才熬过了最难的时候。后来柏彦发展的越来越好,人手没那么紧张,我也就不再参与具体的程序,只负责应用系统架构和搭建原型。所谓的首席架构师,就是个称呼,听上去好听点罢了,没那么夸张。”

  原来如此。可是,大二就开始打工,她家的条件很困难?从她的性格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丝毫没有贫困人家的自卑和窘迫,甚至连他们这样家庭的孩子都未必能有她那份大方从容。即使,他知道她母亲的病情,也从没怀疑过她的经济困难,因为那样的疗养院不是随便谁都能住得起的。

  “很辛苦?”很少听她说起家人,但是她的努力他都看着,原本以为那是因着她的聪明,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一层原因,是为了母亲才这么拼命努力的吧?

  “不会呀,写程序很有趣,对我来说算是很少的娱乐之一。至于利用这个来赚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初中的时候迷上编程,成为她为数不多的几项娱乐,她真的要感谢那时候的计算机室的老师,体谅她单独照顾母亲的辛苦,不但安排了许多小活计给她,又把自己的电脑给她用,让她可以在照顾母亲的无数个枯燥的下午,打发时间,顺便赚些生活费。

  那时候她完成的都是些很小的程序模块,通常是给当地企业的软件系统作些升级和改造的项目,内容并不复杂,却让她对管理软件早早的有了认识,也在老师的熏陶下熟悉了项目开发的基本流程,这对她在柏彦的工作助益良多。

  “有趣?”陈子墨看着她的俏脸沉默,几乎就要相信她是真的因为喜欢才作的,可是,爱好和赚钱根本是两回事,如果不是情非得以,没人会把打工当作娱乐吧。

  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他的大学时代过得风生水起,虽然与亲人的关系不算太好,但有阿楚作陪,有褚妈妈的关心,也过的快意江湖,可是,她的大学恐怕就是在打工赚钱中度过的吧,“大学时,你打了几份工?”

  “也没几份……”他的眼神从开始的冷硬慢慢变得柔和,静静的看着她,满满的亲切关怀,一时不察,实话顺嘴就溜了出来,等到她发觉,悔之晚矣。陈子墨大人从来不接受谎话的,也绝少被蒙蔽,衡量再三,干脆选择坦白,“大一时兼了两份外语家教,还有国外非主流电影的字幕翻译,后来到了柏彦就没再兼其它的工了。”

  当时,她眼看着存折里的数字越来越少,从家里带来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根本无法应付她第二年的学费和母亲的住院费,找到的那几份工作都是零工性质的,收入只能勉强应付她和母亲的生活费,对占了大头的花销来说简直杯水车薪。在她以为已经山穷水尽的时候,楼彧的出现,给她和母亲的生活带来了一线曙光。

  “你那时的经济很困难?”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陈子墨一直认为,她一定是家世良好教养优秀的女孩子,那么自信又自如的笑容,让人很自然的会有如此的认知。直到在疗养院见到她的母亲,才了解那笑容背后,也许并非全都是美好。

  “的确不算宽裕。”笑了笑,抬头望进那一片墨色,没有看到令她尴尬的同情,云瑄心里一暖,慢慢放柔了声音,把过往讲给他听。

  6岁以前,她还是个快乐无忧的小公主,父母的生活安稳,衣食无忧。但是,父亲的突然离开,令所有的幸福被打得粉碎。母亲不堪打击,终日浑浑噩噩,不但不能照顾她,连工作都难以应付,只好搬回外婆那里。

  外婆刚刚遭受了丧夫之痛,又要面对女儿精神崩溃的窘状,还有一个6岁的外孙女需要照顾,原本优雅的老人家一夕苍老,却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即使面对几度自杀未遂的女儿,仍然从容冷静,只在以后的日子里,照管的寸步不离。

  外婆去世后,照顾母亲的责任就落在了刚上初中的云瑄身上,幸运的是,学校里许多老师都是外公外婆的学生,还有母亲的同事(母亲病情严重之前,也曾当过一阵子的英语老师),对她格外照顾,特许她可以只上半天课,林奶奶会在上午帮忙照看母亲,下午便由她接手。

  那样的环境下,她依然牢记外婆的嘱咐,默默的接受生活的考验。

  也许压力才能真正激发出人的潜能,父亲离家之前,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爱撒娇的小女孩,只在听林爷爷的外文童话时显露出了一点语言天分,别的方面都还普通。变故之后,她变得懂事,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在每个照看母亲的下午调试程序,自学课业,6年的初中和高中课程,她用了4年来完成。

  她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知道母亲患的不是别人口中的精神病,而是严重的抑郁症,东北的小城市,并没有合适的医疗机构治疗母亲的病证,她想早些带母亲来北京治疗。可是,把外婆留给她的全部存折加在一起,大概也只能应付第一年的花费,以后怎么办?

  林奶奶劝她留在本市,毕业后回学校做老师,应该可以安稳的生活下去。可是,她不想。她不想母亲就这样沉默的忧郁着,不想自己就这样平凡的生活着,最终,她还是带着母亲义无反顾的来了这里。

  为了母亲的好转,她甘愿冒这个险。

  “你当时觉得,你有把握赚到足够的钱?”心中酸涩,他猜想也许她的家境艰难,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孤注一掷的境地,如果当时她没有遇到楼彧,如果没有找到那样一份工作,她能怎么办?

  “说实话,没有。我没有把握一边完成学业一边赚钱,所以那会儿我已经作好了休学的准备。”发现他有些紧绷的神色和明显的忧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一笑,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带戏虐的说道,“放心,我从没想过去从事特殊行业。”

  明显的笑音让陈子墨皱紧了眉头,不太自然的别开脸,轻哼了一声。云瑄很干脆的笑出声,在后视镜里与小夏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忽视某人耳廓上可疑的红云。

  “我虽然缺钱,也准备好了出卖自己来换取金钱……”一边笑着把听起来有些暧昧的话说完,一边不时的偷看他的表情。果然,不意外的发现他眉头间的“川”字越来越深,觉得还是适可而止,这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郑重的补充,“但是,我有比身体更值钱的东西,既然要拿来换,当然要先挑值钱的卖!谁会选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事情做?知识就是力量,当然也可以用来换钱!”

  陈子墨没说话,没有责怪她故意的误导,只是轻轻抓过她的手掌,用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掌心,用这种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表达自己的安慰。

  他当然知道聪明如她,不可能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但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那样的责任和重压,还是太重了,即便她顺利的扛了过来,而且有了这样的成绩,其中的艰辛又岂是几句话能说得完的?

  他遗憾,没有能够在那个时候遇到她,否则一定不会让她吃那么多的苦。暗暗责备自己的同时,也慢慢下了决心,过去的时光他无法令其倒流,但是,今后的岁月,他定不令她重蹈覆辙!

  发现他似乎还在担心,她有点后悔自己的恶作剧,连连解释,“你看,巴菲特的一顿饭拍出了几百万美金,当红明星的陪酒价也不过才几十万港币,可见知识的价值远高于色相,聪明人肯定会选ROI最高的!”

  “当然,”陈子墨拍拍她的头,仿佛夸奖一个小孩子,“我们家小瑄当然是个聪明姑娘!”

  “喂——”云瑄别扭的拨开他的手,一边对这种表扬方式表示抗议,一边偷瞄前面的小夏。果然,那两排森森的白牙嚣张的龇着,脸上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笑容,真可恶!

  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陈子墨不动声色的问起了她回来后的情况。不问还好,这一问,倒把云瑄积压了N久的牢骚全部引了出来。从姜爽的嘲笑到老师的算计,从学妹的惊讶到学弟的追求……

  陈子墨眯了眯眼,追求?很严肃的看了她一眼,她连忙尴尬的解释,“研究生院已经没有几个人报选修课了,我的课都是跟本科生一起的……只是偶尔收到过一两封、三四封、呃,好吧,是十几封、、、信……”

  墨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张略显急切的脸孔,认错似的低了头,垂了眸,扁了嘴,一副撒娇讨饶的模样。她终于可以在他的面前不再紧张,不再疏远,不再刻意保持礼貌了么!突然心情极好的勾唇一笑,手指微微收紧,攥住那双小巧但不算细腻的手掌,眼里溢满温柔。

  云瑄愣住,眼前绽放的绚烂笑容令她动容,墨色中的温柔无限令她感动,平素微凉的手掌此刻温暖无比,一向坚定的心突然觉得柔软,便如此刻的相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车子悄无声息的停下来,抬头看,已经在熟悉的单元门前。微微有些赧然,连忙抽出双手,飞快的扫了前座满脸可疑笑容的小夏一眼,低低的说了声再见,便要推门下车。

  “等一下。”手肘被人握住,回头,同样是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漆黑如墨,“我说过的话,你要记得。我不会逼你,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的温柔明确而坚定,不容忽视,也不容混淆。他会在这里等她,但不会逼迫她,他要等她自己走过来。或许她做不到他的霸道,但是她愿意尝试,愿意努力走出去。

  “好,”我努力。云瑄在心里回答,突然饱涨的情绪盈满胸臆。

  “还有一件事。”陈子墨笑笑,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直看得她心里开始发毛,才慢悠悠的开口,“以后,不要为了别人这么穿。”

  “嗯?”什么意思?她是为了堵住姜爽的大嘴巴才任凭她处置的,为了别人?

  “意思就是,以后只准为了我这样打扮。”迅速的欺近,低沉的声音抚上她的耳际,趁她微微愣忪的当儿,飞快把一个吻落印在她的颈侧。

  她惊讶的回头瞪他,他满足的扬唇轻笑。

  于是她落荒而逃,他得意非凡。

  他没有下车,就在车里看着她轻盈前行,楼道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又熄灭,直到那个小小的窗口亮起来,才吩咐小夏离开。

  突然,想起那日褚凤歌难得的严肃,正是刚刚送了她的飞机回来,没等秘书通报就闯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怎么了,这是?”褚凤歌一惯笑对人生,甚少摆出这样正经八百的模样,尤其是在他面前,由不得他诧异。

  “子墨,你和小瑄是不是……”褚凤歌还是褚凤歌,还是那么直接。

  “是。”没什么可否认的,何况是在老友面前。

  “你认真的?”褚凤歌紧皱双眉,有些迟疑,“子墨,小瑄这姑娘我真的当她是妹妹,亲妹妹。”

  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褚妈妈最欣赏的女人便是红楼梦里的凤辣子,生平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个象凤辣子那般精明练达的女儿,所以才会给他起了那么一个名字——褚妈妈的本意就是“凤哥儿”,至于什么“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那完全是褚凤歌长大后自己强加的解释。

  本来以为这么一个禀性脾气都相投的姑娘,要是带回家去肯定会把老娘乐得立刻把他这个儿子忘到爪哇国去,所以才迟迟没敢带回去给娘看。可是,这次启动仪式却让他发现了这两人间的暗流涌动,虽然晚到几天,但云瑄的情绪低落和子墨的异常表现,还是让他找到了蛛丝马迹。虽然性格粗犷,但毕竟是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察言观色本来就是基本功。

  陈子墨坐在桌子后面沉默不语,他明白褚凤歌的意思,也知道他是出于对妹妹的保护,但心里还是莫名的有些不快,仿佛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觊觎了,很不爽。沉吟许久,他才开口对褚凤歌说,“阿楚,你放心,我知道。”

  褚凤歌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片坦然,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抿了抿嘴唇,沉沉的“嗯”了一声,然后再加上一句,“你小子,要是敢欺负我妹,给我仔细你的皮!”赤裸裸的威胁!

  想到这里,陈子墨不禁低低的笑出声,那个楚狂人,还真是狂啊,也不想想,论其打架他未必就会输给他……

  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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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远的看着那道深灰的影子慢慢消失在楼头,云瑄回到沙发上坐下,刚刚在车上的相处,似乎又找回了以往的熟悉,或许,还多了些意外的默契,轻松自在,似乎渐入佳境。

  “嘿!思春呢?笑得这么□……”姜爽放大的一张脸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惊呼一声,差点撞上她的下颌。

  “我说,您老就不能提前给个暗示?非要这么吓唬人么……”连忙喝水压压惊,这女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吓人!

  “呵,明明是你想的太入神,没听见我叫你。”姜爽不满的指控,随后神秘兮兮的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意图套她的话,“说说,刚才那辆车谁家的?是不是楼老板,真是有钱人啊,才一个晚上就换车,明明下午开出去的不是这一辆啊。”

  白她一眼,云瑄一点都没打算满足她八卦的兴致,“不是,那是酒店安排的车,所有人都喝多了,开不了车。”

  “啊?”这个回答令姜爽大失所望,看看云瑄一连镇静的表情,低头想想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似乎挺大。

  不理姜爽疑惑的眼神,云瑄迅速的冲进浴室,打理好自己,然后美美的沉入阔别了一整天的梦乡。

  姜爽最近几天都赖在她这里,不肯回宿舍,也不肯出门。赵新鹏已经连续几天堵在楼下,每次都用万分哀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她就是那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狠心王母,让云瑄郁闷的不行。

  今天,她拎着姜爽指名点的辣子鸡丁,正要回去给可怜的织女送饭时,刚好遇到刚刚下课的忧郁小生来这里站岗放哨。犹豫了半分钟,云瑄临着饭盒走过去,有些话不说不明,作为旁观者,她也不愿意看着他们劳燕分飞,当然,更不愿意自己沦为勤杂小兵,每天给姜大小姐端茶送水的。

  “云瑄,我知道小爽在你这儿,你能不能……”赵新鹏这几天憔悴了不少,身边少了形影不离的姜爽,更显寂寥。

  “赵新鹏,你打算跟姜爽说什么?劝她跟你回老家孝顺父母么?”云瑄看着这个大家眼中的好好先生,忍住望天的冲动。

  赵新鹏的为人不是不好,勤奋上进努力好学,待人接物谦恭有礼,只是性格温吞了些。平日里对姜爽百依百顺,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遇到这种关乎原则的大是大非的问题,却显得底气不足。这是关乎人生的重大选择,哪里容得他继续温吞下去?越是想两边都不得罪,就越是两边都得罪得狠了。

  “孝顺父母有什么不对?他们养育我那么多年,辛苦供我念书,毕业之后回去报答养育之恩,难道不应该吗?”赵新鹏在云瑄面前稍微有些底气不足,姜爽平时虽然骄纵,但只要他温言软语的哄哄也就万事大吉了,唯独这个云瑄,三句话就能把人噎个倒仰儿,偏姜爽对她言听计从,所以不得不小心应付。

  “当然没有什么不对。”云瑄摇头,她没打算劝姜爽放弃,虽然对这个赵新鹏的温吞性格很不爽,但是好友喜欢,有什么办法?“赵新鹏,既然今天话说到这儿了,我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口口声声要孝顺的,不过是你自己的父母,他们对你有生养之恩,你作儿子的当然应该孝顺他们颐养天年,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姜爽的父母一样养了她二十几年,难道不应该得到她的孝顺么?”

  赵新鹏一愣,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我没有说不孝顺他们啊,每年回来看他们不就行了……”

  “那么,你留在这里,你们每年回家看望你的父母,可不可以?”

  “那怎么可以!”赵新鹏怒目,父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当然应该留在身边照顾他们。

  “那么你这样安排她的父母,怎么就可以?”云瑄瞪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老好人居然这么倔,十头牛都拉不回。“赵新鹏,为什么姜爽就可以,抛下父母背井离乡跟着你去照顾公婆?为什么姜爽的父母就可以,眼看着唯一的女儿远嫁他乡,每年只得回来一趟?为什么?”

  “因为……她……我是男人,必须……”赵新鹏的脸憋得通红,回答有些支吾,云瑄的质问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理直气壮。

  “呵,别跟我说什么男女之别,赵新鹏,你当你是孔夫子呐?”云瑄笑,怎么书读多了脑子却变笨了?是不是要考虑一下老师建议她在职读博的事啊……

  赵新鹏不敢再开口,原本怒气冲冲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迟疑。

  本没打算给他难堪的,姜爽是她极少的朋友之一,她的幸福才是今天唯一的考量。“赵新鹏,我想以你们两人的朋友的立场说几句,你听好了,不是姜爽一个人的朋友,嗯?”云瑄看着眼前清瘦的青年,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吧,夹板气看来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起啊。

  “我们认识也有6年了,你和那女……你和姜爽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比谁都清楚,我想作为旁观者,我有这个资格公平的说两句,你能认真听听么?”云瑄换了只手提着饭盒,在心里希望那女人等下不要抱怨她回去的太晚了。

  “好,你说。”赵新鹏点了点头,面前的云瑄表情淡然,语气沉稳,他不禁和姜爽一样,对她说的话多了几分信任。

  “以前的冲突,大多是姜爽任性,小题大做。但这次却不能怪她反应过度,你得承认,你的处理也有不妥之处。”看看对面的人并没有出言反驳,她继续说下去,如果到了现在他还执迷不悟,那么接下来的话,她也可以省了。“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伦试葱艹銎?----


  赵新鹏疑惑的抬头,难道还有另外的方法?

  “办法当然有,你只要换个角度看,眼前的矛盾就根本不是矛盾了。”云瑄叹口气,这两个人,呕气呕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呢。“你们俩什么专业?”

  “啊?”突然急转弯的问题,赵新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讷讷的回答,“投资分析。”

  “没错,你们都拿到了精算师的资格证,对不对?你也知道这个职业需要在大规模的投资公司或者银行投资部才能有所发展,对不对?姜爽家里帮她找的工作专业对口,而且稳定,很适合她,对不对?他们帮你联系的投资公司也很吸引你,对不对?这两份工作比你家里的市属银行的工作更有利于你们今后的发展,对不对?”

  一连串的“对不对”把赵新鹏问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了头默默的听。

  “父母在,不远游,这是古训,没人敢说不对。可是,孝顺父母也要自己有能力才可以,对不对?不是说乞丐的孝心就不是孝心,但是,你也希望父母可以过得更好,对不对?”物质是幸福的基础,精神上再富裕,也会饿死的呀。“你也希望父母可以有一天以你为荣,对不对?可是,你以为,在家乡的小银行里,你能有什么作为?能够给你父母怎样的照顾?你真的认为这样就足够了吗?”

  是啊,陪在父母身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高不低的收入,结婚生孩子,这就是他希望给父母的吗?这就是他以后要过的生活吗?他的理想呢,他的抱负呢……

  “不如换个角度,你留在这里发展,等事业稳定了把父母接过来,一样可以侍奉他们身边,姜爽也不用远别亲人。”

  “可是,我是男人,怎么能靠老婆的娘家……”赵新鹏心有不甘,这也是他耿耿于怀的原因之一。

  云瑄仔细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掀了掀唇,轻笑一声,“赵新鹏,你还真是可爱!”谁是他老婆了,虽然两情相悦,但也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吧?那女人是舍不得,但那更多的是对过去的6年时光的不舍,而且,“你们男未婚女未嫁,说老婆早了点吧?”

  赵新鹏面上一红,尴尬的低了头。

  “况且,即便姜爽的父母愿意帮你,那也只是看在女儿的面子,并不是说她就一定要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吧?”赵新鹏被云瑄的话挤兑得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云瑄却还不肯放过他,“若你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你大可以以分手相逼,若你并不把她的幸福当回事,你也大可以回到家乡毫默默无闻过一声,看看你忍不忍心让她那么飞扬跳脱的一个人,就围着你家的锅台转一辈子!”

  不急不徐的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把赵新鹏给彻底拍蒙了。那是她捧在掌心的人呐,是他打算呵护一生的人呐,怎么忍心……

  扔下表情呆滞的赵新鹏,云瑄转身上楼。细思量,姜爽和赵新鹏的矛盾,起因不外是双方家庭的差距,姜爽家里倒没什么,女儿喜欢就是好的,怕的就是赵新鹏想不开,放不下所谓的自尊心。

  索性就让他好好想通吧,想通了,皆大欢喜,若真的想不通,即使勉强凑在一起了,日后怕也是麻烦。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让她来做这个白脸小人好了,总好过拖得越久伤害越大,倘以后他们向自己的父母那般横生变故,不仅毁了他们,也会伤了亲人……

  再转念,姜爽家里不过是富裕了些,在本城的根系深了些,比起陈子墨的来头就小巫见大巫了,根本不足一提,连这样的差距都惹出如此风波,她若真的同他一起,不知会面对何种风浪呢……

  刚进门,姜爽便顺着香味扑过来,云瑄摇头看着她举筷大嚼,不去打扰,转身去了桌边开启电脑。

  “喂,你今天跟那个系的学弟们一起上课呀?有没有又收到情书?”

  “哪有什么情书,那不过是个纸条罢了。”云瑄不动声色。自从前两次这女人陪她去上过几次可有可无的选修课之后,她便一直对有人给她递纸条的事念念不忘,时不时要追问一番。

  “什么啊!明明人家小男生对你有意,兴冲冲的拿了号码给你,你却一副冷冰冰的口气,还让人家以后可以到办公室找你答疑!你就不能含蓄点啊,非得那么直白,大不了说你已经考上研究生也就行了,干嘛一定要告诉他你明年可能带他们的专业课啊……”姜爽扼腕,难得有大一的新生过来表白,本来还打算顺带着装回嫩的,结果却被这不解风情的丫头一句话给毁了。

  “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也可以选择性的告知啊——”

  “我选了!”

  “是,你选了。”只是选的不是她中意的部分而已,“你干嘛不选择你曾经跳过两级,只比他大4岁的部分啊……”

  云瑄懒得再跟她抬杠,看她饭吃的差不多了,便把刚才在楼下同赵新鹏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爽啊——”她淡淡开口,用了姜爽最不爽的称呼,“你是怎么想的?”

  “别那么叫我!”虽然满脸哀怨,但是对这个深恶痛绝的称呼还是本能的给以回击。幽幽的叹口气,“我能怎么想啊,走一步算一步呗。”

  沉吟片刻,云瑄点点头,“也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牛不喝水强按头,未必就是好办法。即使现在逼他接受了,日后也是一颗定时炸弹,只要跟他父母发生争执,肯定就要算到你的头上,那种日子,不只他的夹板气难受,你这个做媳妇的,压力会更大。”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谁也强迫不来,我只是觉得可惜,为什么没有早考虑到这一步,白白浪费了好时光。”

  “浪费么?”云瑄转回头,仔细的看她,“你觉得,这6年快乐么?”

  “嗯?”姜爽被她严肃的语气下了一跳,低头想了想,肯定的点头。

  “那就不是浪费。而且,你们在结婚前发现了这个矛盾,已经算是幸运了,要是结了婚才这样……”

  “那会更麻烦!亲人、财产,也许还有孩子……”姜爽有些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就把这些问题拿到桌面上说清楚,总比日后闹离婚的强。”

  “没错。”云瑄笑,好友能够这样看待问题,总好过毫无意义的伤春悲秋,生活最是现实,容不得缥缈的风花雪月。

  “亲爱的瑄,你真是我的解语花,我的天使……”

  “停,打住,我对做你的天使大姐没兴趣。”

  “呵呵,”姜爽过去搂住她,心底的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也轻松起来,笑嘻嘻的趴在她的耳边,语带暧昧,“不做天使也行,不如,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滚——”

  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在一起,小小的斗室笑语连天,一扫连日来的晦暗。

  作者有话要说:

  推己及人,推人及己焉......

  划袜步香阶

  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李煜

  ---------------------------以下是正文----------------------------

  陈子墨这次的调转并非平调,不但级别升了几格,职务也相当关键,需要协调和打理的事情极多,无数他需要的和需要他的人都等着他去应付,空闲时间愈发的少,恨不能连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也拿来工作。

  所以,既然他不是神仙,自然变不出更多的空闲来,所以他回来后和云瑄见面的次数,用不了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就连十一长假,也没能找出一次见面的机会。

  褚凤歌现在全权负责公司的运行,以前陈子墨外调时,有些事还可以给他些意见,现在却是一点精力都分不出来了。何况身为官员还要避嫌,更是连在一起吃饭的机会都少了许多。

  对此褚凤歌颇为不满,直嚷着“人民的公仆为什么不能和人民打成一片?吃顿饭就能把公仆给腐化变质了?也太缺乏抵抗力了……”

  他的抱怨让陈子墨哭笑不得,不得不在手头事情缓过一阵之后,抽了时间和人民打成一片,到城北一座十分清静的农庄吃饭。当然,陈子墨明白褚凤歌此举是想让他放松一下,难得一向粗线条的老友记挂,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愿。

  云瑄接到褚凤歌电话时,正在院子里跑步。手机被她当成MP3绑在胳膊上,正听到兴头儿上,节目突然被打断,她看都没看的按下了耳机的通话键,只想快点结束。

  “小瑄妹妹,过来喝汤吧,美容养颜噢!”褚凤歌的大嗓门在她耳边炸响,害她的手一抖差点摔了手机。气闷地停下脚步,没好气的回答,“谢谢,我正跑步呢,一样排毒养颜!就不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哥哥这不是好一阵子没见着妹妹了,想妹妹了么,快过来让哥看看!”这一串儿哥哥妹妹的说下来,褚凤歌那边隐约有笑声响起,云瑄弯了弯嘴角,这家伙大概喝高了,话忒多!

  “你等着,我这就发张照片过去!”跟她扯?也要看扯不扯得过哦。

  “那哪儿成啊,平面的哪有立体的好看呐?来吧来吧,离你不远,就在……”褚凤歌被灌了酒,不过神智尚清,被她这么一挑拨,又拿出了平时跟她斗嘴的架势,不依不饶。

  果然不远。

  当她稍稍有些气喘的站在一脸为难的门僮面前时,也不过才十几分钟。

  “对不起,没有预约的话不能进去。”高高大大的门僮满脸的抱歉,看这女孩子一路跑步过来也蛮辛苦,可是,老板订下的规矩,他也不敢随便违抗呀……

  稍稍平复了气息,不再为难年轻的门僮,决定就到此为止了。

  找出手机回拨,号码闪过的那一瞬,奇怪那似乎不是褚凤歌平日的号码,不待她细想,那边已经接起,遂语调轻快的说道,“哥,下来接我吧,三分钟之内见不到人影儿我可就回去啦!”

  月色如水,而且是温水,温柔的洒满大地。

  半倚在栏杆上举头望月的云瑄,忽听身后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夹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缓缓靠近。等了一会儿,没听见说话,心下纳罕怎么褚凤歌这个大嗓门这会儿倒静音了?

  转头,却见陈子墨拿了手机潇洒而来。

  “怎么是你?”疑惑。

  “不是你让我三分钟之内下来接你么?”他淡笑,接到她的电话,来不及答言就被挂断,他想告诉她自己是谁也来不及呀。

  “啊……”低头,暗悔刚刚的鲁莽,“我以为那是褚大哥的新号码。”

  “喔,这个啊,阿楚的手机刚刚阵亡。”那个暴脾气,一言不合就砸了,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反正褚凤歌的手机生命期一向短暂。

  “什么?”云瑄一愣,看见他嘴角那抹笑痕,立刻点头,很上道儿的配合,“哦,可是求仁得仁?”

  “正是。”他轻笑,低头看见一双漾了水光的双眸,和盈盈浅粉的双颊,低低的说道,“凤歌儿的面子倒不小,就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

  “大概吧。”她仿佛没听出话里浓浓的关切,清清淡淡的回答,他反而一愣,然后听见她含着笑音儿的声音继续说,“估计他每天洗脸的时候挺费水的……”不是“面子”大么?自然费水些,好在他应该付得起水费。

  这次换了他大笑,笑得眉目疏朗,似乎周遭的空气都浮满笑意。

  “真是跑步过来的?”低了头细看她,果然一身专业的慢跑装备,鼻头还有微微的汗意。

  云瑄点头,“是啊,你不是都知道了?我就是大老远的‘跑’过来的呀。”

  陈子墨眯了眼看她得意的仰起头,马尾高高束起,嗓音比平时稍稍暗哑,小小的脸孔泛出健康的粉红色,鲜嫩诱人。心动不如行动,他的手指仿佛有意志般,自觉的抚上那片粉红,替她拨开一缕汗湿的发。

  她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浅浅垂眸,默然不语,等于是默许了他的动作,这让他一阵欣喜。

  刚刚在包厢里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意外,褚凤歌并没有明确她是否会来,他以为,大概是不会,毕竟这么晚了。没想到,不过十几分钟后,听着她清脆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心中的雀跃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远远的看见皎洁月光下的纤细倩影,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一下子烟消云散。

  “你还要上去么?”抬头看看窗口映出的氲黄灯光,那样乱哄哄的地方她并不喜欢,只是为了褚凤歌的那句“很久没见”,才过来给他见见的,不过,现在她好像又没了那份心思,只想能与他多处片刻,怎么办?

  “不了。”陈子墨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大概也是酒精的作用,听上去比平时醇厚许多。

  云瑄微微抬眼望去,面前的他——

  潇洒俊朗,清俊如水,清冷的冰水!

  墨色眼中,温柔如水,温暖的春水!

  “不是在喝汤?”她的唇畔浮上一抹微笑,斩钉截铁的回答

  “突然想喝大麦茶。”他也微笑,心中所愿,不过是桌边一盏灯,手中一壶茶。

  “好。”云瑄低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面,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

  他突然转身欲走,心下着急,想也不想的身手捉住他的手臂,“去哪?”

  子墨回头,看见手臂上雪白晶莹的纤纤细指,心里突然千头万绪,好半天才找到几个字,重新排列组合,“我去取车。”

  “不用啦,不远的,不如……”三个连串的不字出口,她似乎有些赧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讪讪的放开手指,却被他反手握住,随意的说了句,“那我们走路回去。”

  多好,他说走路回去,“回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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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路靠近知名的风景区和别墅区,马路宽阔车寥人稀,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急不缓的溜达,异常安静。

  陈子墨让云瑄走在里侧,稍稍落后半个身子,把她整个人置于自己的视线和保护之下,他的步速偏快,却刻意放缓了脚步迁就她。好在今天特意换了轻便的装束,不然,西服革履的散步,样子怕是很奇怪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天南地北的闲扯,陈子墨发现,云瑄真的跟褚凤歌很像,一样的健谈,只是凤歌儿外放些,云瑄则内敛些,没有他那么咋呼罢了。她的知识面够广,大概看的书不少,古今中外的掌故经典都能娓娓道来,比起褚凤歌的贫嘴,更多了几分内涵。

  “你的德语跟谁学的?”突然想起那时初见,她清脆流利的德语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深刻。

  “小时候喜欢赖在林爷爷家听故事,”她微笑,神情放松下来,记忆又飘回童年那段短暂的幸福时光,“林爷爷在儿童出版社作翻译,家里有好多外国的童话和画报,而且他最喜欢用外语给我讲故事,原文是什么就讲什么。”

  “你那是多大?听得懂?”

  云瑄侧头看他,他就走在自己身边,淡淡的气息包围住她,令她安心。“当然听不懂,我那时候才上幼儿园呢。林奶奶是教历史的,也听不懂,老是笑话林爷爷是因为找不到知音,才这么小就开始荼毒我的耳朵,折磨我的眼睛。”

  “看来你被折磨的很好。”陈子墨笑,原来她从那么小就被熏染了。母亲坚持认为小孩子的启蒙很重要,他当年也是被送进了双语的幼儿园,可是,单词都没讲过就用外语讲故事?

  “没错啦,刚开始的确听不懂,但那都是很简单的童话故事,林爷爷讲上几遍我就能猜个差不多了,然后林爷爷会让我复述,帮我纠正措辞和语法。通常一本书讲完了,那门外语我也能听得七七八八了,也可以简单的说些日常对话。”云瑄笑得有些得意,“其实小孩子学语言本来就很快,何况我这么有天分,林爷爷又那么会讲故事,学习外语对我来说是娱乐,可不是负担。”

  陈子墨摇头轻哂,她遇到的可真是些妙人,竟用这种方式教她,难怪这么不同寻常,“林爷爷还教了你什么?”

  “法语、西班牙语,嗯,还有日语。”林爷爷是个语言天才,其它几门语言都是无师自通。

  “没教英语?”这不是最基础的么。

  “外婆和妈妈都是英语老师……”家传绝学呢,还用得着别人教?

  “这么多,不会觉得混乱?”那么小的孩子学这么多种语言,一开口还不得成“联合国”了?

  “怎么不会!还好我怎么说林爷爷都听得懂,不过妈妈总是唠叨我,说我这样不求甚解是学不好一门语言的,外婆倒是没说过我。”外婆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却比养在深闺的小姐们多了份从容洒脱,透彻淡泊。

  她常说,“海纳百川才能融会贯通,学贯中西方能遇事从容,希望瑄瑄可以做个从容潇洒的姑娘”。

  陈子墨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看了看号码,他微微一笑,按了接听。

  褚凤歌的大嗓门立刻爆出来,“子墨,你这口气透到南极去啦?这么久都不见人影,我们正商议着要不要请爱斯基摩猎犬帮忙找找呢!”

  云瑄在一旁听得真切,捂着嘴偷偷乐。陈子墨慢悠悠的拉了长音儿叫他,“凤哥儿——爱斯基摩的人和狗都在北极,你确定让他们过去来得及?”

  “啊?他们不是你老乡啊,难道是我搞错了……”酒精让褚凤歌的精神更兴奋,思考力却大打折扣,毫无逻辑的话听上去振振有词,却是有些醉了。

  陈子墨抿唇,不打算再跟他耗下去,让他把电话交给小夏,嘱咐他别让褚凤歌开车了,等下送他回去。

  “哥,那你怎么办?我去哪儿接你呀。”小夏应承下来,又追问老大的去向。

  看了看身边的人,他微微带了笑意回答,“若是来得及,你就来学校接我吧,大概半个小时。”

  “学校?哥,你跟瑄姐在一块儿啊……”小夏恍然大悟,云瑄打赌,他一定正在那头暧昧的眨眼!旁边传来褚凤歌的抗议,“什么?子墨,小瑄妹妹是来看我的,你凭什么给劫走了啊——”

  小夏把话筒远离褚凤歌的大嗓门,“哥,你放心,我送了褚哥就去接你。”

  陈子墨轻轻“嗯”了一声,对褚凤歌的抗议无动于衷,手指轻轻一按,切断电话。云瑄和他瞪大眼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极有默契的大笑,褚凤歌肯定在跳脚了,希望这部手机能逃脱壮烈牺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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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大哥今天不开心?”不然手机怎么会无缘无故阵亡呢?虽然他平时说话声大些,脾气暴些,却也很少那么失控。

  “嗯,刚刚他家老头子训了他一顿,加上公司的事情都压他一个人身上了,有些压力也正常。”

  云瑄点头,褚凤歌那个人直来直去惯了,摔个手机,气大概也消了一半了。“你最近呢,很忙吗?”

  “是很忙,要适应新环境,很多关系要处理。”不然也不会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甚至连过去喝杯茶的时间都显得奢侈。

  “这样啊……”怪不得,听楼彧讲,他主管的部分恰是柏彦这类高新技术企业,这里的情况可比传统行业千差万别的多,复杂无比。连楼彧都在生日宴上请了他来,可想而知,等着跟他套关系的人有多少。

  “放心,以后不会这么忙了,开始的麻烦总会多些。”陈子墨看着她温和的笑,清冷俊朗的神色立时柔软,抬手顺了顺她的马尾,再轻拍几下她的后背,无言的安慰和承诺尽在其中。

  云瑄本来还在奇怪他话里的语气,见他如此动作,突然明白了过来,脸颊霎时粉红一片,比刚刚的颜色还要浓艳。

  陈子墨心中一荡,未及收回的手臂将她轻轻一揽,温软的身体带着淡淡的幽香贴过来,低头吻上那片令人心旌摇曳的酽酽粉红。

  两条人影静静立在月色之中,一派的清雅秀丽。

  周围的树木随风轻摆,簌簌之声四起,偶尔的虫鸣蛙叫夹杂期间,恬淡幽静。

  陈子墨坐在她的客厅,喝着她的大麦茶,突然有种时间就此停住的愿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将他安顿好,云瑄进了浴室做每晚的必修课。

  姜爽这两天已经重新搬回宿舍,原因么,很简单——赵新鹏同学迷途知返,决定了留在这里发展,也接受了未来岳父母的推荐,去那家投资公司面试了,只是不愿接受他们准备的房子,坚持要靠自己的努力。

  姜爽的父母也不是不讲道理,虽然心疼女儿,但小伙子的积极勤奋也令人欣慰,年轻人不依靠家里怎么说也不是坏事,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比较麻烦的是赵新鹏的父母那边,唯一的儿子突然说要留在大城市发展,两位老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养儿防老的思想在那种地方还是很根深蒂固的,加上邻里间的相互攀比,难免有些怨气,觉得让儿子出去读书还不如在当地念个职专,也好过如今迟迟不归。

  对这些抱怨,姜爽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赵新鹏也很郁闷,拌嘴还是免不了,不过原则问题已经达成一致,剩下的只好求同存异,循序渐进了。

  想着那两个欢喜冤家的是是非非,手里的动作未停,驾轻就熟的在脸上涂涂抹抹。

  收拾停当,她很自然的转身回到客厅,心里想着还要再看看柏彦刚传过来的项目文件,那个客户的要求多多,需求几番变更,开发部已经叫苦不迭了。不料,刚一出浴室的门,就听见对面沙发上一道极大的抽气声,立刻顿住脚,抬头看向满脸惊讶的陈子墨。

  陈子墨从没想过会看见一个满脸“菜色”的云瑄,吃惊不小。

  “你这涂的什么?”那张原本白里透粉的小脸上,粘的是什么东西?

  “呃,是面膜……”厚厚的面膜覆盖下,她的声音都有些失真,更看不出半点表情。淡定,一定要淡定!云瑄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力求淡然的应付此刻的尴尬。“那个,是绿豆面膜,去除痘痘的……”

  陈子墨想笑,也真的笑出来了,如此“家常”的她,更能让他轻易的放纵自己的情绪。“你每天都要这么……”

  “对呀,这是家传的哦!对青春痘什么的很有效果的。”凑过去仔细看他的脸,好像还不错,看来用不到她的祖传偏方了。

  “嗯,我相信。”陈子墨不动声色的后退,目光瞟过她的脸。他当然相信,那层粘腻的面膜下,是细腻滑嫩的肌肤,触感美妙,刚刚验证过,不过,“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她遇事的冷静和沉稳令他的印象深刻,对于如此小儿女的情态就很难跟她联系起来。

  “谁说的?”云瑄瞪眼,面膜之下要做出幅度稍大的表情还真有些困难,“美容养颜是女人一生的事业,哪个会不在乎!”

  什么?他愣住,眼前这个以美丽为第一要务的小女子,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云瑄么?不过,他似乎喜欢这样子的她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啦!

  话说,michaeljackson挂了啊……

  同居长干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李白《长干行》

  ---------------------------以下是正文----------------------------

  十一过后,老师终于被师母解除管制,重获新生。可惜,往日的许多爱好被一声明令禁止了,而且被师母执行得很彻底,“禁食令”被派发到所有可能协助其阳奉阴违的人手里,包括云瑄。

  “老师,您这次可惨啦!”云瑄捧着长长的食物清单,嘴巴就没再合拢过。一向以欺压弟子为乐的老师,终于也感受到三座大山的威力啦,“您不用想别的了,我这里绝对没有师母禁令之内的任何食物的。”就算原本有,现在也没有!

  “哼,老婆子的动作还真快……”老师小声唠叨着,无奈啊,超高的血糖值把老伴儿吓得够呛,这以后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师母也是为您好,不好好的管住嘴、迈开腿,你这身体可就成了行走的甘蔗了哦——”含糖量超高。

  “你这丫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亏我那么照顾你……”

  云瑄的嘴角忍不住抽动,又来!老师的唠叨但凡起了头儿,什么时候再打住可就要看运气了。不想整个下午都泡在高糖分的话题里,只好试着转移话题,“老师,您闭关修炼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心得?”

  “……什么心得,最大的心得就是:没有甜味的生活太难过了!”气哼哼的控诉,“你不知道,端午节的粽子我连一颗糖都没蘸上,哇,那可是我最爱吃的粽子啊!”

  长叹啊,想调个头怎么那么难啊!“对咱们实验室呢,就没什么新想法?”继续拐,就不信拐不出来!

  “这个……”老师抓抓头发,愤怒的眼神稍稍平息,学者嘛,对专业话题总有不可理喻的热忱,“我想来着,不过还没太确定。我觉得,要不咱们顺着3G的路子再往前走走,4G怎么样?国外不是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了吗?我们……”

  “老师,你不是常说‘越尖端的课题代价越大’么,既然3G才刚刚开始应用,现在就研究下一代的通信协议,是不是太早了?”云瑄提出自己的看法,在本专业内,师生二人都是一样的执拗脾气,坚持己见的时候经常对吵。

  “嗯,也是,不过……”

  “不过,无线通信并不是只有速度和容量最重要,网络里传递的信息越多,就越容易出错……”

  “比如数据传递不完整、信息被盗取、数据被泄漏,小瑄呐,你这个建议不错,我们可以从信息安全的角度出发,研究一下无线网络中的信息加密和安全防范的算法,嘿嘿,这个选题很有前途,不如就当做你博士论文的选题吧,如何?”老师借着她的话说下去,转眼就把她未来2年的研究方向给定了。

  “老师,我没说要继续读博呀。”研究生的三年还没熬过去呢,怎么忍心再把另外2年也搭进去?老师的手段,她已经见识够了啊……

  “用不着你说,我早就帮你报名了,呵呵,要不是差研究方向没定下来,院长早就批啦。”老师很是得意,这么能干又听话的学生,他很满意,况且,带她的博士可比再带新的研究生轻松多了,当然不能放过!

  “……”欲哭无泪,没话说啦!

  “这个选题报上去,咱们实验室肯定又是校重点,到时候可要好好努力呀!”老师拍拍云瑄的肩,语气热切,满是鼓励……和自得。

  送走心情舒畅的老师,云瑄同学的心情却怎么也舒畅不起来了……

  楼彧的电话正是此时响起,还没来得及说事情,就被她有气无力的语气引出了一连串的担心。有些受不了他的关心,云瑄只好换了表情,跟他解释自己的烦恼,“就是这样啦,本以为可以逃出魔掌羽化升天了,结果还是跟孙悟空一个下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啦!”

  “不用担心,”楼彧在那头安慰她,“再难的课题你一样可以做的很好,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可是我怀疑,”云瑄叹气,以老师的治学态度,如果真的选了这个课题,肯定又是横向纵向同时深挖,不把她的潜能激发到最高决不算完,“我怀疑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那样的非人折磨,折磨啊——”

  “再大的折磨你都能自得其乐,阿瑄,你就像一块吸水性极佳的海绵,总能在水要被挤干之前重新吸满水份,所以一直潜力无穷。”楼彧真心的夸赞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值得任何赞美。

  云瑄嘿嘿笑了两声,语调怪异的回答,“老板,怎么我听着你这话,总觉得碜得慌呢?你是不是一直就把我往干了挤的呀?那样的海绵应该是老板最喜欢的员工吧!”根本一现代版的半夜鸡叫哇!

  “这……”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楼彧一时无语,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听到他语塞,云瑄诡计得逞的呵呵一笑,“老板,开玩笑啦,你比老师可仁慈多啦!”

  楼彧失笑,这姑娘,看来刚刚的低落是过去了,这才想起今天打电话的目的,“小瑄,明天是你生日,一起吃饭吧。”礼物早就买好了,往年都是快递过去,这次,他希望可以与她共同庆祝。

  “喔,生日啊……”云瑄沉吟,一下子想到陈子墨,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

  “是啊,阿瑄不会忘记了吧?”

  “差不多,我跟同学约好了明晚聚餐,现在刚好多个主题,也不错。”她的确收到了姜爽转达的聚会通知,虽然她还没有决定是否参加,但现在看来,还是参加好了。

  “这样吗?”楼彧淡淡的失望,“那只好把礼物快递过去了,本来还打算亲手交给你的。”

  “谢谢老板,每次都收你那么贵重的礼物,不好意思哈。”如果不收,又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可是,他送的那些首饰皮包,很难派上用场,又不好转送他人,只好搁在柜子里落灰。

  忽然心里很乱,于是找了一直被她拒之门外的恐怖电影来看,这才发现,原来关了灯缩在黑暗里,等着被屏幕上的画面吓得惊声尖叫,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呢。

  --------------

  国外的恐怖片子情节都比较简单,但视觉上的震撼却更胜一筹,反正她也看不进去什么情节,一幕又一幕的恐怖画面冲击着眼球,让她控制不住的惊叫。如此这般的结果就是,等到这部片子结束之后,她才听见手机的铃声,赶忙伸手去拿电话,却不小心滑了一下,险些掉到地上。

  手忙脚乱的接起来,陈子墨的声音少有的急促,带着明显的紧张,“瑄瑄,刚才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不舒服吗?”

  “没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办法,刚才叫得太卖力了,“我没听见电话响。”

  “嗓子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我……刚才在看恐怖片……”

  那边静默了几秒钟,似是突然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我还以为……”,突然打住,语气又变得强硬起来,“干嘛去看恐怖片,大半夜的,你不害怕啊?”

  “害怕呀……”所以才叫得那么惨呐,要不是考虑到邻居的感受,她还能叫得更大声呢。

  陈子墨一时无语,这姑娘聪明是聪明,可接触久了才发现,私下里其实也很无厘头,经常会有些出人意料的言论和让人哭笑不得的行为,他一开始也是狠狠的诧异了一下的。

  叹气,算了,她想看就看吧,大不了明天让她多喝些汤补一补。“现在几点了?”

  “啊?”云瑄愣了一下,怎么他的话题转得这么轻松自如,她却转得那么痛苦?果然不是一个段数的啊。

  “已经过了凌晨了,生日快乐,瑄瑄。”陈子墨清冽的嗓音微微有些低沉,就连那句有些矫情的“瑄瑄”,似乎也带了些淡淡的甜意,从手机的扬声器里传出,飘进她的耳朵里,印在她的心坎上。

  “谢谢。”以为他不知道,所以才在挂断楼彧电话之后,心烦意乱了好一阵,还翻出那样的电影吓自己,现在想想,还真是,多余啊……

  “明天一起吃饭吧,我让小夏过去接你。”他当然听出了那一句“谢谢”当中的满足,更是惭愧这段时间的忙碌,他想让她感觉到幸福,真心的幸福。“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噢,感不感动?”

  “哦,你是今天的第一个。”

  “嗯?有其他人说过了?”

  “我老板啊,昨天说过。”

  “他说些什么?”

  “就说生日快乐啊。”

  “还有没有?”

  “还说了想一起吃饭。”

  “你答应了?”

  “没有,我说明天要跟同学聚餐。”

  “那么,你明天要去聚餐吗?”

  “啊?不是跟你一起吃饭吗?”干嘛还要去聚餐?

  云瑄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一连串的快问快答下来已经全部如实招供了,陈子墨相当满意,早觉得那个楼彧对她有所图,他果然没有看错,不过还好,这丫头还知道要适时的拒绝不恰当的邀约,不然的话,明天有她好瞧的。

  情人间的互动总是甜蜜,时间也过得飞快,放下电话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1点。抬头看看深蓝的天幕,闪亮的群星,忽然想起他星子般璀璨的墨眸,呆呆的仰头看了许久,才揉着脖子回去睡觉。

  签收了楼彧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拆封,小夏的电话已经到了。匆忙拎了背包出门,远远的看见小夏站在车门等她,一边帮她打开车门,一边轻声的说,“瑄姐,哥在等你。”那小子!云瑄气闷,那双贼眉鼠眼里的暧昧不明足够让她将其列入黑名单,永不往来!

  照例,金碧辉煌的饭店包厢,优雅进餐的俊男美女,如果不是有不速之客的闯入,一切堪称完美。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相得益彰的帅哥靓女。帅哥一进门就十分热络的埋怨,“Karsten,怎么来了这里也不打个招呼?我妹她还说……”不料转头看见对面的云瑄,后半句话就生生的卡在了嗓子里。

  陈子墨的眼里闪过一抹极轻的懊恼,随即笑意融融的打过招呼,帅哥的表现还算得体,靓女却用一副很不能吃了她的表情盯着云瑄,狠狠的冷哼一声,紧紧的挨着陈子墨坐下。帅哥有些尴尬,却又拿靓女的任性没任何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是Klemens和Klara,中文名字是张斯斯和张拉拉,我们在德国一起留学。”陈子墨轻声为她介绍,没有错过她眼中闪过的情绪,没办法,斯斯和拉拉,所以他们兄妹俩更习惯用留学时的名字。莞尔一笑,轻轻握了她的手,回头再向兄妹俩介绍,“这是云瑄,我的女朋友。”

  靓女Klara倏的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手指点着对面的云瑄质问,“子墨哥哥,她是谁?凭什么作你的女朋友?爷爷和伯父同意了吗?你难道忘了我们是……”

  “Klara,”帅哥拿出兄长的威严,喝止她的蛮横,尴尬的对云瑄点头致歉,然后也是同样惊诧的对陈子墨说道,“子墨,你说的可是真的?”

  两家原是世交,陈子墨的爷爷一直很喜欢拉拉,两家也曾口头提过两人的亲事,虽然这个年代还提娃娃亲有些离谱儿,但既然拉拉也喜欢子墨,两家又门当户对,若是真成了事倒也是美事一桩。

  可惜陈子墨对拉拉一直冷淡,拉拉追他追得很紧,他却不为所动。一起出国留学是两边家长的安排,也是希望拉拉可以跟子墨好好培养感情,只是两人之间总是拉拉一头热,陈子墨从未回应过。后来他找父亲去试探陈家的意思,子墨的爷爷当然乐见其成,子墨的父亲也没有反对,于是他便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若不是子墨去年突然外调,怕是两家已经在准备婚事了。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女朋友?

  陈子墨看着张斯斯,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反问一句,“Klemens,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不容置疑的气势让张斯斯明显的一愣,他们交情多年,陈子墨从未用如此冷淡的语气跟他讲过话,他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也无从挑剔对方的态度,陈子墨的表现让他觉得,也许本应如此。

  张拉拉没有察觉到哥哥与陈子墨之间的微妙气场,她被那句“女朋友”的介绍刺痛了,那是她努力了多年都没有达到的目标,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抢了去,怎能甘心?

  满腹的委屈化成一串串急促尖锐的德语,叫嚣着吵嚷出来。

  云瑄安静的坐着,看对面的张拉拉满腹委屈的抱怨,眼中是显而易见的骄傲和鄙夷,一次次的扫过她,嘴角挂着的得意,是欺负她听不懂德语吗?心里面小小的叹气,豪门贵女的涵养就只有这样吗,也太、自以为是了。不是说一起留学的吗?连名字都是一样的K字开头,品行怎么相差这么大内?

  房间里,张拉拉娇憨幽怨的德语连绵不绝,清晰婉转,从幼儿园的情谊讲到留学时的情分,洋洋洒洒,半刻都没停过,连云瑄都不得不佩服,不愧是留过洋的海龟,就是比她这自学成才的人强啊……

  陈子墨不紧不慢的喝着汤,润喉清热的老方,特意请厨房提前炖好了温着,上菜之前就端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喝下多少,就被打断了。伸手在她的碗边敲了敲桌面,提醒她赶快喝汤,却换来她小声的嘟囔,“哎,我哪里有那么金贵了?”不过是喊哑了嗓子,哪里就需要炖汤滋补了。

  陈子墨迎着她抱怨的眼神,潇洒一笑,不轻不重的声音刚刚好让所有人听得清楚,“相信我,你有。”连张拉拉慷慨激昂的激情演讲都停下来,一时间安静的诡异。云瑄也惊讶,这人初见时冷淡自持,熟悉之后虽然话多了些,偶尔也会小小的霸道一回,可这样露骨的情话,还是头一次说呢。不理会那兄妹俩的惊怒和失望,云瑄从善如流的埋头喝汤,这可是他的心意呢,不能浪费。

  张拉拉讲得口干舌燥却仍得不到回应,大小姐脾气上来,撂下一句“陈子墨,你给我等着瞧!”转身飞奔而出。张斯斯看着被狠狠甩上的房门重重的叹气,起身打算离开,到了门边,突然回头对陈子墨说,“拉拉一直都喜欢你。”

  “她对我来说只能是妹妹。”

  “我一直以为,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对的人之间,当然可以。”

  “可是,你从没拒绝过拉拉!”张斯斯向前踏了一步,语带指责,“既然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

  “Klemens,”陈子墨敛了眉,直面他,沉了声音,“我从未给过承诺,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以为,可曾有哪个来问过我的意见?我又何时有过拒绝的机会?”

  张斯斯语塞,没错,一直以来都是两家的家长自作主张,拉拉虽然想尽了方法要接近他,却总是被回绝,连他也自以为是的认为他没理由反对,却从没有想过要问问陈子墨的意见,现在来责备他没有拒绝,果然是没什么立场。

  题头释疑——每章的诗词,大多数是与本章的内容有些暗合之处的,以后每章末尾我会尽量解释一下,也许只是写文时的一点感受,希望大家能与我一同感受这个过程的美妙。

  本章题头的这首诗,描写的是青梅竹马的少年时光,本章出现的张氏兄妹恰与陈子墨有这么一段幼时友情,借此点题。

  那啥,俗话说,雁过要留声,人过要留名……

  各位看过的,请留言[擦汗~~]

  作者有话要说:

  绿豆面膜很简单,对上火引起的痘痘痕有效。具体的做法:

  从超市买来的绿豆面取一勺,加水调匀,像普通面膜一样涂在脸上,晾干后揭掉。

  具体的比例和多少,以你自己需要的量和粘稠度为准,试着做几次就有经验了。

  天涯沦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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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张氏兄妹离开,房间终于恢复宁静,饭菜也陆续上来。

  云瑄边吃边若有所思的抬头看他,直看得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筷子,无奈的叹气,“有什么话就问吧,不然我真怕你消化不良。”

  她呵呵一笑,夹起一片碧绿的青菜慢嚼,晶亮的美眸斜挑了看他,半晌才慢悠悠的问,“这饭店是他们家的?”

  “Klemens占三分之一,是三家合股。”他和褚凤歌、张斯斯三个从小玩到大,张斯斯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没兴趣跟着自家老头儿,便撺掇他们俩投资开了这间店。

  只不过,张斯斯的个性有些阴沉,褚凤歌跟他从小就不对盘,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见了面也当对方是空气,要不是有他在中间做和事佬,十有八九会不欢而散。

  所以他们三人并不常碰面,张斯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他反而跟褚凤歌走得更近些。

  “还以为到了她家的地盘呢!”云瑄掀了掀唇,那么嚣张的气焰,最多也就是在不着调的电视剧里见见,要说有幸亲眼观摩还是头一次呢。

  “拉拉一向骄纵。”张家护短众所周知,从小被捧在手心儿的公主,刁蛮任性在所难免。这也是褚凤歌对张家兄妹不买账的原因之一,他不喜欢张斯斯兄妹,由来已久。

  “没关系,”她眯了眼睛,笑得像只狐狸,也许,更像是一只狐狸精,“我大人大量,不会跟你的青梅计较的。”

  陈子墨殷勤的帮她夹了块糖醋鱼,脸上笑得山花烂漫,“瑄,尝尝这鱼,是不是加多了醋,怎么吃起来有点儿酸呢!”

  切~~

  云瑄甩头,谁吃醋了!

  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陈词滥调而以,有人愿意演,她还懒得看呢。

  尽管她早就预见了挡在她和陈子墨中间的障碍不会太少,但是,想到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张拉拉口中的“爷爷”和“伯父”,是不是就没有张氏兄妹这么好应付了呢?

  感觉到她突然低落的情绪,陈子墨抬了头仔细看她,没放过稍纵即逝的那一抹忧虑。

  把她爱吃的点心推过去一点,敛了神色,言辞恳切,语气坚定,“瑄,有句话你要记住,我的任何决定必以你为优先考量,现在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任何决定吗?”他的人生,注定了不会完全属于自己,这样的承诺,包含的东西太多也太沉重……

  “是!没有什么是值得委屈你而得的,即使得到的再多,你若不快乐,我又如何能愿意?”这世间繁华名利权势,并不能全然带给人幸福,有时候带来的反而是不幸,那些本来就非他所愿,如何值得委屈了她呢。

  “那么,你的家人呢?”连家人也不需要考虑么?他的这句承诺,总觉不妥。

  他的神色稍显落寞,“他们并非只得我一个,也从未以我为先。”父亲有继母,爷爷有堂兄,就连母亲生前,也是以子书为先,甚至在子书离开后执意随他而去。他们,从未曾真心的为陈子墨考虑过,遑论摆在前面?

  云瑄轻抚他的手背,把温暖传递过去。那番平静的话语下,难掩压抑与失落,让人心中恻然。很快,他的表情恢复,另一只手覆过来,轻拍几下,“没事了,我早已习惯。”

  优秀的子书曾是他最好的挡箭牌。

  子书身上承载了所有人的期望,所有人的目光,而且他做得足够的好,这才让他们能够容忍一个不那么优秀,甚至是顽劣的陈子墨,让他这个弟弟可以肆意由己的玩耍,随心所欲的生活。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子书,最关心的人是他这个调皮捣蛋的弟弟,若不是子书的早夭,他现在一定过得自由惬意,潇洒遂心,又怎会为了父亲和爷爷的希望,压抑自己的好恶,在这个曾经最厌恶的圈子里浮沉?

  可惜,最珍视他的人却早早离开,剩下的人伤痛之余才想起还有一个陈子墨,退而求其次的企图再塑一个子书,对他强加苛责,后又失望离开。自子书离开,他似乎,再没从那个家里获得过一点点的快乐,成年后,便更少回去。反而是褚凤歌的家让他更自在些,连褚妈妈的唠叨也让他觉得温暖。

  “我说,要是下次再遇见这位大小姐,我该怎么办呐?看起来她可不像会放过我的样子啊……”云瑄扯出另一个话题,试图化解沉闷的气氛。

  “做你想做的,做你该做的。”

  “哎,这句话听上去好像很容易,可是,想做的不一定是该做的,该做的又未必是想做的,怎么办?”故意跟他打诨,说得好像绕口令似的。

  “那就随便选一样。”纵容的笑,只要她高兴,有什么不可以?

  “这样的话,可是会惹麻烦的哦。”

  “没关系,有我呢。”

  “切!你以为你超男啊?”

  “只要你愿意,那么以为也可以。”

  “你这样会惯坏我的。”

  “可是我愿意。”

  天哪,这人没救了!“要是哪天给你惹个大麻烦回来,你可记得今天说的话噢。”

  “你也要记住我说的。”

  “我记住啦,吃饭吃饭。”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啰嗦。

  一句戏言,一语成谶。日后的许多麻烦便是由此而来,而且个个都是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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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诞和元旦相继而来,热闹的街道两侧,众多商家精心装饰着店铺,希望利用喜庆的氛围从顾客口袋里榨出更多的利润。

  褚凤歌这天特意约了陈子墨和云瑄一起吃饭,上次云瑄在饭庄门口被陈子墨劫下,他可是耿耿于怀了好几日,可是陈子墨又常常忙得抓不见人,也只好自己跟自己郁闷。今天好不容易三个人凑一起,总算有机会唠叨唠道了,“我说子墨,你不过就是个芝麻官,怎么忙到这个程度?我看你爹都没你忙。”

  陈子墨的脸色平静,淡淡答曰,“正因为是芝麻官,所以才是第一个被累死的啊……”

  “切~~还真当你是公仆啊,死而后已?”褚凤歌不屑,那么凉薄的性格,什么时候化身热血青年要精忠报国了?都说三岁看大,可这小子三岁的时候已经是大院的捣蛋精了,却不料子书去了之后,突然像换了一个人,整天阴着一张脸不说话,害他差点以为这小子得了自闭症……亏那一帮花痴的小丫头们还一个劲儿的说他酷!哼,冷酷的酷吧。

  后来两人大学毕业了,突然说要开个公司,他心想开就开吧,他要是能因此正常点儿也好。结果公司是开起来了,这小子也不难么乖张了,可没过一年就被家里打包去了德国,把公司都仍给他管。那几年,他褚凤歌可是破天荒的把一件事情坚持了那么久,真不容易啊。

  后来这小子终于回国,他也得以清闲了两年,可他还没歇够本儿呢,这小子又跑去为人民服务了……他是诚心想把他褚凤歌累死不成么!!!

  “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云瑄悠悠然的嗓音娇俏悦耳,把褚凤歌听得一愣,然后扭头恨恨瞪她,“果然是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亏哥哥我这么顾着你,现在就胳膊肘往外拐啦?”

  云瑄被他说的一阵脸红,不服气的反驳,“我是帮理不帮亲……”

  “我看你是想大义灭亲,呃,是任人唯亲,不对,是六亲不认!”褚凤歌暗道好险,差点把自己绕进去。

  陈子墨在一旁眼中带笑,脸上的表情还是清冷。离了那种装腔作势的场合,他便不再强迫自己挂上亲和礼貌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完美无缺,却着实辛苦了自己。褚凤歌瞧见他的笑意,更加不满,连连指控,“喂喂,陈子墨,小瑄妹妹按说应该跟我最亲,却被你横刀夺爱,还把公司也丢给我,明明是你自找苦吃,却偏要拉我做垫背的,你很够意思哦?”

  “放心,娘亲舅大,就算她嫁给我,也还是你妹。”笑容终于从眼中蔓延到脸上,出自真心的笑容,虽然仍旧浅淡,却夺人心魄。

  “啊?你们都到这份儿上了?”褚凤歌心惊,才几天不见啊,这小子手脚忒快了,他家小瑄妹妹可不是对手,天哪,“妹,你没吃亏吧?”

  云瑄眨眨眼睛,褚凤歌一脸担忧的盯着她看,不由得心中滑过一阵暖意,“哥,没有。”又看看保持笑容的他,微微一哂,“我要嫁人的话,当然得哥同意了才行。”

  “呵呵,好妹子。”褚凤歌得意的一笑,朝着陈子墨挑了挑眉,“嘿,子墨,听见没有,想娶我妹妹,可要先过我这一关呢!”

  陈子墨淡淡笑开,低了头喝茶,由着他得意去。

  褚凤歌的嘴除了吃东西,都用来说话。“小瑄妹妹,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啊,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停了一下,立刻补充,“可别告诉我你现在就想嫁人了,哥哥我还没想好怎么整那小子呢,哼,这么多年了,总算逮着个机会整治他,我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

  饶是陈子墨冷静沉稳,也被褚凤歌这个狠狠的狞笑给惊了一下,背上隐隐发凉,前途堪忧啊。

  云瑄嘴角一弯,轻笑出声,“是有喜事啊,乔迁之喜。”学校的房子终于交工,前两天刚交了费用办了手续,钥匙都已经拿在手上了。

  “啊?丫头你买房子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哥哥都不知道呢。”褚凤歌惊异,卖方也不是小事啊,怎么提都没听她提过?

  “去年决定了留校之后就买了,那时候你不在这边,怎么告诉你呀。”她留校的目的有一半是为了房子,不过不是为了价格便宜些,而是为了小区的环境,母亲从小就住在学校的家属区,最熟悉那样的环境,也幸亏是那样的邻居和气氛,才没有让她的病情恶化,也没有给外婆和她太大的压力。所以,自从有了接母亲同住的想法,大学的家属区就一直是她的首选。

  陈子墨听她提到房子,眼神微微一冷,随即垂眸不语。

  仔细问了楼层和朝向,褚凤歌挑眉,“丫头,你挺有钱啊,就算是学校的房子也不便宜吧?”那个地方,紧挨着风景区和别墅区,随便移动别墅都是上千万,即便是学校内部集资的房子,价格也低不到哪里去,何况面积还不小?

  “还好。”云瑄点头。

  “你好像,还没毕业吧?”哪来那么多钱?扭头看看旁边的陈子墨,平静淡然,也不象啊,就算是有份兼职……“柏彦的工资很高么?”

  “啊?”突然被审查财务状况,云瑄有点反应不过来,“应该不算低吧。”每月5k,不算高,但是她不坐班,只在需要的时候去开个会做个原型,也不算少了吧。

  见他还是一脸疑惑,只好再仔细解释,“我是最早加入的那批员工,留到现在的手里都有些股份,年终会有分红,按当年利润的百分比计提。这两年的效益不错,分红的数目不算小。”所以当柏彦的业务上了轨道之后,她就不曾担心过财务问题了,母亲也才能转到更好的医院治疗。

  “你们老板对你不错啊,柏彦现在可是知名企业,财大气粗,是不是啊,子墨?”

  “嗯,”陈子墨还是低头盯着手里的茶杯,语气平稳,“柏彦今年的营销收入已经过亿,还有一个明年的政府采购项目在谈。”

  “不错啊,子墨,早知道咱们也弄个外包的公司玩玩,收入可观啊。”

  “怎么,觉得现在很清闲?”陈子墨淡淡瞥他一眼,语气微微上挑,“四川那边不是有几个项目还没动?不如你去看看……”

  “啊?不不不,哪里会清闲,我现在手头的事情已经忙不过来了,我看还是算了,算了。”褚凤歌连连摆手,开玩笑,他又不是赚钱机器,对积累那些数字没兴趣,要不是答应过他,早就把公司卖了四海为家去了。

  于是关于柏彦的话题被掀过,褚凤歌发挥他神侃的功夫,云瑄是不是的帮腔,不一会儿,气氛又被炒热了。

  当某个话题告一段落,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个人突然抬头,清冷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你那次不是找人借钱?”

  “借钱?”云瑄皱眉,随即想起来,“你说那次的电话?不是,不是借,只是提前支取年底的分红,集资的房子必须全款,我当时手里没有那么多。”

  “嗯。”陈子墨抬眼看她,眼里的神色莫辨,不过表情不再僵硬,声音也有了点温度。

  “子墨,你知道小瑄买房?”褚凤歌很不满,凭什么他都知道?明明小瑄是他妹妹,却搞得他跟个外人似的。

  “不过就是个房子,买都买了,你还想怎样?”陈子墨不理他的不满,跟当初设计他认妹妹时一样的表情,似笑非笑的说,“你要是实在觉得没有尽到当哥哥的责任,那就把装修的事情包下来好了,反正这种事你在行。”公司的房产生意做得不错,自然轻车熟路。

  “那当然,这事包我身上了,丫头你放心,包你满意!”褚凤歌豪情满腔,拍着胸脯打了保票,浑没发觉刚被转移了话题。

  云瑄抿着嘴乐,大力点头,这个当然好,一想到装修她就头疼。眼看到年底了,她的那些门选修课纷纷赶在考试周开始前结课,虽然没有必修课的压力那么大,毕竟也要准备,眼看着十几个选修学分到手,她终于不必担心成为本专业第一个因选修课而毕不了业的研究生,已经是万幸。这种时候,她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装修的事情?反正她没那么挑剔,有人乐意包办当然要赶快答应。

  问清楚她的要求,褚凤歌撇撇嘴,“丫头,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挑剔的业主,可也是最挑剔的。”

  云瑄一愣,“怎么说?”

  褚凤歌哈哈一乐,“按你说的,四白落地、全铺地砖、厨卫精装,这都好办,可是,你又说要材料环保、易于维护,这可就难了……”

  云瑄也乐,“楚人哥哥,你办事我放心,我看好你哦!”

  “哈哈,你放心,擎好儿吧!”褚凤歌豪气的许诺,反正烦心事有手下人去办,要是他不满意,返工就是,就不信搞不定!

  “谢谢楚人哥哥。”云瑄笑得够甜,极大的满足了褚凤歌为人兄长的自豪感,于是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说,小瑄妹妹,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去见见你干妈我老娘啊?”

  没等云瑄回答,陈子墨突然答腔,“怎么突然想起要见褚妈妈?”褚凤歌早知道褚妈妈喜欢女儿,却从没提过要把云瑄带回去,怎么这会儿?

  “哎,我这不是存了点儿私心么,本打算今年过年的时候带小瑄回去见老娘,也好讨讨老娘的欢心,要不然她一准儿得念叨让我早点成家,大过年的,谁不想耳根清静清静啊!”褚凤歌叹气,“谁曾想,不知哪个多嘴的在我妈面前多说了一句,这不,硬逼着要见干女儿,看来过年的那顿唠叨我是逃不掉了……”

  陈子墨对着云瑄点点头,道,“那就找个时间去看看,褚妈妈人很好。”

  “是啊,她对谁都比对自家儿子好……”褚凤歌叹气,自家老娘从来都是看人家的娃好,整天对他唠叨个没完。

  “有人唠叨是你的幸福,有多少人想被唠叨还没机会呢。”云瑄幽幽叹气,目光瞟向对面那人,得他宽慰回视,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题头释疑——遇到褚凤歌,是云瑄一辈子都要感激的好运气,得兄若此,夫复何求?而她与陈子墨,同是乱落天涯的过客,本是素不相识毫不搭界的两个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呔!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不留声的,起码也要把毛留下~~~~~

  飘走……

  凤飞翱翔兮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凤求凰

  ---------------------------以下是正文----------------------------

  大年下,人人皆是诸事繁杂纷扰忙碌,时间过得总是出乎意料的快。转眼又是芳菲将尽的四月,满眼都是娇嫩的绿色。

  褚凤歌的执行力一向强悍,现在看来,压榨手下的能力更是BH。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开学不久,云瑄的新居便光鲜亮丽的等候主人的验收了。以她非专业的眼光看来,已经完全超出了所能评论的范畴,连微小的细节都做到完美,真的没啥可挑剔的。

  她和褚凤歌跟在设计师身后,已经目不暇接,褚凤歌却还在挑三拣四,眼看着年轻的设计师脸色越来越菜,云瑄看不下去了,“褚大少爷,请问这房子是不是我住?”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笑笑,拍拍他宽厚的肩膀,“那您老人家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别老忙着K手下?”

  “好吧,既然小瑄妹妹满意,哥就不多说了。”褚凤歌看看笑盈盈的云瑄,又看看一直在擦汗的手下,点头,但还是不甘心,“可是,客厅的电视墙的颜色……”

  “哥——”她叹气,平常大大咧咧的褚凤歌,居然这么吹毛求疵,一点细节都不肯放过,“你忘了?审美也会疲劳,再漂亮那也只是个背景、只是墙,我会注意到它的概率会越来越趋近于零,你真的认为重新粉刷一次有必要?”

  褚凤歌张了张嘴,撇了撇唇,终于不再说话。设计师立刻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感激的向她比了个多谢的手势。云瑄莞尔,她知道褚凤歌也是为了让她满意才百般挑剔,不然,以这样的标准来建楼的话,还不得赔死?

  不过,春节前见识过褚妈妈的行事作风后,她很能理解褚凤歌热情直接的性格来自何处了。

  那天是小年儿,褚凤歌带着她和陈子墨一起回家。

  风韵犹存的褚妈妈给了她和陈子墨分别一个大大的拥抱,对自家儿子则是一通数落,埋怨他认了一个这么漂亮可人的妹妹,却不知道带回家来以慰她多年的盼女之情,还要她三催四请的才肯回家吃顿饭,真真不孝子!

  褚凤歌被说得低头不语,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等褚妈妈回厨房去忙了,才偷偷的抱怨,“我就知道会这样,小瑄,你讨了老娘欢心以后,可别忘了帮我这个可怜的哥哥多说几句好话,我今后可就指望你了!”

  云瑄听得直乐,这哥哥,莫不是被骂傻了?直到陈子墨为她解惑,“褚妈妈最喜欢女孩儿,尤其欣赏王熙凤,不然,你以为他的名字从哪来的?”褚凤歌无奈的耸耸肩,事实如此,不认都不行。

  果然,褚妈妈对云瑄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早从儿子和别人的嘴里听了些云瑄的本事,如今见面,却是这样精致美丽的女孩子,一顿饭吃下来,更觉得这姑娘灵秀雅致中透着敏捷犀利,深得她心。

  云瑄自幼便很少接触到褚妈妈这样热情奔放的长辈,新鲜之余便是感动。云瑄的母亲是个温婉娇柔的女子,大半的情感给了丈夫,对女儿总是淡淡的,连拥抱都少。外婆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行事端稳从容,对唯一的外孙女更多的是悉心教导,最亲昵的表达不过是拍拍她的头顶,叫声“囡囡”罢了。

  母亲病后,外婆更是倔强的把所有脆弱收起,把刚上初中的她当成大人般对待,祖孙两个互相支撑,却更少有直接的情感表达,因为她们都知道,战胜艰难需要的是坚定豁达,而非脆弱丰富的情感。

  饭后,褚妈妈拉着云瑄问长问短,把三个大男人仍在客厅里不管。褚爸爸到家时一身戎装,与褚凤歌的粗犷威猛不同,虽然也是身材高大,却是洋洋儒将丰采,温雅气质竟与陈子墨有些神似,言谈间似乎也更为投契。

  从褚妈妈絮絮的叨念中,云瑄得知,褚妈妈同陈子墨的母亲是手帕交,子墨的母亲去世后,常接他到自己家里,而且他和褚凤歌脾性相投,褚家反而更像他家了。褚爸爸一向温文,与热情外向的妻子不同,因此与自己粗线条的儿子比起来,他更欣赏沉稳冷静的子墨,两人关系也极融洽。

  谈到子墨的哥哥时,褚妈妈无比惋惜,“子书那孩子是真的优秀,陈家一向对他寄予了厚望,他也从未让大家失望过,谁知一次意外,竟把那么优秀的孩子带走了。子墨的妈妈很伤心,再加上一时……竟也走了。子墨跟子书的感情很好,老陈他们有时候对子墨的管教有些疏忽,好在子书很关心这个弟弟,总算弥补了一些。不过子书那时候突然变的沉默,加上他父亲和爷爷一下子变得十分严格,更是着实反叛了一阵子。”

  褚妈妈回忆起往事,有些酸涩,瞥见云瑄略显沉重的神情,缓缓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好在子墨这孩子有股子韧劲儿,虽然跟凤哥儿很是为非作歹了一阵子,总算没有惹出什么事来,他其实也是个聪明的孩子,有分寸。”

  “嗯。”没想到褚妈妈会同她讲起子墨的往事,一时感慨。没想到那么内敛的人竟也有这么沉郁不快的过往,忍不住好奇,飞扬跋扈的陈子墨,会是什么模样?

  “子墨答应外调的时候,我可是捏了一把汗,那孩子聪明是不用说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家里安排的这条路。”褚妈妈欣慰的一笑,又有些好笑,“当时我还担心,那么少言寡语的孩子,怎么应付那些油嘴滑舌的地方官儿呐?又不是像在部队上,还简单些。”

  这个担心看来是多余了,云瑄心中暗想,那人最擅长的便是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惜字如金的人总是很能说到点儿上,所谓打蛇打七寸,话不在多,管用就行!

  虽然只是小年夜,但众人围坐的情景其乐融融,久违的家庭温暖仍然令云瑄心存感激,也对褚妈妈的热情感动不已,默默看他,眸中此刻也是柔软一片,他也是一样的心情吧,这样的气氛总是令人温暖。

  临走时,褚妈妈拉着她的手,满眼的不舍,“小瑄呐,有空常来坐,也陪陪我这个老太婆。虽然我本来是希望你能做我家的媳妇儿,不过呢……”褚妈妈暧昧的看了一眼后面的子墨,凑近她的耳边说,“不过子墨也不是外人,就算将来嫁过去,那也是我的女儿,女儿总是跟妈亲的,对不对?”

  云瑄一时大窘,本以为他们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想到做长辈的一向对这种事情敏感,何况褚凤歌也属于大龄男青年,褚妈妈听说儿子认了个妹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半路的女儿能不能直接转正成自家媳妇儿?这一天下来,虽然大咧咧的儿子跟小瑄的话没少说,但是她却知道,这个女儿怕永远都是女儿了。

  褚妈妈笑得十分慈爱,拉着云瑄的手送上陈子墨的车,临了还叮嘱一句,“子墨,可不许欺负我们家小瑄!”

  陈子墨越过云瑄殷红的双颊,嘴角含笑的冲着褚妈妈点头,话却是对她讲的,“放心,我可是最怕褚妈妈的竹笋炒肉啦!”

  伴着褚妈妈爽利的大笑,他们挥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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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大部分同学已经不来学校。

  最后一个学期已经没什么课了,论文答辩也八九不离十,同学们大多去了已经签下的单位实习,连云瑄也被安排到数学系,跟着一位资深的老教授学习。

  讲台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的,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也需要些技巧。

  谭教授并不是她的授业恩师,也非学术顶尖的科学家,却是数学系最受学生欢迎的老教授,当年她也很为不能成为教授的弟子遗憾,现在竟然可以有半年的时间跟在偶像的身边学习,自然激动无比。

  谭教授讲课的风格很平和,没有大起大落,却语言生动,枯燥的数学概念在他的课上如行云流水般,丝毫不让人觉得无趣呆板。

  坐在教室最后排旁听,云瑄深深的遗憾,若是当年的专业课也能由教授亲授,她大概就不会被老师说动加入TS了,很肯能还会在数学上钻研下去,当然也不会被老师当超人使唤了这么些年,并且还将继续使唤下去,惨喏!

  老师自从那天跟她讨论出了无线通信的信息加密和安全防范的算法这个选题,立刻如获至宝,兴冲冲的报到学院,很顺利的立了项,通过了初审,进入复审。老师前些天交给她厚厚的一摞书和资料,无比信任的把准备复审报告的光荣任务交给她。

  于是,才脱离苦海不到半年的云瑄同学,又重新回到了与月亮为伴的夜以继日的生活当中。

  眼看着开了几天的夜车,报告终于有模有样了,云瑄从电脑前收回视线,转了转微僵的脖颈,站起来活动活动四肢。已经接近午夜,初春的芬芳从窗口飘入,一轮弯弯的新月挂在天空,月色下树影婆娑花影憧憧,一派安然。

  电视里播放着早前的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在安静的屋子里清晰想起,“日前启动的高新技术企业示范活动今天举行了第一批入选企业的授牌仪式,本市相关领导出席了授牌仪式……”

  一群西装笔挺的领导正颁发证牌,画面交错,是当红主播对他的专访。配合着东堂美人温柔曼妙的提问,陈子墨英挺的身形出现在电视画面,“此次市府对高新技术的扶持政策,并不仅限于减免税收和政策倾斜,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的具体项目出台,加速这些有潜力的成长型企业的发展……”

  长长的特写镜头,全是他的近景,沉默的、思考的、微笑的,分秒不弃的捕捉了他全部的小动作,她严重怀疑这摄影师是位女士!

  “真是讨厌!”

  她轻轻咬唇,西装笔挺的陈子墨,意气风发的陈子墨,引人瞩目的陈子墨,还真是讨厌呢!

  抄起手机,再瞄一眼已经切了镜头的画面,手中拇指翻飞,待信息发出后,才感觉哽在喉咙的那口气稍稍顺了顺。

  简单的冲个凉,脑子清醒许多。

  报告还需要再润色,明天交给老师审看,再修改一次就算完成任务了,今天再熬最后一夜,下次大概要等课题开始后了。乐观的估计报告应该能在半小时内搞定。

  在桌边做好,正要开始工作,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他。

  他的工作总是多得忙不过来,白天不是会议就是应酬,许多工作都挪到晚上处理,她们也只在晚上才有机会通个电话。不过真正通话的次数并不多,好不容易得来的猪一样的幸福时光,她每晚必定10点前上床,手机也一并关了,通常是关机前发条短信给他,第二天早上开机时会收到他的回复,有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有时却洋洋洒洒好几条,不过时间都是一样的晚,甚至有时候已经离天亮不远了。

  奇怪居然这个时候给她电话,难道今天没有工作?窝在沙发上接听,那边听上去很安静,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低沉的传来,“干嘛去了,这么久才接?”

  “喔,洗澡,顺便清醒一下。”

  “哦。”他沉默,云瑄以为他可能要挂电话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愣住,不解他的质问,这家伙,似乎在生气?

  “你说呢。”陈子墨坐在办公室里,案头还有成堆的文件等着他批示,他却为了她的一条信息烦恼不已,顺手就回拨了她的电话,原本这个时间早该关机的,却不料居然接通了,只是没人接听。

  心里转过无数种可能,不断的安慰自己,不必担心,拨出电话的间隔却越来越短。终于接通了,她软软的声音响起来,心中的焦躁纷乱立刻烟消云散,却还是硬了语气问她的行踪,原来只是在浴室没听见而已。

  摇头轻讪,原来陈子墨也有今天,也会为了一个人患得患失至如斯地步。又想起她之前的那条短信,直接问她原因,她却跟他装傻!绷了嘴角,眼神微眯,仿佛面前就站着那个让人心疼让人心痒的小女子,恨不能把她拉进怀里狠狠的打一顿。不过他知道,大抵是舍不得的。

  云瑄皱着眉,转眼瞥见没人理睬的电视画面,突然明白他说的是刚刚的那个短信。“呵呵。”她缩起双脚,把自己抱成一团,手机贴在颊边,他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跟前,“你说那个啊——没什么,就是说你讨厌啊!”

  怪只怪,那档恼人的新闻节目,明明是本市新闻,偏要搞得跟明星访谈似的,何况还有东堂美人的欲说还休,未语先笑?

  听他似乎有些紧张的追问,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嘴角的笑意爬上双眼,抬头,今天的月亮好噢……

  陈子墨挑眉,嘴角满满上挑,这小丫头打算跟他打哑谜么?于是缓了语气,轻声慢语的低喃,“瑄,为什么说我讨厌啊?”

  “因为你很讨厌啊……”

  “哪里讨厌呢?”

  “哪里都讨厌!”哼!

  “比如呢?”

  “比如?比如你干嘛要穿西装啊?穿了西装干嘛要那么帅啊?那么帅干嘛要出来现啊?出来现干嘛要那么引人注目啊?”云瑄越说越气,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亮,干脆把窗外那勾新月想象成那个招蜂引蝶却还不自知的陈子墨,狠狠的瞪。

  一串的疑问递进排比句,把成竹在胸意图诱供的陈子墨一下子砸晕,讷讷不能语。

  “我……”原以为这丫头大概是怪自己不能经常陪她,生气了,本想软语安慰一番,哄他消了气。不想,却给他砸了这么一通过来,怒气冲冲,问题比想象中的严重?

  “哼!”冷哼一声,没事打扮那么英俊做什么?在那么一帮灰黑的背景中亮眼出挑的他,必定吸引了无数女士的眼球,作众人眼中的焦点很过瘾么?

  陈子墨的聪明和敏锐,经历了商场和官场的打磨后,早已成为融入骨髓的智慧和通达。只是,在心仪之人的面前,那些大智慧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但静下心来细想她的话,终于茅塞顿开。

  “瑄,你吃醋了。”愉悦的笑声清清楚楚的传过来,自信而骄傲。云瑄的脸上也染上淡淡的笑容,不说话。“我很高兴。”

  “切!这有什么高兴的。”不过是她发了脾气,骂了他一顿。

  “我就是高兴。”低沉的笑声犹如醇厚的陈酿,优雅的散发着迷人的气韵,令人沉醉。

  “怎么现在还不睡?”情人间的对话,连沉默都噙满甜蜜。陈子墨笑够了,关心起她的作息来。

  “你不也一样?”

  “我几乎天天如此,你可是乖宝宝。”

  “可惜是兼职的乖宝宝……”云瑄叹气,牧人手里的鞭子举起,小羊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老师新一轮的压榨已经开始了,我不过还有三五个月的喘息之机。”

  “TS的导师?”

  “是,现在是我的博士生导师,未经我同意的!”那老头好奸诈,知道她有意脱离他的魔掌,竟然找院长直接批了她的博士指标,又用新的课题套牢她,摆明了要再压榨她两年。

  “这样也可以吗?”TS的负责人,十分严谨和蔼的科学家,对待专业领域的问题一丝不苟,云瑄对待工作的态度与他如出一辙,这两人常常嘴上不满,心里其实佩服得紧。

  “谁知道啊!可怜我未出虎穴又入狼窝,开学后还要带本科的大课,天哪,这日子没法儿过啦——”

  “没关系,过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我帮你摆平。”

  “呵呵。”真好,他的声音莫名的让人踏实,尤其在这样静谧的凌晨时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今晚打算熬到几点?”陈子墨转回到桌前,翻开一份文件,慢悠悠的说话。“女孩子熬夜对皮肤不好,你不是也很在意这个?”

  “我知道啊,12点半就差不多可以休息了,可是现在,已经快一点啦!”时间竟然过的这样快!同一片月朗星稀下,一个窝在沙发,一个靠在窗前,隔着大半个城市的距离,喁喁细语。

  “啊,看来是我的错。”陈子墨的心中一动,沉吟片刻,突然用一种不似平常的语气说道,“瑄,我现在过去,好不好?”

  “喔……好啊。”异样的腔调羽毛般轻刷过她的耳鼓,胸臆间涌起一股麻痒的感觉,好似涨得满满,又好似缺了点什么。

  “那,留下不走了,好不好?”那片羽毛继续刷。

  “……”到底缺了什么呢?明明已经满到快要溢出了呀!

  “等我,半小时后到!”这几个字,陈子墨讲得斩钉截铁,似乎从没这样期待过,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水面,浅浅的波纹顷刻化作汹涌巨浪,一波一波的鼓胀他的胸臆,再也压制不住……

  月朗星稀,深色的车子在凌晨的夜色中,一路飞驰!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他等了这么多年,似乎单单就只为了一个她。

  还如一梦中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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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墨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夜色正浓。

  走廊上昏黄黯淡的灯光从他的背后静静洒下,从云瑄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英俊得仿佛发光的希腊雕像,优雅的站在门外,笑吟吟的望着她。

  感觉黑沉沉的阴影从头顶压过来,恰好罩住她,合二为一的感觉,忒亲昵。脸颊的温度缓缓上升,顿了顿,伸出手指下意识的去拢耳畔的碎发,却落后了一步,他已经先她一步代劳。

  “嗯,进来吧。”低柔的嗓音透出细微的紧张,侧身,看着他修长的身躯贴着她的身体,独有的淡香缠绵的绕过来,丝丝缕缕,挥之不去。

  陈子墨熟门熟路,一进客厅就看见茶几上热气袅袅的茶壶,金黄色的茶汤,漂亮如昔。“已经准备好了?”他回头,低哑的嗓音带着轻缓的压抑,沉沉的向她逼来。

  云瑄被这句话生生的钉在门口,怎么听都透着□裸的暧昧。

  即使对情事懵懂,也知他星夜赶来,绝不只为了一壶茶那么简单,此刻的暧昧,沉黯的目光,都令她莫名的无措。

  还好只开了桌上的台灯,再就是电视荧屏上的五光十色,她只希望此刻的心慌意乱在昏暗中能不那么惹眼。

  陈子墨轻轻一笑,他的小姑娘,会紧张他了么……气定神闲的在沙发上坐下,细品那茶中滋味。

  “报告怎么样了?”陈子墨抬头,看见门口的她还楞楞的站着。秀丽的身段裹在窄腰阔腿的居家服里,俏生生的立在那儿。头发盘在脑后,露出细腻白皙的脖颈,幽幽的折射出瓷器般的光泽,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微白。

  “还、差一点儿。”放下电话,她的心思就不在报告上了,去厨房煮了茶,就一直守在沙发上等着门铃响起。

  那报告,接到他的电话之前什么样儿,现在,还是什么样儿。

  陈子墨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她坐过来。“不是说了明天要交给老师?”

  “嗯……”

  “去吧,我先歇会儿。”没有趁机穷追猛打,说过了不会逼她,便守诺等着,等着她主动放下顾虑,站到他的身边来。

  云瑄没有忽略他眼角眉梢的风尘,透着让人心疼的疲倦。转身把沙发归置好,“好,那你先躺一下。”

  噼啪的键盘声再度响起。

  陈子墨靠在熟悉的沙发里,举着温热的茶杯,任此刻的宁谧把自己包围。不远处,她专注的敲打,侧影美好,只要稍稍抬头就可以看见。

  来时满腔的鼓噪欲望此刻竟风平浪静,只觉现世安稳,此生静好,有她相伴一处,哪怕各自安坐一隅也是满足。

  轻缓的长舒一口气,连日的忙碌积累到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如有神助,长篇大论的报告洋洋洒洒的一挥而就,仔细的检查整理,终于完成。

  打印机嗡嗡的工作,一页页的吐出她接连几日的劳动成果。偷空去看他,已经躺了,双目微阖,鼻翼微扇,已然熟睡。

  拿了薄毯帮他盖好,竟然也没有打扰到他的好眠,还是那么静静的睡着,不禁垂了眸细细看他。

  冷峻的容颜,睡梦中依然清冷,仿佛已经透入骨髓,只是眉眼下颌的线条稍稍舒缓,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他多了几分纯真。

  伸指轻触眉间几道淡淡的皱痕,这人,连睡梦里也不得松懈么。

  第二日陈子墨醒来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外头春雨缠绵,淅淅沥沥的下个不休,这样的天气,倒是睡懒觉的好时候。

  屋子里安静的没一丝声响,看向她的卧室,门开着,人却不在。正打算起来,门口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没几下,门开了。他一愣,仍闭起双眼,装睡。

  云瑄提着几个食品袋走进厨房,把早点倒腾进碗碟,回到客厅,却见沙发上的陈子墨仍在沉睡。

  想起晨光中的他,清冷的睡颜透着憔悴。

  头发七弯八翘没了往日的伏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细密的胡茬浅浅的冒出来,鼻翼和额头是亮亮的油光,那里还有半点不是人间烟火的贵公子模样?

  猜他这阵子大概累坏了,于是一大早的跑出去,横穿了大半个校园,又在梅园排了大半个钟头的队买回来著名的紫米粥和鸡蛋夹饼,却不想他竟仍未醒。

  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随手捡了个垫子坐下,手臂支在宽大的茶几上静静看他。丫

  曾经满当当的桌面早就收拾得清爽利落,实验室的电脑早已归还,毕业前的这阵子闲散生活她已经十分适应,于是更加同情仍在水深火热的陈少爷。

  心思七转八绕的溜达了一大圈,再回到他身上时,赫然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正满含笑意的等待她的关注。

  “呀!你醒了!”一时愣忪,小小的惊讶冒出来。

  陈子墨对着她缓缓一笑,顿时眉目疏朗,疲色一扫而空。看她一反平日里的精明,露出蠢蠢的娇俏模样,忍不住伸长了手探过来,“刚刚想什么呢?”

  手指在她的眉眼和脸颊处流连,舍不得离开。

  云瑄深色顾盼,忽然被什么东西定住了目光,右手一挥,抓住他的手腕,美目圆睁,“糟了!”

  陈子墨立刻跟着皱眉,不明所以,有些急促的追问,“怎么了?”

  云瑄用左手指了指他的手臂,对着那管皱得一塌糊涂的衣袖皱眉,“我家里可没有男士的衣物,怎么办?”总不能让一派优雅的陈公子浑身皱皱巴巴的出门吧?

  陈子墨顺着她的手指看向自己毫无形象的衬衫,也是一哂,“这个啊,就麻烦瑄瑄帮我洗了吧。”

  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云瑄忍不住撇嘴,“干嘛我洗?”

  陈子墨一脸无辜,“难道我洗?”

  也是,难道还能指望他么?

  “可是,衬衫洗了你穿什么?”衣服洗了,他总不能光着吧?

  “没关系,我不介意。”某人笑得一脸奸佞,那里还有什么清冷的影子!

  “可是我介意!”云瑄红着脸甩开他的手腕,起身往卧室走,恼羞成怒的扔给他一句话,“早饭在厨房,自己搞定!”

  待云瑄拿着两件衣服出来,发梢濡湿,眉目清朗的陈子墨已经一派悠闲的坐在那儿喝粥了。

  没好气的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这是我找到的唯一你能穿的衣服了,将就一下吧。”这可是她费心淘来的珍藏版T恤,可惜当时店里没有小码,只好拿了这套对她来说过于嘻哈风的大码,反正是收藏,能不能穿也无所谓,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救命稻草。

  看看标签上的尺码,他挑眉,她是打算买来当裙子穿的么?再看到T恤上夸张的卡通Poppy和Oliver,他无语了。单单一条围裙也还罢了,难道让他穿着这套卡瓦伊的套衫呆上一整天么?

  云瑄摆手,再不满也没有办法,她不是田螺姑娘,也没有刘谦的本领。“只有这个你勉强能穿,再没有其它的了。”

  这可是珍藏版的套衫,她的最爱!要不是他,打死她也不会拿出来的,居然还不满?

  “好吧。”陈子墨妥协,虽是早春,天气见暖,但光着上身总还是冷,何况她也不会允许的。

  算了,反正在她面前他的形象早就破坏得不剩什么了,也不差这一桩。

  “今天有什么安排?”陈子墨对那个没事偷着乐的丫头挑眉,“不是说要把报告给老师送去?”

  “早上已经拿给老师了,”师母还留她吃早饭呢。

  “哦,然后呢,打算做什么。”

  “然后?”云瑄偏了头认真的想,“喔,本来是打算去买些被褥枕头什么的,那边还差些东西没添全。”屋子也晾了几个月,本打算五一的时侯把妈妈接过来,一起搬过去。

  “阿楚的手笔,可还满意?”那房子他还没去看过,听阿楚说环境很不错,离他的别墅也不算远。

  “很好啊,反正换了我一定做不到那么好。”

  陈子墨想了想,突然提议,“那就按计划,出去买东西。”

  “咦,你不用上班吗?”人民公仆不是很忙的吗,这几个月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可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小姐,今天是周末。”他看过去。公务员也是有休息日的,虽然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先生,以前的周末也没见你休息过!”她瞪回来。

  陈子墨突然笑得十分妖娆,倾了身子靠过去,嘴唇几乎碰到她的耳垂,语调暧昧的低语“好吧,我姑且把这当成闺怨好了,今天算我补偿你如何?”。

  “你……”云瑄后仰,再后仰,还是躲不开他的气息,反而因着仰头的动作,变成主动把柔唇送上,转瞬成为祭品。

  轻喘着放开她的唇,陈子墨的脸紧紧挨在她的颈侧,气息灼热。

  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神色复杂,“瑄瑄,你最好想办法让我们快些出门,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们能一直坐在这里说话……”

  松开搂在怀中纤细身体,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红艳艳的颊粉嫩嫩的唇,陈子墨觉得自己昨晚实在够风度,柳下惠大概也不及他君子吧?

  云瑄愣了愣,随即脸颊滚烫,几乎是跳着离开他的怀抱,“我、我这就去、去把你的衬衫弄干。”

  逃也似的离开,剩下陈子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苦笑,真是自作自受!

  春雨贵如油,但在城市里却似乎并不怎么得人心。校园里冷冷清清,只有外出觅食的小猫两三只,马路上也是空空荡荡,湿漉漉的空气透着怡人的青草香。

  陈子墨昨晚是直接开了公车过来的,此刻却不好再开着出去闲逛,只好让小夏过来开走。

  坐在她的车子上,陈子墨随意的四处打量。车内装饰华丽,主色调与车身的颜色一致,是奔放的红色,各处的饰物大多以蕾丝为主,看得出来是被撤去了不少,但仍然可见曾经的繁复精致。

  “车子什么时候买的?”陈子墨的眉峰微挑,在他的印象中,云瑄最爱的应该是简洁利落,何曾喜欢这样繁复的装饰?

  “马哥转给我的,去年底吧,嗯,基本算是友情赠送,只收个白菜价!”那家伙,潇洒的很哦。

  “哦?”陈子墨垂眸淡淡,状似不经意的抬眼,看见车外灰蒙蒙的天,如同此刻的失落,“有没有打算换个车?”

  “有啊。”接母亲回来住之后,少不了会经常外出郊游,这辆车子妈妈坐起来恐怕不太舒服。

  “想好了么?”他终于有了些兴致,微微抬了话尾,很认真的问她。

  云瑄侧头看他一眼,但见平静如常,看不出丝毫的波动,微一犹豫,也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回答,“想换个SUV,Q7或者X5都行。”

  “你倒是很舍得啊。”他轻笑,打趣的看着她。

  “唔,还好啦,主要是带了轮椅出门方便些,还有就是安全比较有保证。”开玩笑,普通的国产车钢板薄得像纸,她可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那等于是拿妈妈今后的生活开玩笑嘛!

  “什么时候买?”

  “嗯,怎么也得等年底的分红到帐,手里的现金不够呢。”柏彦今年的业绩很好,年底的红包分量应该很BH。

  陈子墨的眼神滞了滞,沉声“哦”了一下,抿了嘴角,再没说什么。

  购物时,他们大概是整个卖场里最神速高效的顾客,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顺序浏览着各家店铺,看到中意的云瑄会停下询问,陈子墨偶尔也会给些意见,然后云瑄极自然的刷卡付帐,留下送货地址,陈子墨在她身后站着,眼神淡然。

  他们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挑选完了所有的物品,原本计划着去她的新居参观,不料陈子墨突然说有事要先离开,出门后,小夏的车已经等在门口,她竟不知他何时通知了小夏。

  目送他沉默的离开,云瑄心中微微有些发堵。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她知道,他应该是在生气,可是,气什么呢?明明出门时还好好的呀……

  纠缠了几天的细雨绵绵,撕不开扯不断的阴霾令人心情莫名的烦闷。不过,显然心情比天气还烦闷的人,不只她一个。

  为了庆祝她的乔迁之喜,柏彦的同事们约好了为她庆祝,地点就选在红极一时的餐厅,亭台楼榭雕梁画栋,菜品更是富贵精致,据说是本城权贵经常出没的地方。那帮家伙,除了要狠狠宰她一笔之外,还打算摆她一道。

  既然是红极一时的地方,自然抢手,提前预约都未必有位,临时起意的结果就是抱歉,要么延后,要么坐等。好在还有褚凤歌这个精通吃喝玩乐的“活动”贵宾卡,关键时刻便显示了他存在的意义。

  一个电话搞定,那帮家伙们终于一偿所愿,磨刀霍霍向——她的钱包。

  姜爽作为她的家属一道出席,不过很明显,她有心事。

  她和赵新鹏的问题已经解决,起码,云瑄是这么以为,难道又起波折?一向爱玩爱闹爱看帅哥的姜爽,今天却从进门开始就闷声不响,除了埋头吃东西,就是对着空气发呆,手上的红酒已经添了几次,这样的情况实在少见。

  任那帮吸血鬼肆无忌惮的点了菜,云瑄趁着众人酒热耳酣之际,拉了低头喝闷酒的姜爽出了包间。

  古朴雍容的廊壁内,人影空落。小巧的抱厦回廊里,暗色的木质桌椅简单庄重,敞开的窗格外面流水潺潺。

  姜爽心不在焉的落座,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凉亭愣愣的发呆,云瑄只看着,也不去打扰,由着她沉默。有些事,只有她等自己开口。

  “小瑄,你说,我到底欠了他什么?”姜爽苦涩的自嘲,眼睛还落在幽暗的水面,“我爸爸特意托了朋友关照,其实不过是想帮他制造些机会而已,结果如何还是要看他的能力。可他却闹着要辞职,说是不能靠着老婆的娘家往上爬……”

  云瑄叹气,姜爽此刻的落寞,赵新鹏怕是不会理解。就为了他的自尊心,要拿小爽的付出作陪葬么?

  “小瑄,他凭什么,拿我的付出这么糟蹋?凭什么,拿爸爸的心意这么不待见?我不过是,喜欢他,难道我想把自己拥有的给他,也有错吗?他为什么那么说?”

  姜爽渐渐红了眼圈,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溅在平整的桌面,爆开一朵小小的、脆弱的水花,四散奔离。

  “我说,这就是男人的不同啊,他只是,不懂得珍惜。”云瑄在心底叹气,赵新鹏之于姜爽,就是那份逃不开躲不过的执念,不管旁人说什么,除非她自己想开,都无济于事。

  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拥住垂泪的好友,此刻,有我陪着你,可以尽情流泪。

  “可是,为什么?我不过是喜欢他。”

  是啊,为什么?她不过是,喜欢他……

  满满的心意换来辞职相迫,令人难堪,更令人难过。只是,对于赵新鹏的反弹,云瑄其实也能够理解一二的。这么多年,面对周围许多人的帮助,她又能做到几分呢?下意识的拒绝里,除了不愿意习惯依赖别人,当然也有自尊心作祟,其实她,也伤了不少人的心吧。

  “爽啊,”云瑄拍拍好友的肩膀,低低的启口,说给她,也说给自己,“去把这些话讲给他听,让他知道你只是因为喜欢他,并没有看低他的意思,你们只是提供一个机会,当然会尊重他的选择。但是,也请他同样尊重你的付出,同时,也考虑一下你们的将来。”

  “他不肯听……”

  “小爽,日子是你们两个人要过,如果这样的事都要闹得天下大乱,那你也该检讨一下自己的选择了。”恋爱固然浪漫,可浪漫不能当饭吃,谁也不是神仙,还是需要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

  他们两人的出身、背景,还有他父母,注定了这样的磕磕绊绊不会少,如果每次都要如此这般的伤筋动骨,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下去?

  如果努力了,尽力了,还是不能有期望中的结果,那也只好承认失败。

  好不容易安抚了姜爽的烦恼,云瑄的烦恼却找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俺会更勤快滴……

  题头释疑——那夜飞驰而来的陈子墨所带来的悸动,宛如梦中,却为何当她默然回顾,已悄然不知所踪?

  此情须问天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李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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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厅的建筑临水而建,曲转回廊更添加的几分诗意。

  只是,再诗情画意的地方,如果遇到充满敌意的死对头,也不会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便如此刻的云瑄,看着对面狭路相逢的拉拉大小姐那一脸的高傲和怨怼,深感无力。

  姜爽就站在她的身边,敏感的察觉到了好友身上一闪而过的不耐,不由仔细的把对方一番打量。一袭红衣的年轻女孩儿,高贵艳丽,与生俱来的骄傲在她的脸上一览无遗,身旁还有一位贵妇,虽人到中年却气度不减,雍容华贵之外另有几分杀伐决断的从容风范。

  不待姜爽忖度对方的来意,那女孩子已经开口。

  “这不是云瑄小姐么,怎么今儿也来这儿吃饭么?”虽是笑脸迎人的打招呼,言语间的盛气凌人却把她的心思表露无遗。转头挽上妇人的手臂,俏皮的挤了挤眼睛,甜糯的介绍,“禾姨,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云小姐,子墨哥哥的朋友。”刻意省掉了一个字,言语间的酸涩却丝毫未减。

  云瑄在她的对面,察其 ----


  谨慎的拿捏语气,云瑄客气的向那妇人致意,张拉拉的介绍,已给了她足够的信息来判断,这位夫人与陈子墨的关系匪浅。

  “嗯。”那贵妇的眼神只微微的扫过她的身上,便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绝非普通官宦亲眷可比,那是执掌权力的人才有的气度。

  “云小姐,噢,应该叫云老师吧?怎么会想起来这儿吃饭呢?这可不是做老师的能承受的消费呢。”大小姐乜斜她们一眼,笑盈盈的问。

  姜爽是个直脾气,从小也是众人捧在手心的公主,哪里受过这样明显的歧视?眉毛一竖就要反击回去,被云瑄轻轻一拽手臂,截过话头:“张小姐,多谢关心,今天是同事们帮我庆祝乔迁才来聚餐的,偶尔一次,还承担得起。”

  “哦?”大小姐眼睛一亮,似乎抓住了什么,“据我所知,云小姐还没有工作吧,怎么竟然有实力买新居?”

  “多亏朋友们帮忙,也要感谢学校对我的照顾。”云瑄低头笑笑,看来拉拉大小姐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对她的情况摸得很清楚了,只是,至于的么?

  “云小姐的朋友很大方啊。”毫不遮拦的话外之音摆得清清楚楚,姜爽又忍不住要上前,仍被云瑄拦了下来。

  “是,朋友们对我帮助良多。”

  “不知道那是位什么朋友,噢,是不是子墨哥哥……”张拉拉一边说,一边留意身旁那位夫人的神色,见她一直不动声色,便故意顿住,果然见旁边一挑眉,不由心中暗喜。

  云瑄再叹,这样的步步紧逼,环环设套,难不成要逼她在这里上演孔雀东南飞么?“不是,张小姐多虑了。”

  张拉拉还要纠缠,旁边的夫人突然开口,“拉拉,我们过去吧,不要让你妈妈等急了。”语气和蔼,却威仪斗生,硬是把张拉拉后面的话生生的压了回去。

  离开时,对云瑄她们只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倒是张拉拉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回头,那眼中赤裸裸的嫉妒和怨恨,让云瑄几乎不寒而栗。

  “嚯,好强大的气场——”姜爽作势拍拍胸口,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仍然心有余悸。

  云瑄看看她,低头偷笑,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差点要冲上去跟人家理论的。

  忽略她眼底的笑意,姜爽拉住她的手臂,八卦兮兮的问,“那女的谁呀?跟醋坛子里泡过似的,那句‘子墨哥哥’叫的,鸡皮疙瘩掉了都不止2斤!”

  “呵,不是说人家气场强大吗?”

  “哎,我那说的是旁边那位太后老佛爷,不要偷换概念好不好?”姜爽撇嘴,“快回答!”

  “那位张小姐,据说是陈子墨门当户对的青梅,早就情根深种,对于我的存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云瑄嘴角挂着笑,想起他那天的表露,依然心动。

  “喂,云小姐,请不要突然笑得那么飘逸好不好?你要是想你的子墨哥哥了,可以回头打电话给他,现在,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后退一小步,躲开眼前那张突然放大的脸,尴尬的咳嗽一声,“她身边的那位,我也不认识,不过……”

  “应该不是普通的家庭妇女吧,看样子有点脸儿熟。”姜爽眨眨眼,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小瑄这样的性子,怕是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嗯,大概不是。”他很少谈起家里的情况,她也从来不问,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现在看来,还是想得简单了。

  “要不要回去问问他?”姜爽很替她担心,反求诸己,她和赵新鹏之间的距离不过尔耳,却仍然是麻烦一箩筐,而好友面对的问题,比她还要复杂多少倍!

  “嗯,我再想想。”云瑄的眼神微微暗淡,满是犹豫。

  刚刚劝解姜爽的话言犹在耳,可是人总是习惯克人以严,克己以宽,同样的道理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放在自己身上却远没有那么容易。

  她与陈子墨之间的距离,是她一开始就意识到的,也为此犹豫过,逃避过,退缩过。后来虽然重新走在一起,他们却都刻意的忽略了这一点,也很有默契的绕开,直到这一切明晃晃的摆在眼前,让她无处可逃。

  仔细回想,他一定知道她的顾虑,但却什么都没说,她不提,他也不讲。或许他已经有了决定?突然想起那天去商场,路上他突然提起换车,而后又突然说有事,离开时淡淡的怒气,那时她还在疑惑究竟哪里惹他不高兴了,现在却如醍醐灌顶,一切那样清楚明白。

  他的气,是在气她不肯接受他的付出,就像姜爽伤心赵新鹏的拒绝一样,他同样失望于她的不接受。而她,那般正义凛然的教训了赵新鹏,一转身,却用同样的自尊和自卑,伤害了他。

  云瑄抬起头,水眸中一片清明,对上好友探寻的眼神,只报以淡淡一笑,眼角眉梢俱是轻松快意,姜爽霎时心领神会,聪慧如云瑄,决定了,便会做到最好。

  教育资源稀缺,能上台讲课的老师同样紧俏。学生越来越多,那么多的课程总是需要老师来担的。

  学校安排的实习期已经过去几个月,云瑄在谭教授的指导下受益匪浅,对讲台的恐惧大大降低,试讲过几次的效果也不错,基本达到了学校的初衷——让新生力量早日成长为能够冲锋陷阵的主力军,毕竟有那么多课等着人教呢。

  渐渐的,云瑄开始对走上讲台的日子充满期待,却不料变局陡生,本来一帆风顺的实习期,突然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谭教授是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是学校眼里最具价值的教授之一,当然不会只带云瑄一个菜鸟,一起跟随谭教授实习的有三个,两女一男,都是今年刚毕业的硕士博士,说起来倒是她的资历最浅。

  本来三个人相处还算愉快,年龄接近,很快成了朋友。眼看着正式毕业的日子将近,突然安排了一个自英国归来的超级海龟加入实习的队伍。

  说起这位刘博士,着实Super。

  还记得第一次在谭教授的办公室里见面,当时谭教授还没到,刘博士向他们三个自我介绍之后,竟然对着云瑄和另外的女孩子赞赏的点点头,然后甚为满意的称赞道,“女孩子,还是做老师好,稳定清闲,有利于培养气质,不像在外面工作的庸脂俗粉,粗鲁挑剔而且没有眼光,太看重名利!”

  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活似一个被女儿气坏的父亲,弄得她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答言。结果,她们在谭教授来之前的2分钟内,听这位刘博士从古代的女训讲到现代的三从四德,实打实的上了一堂女性品德培养教育课。

  后来另外的女孩子小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这位刘博士,刚刚被相亲对象一票否决,还附赠了几句颇为中肯的评语,心灵受到了极大伤害,所以才逢人便讲。

  后来的事情更加离谱,也不知道刘博士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对她生出了莫名的好感,抓住各种机会与她相约,即使再三被拒,依然痴心不改。

  云瑄恨不得大呼救命,可惜,没人理她。事实证明,天使姐姐大概只会帮范伟那样的伙夫出那口恶气,她,显然没那份儿运气。而且,这人的自我感觉实在太好,自以为是的本领以纪念馆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

  这不,刚刚旁听完谭教授的一堂课,云瑄正要从后门溜走,却被刘博士抢先一步堵在了门口。收到小王同情的眼神,无奈的一叹,随着学生们一起走出教室。

  “小云,中午一起到农园吃饭吧,姑姑说,那里的铁板烧很不错。”刘博士言辞恳切,却狠狠的忽视了云瑄此刻的不耐。

  “谢谢,不过我约了朋友,你还是跟刘主任一起吧。”那个刘主任,正是本校教务处副主任,刘博士的姑姑。

  “小云,”刘博士一脸的不赞同,“姑姑当然会去,可是,你临时缺席总是不太好。”

  “刘博士,有件事我想请你弄清楚,我,并没有答应过你的任何邀请!”云瑄的脸色一僵,后脊梁顿觉阴风阵阵,从没见过这么能自说自话的人,what叫临时缺席?她从来都没答应过他好不好?

  刘博士不可置信的皱了皱眉,正要反驳,被云瑄抬手制止,天哪,还小云!那刘主任这样叫她也就忍了,毕竟外婆那一代的人都喜欢这样称呼小辈,可是,他以为他是谁?

  “如果有任何让你误会的地方,我道歉,但是,刘博士,我再次明确的告诉你,我没有、也不想答应你的任何邀请。”云瑄加重语气,紧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刘博士状似不满的点了点头,才舒了一口气,抱起手里的书,连收进背包的时间都不想浪费,转身向宿舍楼飞奔。

  刘博士一声不响的跟在她身后,一路上尽是刚才上课的学生们,见他们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都暧昧的朝着他们笑。云瑄越走越是气闷,回头恶狠狠的瞪人,无奈接受方屏蔽所有信号,只好无语问苍天,这是哪里来的外星生物?

  这么多年过来,她一直努力向外婆的标准看齐,贯彻“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格言,专心修炼外婆那般“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淡定气质,以为已经成精,却不料一个刘博士便让她重新认识到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强烈的爱憎感!当然,还有那个刘主任。

  其实,有时候陈子墨也会“一言堂”自说自话,就连褚凤歌的脾气上来了,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根本不理她的苦口婆心。她也常常被他们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那只是情人间的亲昵和朋友间的默契,跟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根本没得比,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想与此君有任何瓜葛。

  终于回到租屋的楼下,云瑄远远的开了车子的中控锁,走到近前拉开后座的门把书本扔进去,“嘭”的一声又关上,回身看着一路跟来的刘博士。

  已经是夏初,居然还是全套的西装领带,头发抿得一丝不苟,金丝边的镜框,摆在橱窗里就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龟了,大概他就是按那个标准打扮的。

  “刘博士,你跟过来做什么?”语气已经接近冰点了,若是外婆还在,一定又要说她没礼貌,可是,如果没礼貌就能让他知难而退,她情愿被外婆罚抄100遍家训。

  显然,刘博士仍处于信号屏蔽区,自顾自的绕着她的车子转了一圈,还特意看了看车尾的标识,拍拍车顶,赞赏的点了点头,“这车选得不错,经济实惠又不耗油,只是颜色太扎眼了,怎么没挑个银色的?我比较喜欢银色。”

  冷汗啊!!!什么跟什么?云瑄彻底的无语了,这车的颜色连马哥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何况她?再说,她的车子什么颜色,干卿底事?实在是没办法用人类的语言沟通了……

  “A系的车子不错……”刘博士还在侃侃而谈他对不同车系的品评,自动忽略云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从车子的性能讲到能源消耗,从石油危机讲到出行安排,“以后有了孩子就不太方便了,这车子后面的空间不大,加个儿童座椅你坐着就不舒服了。”

  “等等!”云瑄实在听不下去了,这说的是人话么?“刘博士,有关你的家庭规划还请回家跟您太太去讨论,不要把我和我的车牵扯进去,若是引起什么误会,我可担当不起!”

  “小云,你不要这样,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将来考虑……”刘博士用安抚小朋友的口气说话,听得云瑄满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抖了抖胳膊。掏出手机,拨号,这个姜爽,平时蹭她的车可积极着呢,怎么今天这么久都不过来?

  手机还没接通,姜爽的大嗓门就响起来了,“小瑄,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带家门钥匙多跑了一趟宿舍,我不是……故意的……”一边喊一边狂奔的姜爽,猛然发现车边除了免费司机外还有别人,用姜爽后来的形容词儿就是“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后面的话及时的打住了。

  姜爽干笑几声,发现好友并没有为他们介绍的意思,而且脸色不善,于是十分默契的上前,礼貌客气的请博士大人稍稍移步,然后拉开车门二话不说坐了进去,对外面的人喊,“快点快点,再不走要迟到了!”

  云瑄从没觉得她这么可爱过,从善如流的拉开车门,迅速的启动车子离开。远远的把博士先生甩在后面,云瑄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到底没有拗过姜爽的层层逼问,有关刘博士的光辉事迹被她挖了个通透。提起刘博士,就不得不提到刘主任,她可是姜爽大学期间的头号死敌。

  话说姜爽跟赵新鹏相互看对眼之后,少不了要花前月下的执手相看,小情侣间的亲昵行为自然也不会少,而这位刘主任,恰恰是当时声名远播的“校园文明纠察队”的大队长,明里暗里的没少被她教训,自然恨的咬牙切齿。

  “那个老巫婆,竟然是他姑姑!”姜爽恨恨的咬牙,“不过也对,也就是她的侄子才能做出这么JP的事情了。”

  “没错。”她很有同感。

  “小瑄,听你的说法,他好像没那么容易甩脱吧,要不要我帮忙?”已经磨刀霍霍了,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虽然她姜爽不是君子,但这个仇,能报在她侄子的身上,也算不冤枉他们了。

  “不用了……”毕竟日后还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得太僵了也不好。要不然,她也不用隐忍得如此辛苦。

  “可是,这样下去影响也不好啊……”姜爽皱眉,说归说,总不能纵容那人这么骚扰云瑄啊,要不然,“找你们家子墨哥哥过来一趟,保准让闲杂人等知难而退。”

  冒充金龟是么?干脆就找个真正的金龟来让他自惭形秽好了!

  “嗯,也好。”云瑄扶着方向盘,沉默的盯着路面,许久之后才缓缓点头。

  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在一开始说清楚,影响一旦造成,就再难挽回了。她可没打算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尤其是这种桃色新闻的主角,她敬谢不敏。

  不知道他听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怪自己拿他当枪使?没想到头一次承认他们的关系,竟然是这样的情景,希望,他的怒气来得不要太大哦……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云瑄内心独白[仰头问天]:陈子墨啊,知否我为你受了何种委屈?你可要知我意,怜我心,再不许有半点辜负!

  笑向檀郎唾

  晚妆初过,

  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

  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蚟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

  笑向檀郎唾。

  ——《一斛珠》李煜

  ---------------------------以下是正文----------------------------

  云瑄再次见到陈子墨,竟然已经是两周之后。

  前次离开的时候,陈子墨是带了怒气走的,当然不会再有每日里缠绵悱恻的短信问候。而云瑄自上次引得他深夜来访之后,似乎也失了“一而再”的勇气,每天守着沉默的手机,郁郁不乐。

  别人眼中的陈子墨依然俊雅倜傥,频频亮相各类企业论坛和电视访谈,与引领业界的青年才俊站在一起,不输分毫。时政要点信手拈来,行业趋势明察秋毫,即使面对主持人的咄咄逼问仍能侃侃而谈,不退半分。

  可是,这样的陈子墨却不是她所熟悉的,用这样的方式得知他的近况亦非她所愿。

  终于挨到周末,忍不住给褚凤歌拨了电话,本打算曲线救国一下,没想到,兜头一盆冷水浇得她,心拔凉拔凉的……

  “我说小瑄妹妹,这次可是你不对,哥得说说你了。”褚凤歌难得的在电话里一本正经的摆出当哥的款儿来,孜孜不倦的教训,“不管你们俩闹什么别扭,子墨都住院一个星期了,你竟然也不肯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啊这么严重?”

  “他住院?他病了吗?”一时懵住,什么病需要住院一周?严不严重?一个又一个问题不断的冒出来,竟然不能成语。

  “哎,你别急。”褚凤歌叹气,“既然这么紧张他,干嘛也不过来看看?还有子墨那家伙,明明想你得紧,死活不肯给你打电话,也不让我们告诉你,真急死人了!”

  “哥……”

  “算了算了,两个别扭的小孩!以后给我好好的,不要总是添乱,听见没有?”

  “是,保证。”

  “好吧,看在你是我妹的面子上,他住在……”褚凤歌交待了医院和病房,又解释了一下病情,原来陈子墨从小一直有贫血的毛病,好在调理得好,褚妈妈一年四季的找专人帮他炖汤滋补,已经没什么大碍。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熬夜太勤,又不按时吃东西,加上连续几天睡眠不足,终于晕在办公室,被紧急送院治疗。医生下了死命令,留他住院观察两周,免得某些对自己不负责任的家伙阳奉阴违的故技重施。

  正事儿交待完毕,褚凤歌又忍不住唠叨她,“你们两个家伙,一个是我死党,一个是我妹妹,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多大的人啦,跟俩小孩子似的,死拧!”

  “哥——你怎么比褚妈妈还唠叨啊!”云瑄的心被陈子墨住院的消息震了个七荤八素,又被他喋喋不休的疲劳轰炸,一个头两个大,连连求饶。

  “哼,不识好歹的丫头,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算了,既然你不乐意听,以后都不说了!”

  “别呀,哥,我没那个意思啦……”

  于是褚凤歌很小人的耍了一把大牌,忙不迭的把烫手山芋转手扔出去,“既然这样,你就好好表现吧,等会我把补汤的方子发给你,每天一锅给他送过去,别忘了啊!”

  “哦,好。”云瑄小心翼翼的应承着,总觉得有掉进陷阱的感觉,褚凤歌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果然,那方子补是补,就是材料太琐碎,饶是她家里的材料已经够丰富,还是出门跑了几处地方才备齐。又辛苦煮了几个小时,直到午后才赶到医院。

  陈子墨的病房在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楼前古树参天,墙壁藤蔓蜿蜒,满目的青翠。

  正在门口警卫处登记时,迎面恰巧遇到刚刚下楼的小夏,手里还提着食盒,见到她,立刻兴冲冲的打招呼,“瑄姐!”

  “小夏?”云瑄转头,等着他冲到近前。身后的警卫“啪”的一个立正,抬手就敬了一个礼。

  小夏笑咪咪的朝警卫摆摆手,神秘兮兮的凑到云瑄跟前,上下打量她好几眼,才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说,“瑄姐,你可算来了!”

  “怎么了?”云瑄蹙眉,这个小夏,怎么跟特务接头似的,话都不好好说啦?

  “姐,你不知道,哎,哥这些天已经憔悴好多,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小夏哀哀的叫,唱念俱佳,可惜没人上当。

  云瑄冷眼看着,嘴角挑起一抹凉凉的笑,柔声说,“小夏,你说,如果他听见你这么紧张他,会不会很开心?”

  “呃?”没有预料中的紧张追问,小夏被云瑄的脱线反应搞懵了,后面准备好的戏码也演不下去了。

  “他吃过饭了?”收起整人的表情,询问着他的情况。

  “啊,吃过了,不过没吃多少。”小夏老老实实的回答,再不敢搞怪。

  “你手里拿的是?”

  “家里煮的汤……”不过也没喝几口就是了。

  “你这是要回去了?”

  “是。”

  “晚上还过来吗?”

  “不了,每天就送一次汤。”其它都由医院供应,只不过,有人不喜欢而已。

  “行了,那你回吧。”云瑄淡淡的吩咐一句,低下头把访客记录写完。抬头,小夏还呆在原地,石像似的一动不动。

  “怎么还不走?”闲闲挑眉,抬眼看过去。

  小夏猛地回神,下意识的脚跟并拢,“是!这就走。”忙不迭的出门去也。

  云瑄微愕,随即轻笑一声,转身提了汤桶上楼。

  窗外树影婆娑,更衬得走廊上安静明亮,若不是淡淡的药水味道萦绕鼻间,几乎让人以为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修养所了。

  找到他的病房,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左侧一张宽大的病床上,侧卧着一道人影,床单被罩都是雪白的,只那片柔软的发,黑如子夜。

  “端出去,我睡着了,不要吵我!”冷淡的声音飘过来,语气恶劣,而且,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么,陈先生这是在说梦话咯——”云瑄把门关拢,也不向前,就提着东西斜倚在门板上,淡淡的反问回去。

  陈子墨猛然转头,脸上掠过一抹极浅极淡的红色,目光闪烁,显然有些尴尬,却还是一本正经的问她,“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是不该来呢,还是你不想见到我?”云瑄步履悠闲的走过来,心中好笑,都已经被她抓了现行了,还打算装么?

  “我没说……”干咳几声,天知道那些天他为什么失眠,还很没形象的晕倒在办公室里,还不是因为她!

  “那你干嘛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我会误会自己是不受欢迎的群体。”一边回嘴,一边把保温桶摆好,打算盛汤。

  “这是什么?”陈子墨面色凝重,指着那还没有开盖的保温桶,一脸的迟疑。

  自入院以后,被褚妈妈的爱心补汤轮番恶补,现在他只要一闻到那味道就几乎要反胃,连带着饭都吃得极少。可他的情况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补充营养,所以无论是医生护士和小夏,恨不能掰开他的嘴强灌下去。

  为了能让他多吃几口,连续的对他实行车轮战,每次他都是被烦得不行了才强迫吃上几口,应付了事,她可不要再雪上加霜了呀……

  “补血的汤啊,你不是贫血吗,褚大哥给我的方子。”为了这锅汤,她可没少费功能,那个褚凤歌,摆明了是陷害她,那么磨人的方子!

  “拿走拿走!”陈子墨紧皱了眉头,盯着还没开盖的保温桶,仿佛盯着一颗炸弹,忙不迭的摆手。

  “你说什么?”云瑄眯了眯眼,刻意拉长的尾音,让陈子墨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呃,那个,我刚喝过了,小夏带来的,今天,不用再喝了……”声音越来越低,陈子墨在云瑄的瞪视下,讷讷的住了口,心里哀叹,她不会也要用爱之名强迫他吧?

  “你要想清楚,这次不喝,以后都没得喝。”轻飘飘的几句话,云瑄笑得十分无害。这可是她准备了一上午的成果,他敢无视,就要承担后果!

  “什么意思?”陈子墨心下惴惴,她的威胁,对他似乎很有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理解的没错,加10分!

  陈子墨沉默,半晌,沉沉的开口,“好吧,我喝。”仿佛即将上战场的勇士般。

  “呵,至于吗?不过是一碗汤。”云瑄轻笑,她不知道,同样配方的汤有人连续喝了一个礼拜,就算是琼浆玉液也会腻啊。

  精致小巧的瓷碗瓷勺,盛着奶白色的汤汁端到他的面前,陈子墨下意识的微微皱眉,摒住了呼吸。看他苦着脸像个不爱吃药的小孩子,云瑄终于没忍住的笑出声,惹来陈子墨狠狠的瞪眼。不过,就这会儿功夫,他打算捏着鼻子灌下去的计划落空了,随着空气拥入鼻腔的,不是预料中难闻的重要味道,反而带着点淡淡的食物清香。

  陈子墨诧异的挑了挑眉,回头看了她一眼,拿起汤匙舀了半勺细尝,果然不像小夏带来的汤水,除了食物的香甜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怪异的药味,她是怎么做到的?

  “很难喝吗?”看他凝滞的神色,好象不太喜欢这味道,不过,她事先尝过的,应该不是很难喝呀。

  “你是按谁的方子做的?”如果是褚凤歌给的,应该和褚妈妈做的一样啊……

  “褚大哥给的呀。”就为了那上面的几味材料,害她一大早就出去转了几家药铺呢。见他仍是疑惑,就知道可能发现了味道不对,稍稍有些心虚,只好把过程将给他听。

  “方子里的几味药材被我去了,反正补血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少了那几味药效也不会差太远,而且,既然是食补,首先是‘食’,然后才是‘补’,如果让人难以下咽,还哪来的机会补啊!”

  所以,不是她擅改药方,实在是,那几味药的味道,她闻着都觉得恶心,更不要提煮上几个小时后屋里的味道了,那简直没法呆人了!

  他就知道,这丫头总能不经意间给他带来惊喜,除去了那几位难以下咽的药材,这汤就美味多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点东西了,陈子墨很给面子的把整桶汤喝光,仍然意犹未尽。

  “明天还要喝!”最好每天都有,也顺便告诉褚妈妈不用再送过来了,想想都觉得幸福。

  “放心,我答应褚大哥负责剩下一周的补汤了,就怕你到时候嫌腻。”收拾起碗碟,云瑄抬头看看窗外,问,“你现在可不可以出门散步?”

  “当然可以,我只是贫血,又不是瘫痪了。”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这种话不要乱讲!”

  “好。不说。”陈子墨笑得惬意,随后低头看看,皱了皱眉,“我就这样出去?”

  “要不然怎么办?你有衣服换?”云瑄看看他,果然清瘦许多。他虽然偏瘦,但衣服一向合身,所以并不明显,如今穿了宽大的病号服靠再床头,竟然显出几分憔悴。

  “有是有的,不过还要麻烦你拿过来。”陈子墨笑着指了指墙边的衣柜。这里的病房都是特殊标准,家具电器一应俱全,比酒店的配置还高。

  云瑄被某个得寸进尺的病患支使着跑前跑后,一通忙活之后才得以下楼。

  院子里种了许多太平花,甜腻的香气在身旁萦绕,令人心情舒畅。

  陈子墨的步伐还有些虚浮,走了一阵,便找了长椅坐下。云瑄跟着坐下,帮他擦去额头的薄汗,心底微黯,要想恢复过来怕是还得一段时日。

  陈子墨闲适的靠着椅背,握着她的手笑笑,“不用担心,有你的汤补着,很快就会好起来。”

  “哦。”她点点头,这就是慢工出细活的事儿,急也急不来的。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那辆A4我开着有点不顺手。”

  “嗯?”

  “颜色太鲜艳了,大热天的看着填堵。”

  “哦。”

  “里面的装饰我也不喜欢,太闹心。”

  “嗯。”

  云瑄咬唇,小样儿,不搭茬儿是吧?也好,看我给你来个直接的,不怕你不接招!

  “陈子墨。”云瑄起身,站到他的面前,笑容妩媚,看得陈子墨心中一荡,低低地回应逸出喉间。

  云瑄伸手拍拍他的脸,笑容带上一丝奸诈,手指慢慢滑向他的喉结,轻轻拢住他的领口,“跟你直说了吧,本姑娘看上你的车了,打算借过来开开,你是同意呢?还是同意呢?”

  陈子墨呆呆的看着眼前突然妖娆魅人的笑容,一时间难以适应,心中却是一阵狂喜。曾经明里暗里的刺探,她都不曾松口,仿佛他的一切都跟她不相干,从不曾想过接受他的帮忙,让他在气闷的同时,也为她的倔强心疼。

  答应过不会逼她,等她自己走过来,可是她却不知道,等待的过程是多么的煎熬。

  见他久久不语,云瑄有些讪讪的松开他的领口,后退一小步,正要找个话题岔开此刻的尴尬,却听见他清冽醇厚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请问姑娘,你喜欢哪辆车呢?”

  低头,恰好对上一双晶亮如玉的黑眸,斑驳的光影摇曳间更显得璀璨夺目。一时愣忪,仿佛失了言语的力量,就那么傻乎乎的望进那片纯黑。

  “跑车么,你大概受不了那噪音,房车么,你大概要嫌它老气,不如就那部Cayenne吧,你不是坐过几次?还算舒服吧?”他的声音轻快的不似以往,明明被人勒索,却比得了奖品还要兴奋,没见过送别人东西也能送的这么自得其乐的!

  “喔,好。”她在那两团浓黑的注视下,已经全然不见刚才悍匪似的作风,乖乖点头,像个乖巧的小媳妇儿。

  “好了,明早让小夏把车子开过来,手续他会安排好,你什么都不用管。”拉她重新坐回身旁,他的姑娘终于晓得要依赖他,没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了,他的嘴角从刚才就没合拢过,大概要是没有耳朵当着,真的会裂到后脑勺儿去呢。

  浑浑噩噩的云瑄被某人拉进怀里,熟悉的清朗味道围拢过来,夹杂着淡淡的药水味,温暖怀抱虽然不很厚实,但却奇异的令她安心,一直萦绕于心的紧张和焦虑转眼间灰飞烟灭,消失得半点儿不剩。

  回到病房,护士已经等了一会儿,看见陈子墨亲昵的揽着她进来,不由得趁输液的空档,偷偷打量了云瑄几眼。云瑄有些不好意思,朝小护士笑了笑,躲到一边乘凉。

  小护士收了东西离开,云瑄还是赖在沙发上不肯起来,直到陈子墨威胁她亲自下去逮她,才磨磨蹭蹭的挪到床边,一边小声的抱怨,“你躺那儿蛮舒服,我坐着可是很累的,又没什么事情可做,很无聊哎~~”

  “那就躺上来,”陈子墨懒懒的笑,嘴角斜斜的上挑,“反正这床够大。”

  “可是,你在输液呢。”有点动心,床肯定比沙发舒服,何况这张窄窄的椅子?可是,好像有阴谋哎!

  “没关系,你可以在里面。”

  听上去似乎很有建设性,而且,她好像也有点困了,所以,“好吧,就躺一小会儿。你叫护士小姐来拔针之前,记得叫醒我。”那位护士小姐看她的眼神已经很暧昧了,她可不想吓到人家。

  “好。”陈子墨稳稳的应下,并没打算告诉她,这里的输液设备会自动通知护士过来,根本用不着他去叫。

  他的姑娘,当然该在他的怀里入梦,哪个胆敢有意见?

  -----------------------我是意犹未尽的分割线-------------------------

  李后主的词,才是真正的香艳,若用这样的文笔来写小言,定是缠绵悱恻到无可救药的田地,羡煞我等。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病房中的旖旎情浓,可惜自觉笔力难支,只好把后主这首词拿来借花献佛,短短几十字,已将情人间的浓情蜜意烘托至巅峰,无人能及呀。

  夜深花睡去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

  ---------------------------以下是正文----------------------------

  香梦沉酣,发丝散乱。

  陈子墨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手上的针头早不知何时被拔掉,双手自觉地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的圈在自己怀中。身前的人儿呼吸轻浅,头发早就散开,满满的铺在枕头上,有几缕不安分的偷偷钻进了衣领,时有时无的轻搔颈间的肌肤,麻痒难耐。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淋漓酣畅,即便是被强制休息的一周里,睡眠质量也是不佳,更别提刚刚只是下午的小睡,想不到她还有安神助眠的功效,真是奇葩一支。

  知道了她愿意靠近的心思,陈子墨的心中无限舒畅,只觉得一切成绩都抵不过她抓着他的衣领时来得满足。

  那一刻她霸道得像个小山贼,笑容却明媚如夏日骄阳,瞬间照亮了他晦暗的心情,也是那一刻,他立即就作了决定,有她这样的态度,无论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有信心闯过去,只要,她这样强悍的在他身边。

  缓缓的放大此刻的笑容,陈子墨躺在病床上,信心满满的定下了他的连环计……

  云瑄是被饿醒的。从昨天晚上得知他住院,心里就一直慌着,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睡觉。今天一大早出去买熬汤的食材,早饭也没得吃,午饭也只简单吃了一点,直到见到他果然没有大碍,一颗心才放下。心安了,疲惫随之而来,竟然在医院的病床上睡得香甜,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安睡了。

  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昏暗。外面仅剩的落日余辉已是强弩之末,仅照得出屋内大致的轮廓线。他坐在沙发上,侧首望着窗外,夕阳淡淡的映在他的脸上,殷红。

  悄悄的盯着看,竟然舍不得移开眼,如此美色不看够了简直暴殄天物。

  落日西沉,投在他身上的那片绚丽消失不见,美色无边的陈子墨又变回了淡然清冷的样子,眼睛还是望着窗外,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看够了没?”

  “没!”她没错眼珠的盯着他看,没发现他回头啊,竟然这样都能知道?于是故意恶作剧的说没有,看他能有怎样的回答。

  “哦?”陈子墨这才转头看相她,附送一个魅惑无边的笑容,“虽说‘秀色可餐’是不假,不过,你的问题解决了,我可还饿着呢。”

  “喔。”云瑄对他的笑容依然没有生出任何的抵抗力,每次他这样子朝她笑,她的反应总能慢上个半拍,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讷讷的点过头之后,才发现好像又上当了,于是在河东给他吼回去:“陈子墨!你是想说,我还不够‘秀色’的资格么?”

  咬牙,有这么贬人的吗?她哪里不‘秀色可餐’了?

  陈子墨的笑声畅快淋漓,与他平日清冷寡言的形象大相径庭,将正要推门进来的医生都给惊得立刻退出去,重新核对了门牌号码才敢再度现身。

  “子墨,天下红雨了?”架着金丝边眼镜的医生帅哥满脸困惑,看看窗外,一切正常啊,今早的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没错啊!

  这样的笑声他有多久没从陈子墨这里听到过了?五年?十年?今天这是……镜片后面的目光一转,看见了病床上的模糊人影,再看看靠坐在沙发上的那小子,原来如此!

  “请问小姐贵姓?我是郭远罡,子墨的主治医生。”笑眯眯的走道病床边,故作潇洒的自我介绍,存心想让某人多吃点调味料。

  云瑄借着院子的灯光,粗粗的打量这位斯文俊雅的白袍医师,那双狭长的凤眼里读出的分明是促狭和好奇,于是一切了然,笑着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郭医生你好,我是云瑄,很高兴见到你。”

  “呵呵,高兴,高兴。”郭远罡背向陈子墨,悄悄的冲云瑄眨眨眼,默契达成。

  陈子墨起身把屋里的灯打开,顿时光明绽放。

  云瑄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人家的病床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算下床。郭医生十分善解人意的背向她,走到陈子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没办法,高级病房嘛,连会客区的沙发都是成套的。

  “你来干嘛?”陈子墨的态度是朋友间的亲切,家人间的自然,话也讲的随意。

  “奉你家老太爷之命,过来关心一下病患。”郭远罡玩笑似的把此行的目的道出,不意外的看到陈子墨皱眉,有些无奈的轻叹,缓了语气劝他,“老爷子也是关心你,姑父也很担心你的身体……”

  “我知道。”说了知道,可那么冰冷的语气,怎么也不像是领情的意思。

  “他们希望你能搬回家去住,”眼看陈子墨的脸色更沉,郭远罡赶紧见风使舵,墙头草他也不是第一次当了,“或者,回别墅去也好,福伯已经回来了,去那儿起码有人照顾你的饮食,你现在的身体最需要的就是调养,每天让小夏这么来回跑也不是办法。”

  陈子墨终于点头,不过,“这件事我会安排,你就不用帮他们说话。”

  “子墨,何必呢,都是一家人……”郭远罡的话在云瑄推开洗手间的门时打住,转头看见简单梳洗过的云瑄,微微一笑。

  陈子墨回头看她,低声说,“过来坐。”

  云瑄到他的身旁坐下,刚刚他们的谈话似乎被自己打断了,不过,看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想继续。于是换了话题,问起他的病情。

  郭医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答远远超出所问,恨不能把陈子墨从小到大的病史都将给她听,包括小时候因为调皮捣蛋“重伤”入院、被老师体罚假装晕倒等等离奇经历,听得云瑄啧啧兴叹,想不到清清冷冷的陈子墨,小时候竟那么淘气!

  陈子墨开始时无动于衷,由着郭远罡天马行空的讲,不过他讲得越多,陈子墨的脸色越差,最后终于绷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郭远罡这才偃旗息鼓,规规矩矩的说起了这次的病况,强调要“仔细调养”,再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

  云瑄前半段听得津津有味,后半段听得认真仔细,默默记下要点。她曾经为了帮母亲调理身体,专门找人学过些中医理论和药理,郭远罡说得许多都是药食同补的法子,她仔细问了调理的重点和禁忌,心里有了底。

  郭远罡笑嘻嘻的恭喜陈子墨找了一个贴心的女朋友,这么关心他的身体,他这个表兄终于可以放心了云云,直到被陈子墨冷下脸送了客,还不忘挤眉弄眼的连夸云瑄贤惠,握着她的手故作郑重的交代,“小瑄呐,我这表弟可就交给你啦,一定要照顾好他呀!”

  “快走!你已经下班了。”陈子墨站在云瑄身后,冷冷的开口。

  “下班也不能影响我关心表弟啊,小瑄你说是不是?”郭医生大义凛然的拍拍胸脯,标准的为人民服务表情,却在遇到两束冰冷的警告之后,拍拍屁股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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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医生是你表哥?”云瑄送郭医生离开,转回身看着他。

  “嗯,小舅舅的儿子。”陈子墨边答边找出手机,拨号订餐。放下电话,发现她还是站在门口看着他,微微皱眉,过去拉她,“他说话一向口无遮拦,你别理他。”

  “我没生他的气,只是,我对你家里的情况好像都不太清楚,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你家的亲戚呢。”云瑄被他拉着坐回沙发,他甚少提及家里的情况,她只能从旁人的闲谈中间接拼凑出一点关于他的母亲和“子书”的情况。

  “你想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发涩,过去那些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记忆,他也很少想起,“如果你想听……”

  “我没有很想听。”云瑄摇头,她不想强迫他回忆,既然是不好的记忆,何必再想?只是,她起码应该知道他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什么亲戚,不至于被人找上门来,却不认得该认得的人……

  “怎么,丑媳妇打算见公婆了?”陈子墨恶劣的凑近她,低低的嗓音取笑她,“这么心急,是打算早点嫁过来么?”

  “你讨厌!”云瑄恼羞成怒,红了脸捶他,却又不肯打重了,只轻飘飘的像在拍灰尘。

  陈子墨得意的笑着,抓了她上下翻飞的双手放在胸口,抵了她的额头轻轻的说,“瑄,你不需要担心这些,我会处理。”

  云瑄轻喘着,手掌下是他怦然的胸膛,沉稳的频率安抚了她的不安,可是,“子墨,我可以不担心,但是,有些事你应该让我知道。”起码该认得的人要认得,该知道的事要知道,不然她真的没把握在面对他们的时候,进退得当。

  “好。”不告诉她只是不想她心烦,那些混乱的关系,隐晦的往事,他已经懒得理会,也做好了准备做出妥协,只要她愿意在他的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他的笃定,在看见她微蹙的眉尖时,悄然瓦解,“是不是,你遇到谁了?”

  他的姑娘一向聪慧,许多事情不需要太多解释。

  本来他和阿楚都以为,精于技术的人难免逻辑思维能力超强,IQ够高却EQ不足,事实上,他们招揽的技术经营也确实大多如此,在实验室里可以如鱼得水,离了那里却举步维艰。她却不,许是自小独立的缘故,她并没有老师那样的学究气质,对于人情世故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处事圆滑却不世故,妥贴中见大气,隐隐可见世家之派,大家之风。常听她提起外婆,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对他的背景她从来不问,他却知道她并非一无所知。他和阿楚讲话从来没回避过她,以她的聪慧和敏锐,不难从他们的对话中猜测一二,却丝毫不见有任何吃惊或是慌乱的表现,哪怕他们谈的都是动辄上亿的并购案,她也只当是买件衣服似的听着,不为所动。

  现在她却在追问,追问他家里的亲戚?

  云瑄抬头扫他一眼,墨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怀疑,暗自叹气,这家伙也太敏感了,旁敲侧击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嘛!“你有没有什么女性亲戚是姓何的?”而且跟张家大小姐关系亲密?

  “姓何?”陈子墨低头思忖,他家的亲戚里好像没人姓何呀,难道?“在哪里遇到的?”

  “餐厅,”那次饭吃掉的,可不止她半个月工资,那群白眼狼!“张拉拉也在,好像她妈妈在等她们。”

  “拉拉是不是叫她‘禾姨’?”陈子墨嘴角微抬,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是的。”所以才问是不是姓何啊。

  “那不是姓,而是名字。”陈子墨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不想干的事,“那是我的继母,司徒禾。”

  “啊?”云瑄微微吃惊,已经猜到那可能是位比较重要的长辈,不然张拉拉不会那么谦恭的态度,可是,继母?

  “她和拉拉的母亲是多年的朋友,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嗯,我是说她的娘家。自从她嫁给我父亲之后,拉拉就经常会来家里,张家与陈家的关系也亲近许多。”那也是爷爷安排这桩婚事的目的之一,而他老人家从来没有失算过。

  云瑄默然点头,虽然他的讲述客观得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握着她的双手却在不断的收紧,又收紧。

  “她们为难你了?”陈子墨低头看她,轻拍她的手背。

  “没有,”她摇头,虽然拉拉小姐很想为难她一番,但那位司徒夫人,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不过,云瑄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她在帮自己,那样凌厉冷淡的眼神,可不像母亲看儿子女朋友的态度。他们这对法律上的母子,关系不是很好吧?

  “嗯,那就好。不用担心,她不会怎么样的。”对他这个继子,司徒禾一直以礼相待,但也仅止于表面的相处融洽,一如他的态度。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什么机会同处一个屋檐下,司徒禾跟父亲一样身兼要职,不可能有太多时间呆在家里相夫教子,他也很快开始寄宿,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倒还过得去。反而比他和父亲之间的客套话还多些。

  所以,他的事情司徒禾肯定不会多此一举的出来表态,关键是另外两人的态度……

  大饭店的服务就是好,连外卖的摆盘都那么讲究,虽然是方便餐盒,一样色香味俱佳。他也饿了,坐在她的对面,吃得分外痛快。

  “阿姨接回家了?”他喝着手里的汤,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突然觉得吃饭也可以是件很享受的事。

  “嗯,上周就到家了。”

  “找到人照顾了吗?”她母亲的情况虽然好转,但身边还是需要有人全天候的看护,她自己肯定没有时间,必须得找人帮忙。

  “找到了,师母家的远房亲戚,很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家里原本条件不错,因为父亲生病掏空了家底,为了供弟弟上学才出来打工。

  “还合用吗?”

  “很好,她很会做菜,尤其是湘菜,简直一绝,改天你一定要尝尝。”提起思妙的手艺,云瑄立刻眼睛放光,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把舌头吞下去,“我说如果有机会,一定投资开家饭馆,就请思妙做大厨。”

  “好啊,投资的话也算我一份儿。”陈子墨笑,帮她擦掉嘴角的油渍,“可是那样阿姨谁来照顾呢?”

  “唉,所以啦,我也只是这么说说,哪能真放她走啊!而且,妈妈也很喜欢思妙,甚至肯教她英文呢。”林思妙虽然高中辍学,但是并没有放弃学业,所以云瑄鼓励她先考个英语专业的函授学位。云瑄的母亲生病之前是学校的英文老师,听见思妙念单词,竟然主动开口纠正她的发音,这让云瑄很是激动了一阵子,要知道,自从母亲生病之后,再没讲过一个英文单词。

  “改天我去拜访阿姨吧,很久没有看她了,不知道阿姨还认不认得我。”陈子墨随意的一句话,藏了多少心思。

  “放心吧,我妈没事就念叨你呢,总问我子墨怎么不来了。”云瑄不察,径自叹气,他竟然这么合母亲的眼缘,那么久了还惦记着,让她这个女儿都有些嫉妒呢。

  “真的?”陈子墨有些受宠若惊,立刻紧张起来,“那我该带些什么礼物呢?阿姨她喜欢什么?”

  “呵呵,怎么丑女婿打算见丈母娘了?”云瑄笑嘻嘻的用他的话回敬他。却不料刚好被他抓住把柄。

  “没错,我就是要去见丈母娘了,你打算怎么帮我啊娘子?”陈子墨笑得十分无赖,像只偷了腥的猫,无比餍足。

  “啊,你!”她红了脸打他,被他笑着躲开,不甘心的放下碗筷扑上去,笑闹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没啥可说的,前面不是说过了么?香梦沉酣,切题吧~~

  ps.今日JJ抽搐,好不容易回的评,都不见啦,伤心哇~~~全

  22

  纤手自拈来

  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一一史湘云

  ------------------------------以下是正文------------------------

  饭吃过了,问题来了。

  云瑄要回家,陈子墨不让。

  “留下吧,刚刚不是睡得挺好?”尤其他睡得更好!作为连续开夜车的后遗症,再加上她那大的雪上加霜,他在住院前已经失眠了N多天。就是住了院,也不能睡得太好,不是半夜突然惊醒,就是多梦得越睡越累。

  可是刚刚抱着她,几个小时的睡眠质量奇佳,甚至比他整晚的睡眠效果都好,醒来时神清气爽。想起以前借故赖在她的蜗居里,似乎在沙发上也能睡得比平常好,他以为是换了环境,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她的作用更大些。

  “那怎么行?”云瑄抗议,“夜不归宿可不是我的风格!”

  “那请问小姐是什么风格?”陈子墨不耻下问,似乎也很好奇她到底什么风格。

  “呃……这个,没有风格就是我的风格!”她噎了一下,很谦虚的回答。

  “原来是独孤氏的传人呵。”陈子墨受教的点头,敬仰满满,“既然如此,那偶尔夜不归宿一次也没关系吧?”反正也是“无招”嘛!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现在是真的“没招儿”了。

  偷腥的猫这次变身成了狡猾的狐狸,浅浅眯起的眼泄露了主人诱敌深入的环环相扣。要让她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才好达成下一步的目标啊。

  “可是,我没跟妈妈报备过,而且,也没我的衣服穿啊……”她还在负隅顽抗,却忘记了对手志在必得,而且早就有备而来,断不会允许她用这样的理由推托。

  “你今天从哪儿来的?”突然换了讨论天气的语气,随意的让人没法设防。

  “从学校啊。”

  “汤煮了很久吧?”

  “是啊,煮了一中午呢。”午饭都没吃呢。

  “学校的房子要不要退掉呢?”

  “要退啊,过些时候教授的亲戚带着女儿来北京看病,要住在那里。”

  “你的东西什么时候搬?”

  “已经搬了一部分,剩下的等开学再搬,现在偶尔还会住那边。”住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那间小小的卧室,小小的客厅,虽然新居宽敞舒适,褚凤歌的装修也好得没话说,她还是一时难以适应,反倒是母亲和思妙适应良好,一个劲儿的夸漂亮。

  “鸡汤也是在那边煮的?”陈子墨的眼睛闪过一丝算计,等着鱼儿上钩。

  “嗯,妈妈不喜欢这么重的味道。”兔子终于被等到了,守株待兔的人笑眯了眼。

  “既然你都不住在家里,还用得着提前报备么?”陈子墨带着她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得到想要的信息,于是凉凉的反问,逼得云瑄哑口无言,“至于衣服么,你是想我找人买新的,还是穿我的?”其实不穿他更喜欢,不过,还是慢慢来,他还不想吓坏他的姑娘。

  “我、我……先穿你的吧。”脸红到耳根,没办法,实话都已经招了,再找借口也晚了,只好,认了。

  按照正常的发展,接下来就应该是XXOO吧?

  别担心,这两人都不是正常人,所以并没有大灰狼吃掉小绵羊的戏码上演。

  尽管陈子墨心里也很期待可以发生点什么,但显然,连日来的失眠贫血带来的疲惫,使身体对睡眠的渴望战胜了欲望,没办法,我们实在不能指望一个沾床即着睡得昏天黑地的人,还能制造出什么香艳场面吧?那也太不厚道了……

  在这间病房里,云瑄穿着不知道大了多少号的长T恤,以及他的内裤,完成了与男人同床共枕的第一夜。

  大概是下午睡过了,她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因疲惫而入睡。反而是陈子墨,谁得安稳踏实,大有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架势,一夜好眠。

  第二大一早,奉命来送早餐的小夏,像平日一样推门而入,结果,眼前的场面虽然够不上香艳的级别,还是被吓得差点把东西全扔地上,捂着嘴巴呆立当场。云瑄更惊,在小夏极度暧昧的眼神里,食不下咽的草草吃了几口早饭,愣愣的接过一串钥匙。

  “跟小夏去熟悉一下,那车子个头儿有些大,你可能会不太习惯。”他埋首于小夏带来的公务,身体已经恢复大半,100%的休假当然也随之结束。半晌,却不见她动窝,抬头,挑眉,“怎么,想我陪你?”

  “啊,不用。”她回神,不知他什么时候通知的小夏,竟然一大早就把被她“看上”的Cayenne开了过来。其实她是有点害怕小夏那一脸恐怖兮兮的笑容,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似的,不就是……睡了一晚......么......

  唉,连自己都觉得这话听着很、暧昧,何况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夏呢?算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随他吧。

  反正他知道了,基本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

  果然,当云瑄再次站在郭医生面前时,她再次充分领教了“狗仔队”的力量。

  “小瑄,你放心,我以医生的名誉向你保证,子墨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适当的多做些运动也未尝不可,只要……”镜片后面是跟小夏如出一辙的暧昧+色情的眼神,只不过小夏在她面前还知道收敛些,而这位医生大人可没那么含蓄:“咳,有些运动还是不能过度的,比如……咳,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嗯?”

  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实在有辱那身白袍!

  云瑄跺了跺脚,放弃从郭远罡那里得到有用信息的幻想。都怪陈子墨,要不是他突发奇想打算提前出院,她自告奋勇的跑来问医生是否可行,结果就被眼前这个满脑子黄色颜料的白衣天使他哥这样子奚落……

  都怪那家伙,没事干嘛要出院?干嘛要她留下?干嘛纵容小夏?

  ……气死人了!

  回到病房,如今精神饱满的某人又重新变身鞠躬尽瘁的人民公仆,文件报告摆丫满桌,鼻梁上架了一幅框架眼镜,跟那个假装风雅的医生挺连相,不愧是亲戚,都是一样的可恶!

  “回来了。”他低头看文件,随意的问了一句。

  “哼!”没好气的冷哼,懒得理你!

  陈子墨听她冷哼,诧异的抬头,不是去问能否出院吗,怎么气着了,“不高兴?为什么?是远罡惹到你了?”

  “你确定他是医生?外科医生?”不是特种行业从业者?怎么张口就是被屏蔽的词汇?

  “是啊,他念了7年,硕士。”

  “哼,那他待在这里可是浪费了,”应该转去**专科!不然太浪费人才了。

  陈子墨越听越晕,只好闭嘴,在她发火之前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终于还是提前出院了。云瑄开车载着陈子墨在郭医生“殷殷嘱托”中离开。从后视镜里看着郭远罡暧昧的眼神,忍不住脚下用力,车速“咻”的飙上去,再没下来。

  待她的心情缓和一点了,才发现陈子墨竟然满眼惊喜地盯着她。“怎么了?”不是被吓傻了吧?

  陈子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的看了看她,确定她并没有半点恐惧的表情后,才慢悠悠的开口,“瑄瑄,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还有飙车的天分,刚刚的车速虽然不是最快,但在市区里已经足够惊悚,一路上头顶的白光频闪,那巨额的罚单怕是少不了的!偏偏她还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绷着嘴角稳稳的握住方向盘,灵活的躲闪超越,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意思,人才呀!

  “还好吧,以前玩《极品飞车》连男生都赢不过我。”这车子的性能够棒,开起来比游戏里的效果好太多,她开始还是下意识的因为生气超车,的哦啊了后来就变成刺激和兴奋了,至于那不时闪亮的白光,就当是他连累她的代价吧!

  “前面右转,我们不回公寓。”陈子墨在一旁指路,他坚持出院,当然不是随意为之,是有着深刻目的的……

  “不是先送你吗,怎么要去学校?”拐上这条路可就直奔学校了呀。

  “不去学校,”陈子墨摇头,当然不是去学校。

  “难道要去我家?”过了学校再往北,可就是她家了,难道他今天就要去见母亲?

  “不忙去见阿姨,总要准备了礼物才好上门呐。”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是也不能疏忽大意,今大太仓促,他肯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难不成要去爬香山?大周末的,也不嫌人多!

  “往前开吧,该拐弯的时候我告诉你。”陈子墨不肯说明,泰然自若的坐在副驾上,欣赏风景。

  开了大半个小时,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少,两旁的建筑越来越矮,直到停在一个守卫森严的大院门口,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卫,云瑄才意识到身边这人的厉害。

  “这是爷爷的别墅。”看见云瑄诧异的抬头,立刻接下去,“放心,他现在不住这里。”他这次肯搬到这里,也算是遂了爷爷的一个心意,另外,也有安抚的意思在里面。小夏那只大喇叭一定会把事情告诉老爷子,他不打算制止,反正家里早晚也会知道,他是想先打个预防针,免得哪天带她回家时场面太过火爆。

  虽然不常过来,警卫仍是认得他的车子,很快升起栏杆放他们进去。

  院子里的面积极大,许多栋独立的小楼掩映在参天的古树之中。蜿蜒的车道铺满鹅卵石,并不是常见的柏油路,车子开在上面有微微的颠簸,很轻。

  一路开上山,在半山腰的一栋楼前停下,灰色的两层楼毫不起眼,墙壁被绿油油的植物覆盖了大半,更添沧桑。门前是一个精巧的花圃,盛放的各色月季蔷薇摇曳生姿,随着微风拂过阵阵的暗香涌动。

  “走吧,带你见一个人。”陈子墨拉了她下车,一级级的台阶走过,香气扑鼻。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迎上来,乐呵呵的抓住他的手,“小墨子,你来了啊,快进来,福伯准备了鸡汤给你!”

  云瑄在一旁差点被门槛绊倒,幸好被某人手疾眼快的捞回来,似乎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取笑别人有些不地道,拼了命的忍住笑,却仍是把一张俏脸憋得红彤彤,肩膀也不停的上下抖动。

  福伯还没来得及发现云瑄的存在,已经急忙转身奔向了厨房。

  陈子墨黑着脸,木无表情的说,“想笑就笑吧。”每个人听到福伯这么叫他,基本都是这副样子,只不过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子,情绪表达很直接,那边肆无忌惮的笑,他就恶狠狠的打回去,直到再没人敢笑他。可是,事隔多年,又是眼前的人,他只好无奈的耸肩,拉了她的手进屋。

  云瑄很给他面子,埋在他的怀里笑了好一会儿,总算稍稍能够控制情绪,才笑微微的问,“要是你哥怎么办?难道叫他小叔(书)子?”

  “不,福伯叫哥哥‘子书’。”陈子墨本来跟着她而起的笑容慢慢收敛,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老人家,低声嘱咐,“不要在福伯面前提到哥哥,要记住。”

  云瑄一愣,看见他突然沉寂的脸孔,安静的点点头,“知道。”心底不是没有疑惑,但却没有追问。越是在意的越害怕被人提起,那样的感觉,她也许,大概能够理解。

  香浓的鸡汤摆上来,陈子墨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云瑄在一旁抿唇轻笑,换来他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一瞪。爽直的福伯这才发现他身旁的云瑄,吃惊连连,“唉呀,福伯真是老眼昏花了,这么漂亮的姑娘都没看见,对不住,姑娘叫什么名字,在哪工作?”

  陈子墨温和的笑了笑,“福伯,这是云瑄。我女朋友,福伯叫她小瑄就好。”

  福伯一迭声的感慨和抱怨中难掩高兴,凝神仔细打量自小看大的陈子墨突然带回家的这个女孩子。不料越是打量,福伯的眉头越是慢慢拢紧,笑声渐停,神情也越来越严肃。陈子墨和云瑄两个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正心下狐疑的时候,突然听见福伯开口问,“姑娘你姓云?”

  “是。”云瑄的心里难免忐忑,虽然福伯不是他真正的家人,但是从他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他是陈子墨非常看重的一位长辈,分明半分钟前老人家还满面笑容,怎么这会儿却……

  “你的爷爷奶奶还健在?”福伯的目光灼灼,对她的回答隐隐有强烈的期待。陈子墨在一旁微微皱眉,福伯一向和善,怎么会突然对她的家人感兴趣?

  “我的爷爷奶奶?”云瑄机械的重复了一遍,很久没有被提起的名词,多花了几秒钟才反映出句子的含义,“我没有爷爷奶奶,我的父亲是孤儿。”

  “没有么……”福伯似乎很失望,慢慢重复着,又抬头再次打量她,缓缓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叨念着,“没有啊,难道不是?可是明明有些像的……”

  “福伯,你觉得云瑄像谁?”陈子墨回头看看同样一头雾水的她,追问了一句。

  “哦,没、没什么。”福伯恢复了平日的神情,憨厚的一笑,对着云瑄点点头,“姑娘,福伯眼花了,想起以前的一个战友,没吓着你吧?”

  “没关系。”云瑄这才一颗心落了地,偷偷的舒了一口气,他在意的长辈,她望能得到福伯的认可。

  “唉呀,人老了急性就是差,小瑄呐,你等等,福伯这就给你拿鸡汤去,女孩子爱美,可是太瘦了也不好。”很快,同样的一碗鸡汤摆在了她的面前,浓香四溢,可是,也满是油花。看着身旁那人幸灾乐祸的眼神,嘴角掀了掀,又忍住,端了汤慢慢喝。

  陈子墨和福伯自在的闲话家常,云瑄听着,也大略了解了些情况。

  福伯原本是陈子墨爷爷的副官,后来转了业仍然留在陈家。这处别墅本来是子墨爷爷晚年的住处,陈子墨的父亲再婚后,跟着爷爷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后来老爷子身体不是很好,搬去了疗养区,福伯就留下照顾他,当时正是少年叛逆的岁月,他跟福伯的关系反而比跟爷爷和父亲还好一些。

  陈子墨留学之后,福伯被儿子接回老家养老,可是住了没多久就呆不住了,越是还是回来跟着老首长。这次子墨住院,爷爷才特意安排福伯回来照顾。

  其实福伯的年纪大了,根本照顾不了什么,不过陈子墨对福伯却很买账。就像现在,福伯非要看着子墨喝光了鸡汤,才肯回房休息,而那个一见到鸡汤就皱眉的家伙,竟然乖乖的喝光,一滴没剩。奇哉怪哉!

  大概陈老爷子也是深知这一点,才特意安排了福伯过来,只怕监管的意味明显大过照顾。

  福伯乐呵呵的看着陈子墨一口口的喝着汤,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满眼的慈祥,只是当视线扫过云瑄时,会浮上若有所思的怅然,眼神变得飘忽,似乎陷入了某种对往事的回忆当中,神情微微苦涩,似乎那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云瑄偶尔与福伯的视线相接,总能从他的眼里看到一抹疼惜和悔意。

  许是岁月久了,似乎从那里面读出了沧桑的味道,不知道是怎样的一段往事,让爽朗耿直的福伯郁郁至今。

  题头释疑一一有没有发现,心中少了开始的犹疑隔阂,云瑄在在子墨以及他的亲人朋友面前,更显自如,就好似湘云的这一手小令,纤手自拈来!

  23

  见贤思齐焉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论语里仁》---------------------------以下是正文-----------------------------

  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到云瑄的身上,福伯就像个普通的长辈似的,拉拉杂杂的问着一些琐碎的问题,话里话外对这个漂亮灵秀的姑娘十分中意,笑呵呵的不住点头。

  趁着福伯睡午觉的功夫,云瑄放下被嘱咐了要“慢慢喝”的鸡汤,有些担忧的看着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他,轻声地问,“陈子墨,你多久没去看过你爸爸了?”

  陈子墨仍闭着眼睛,脸上的线条微微有些僵硬,语气依旧平稳,“怎么了。”

  “你……”她轻轻的叹气,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但是他很少提起父亲,偶尔的提及也都神色淡然,仿佛那只是陈部长,而非陈子墨的父亲。也难怪老爷子替他们俩父子着急,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哪里像父子啊?

  福伯刚刚提起,陈父的身体似乎也有微恙,显然是希望他能过去探望,哪怕只露个面也好,老爷子在疗养地恨不能飞回来恨揍一顿这两个不孝子和不孝孙,却无奈身体情况不允许,只能派了福伯过来,自己留在那边干着急。

  “子墨,要不要过去看看?不管怎样都是父亲呐。”后面这句话云瑄说的很没有底气,她只能口头上劝劝他,因为她不敢肯定,如果是她的父亲回来想要见她,她,会不会去看他?

  “我……”曾经激烈的冲突和反抗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只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冷淡以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曾经的伤痛,多年以来,没有人试图改变。

  “福伯不是说,他也很挂念你,只是忙碌走不开,后来又生了病……”

  “他一直忙碌。”陈子墨挤出一丝笑容,僵硬而冰冷。小时候父亲就是忙碌的代名词,极少能出现在家里的时间,都给了哥哥,对本应得宠的小儿子,他总是在忙碌。

  也许在他的心里,只有优秀的哥哥才符合他对儿子的定义,否则在子书离开后,他怎会那般不遗余力的想重塑一个新的子书出来,然后面对他的反叛和顽劣,深深失望。

  是的,父亲对他只有失望,哪怕他现在按照爷爷的安排走上了一直排斥的人生,父亲也不曾给过他一个夸奖。也许他愿意在并不喜欢的位置上不断努力,不过是下意识里期盼能够得到父亲的依据称赞一句鼓励,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他也会高兴的吧?

  “好,那就去看看。”缓缓的睁开眼,看见她忧心的眼神,忍不住轻抚她的眉尖,那抹淡淡的皱痕,他不喜。

  “嗯。”他的眼神不再冰冷黯淡,知道他在努力,于是安心的点头。

  “不过,”陈子墨不肯轻易就范,如此大的牺牲,怎样也要讨回些利息,“在那之前,也要先去拜见过泰水大人才行啊!”

  “啊?”云瑄挑眉,这个,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没完全恢复吗?去看父亲也只能让他担心,不过去见岳母大人的话,正好可以赚点同情分,好过关嘛!”

  “你这是什么无赖逻辑?”就是想拖延时间罢了,还找借口说什么“同情分”,等等,“谁是你的岳母?我答应你什么了?”

  “好吧,未来的岳母大人,行了吧?”陈子墨很有风度的让步,绝不逞口舌之快,其实早晚还不是一样,难道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

  云瑄冷哼,不肯睁眼看他,低了头,“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她没有忘记外婆的话,作为上帝的宠儿,她从来不敢掉以轻心。

  “放心,有我呢。”陈子墨握住她的手摆在掌心,她的手很小,白皙幼嫩的手掌,比他的整整小了几个码,手指几乎短了一个指节。他一直奇怪,这样细小的手掌,如何那么轻易的抓住了他的心。

  “阿姨喜欢什么?”他辗转揉捏她的双手,舍不得放开。

  “干嘛?”打算贿赂吗?

  “我这算是新姑爷上门吧,怎么能空着手去!”

  “切,你知道的还挺多。”还新姑爷……

  “那当然,我是谁呀!”

  “喂,你就不能虚心一点,不要这么自大?”

  “你说的那不是虚心,是心虚好不好?”

  “你…..”他也太能绕了,无理也能辩三分!

  “我可是诚心实意,没半点贿赂收买的意思。”陈子墨表明立场,就算收买也是先收买眼前这个,虽然收买她确实有点难度。

  “好吧,说不过你。”云瑄举手投降,她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他,“妈妈喜欢咖啡,尤其是香气浓郁的。”

  “咖啡?”陈子墨皱眉,那样的病可以喝咖啡吗?

  的确,母亲并不爱喝,她只是喜欢闻那咖啡香。云瑄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出差,每次去南方的城市总会带咖啡回来,爸爸喜欢喝,妈妈喜欢闻,而她喜欢看他们两个端着咖啡四目相对。

  后来母亲病重时,总喜欢泡了咖啡不停的嗅那香味,为了避免浪费,那些冷掉的咖啡就全进了云瑄的胃里。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闻到咖啡味就想吐,后来条件好了,母亲的病情也轻了许多,才不再频繁的喝那冷掉的咖啡。不过,冷咖啡的酸涩实不是轻易能忘掉的。

  “不过你要送的话,我建议你送原产的咖啡豆。”研磨咖啡豆的香气醇厚馥郁,母亲的病情减轻,但这个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而且,研磨后的咖啡也可以还给他,物尽其用,褚凤歌说过,他的咖啡瘾可不一般。

  “没问题,刚好我那里有两盒上品,明天记得拿上。”

  “明天?”

  “是啊,赶集要趁早,早一天拜见了岳、未来的岳母大人,我也早一天安心呐。”及时的加上“未来”两个字,心里寻思着得赶快把这两个字去掉才好。

  “你……身体没问题了?”听他这么坚决的要去拜访,她心里突然有些踌躇,也不知为什么,总想找个理由推脱。

  “医生都说了没有大碍。”他痞痞的眨了眨眼,突然魅惑十足的压低了声音,“怎么,你不相信?不如,我们试试做点什么……”

  云瑄还在支吾着找理由,突然听见他暧昧无比的话,顿时红了脸,用力把他推开,恨恨的鼓着唇瞪他,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陈子墨低着头偷笑,看见她的粉脸娇俏,一时心痒,俯了身凑过去,云瑄未及躲开,陈子墨已经在那片柔嫩的脸颊上偷香成功。捶出去的拳头还没落下,福伯洪亮的嗓门突兀的响起来,“呀,好像还没睡醒,容我回去再睡会儿,你们继续,继续。”

  轰……云瑄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堆里,陈子墨辛苦的憋着笑,这个时候他是宁可忍到内伤,也不敢惹她的不高兴的!

  陈子墨休息的这个礼拜,离新学期开学还有半个月。学校里的学生依然寥寥,老师们的新学期已经开始。

  云瑄顺理成章的被安排到通信学院讲授基础课,以缓解现有老师们课时负担过重的情况。可惜课多人少,再加上新生扩招,只多她这么一个人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犹如沧海一粟,连点波澜都没掀起来,其他人的负担还是一样的重,而她亦不能幸免。

  下班的铃声响起,办公室的老师们陆续离开。

  云瑄揉了揉酸痛的肩背,把辛苦一下午的课件保存起来,虽然多少从谭教授那里偷师,真要走上讲台了,还是难免有点发怵,因此课件准备的各位充分。当然,速度也慢了很多,她离开的时候,办公室已经空空落落的不见人影。

  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树荫下的那人,那车!

  他还真是不怕惹眼,开了那么嚣张的车子出来。明丽的颜色,凌厉的线条,极低的底盘,还有车标上那匹同样张扬的马儿,无一不彰显出与众不同的身价。可不是么,她看上的那部Cayenne算是这个牌子当中最“亲民”的了,而他身旁这部,大概能抵那个好几辆吧。

  虽然是校园里,慧眼识珠的也并不少频频有经过此处的学生或是教工们被车吸引,或是被他蛊惑,纷纷放慢了脚步,频频回顾。

  香车美人呐……

  警惕的朝四下看看,还好她出来的晚,起码自己办公室的老师已经离开了,否则,真不知道明天会被怎么追问。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对同组的老师们也算有了些了解,脾气秉性也摸得差不多,别人或许还好,唯独她对面的那个赵婷,十足的八卦女王。

  万分庆幸不必面对赵婷的逼供,云瑄迅速的走到陈子墨的车前,不由分说的拉门弯腰坐好,动作一气呵成。反而是陈子墨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她提醒才坐进来,还未坐稳,又被催促着立即开车。

  他动作熟练的发动,有些怀疑的看了她一眼,扫过她紧张的观察车外的样子,随即恍然,心里有点不痛快,“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嗯?”仔细看了外面没有认识的人,这才稍稍放了心,还没来得及说他,他竟然已经抱怨上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就是这么想的!”他指控。

  “哦?请问我是怎么想的?”她低头,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语。

  “你怕别人知道你有男朋友!”血泪控诉啊……

  “陈子墨,你多大?”她嗤笑,抬头看看他因愤怒而急促起伏的鼻翼,不冷不热的驳斥他,“你没有几十岁也有几十斤吧?又不是小孩子,还说这样幼稚的话,简直有违你一贯的高大形象!注意影响啊,陈大人!”

  陈子墨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的磨牙,把方向盘当仇人似的抓在手里,用力,再用力。

  跑车呼啸的引擎不敢寂寞的低吼,可惜现在下班高峰的车流中,一样的无可奈何。

  云瑄看着他苍白的指节,叹气,再叹气。“我说,你在抱怨人家之前,先检讨一下自己好不好?好歹你也算本城的知名人物,人民公仆,开着这么拉风的车子大摇大摆的站在那里,还好这是学校,熟知财经和娱乐新闻的人并不多,否则明天的头条一定是‘本市某官员驾百万名车博女友一笑’,你觉得很好看?”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是为了他考虑,偏要倒过来派别人一身的不是。就像那次在酒店,不想被有心人利用他们的关系才留的门,非要说成是怕他非礼她……真不知道该佩服他的想象力,还是该佩服他的狡辩力。

  陈子墨不吭声,大概也觉得刚才的表现有失身份,却还是死不承认。“不就是一部车,哪里至于……”

  “不至于吗?‘云瑄瞪他,以为还是几十年前国人不知跑车为何物的年月吗?那样一部车子大咧咧的摆着,说不定已经有人回去查了型号发了帖子出来,甚至连他的车牌也查的一清二楚,网络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

  “好吧。“陈子墨气馁,本想给她个惊喜,没想到却是一顿数落,有些心灰意冷,懒懒的把胳膊搭在车门,不说话。

  他们夹在车流当中缓缓前行,速度堪比龟速,一点点的向她家驶去。

  “真的今天就去见妈妈?“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撇撇嘴,从后座拿过那个深色的纸盒,、‘JAMAICANBLUEMOUNTAIN’?太贵重了。”

  “你知道?”那盒子上并没有明显的标志,他第一次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蓝山,她如何得知?

  “听人说起过。”外婆是真正的世家小姐,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奢侈也只是平常,外婆对那些并无留恋,也无意炫耀,只把那些过去的见闻当作让她长见识的机会讲给她听。牙买加的蓝山不是外婆的最爱,但关于此的信息还是被她记在心里。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焉——这是外婆的人生哲学,亦被她当成了座右铭。

  当她被困在那一方小小天地时,外婆就告诉她,不要担心行动的限制会禁锢你的思想,有些事并不一定要经历过才知艰辛,也不一定要失败过才知教训,那么多先贤哲人的思考,都是可以借鉴的财富,不行万里路,同样可以知天下。

  除了书本里的积累,身边正在发生的人和事,都可以是学习的源泉。不是只有当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才有机会积累经验,也不是只有自己跌倒了,才能知道怎样绕开障碍。

  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脑子想,把看到听到和想到的东西积累下来,不断整理,慢慢升华,人生的智慧便会闪光,世事皆通达,处处皆学问。

  “从来不曾见过?”他看着她,微微皱眉,什么样的人如此博文广见,还对她如此悉心教导?

  她笑,总算肯同她讲话了。“见识可以传递,经历可以学习,我没见过的东西,有人见过呀!”这世上的物件、风景何止千万,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怎么可能每样都见过,都经过?

  陈子墨愕然,随后自得的一笑,仿佛忘了刚才的不快,“丫头,你总能有惊人之语,每每让人瞠目,又不得不佩服。”

  “呵呵,好说。”悄悄的送了一口气,总算不再紧绷着那张俊脸了,不然,若是这个样子去见母亲,好好的也要被他吓着了。

  “你倒是不客气。”他揉揉她的头发,惹来她的强烈抗议。

  “跟你有什么可客气的?”拍开那只作乱的手,重新顺了顺头发,“你需要我客气吗?”

  “不需要。”他乐,当然不需要。为了能让她在他面前自在相处,到底费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时间,已经记不清了,此刻,他只想记住这样一句娇媚霸道的低语,尽管有点恶霸,有点嚣张。

  把欺压他视作理所当然,把他的一切视作理所当然,便是他长久以来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很喜欢这句话,与大家共勉:“经验也是可以学习的。”我们有幸亲身经历的事情不过一二,大千世界,更多的是要用别人的眼睛去观察。

  故而,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焉,借以自勉。

  24

  蓝田玉生烟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一一商隐-------------------------以下是正文--------------------------

  这里是本校新建的教工家属区,已经有几栋崭新的小高层拔地而起,西面还有大片的空地,等待后续建设。

  以前的教工宿舍大都建在校园内,均已具颇多年的历史,除了外观老旧之外,加之扩招的学生越来越多,无论是教学楼还是学生宿舍,都有饱和趋势。学校声名在外,自是不差钱的,怎奈校园内可供使用的地皮十分稀缺,校领导无奈之下只好在校外另选了址,慢慢的把家属区从校园里搬迁出来,挪出地方给学生。

  不得不佩服校领导的眼光,选了这样一块依山傍水的清秀之地,十分难得。

  小区内的楼群错落有致,且因靠近郊区,地价没那么离谱儿,在绿化景观上的投入也格外大手笔,小区内到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原生态树林,各色花草竞相斗艳,颇有田园野趣的景致。

  陈子墨的车子跟车牌同样扎眼,以往所到之处无不畅行,但这里尽责的保安显然未能为其所动,一个潇洒利落的停车手势,把陈大人拦在了入口。陈子墨一向没什么被阻拦的经验,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对朝他敬礼的保安解释什么,就那么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保安过来。

  云瑄嘴角微微抽了几下,低头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这才降下自己这侧的车窗,探出头朝着保安挥挥手,“小胡,是我,这是朋友的车。”

  “哦,是云老师啊,我没看出来,请进吧。”保安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停下脚步,升起栏杆放他们进去。

  “跟保安的关系不错啊。”还知道她是云老师!陈子墨轻踩油门,歪头瞥了她一眼,表情不明。

  云瑄一?,“是小胡比较厉害。”

  小区门口的保安记忆力惊人,虽然第一批的住户不算多,但也有几百号,不过月余,小胡已经记得住大部分出入往来的人狗车,让人不服不行。足证外间传言非虚,大学里的保安果然卧虎藏龙,各个身怀绝技。

  进门的时候,林妙思正给云母剥柚子,听见门口有动静,立刻快步走过来。

  云瑄给她介绍,“妙思,这是陈子墨。”妙思低头,规规矩矩的喊人,“陈哥哥好!”抽空偷偷瞥了陈子墨两眼,悄悄的凑到云瑄耳边笑嘻嘻的打趣,“姐,跟你很配哦!”

  “鬼灵精儿!”云瑄笑骂,颇感欣慰。这丫头,初来时怯怯的,这才多久就恢复了本性,就差上房揭瓦了,“今天的功课做好了没有?妈妈有没有指导你口语?”

  “都做好了,姐。阿姨今天跟我讲了不少呢,快进来,云姨都等急了。”思妙接过陈子墨手里的纸盒,头前开路直奔客厅把东西放下,尔后一闪身进了厨房,“我去炒菜,接到电话就开始准备了,很快就好!”

  宽敞的客厅里,云母娴静的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手里拿了本英文小说,正细细的看着。听见玄关他们的谈话声,慢慢抬头,迎面看见女儿的笑脸,微微一笑,沉静平和。目光落在女儿身旁挺拔高大的年轻人身上,仔细端详了一会,缓缓露出笑容。

  “妈,想死我啦一一”云瑄张开双臂扑过来,亲热的拥抱母亲。接母亲回家时,医生嘱咐她,母亲现在的病情已趋稳定,药物和医生能起的作用已经很有限,主要的还是得靠家人的关注和温馨的氛围帮助病人恢复。

  云瑄试着用比以往更直接的表达感情,许多在小时候都很少机会做的事情被重新付诸行动,感觉竟然很不错!“陈哥哥,你跟瑄瑄姐怎么认识的?”在门口看见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觉得真是绝配,无论是外貌气质都相得益彰,仿若一对璧人。这样的一对儿,想必一定有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吧,或者哀婉动人?绮丽香艳?唉,该用什么词形容才好呢……

  “碰巧吧,她当时是朋友的翻译。”真的是很巧吧,仿佛冥冥天定,一切早有安排,不管怎样刻意回避,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姐姐的?”这个陈哥哥看起来很随和呀,不像姐姐说得那么清冷,他们应该是一见钟情的吧?

  “应该挺早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只知道对她从一开始的兴趣,慢慢变成了关注,在乎,只要她在,眼睛就不想离开她。大概是调任期间的分离让他认清了对她的感觉,于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也要追到她。

  “姐姐呢,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呀?”

  “这个问题,你得去问她……”她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得承认,这个问题挺难回答。第一次见面时她毫不掩饰的欣赏,让他以为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后来他渐渐上了心,却感觉不到她的回应。他也曾为此深深无力,不过,势均力敌才能成为对手,灵魂相吸才能走到更远,他对她,是志在必得的认定,不容她逃避。

  “什么事情要问我?”云瑄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笑着问他。

  “姐,我在拷问你们的恋爱史呐!”妙思起身帮她把茶壶放好,笑眯眯的解释,“云姨不问,我就帮你把把关呗。”

  云瑄笑着摇摇头,这小丫头,摆脱了辍学时被父母遗弃的阴影,人也慢慢的开朗了起来,对师母感恩戴德,对母亲照顾有加,对她言听计从,渐渐找回了十几岁女孩子应有的飞扬神采。

  陈子墨看着面前熟悉的金黄茶汤,翻飞的各色花果,眸色渐深,恍如回到初相识的那段时光。当熟悉的马克杯摆在他眼前,静静的笑容忽而绽放,夺人魂魄。云瑄发现了他的笑容,愣了愣,疑惑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突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出了几滴,落在光滑的几面上,圆润可爱。

  那杯子是他那时用惯了的,带着白色帽子的大力水手举着菠菜得意扬扬,跟她自己那只杯子上的Oliver遥相呼应,情深款款的一对。他来的那天,也不是没有给客人预备的水杯,却鬼使神差的拿了这个给他,连褚凤歌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他当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墨玉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是在褚凤歌伸手来夺的时候敏捷的避开,稳稳的握在手中,以至于晚来一步的褚凤歌眼馋了许久。

  前阵子搬东西的时候,打算先拣了轻软紧要的拿过来,这对杯子被她小心翼翼的包了N层报纸,最先带了来。思妙帮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差点失手将其滑落,她惊得大叫,倒把思妙吓个够呛。

  陈子墨不动声色的端起杯子送到嘴边,故意在嘴边多停了几秒钟,满意的看到两朵红晕慢慢爬上她的脸颊、耳朵……亲眼见到她如此细心对待他用惯的东西,内心的喜悦不及言表,觉得有一股暖意在胸中涌动,舒畅无比。

  云瑄?然,很想把那张自鸣得意的笑脸拍掉,却又不好在母亲和思妙面前给他脸色,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板起脸教训旁人,“思妙,是不是很空啊?下个月就考试了,要不要也顺便拷问一下你的复习成果呢?”

  “啊?”思妙扁了嘴巴,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啊,虽然他们的个子都比自己高,但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呀。于是林思妙很认命的叹了口气,十分自觉的端了自己的杯子,回房间看书去也。

  十几岁的女孩子虽然贪玩,但早熟的她从父母决定让她出来打工的那天就知道,以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远方的姨母帮她找了保姆的工作,以为再没机圆的梦,竟然得到了姨母和云瑄的鼓励,安排她参加自考,督促她看书学习。

  对这些,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别的没有,只能用行动表达她的心意。看着思妙乖乖的进屋去,陈子墨低下头微微一笑,“瑄,欺负小孩子可不好。”

  云瑄挑眉,就欺负了,你能怎样?放下茶盘在沙发上坐下,右边挨着母亲,左边是他。他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笑,刚握了半晌茶杯的手热度惊人,不动声色的偷袭那抹纤细,隔着微薄的衣衫明目张胆的表达他的不满。

  她仿佛对耳边的低语恍若未闻,勉励维持着自然的音调,强忍肌肤传来的刺激,努力控制身体的轻颤,把安神的茶送到母亲手里,随后,才恶狠狠的回头瞪他,却被他眼里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吸住,挪不开眼。

  无视他刻意的示好,云瑄把后脑勺留给乱作怪的某人,镇定的陪母亲看着无聊拖沓的言情剧。

  客厅里安静温暖,电视里青春靓丽的男女主角互相追逐,倾诉爱意,云母看的专注,丝毫不觉他们两人的暗流涌动。

  陈子墨不以为意,就这么揽着她,安静的陪着。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茶香,身边是她柔软的身体,鼻间是她特有的体香,说不出的柔暖芬芳,轻轻的靠上去,把她拥进怀中,享受这一刻的满足。

  每天两集的连续剧结束时,云母倦意渐显,陈子墨及时的起身告辞,目送思妙陪了云母离开。平时沉默寡言的云母,离开时竟不忘嘱咐女儿出门送客。

  夜色渐深,云瑄奉母命出门送他离开。小区内车辆禁行,需要步行穿过中心花园才能到达停车场。墨蓝的夜色被路灯的光亮打碎,他拉着她的手缓步而行,不言不语,却又灵犀相通。手臂被他紧紧拉着,脚下的步子快起来,跟着他健步如飞,走进一片可以保留的枫林。

  挺拔的元宝枫已经颇有些年头,树冠葱郁,枝叶繁茂,他在前面突然的急转弯,云瑄来不及克服身体的惯性,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倒,幸好腰间传来的力量将她及时地拉回。不意外的撞进他的胸膛,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过来,清楚的感觉到头顶灼热的呼吸。

  月朗星稀,树叶沙沙,孤男寡女,亲密相拥,本来是可以生出许多浪漫的气氛,可惜,粉红色的魔咒被她煞风景的呼痛声,狠狠打破。

  “哇,鼻子一痛!”她的鼻梁本就不及他的挺直,这下狠狠的一撞,不断掉也要矮个几毫米了……

  “闭嘴。”某人恼怒的轻斥,不解风情也要挑好时间嘛,这个时候哪里容得下故意的破坏?

  “痛还不让说?你也太……”呜……霸道了,还有若干的唠叨通通被陈子墨斩钉截铁的动作消灭在萌芽之中,只余婉转的呢喃。

  月色下,情人间的相濡以沫温馨浪漫,仿佛永远没有餍足的时候,只恨时光流逝的太快。

  沉醉良久,双唇不舍的在她的唇畔流连,不肯离开。她不经意的温柔,刻意隐藏的在乎,自然而然的娇嗔,令他压抑许久的渴望喷薄而出,几乎失控的想拥她入怀,爱她入骨。努力控制着把她打包带回家的冲动,陈子墨用最后的一点冷静,离开她的甜美。

  平日牙尖嘴利的她此刻再也伶俐不起来,娇喘连连的靠在他的怀里,七荤八素的辨不清南北。“你……过分……”软软的控诉丝毫阻止不了他的执著,吐气如兰的粉唇有意无意的轻刷过他的,惹来另一波攻势。

  “我回去。”追着她的唇再落一吻,陈子墨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发丝拢到耳后,殷殷叮叮,“记得把手机开着,到家了给你电话,嗯?”

  “哦,好。”努力的偏头,躲过唇上的突袭,他的炽热落在颈侧,于是在那里不停深入辗转,啃咬流。

  分别前的热吻,情浓时的依偎,预示着两人的感情,渐入佳境。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这句“蓝田日暖玉生烟’实在喜欢,故而不去理会此句前后的悲凉无奈,两人之间的相处无限的温暖美好,像极了蓝田山中的烟霭蒙蒙,暖玉生烟!

  25

  人世冷暖态

  人世冷暖态,终究不可为。一一佚名-----------------------.以下是正文------------------

  成功人士风光的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辛苦。公务员亦不会例外。

  陈子墨的病假是两个星期,可惜除了卧床昏迷的时间之外,仍然躲不开冗杂的政务干扰。就是云瑄陪着他的那两天,也是花了大把的时间处理公事。

  病假的前一半已经如此,身体基本恢复的后一半更是难逃宿命,虽然仍在休假中,却也不得不去办公室报到了。幸好扶植高新技术企业的方案已经初见成效,上司体谅他身体欠佳,没再安排多的事情给他,每天能够准时下班,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好的习惯总是很难养成,而一旦成为了习惯,同样很难放弃。

  陈子墨终于有时间可以履行他作为男朋友的权力和义务,同时谨尊女皇陛下的命令不得招摇,十分低调的接她下班,似乎突然发现,接那边友下班其实是件很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情,于是欣然形成习惯。

  她曾吩咐过“身体恢复之前,不准自己开车”,于是小夏欣然遵命,每天比他还积极的开车过来,风雨无阻。那小子现在对她的指示奉若神明,优先级绝对高过他的。

  只是,车子低调,牌号却不低调,人低调,气势却不低调,行事低调,形象却不低调。有人见她上了车,第二天就过来问她对方是什么来头,是否她的男友,那样专业的八卦精神简直让她怀疑这些是不是受过高等教育为人师表的知识分子……

  果然全民皆娱乐,处处皆八卦!

  被问的多了,难免露些口风出去,于是乎很快,不仅通信学院的老少同仁们都知道云老师交了个了不得的男朋友,一表人才,颇有背景,几乎全校的老师们都有耳闻,当然也包括金牌海龟刘博士,以及他的姑母刘主任。

  云瑄对这些传言颇有耳闻,不过也没当回事,陈子墨要来接她根本容不得拒绝,别人要说什么她也管不了,索性随它去吧。就算不小心听见,也只当成绯闻笑话听,一笑了之。

  不过,有件事情还是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因这种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找上门来,而且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真不知道作为捕风捉影的绯闻女主角,她何罪之有?

  这天中午,外头烈日当空。

  虽然早就立过秋了,中午时分的气温仍然颇高,办公室其它老师们要么去了食堂,要么回家吃饭,很快办公室就走空了。

  云瑄和赵婷是“数一数二”的新员工,还没有改掉念书时养成的习惯,天气一热就懒得外出觅食,索性订了19号的凉面充饥。如今的快餐业服务效率真是高,不到一刻钟面已经送到,还附赠冰凉解暑的绿豆沙。

  关了办公室的门解决午餐,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当口,突然听见有人咳嗽,两人抬头,门已经被推开,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站在门外。

  云瑄一看,立刻觉得头大,差点低下头假装不认识。

  那两人不首试葱艹銎?----


  毕竟是已经步入职场的菜鸟,不能再像学生时的洒脱狂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起身打招呼,“刘主任。”

  刘主任已经不是第一次利用职务之便替侄子出面见她,还在实习期的时候就经常到数学组堵她。常常是先故作和善的问问她的工作,装腔作势的关心她的生活,然后就直奔主题,要么是跟她们姑侄俩一起午餐,要么是跟刘博士一起看电影,名目繁多,不胜其烦。不管怎么不耐烦,刘主任好歹也算是半个领导,又是前辈,云瑄就算再努力的找借口,奈何她来得勤,总归不能推掉所有的邀约。

  在刘主任半强迫的“邀请下”,跟刘博士吃了几次午饭,看了两场电影,云瑄对这姑侄俩的厌烦与日俱增。

  “是刘主任啊,您有事?”刘婷也站起来,大咧咧的打招呼。对刘主任这类中年妇女的心思,她早就心知肚明,早两年她刚毕业的时候也差点遭受同样的待遇,幸亏她急中生智带着当时还没有转正的预备役男朋友来学校露了几面,才算断了那些“热心人”牵线搭桥的心思,躲过一劫。

  “嗯,我找云老师说点事。”刘主任板着脸走到她们桌前,死死的看向云瑄。那言外之意很明显,不希望有外人在场。要是别人听见这话,可能会找个借口离开了,可惜,刘婷根本不买她的帐。

  刘婷是典型的北方姑娘,性格直爽,古道热肠,既然把云瑄当成朋友,自然要为朋友仗义执言,两肋插刀。轻轻的“你”了一声,无视头顶两道凌厉的眼神,刘婷事不关己的坐下,慢条斯理的吃面,丝毫不为所动。

  云瑄羡慕的看看埋头猛吃的刘婷,咽了咽口水,她也很饿啊,为什么就不能坐下吃饭?

  “云老师,你看是在这里说,还是换个地方?”刘主任高傲的挺了挺后背,皱眉看了侄子一眼,再转头问她。

  “有什么事儿您就在这说吧,”云瑄叹了口气,动手把饭盒暂时扣上,“您说完了我还得吃饭呢。”若是落了她的口水,还怎么吃?

  “那好吧,”刘主任在椅子上坐下,回手示意侄子也一起,然后郑重其事的看了云瑄一眼,用平时教训学生的语气侃侃而谈,“云老师,最近好像有很多关于你的传闻,我来找你核实一下。你知道,做老师的更应该谨慎言行,给学生作出表率……”

  云瑄的脸色有点冷,这是在说她的言行不够谨慎咯?心里冷笑一声,稍稍抿了抿唇,“刘主任,不知道您听说的,是些什么传闻?既然是传闻,可信度自然无从谈起,又何来核实一呢?”

  “对呀,刘主任,难道您忘了学校的校训吗?那可不只是写给学生们看的,我们做老师的,更应该作出表率,不是吗?”赵婷嘴里嚼着面条,含糊不清的突然插了一嘴,把刘主任刚刚的话原封不动的回敬过去。

  刘主任被抢白的干咳了几声,惹得赵婷抱着饭盒躲出去老远,顿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好不尴尬,支吾了半晌才反击回来,“把事情弄清楚也好还云老师一个清白。”

  云瑄哂然,和赵婷对望一眼,清白?“我还不知道自己遭受了什么不白之冤呢,还请主任明示。”她行得正站得端,何须别人还她清白!

  “哼,也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云老师正跟本市的某位领导交往,每天派了车到学校接人,云老师,你是知道的,这种事的影响总归太好的,教务处前阵子还处理了一个在校外乱交朋友的学生……”刘主任边说边拿眼睛瞟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慌乱的端倪,可惜无功而返。云瑄不动声色的听着,并无一句反驳,倒是旁边赵婷听不下去,掷了筷子就要开口。云瑄伸手悄悄的拍了拍她的腿,示意她先不要出声,任凭刘主任一个人滔滔不绝的讲了个过瘾。

  看来他们姑侄的口才都不错,记得当初刘博士也是这样旁若无人的在他们几个实习生面前讲了很久才住口。

  云瑄等刘主任讲的口干舌燥,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刘主任,听您说的这样严重,我还不知道您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我谈话呢?”

  “这……”刘主任显然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竟没能答上来。

  再次冷冷的开口,“刘主任,如果您是以前辈的神风来提醒我的,那么我先在这谢过了,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我反而觉得这件事没有解释的必要,时间长了也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要注意对刘博的影响啊!”刘主任高声斥责,那语气,仿佛教训红杏出墙的儿媳,大义凛然的刻薄。

  云瑄突然觉得气愤,这姑侄俩,以为他们是谁?语气愈发的冰冷,“刘主任,如果您是以教务处主任的身份,代表组织来找我谈话,我想,这件事还没到需要教务处出面的地步,不如,等时机到了,您再来?”

  赵婷在旁边很不给面子的捂着嘴乐,这让刘主任更加恼羞成怒,拍了桌子愤而起身,指着云瑄的鼻子叫嚣,“云瑄!我是看在刘博的面子上好心来提醒你,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不要功利心那么重,想攀高枝儿也要够得着才行!不要最后丢了面子也没了里子!”

  云瑄看着刘主任铁青的脸色,刘博士木然的表情,怒极反笑。“什么叫看在刘博的面子上?我的事情跟不相干的人没关系!”

  “你!”刘主任抖着手指向她,恨恨的指责,“你跟小毓谈恋爱就该洁身自爱,怎么能脚踩两只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小毓的影响多不好?你个水性杨花的……..”

  云瑄闻言“腾”的站起,随手拨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眯了眼睛,冷冷的反问,“刘主任,我敬你是前辈,容得你在午休的时间在我里叫嚷,但我劝你最好不要无中生有的诽谤!请问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刘博士谈恋爱?凭什么认为我脚踩两只船?又有什么证据说我水性杨花?”

  云瑄一贯是未语先笑的好脾气,说起话来谦逊柔和,很少疾言厉色。此刻她突来的凌厉,竟然颇具气势,赵婷在一边肃然起敬,刘主任也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扯了刘博士一把,示意他说话。

  刘博士站起身,看看强作镇定的姑母,又看看怒气满眼的云瑄,有些底气不足,嗫嚅道,“你,你跟我吃过好几次饭,我还送你回宿舍……”

  云瑄听了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所为何来,垂头盯着桌上的镇纸,手指握紧再张开,张开再握紧,一时间竟哭笑不得,“难道在你的概念里,靠长辈强拉别人吃几餐饭,硬赖着跟去别人的宿舍,就是谈恋爱了?刘博士,你真的是海归么?我该说你太纯洁了,还是该说你太无知了?”

  这位刘博士迥异常人的思维方式,着实令人费解,碍着同事的面子又不好把话说绝,但是,今日这顿气委实受得窝囊。

  “喂!你不要话里带刺儿,”刘主任见侄儿吃鳖,连忙抱不平,“小毓说的又没错,找你吃饭你也没拒绝呀……”

  不待对方的话讲完,云瑄立即打断,“刘主任,大家好歹也算同事,难道让我直接跟他说‘对不起,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饭’,这样才叫拒绝吗?也好,我现在就当着您的面,郑重的拒绝一次。”若由着他们姑侄俩的混蛋逻辑说下去,她概得收拾包袱跟她们回家了……

  转头面对刘博士,用最郑重的语气说道,“刘博士,你听好了,我从没说过喜欢你,也从没打算与你谈朋友,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也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私人的碰面,请你不要再误会下去!”

  云瑄的话斩钉截铁,刘博士喃喃不语,刘主任气急败坏,三个人成犄角之势各踞一方,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赵婷见状心里乐得天翻地覆,表面上还要作出中立的姿态,出来打圆场,“刘主任,既然云老师已经表明态度了,我看这件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管她交了什么朋友,那也是她的私事对不对?只要没有影响到工作,我看还是不必过多干涉了,您看……”是不是就不用狗拿耗子了?

  刘主任的脸色又青转白,由白转红,愤愤的一跺脚,下意识的想伸手指着云瑄的鼻子,却被她冷冷的眼神逼得又放下,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说完大力推开椅子,挺直了腰板走出去。刘博士既不敢怒也不敢言的亦步亦趋,很快消失在门口。

  云瑄脸上的薄怒未退,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沉默着坐下。翻开饭盒,再没心思吃饭,这场不白之冤,真真冤枉。

  赵婷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嗯。”她感激的点点头,亏得中午有赵婷在,刘主任多少还算收敛,不然她恐怕要被气死。

  “云老师啊,”赵婷突然拿腔拿调的叫她,“你和那个刘博,到底咋回事内?”那个刘主任也真是,还口口声声叫“刘博”,当谁不知道他们是姑侄俩呢!

  云瑄斜她一眼,这个八卦女!“差不多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实习的时候,刘博士种种行径已经引来颇多猜疑,数学组的许多老师还以为他们俩是一对儿,也就是一起遭受过刘博士演讲荼毒的小王清楚,她根本是避之不及。

  没想到,已经那么刻意的躲避和明里暗里的拒绝,竟然还是没有打消他自以为是的想法,还真当自己是龙蛋呢,天上有地下无?

  “咦,你咋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赵婷凑过来,云瑄不理她,缓缓的向后靠进椅背,任她上下打量。

  “你的那点小心思,闭着眼睛都猜得出来。”云瑄掀唇,赵婷的心思浅,直来直去惯了,哪里有太多的弯弯绕。

  “唉,真是,你太让人没成就感了。”赵婷抱怨,这妮子冰雪聪明,长了一幅玲珑心肝,研究生的时候已经声名远播,同事几个月,连她也忍不住喜爱。

  嬉笑一阵,赵婷突然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阿瑄,刘主任那个人,极能记仇,我看你以后还是得多加小心,不要让她抓到机会整你。”

  “我知道。”当初没有直接的拒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与之结仇,不过现在看来,该来的躲不过,几番忍让竟换来这样的结果,真是!

  “要不然,你把这事儿跟你的那位说说?要是他真的能帮上忙,找个人罩着你点也好,省得到时候吃了暗亏。”赵婷很替她担心,今天的状况她也见了,刘主任显然对云瑄的态度十分不满,明明理亏的是他们,却偏偏自我感觉太好,总觉得是别人亏欠了他们,难保不会搞什么小动作。

  “不至于吧,”不过是红线没有牵成,难道还会打击报复?再说了,学校也不是他们家的,凭什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别小看了刘主任,听说她老公是教育部的官员,‘县官不如现管’,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赵婷敲了敲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虽说是象牙塔,比外面清静些,但该有的勾心斗角,拉帮结派,却是一个都没少呢。

  “好,有机会跟他说。”云瑄挑眉,没想到,她也有凭借男友的势力压人的一天。不过,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她还是不认为这点私下的冲突能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以至于,终有一天被迫离开,远走他乡。

  “不过呢,”赵婷暧昧的眨眨眼,悄悄靠过来跟她咬耳朵,“话说,每天来这儿准时报到的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头呀?”

  得,八卦女王的本性终于露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前一刻还是蓝田玉暖,此时却被世态炎凉狠狠敲醒,虽不至于伤心怯懦,终究会有些许无奈。

  26

  维舟绿杨岸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

  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一一储光羲

  -----------------------------以下是正文-------------------------

  陈子墨的居心是叵测的,用意是奸诈的。

  他向来是商场的翻云覆雨手,政坛的冉冉明日星。举凡他看中的,少有失手,从某种程度上况他更像是一头善于隐藏行迹的猎豹,冷静耐心的寻找目标,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对她,始终不曾有丁点勉强,一切都顺着她的意,哪怕不是最省力的路,他也会走下去,只因那是她选的。不过,不勉强,并不代表他不会做出某些努力,或者说设计,促使她主动朝着他期待的方向走……

  一周平稳的过去,陈子墨一步一步向着他的目标,稳步前进。

  每天打着“每日一汤”的旗号准时过来接人,至于是否真的要煮汤给他喝,并不在他的关注之列,只要她陪在身边,就算是黄连他也一样甘之如饴。

  至于她的抗议和刻意避嫌的举动,虽然是毫无意义的欲盖弥彰,但她乐此不疲,他也只好默默配合。每次她鸵鸟式的钻进车厢之后,他站在车旁,朝四面八方投过来的探究目光报以谦和有礼的微笑,稍稍带着点无奈纵容的味道。那样的眼神,明眼人一看便知,根本无需多做解释,于是双方各得其所,心满意足的分道扬镳。只有某只此地无银的鸵鸟,自以为瞒天过海……

  他的心思,说来也简单。

  先是要让她习惯他的陪伴,把他当作可依靠的人来重视,当然,最好能升华到不可或缺、无可替代的地位。

  其次要让她身边的人习惯他的存在,譬如让云母接受他的存在,再比如让她的同事认同他的男友身份,造成一个既成事实的环境,也是稳固地位的重要砝码。

  最后是他小小的私心,希望让她慢慢习惯他的人,他的存在,他的碰触,方便他在方便的时间、方便的地点,方便做一些爱做的事……不过这些都是他私下里的心思,对她是绝对保密的!

  今天是周末,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下周学生们就正式开学了,许多老师们都打算抓紧这最后的空闲时刻好好轻松一下,下班时难免兴奋的互相询问周末的安排,热闹非常。她落在人群的最后,丝毫打不起精神。

  小夏的车开的平稳,陈子墨坐在她的身旁,很明显的感觉到她的魂不守舍。

  “怎么今天无精打采的?”拂过她额际的发丝,召回飘远的心思。这一个礼拜的潜移默化,她虽然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谈资,但对既成事实一向接受力超强,虽然对他每天的出现仍会颇有微词,但已经适应良好。

  “很明显吗?”云瑄拍拍自己的脸颊,中午刘氏姑侄的闹腾让她郁闷了一下午,幸好当时是午休时间,办公室没其他人在场,否则现在肯定已经谣言满天了。唉,本以为学校是块净土,没想到是非一点也不少,她念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陈子墨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会!”只不过她的眉头皱着,让他看着不舒服罢了。

  “喔,那就好。”她偏头向后闪了闪,眉毛立起来,对他这个随手捏她脸颊的习惯很有意见。

  赵婷建议她把这件事情告诉陈子墨,担心对方对她击报复,不过,她还是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这阵子他的身体虽然在褚妈妈和福伯的双重大补下恢复了不少,面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容易疲劳,她不想用这点小事再去烦他。

  陈子墨轻笑着缩回手,虽然她的脸捏起来手感极佳,还是决定见好就收。突然想起前两天褚凤歌的提议,“想不想去靶场玩玩?”

  也许出去玩玩能让她的心情好些?当时褚凤歌说的时候,被他直接给否了,跟那么一大帮子人凑在一起,哪有两个人朝夕相对来得一解相思啊?但是看她此刻蔫蔫儿的模样,也许来一点惊险刺激的运动可以提振一下精神。

  “靶场?”云瑄难掩兴奋的叫起来,不过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唯一一次摸枪的经验,是在大学军训的时候,感觉已经超级遥远了……

  “有兴趣?”看她瞬间灵动的双眼就知道,这个建议提对了,“阿楚周末约了人打靶,我们也一起过去?”

  “好。”弯了嘴角,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多酷的场景!

  “不过,那是室外靶场,地广人稀,虽然用的都是练习弹,但也要做好安全措施,防弹衣是一定要穿的。”陈子墨提醒她,先提前打个预防针,省得这丫头到时候又嫌他罗嗦。

  “知道知道,放心吧。”乐呵呵的应承着,把中午的不愉快甩到脑后,靶场啊,我来啦——

  初秋的野外还带着夏日的火热,烈日当空,连树叶都被烤的油汪汪。

  不过,带着青草香的空气,纯净到透明的蓝天,还有宽阔平整的靶场,让这样的酷热变得不再难以忍受。

  靶场的准备区,云午安收拾停当,正等着陈子墨过来。迎面褚凤歌扛着一杆猎枪晃过来,身帅气的野外装,显得英武非常。早就觉得他很适合当兵,褚爸爸那身军装若是穿在他的身上,一定平添几分霸气。

  “小瑄呐,今天我们可是分了组的,输家可是要满足赢家的一个要求的,可别给哥哥丢脸啊!”

  “哥,你怎么不早说?”云瑄佯怒,真真假假的抱怨,“我长这么大打过的子弹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你觉得我像是能赢的样子吗?要是拖了别人后腿怎么办?你这不是陷害我么!”

  “啊?这样啊,我还以为小瑄技术不错呢,”褚凤歌耙耙头发,“要不然,你跟哥一组,哥替你担着!”

  “要是连累你:怎么办?我于心不忍呐!”

  “放心吧,”褚凤歌凑近了压低声音,“告诉你吧,我的枪法可比陈子墨那家伙强多了,跟着他一准儿是任人宰割的份儿。”

  还不待云瑄回答,陈子墨不知什么时候踱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褚凤歌,淡淡的反问,“凤哥儿,你的枪法比我好很多?”

  “啊,那个,小瑄呐,跟哥说说你打枪的成绩如何?”褚凤歌眼神闪烁,心虚的急忙转移话题,不敢接他的话茬儿。

  云瑄掀唇微笑,这位楚狂人又被抓包了……

  “防弹衣穿着合适吗?”陈子墨不理褚凤歌的顾左右而言他,笑着看看云瑄身上的迷彩背心。刚才为了让她乖乖的穿上防弹衣,很费了一番口舌,还麻烦库管跑了好几趟。他留下来签她的借物单,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还好,比之前的那件强很多了。”不过难免还是宽大,而且又硬又不舒服,等会儿在太阳底下一烤恐怕更难受。

  “那就好,安全第一,不舒服的话也只好将就一下。”

  “嗯。”枪弹无眼,小心为上。当时《乌鸦》片场的乌龙,就是因为疏忽造成的惨剧。

  “对了,你以前打过枪?什么时候,成绩如何?”陈子墨笑呵呵的问着,一点也没把一旁不满被忽视的褚凤歌放在眼里。

  “军训的时候,40环,6-7-8-9-10。”当时的教官连连夸她心理素质过硬,每一枪都比上一枪进步,属于临场发挥型的枪手。

  “不错啊,差一点就优秀了。”褚凤歌总算找到一个开口的机会,老气横秋的拍拍她的肩,“今天好好表现,很有潜力嘛,小鬼!”

  “那当然。”陈子墨与有荣焉的点点头,随手递给她一把小巧的手枪和一盒子弹,“走吧,先去练练。”“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呐——”翻看着手里的枪,她不以为然的撇嘴,也不知道是谁非逼着她穿那件又厚又重的防弹衣,摆明了不相信她嘛!

  “当然,我一向对你有信心。”陈子墨淡笑着点头,“这儿的靶场地广人稀,虽然用的都是练习弹,危险还是会有,他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切——”不以为然的扭头,不理他!

  凤歌在旁边幸灾乐祸的笑,不忘火上浇油,“小瑄,走,跟哥哥一组,咱不带他玩儿!”说完拉着云瑄往靶场走,一边走一边回头挤眉弄眼的示威。

  这阵子,老妈逼着他到处相亲,老爹见着他就数落,公事追着他无处可躲,反观陈子墨那小子,事业情场两得意,顺风顺水的让人嫉妒,要不是前些日子病了一回,早忍不住找他练练拳脚了。

  以前公司的事他只要负责执行就好,拿注意的都是子墨,反正他指哪儿,他就去打哪儿,虽然辛苦些,可比起现在的费心又费神,可是幸福多了。自从他外调,他褚凤歌的日子就越过越辛苦,好不容易盼着他调回京城,以为终于能透口气儿了,结果那小子居然给他撂挑子彻底不干了?真真气煞人也!

  陈子墨由着褚凤歌挑衅,不紧不慢的也向靶场走去,任凭它雨打风吹,胜似闲庭信步。

  “子墨哥哥!”突然一声娇憨的呼喊,陈子墨脚下一顿,前面的褚凤歌迅速的回过头来,用口形告诉他,这姑奶奶绝不是他叫来的!

  看着迎面奔过来的张拉拉,云瑄脸上的笑意不减,有意思,不知道今天的拉拉小姐又要上演什么好戏?

  张拉拉对云瑄和褚凤歌视而不见,直接跑到陈子墨的面前,笑盈盈的去拉他的胳膊,“子墨哥哥,你也来啦,先说好了,我们两个一组!听我哥说输了的人要绕着靶场跑三圈,还要唱儿歌给大伙儿听,我可不想跑的满身灰……”

  陈子墨不动声色的闪身,避开她的双手,温和的笑笑,“Klara,你跟Klemens一起吧。”

  “不要!”张拉拉适时的发作了她的刁蛮脾气,扯着他的衣角殷殷恳求,陈子墨无法,只好应了。

  张拉拉揪着陈子墨的衣袖,乖巧的笑着,状似不经意的扫过云瑄的脸,露出不可一世的胜利的微笑。

  云瑄暗笑,压根儿没把这当回事儿,拉拉小姐的手段她早就领教过,不奇怪。褚凤歌可就没那么大度了,张拉拉的心思尽人皆知,以前没有云瑄,大家偶尔也拿她对子墨的心思开开玩笑,可子墨的态度摆在那儿,谁都清楚只是玩笑而已。

  如今云瑄就站在他身边,又顶着他褚某人妹妹的身份,张拉拉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摆明了不把他褚某人放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拉拉,陈子墨的搭档早就定好了,你来这儿添什么乱!”褚凤歌吼过去,最看不惯她这种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脾气,也就是陈子墨在的时候还乖巧些,两面三刀的把戏看多了,也懒得装出一副好脸色给她。

  张拉拉满脸委屈,细致的眉眼皱起,让人看厂不忍再苛责。

  云瑄悄悄去扯褚凤歌的袖子,“哥,不是说要陪我先练几枪么,还不快走?”

  不想招惹这个马蜂窝,干脆让她遂了心愿,也好过过来找她的麻烦,今天她是来散心的,可不想心烦。

  “小瑄,”褚凤歌回头看她,并不认可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还以为她怕惹事上身,于是压低了声音,“不用怕她,你要是不高兴,哥去把她赶走!”

  “不用。”云瑄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别的女人当着自己的面,用那样爱慕的眼神看着陈子墨,不舒服是肯定的,不过,还是算了。那厮的相貌人品摆在那儿,有人爱慕很正常,就算档了一个张拉拉,还会有李拉拉,王拉拉,哪里拦得过来?

  “不用担心,子墨顾着张家的情面,我可不放在眼里……”褚凤歌迎着对面尾随而来的张斯斯,双臂环胸盯着他看,毫不避讳。

  云瑄扫过面沉似水的陈子墨,再看满脸挑衅的褚凤歌,以及张斯斯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暗暗叹气,这帮人平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么?出来玩儿也不能消停些。摇了摇头,轻拍褚凤歌的肩,不再罗嗦,潇洒的转身,“走了!”

  褚凤歌迟疑了一下,冷哼一声跟上她,一路不停的嘟囔她不该如此退让,搞得云瑄不胜其烦,只好很严肃的威胁他,“楚人哥哥,你要是再唠叨,我宁可找孔老二搭档,也好过被你吵死!”

  “啊?”褚凤歌呆了呆,使劲儿眨眨眼,才明白过来她是在拿他打趣,于是暴喝一声,“小瑄!给我打50发练习弹,10发连射!”

  没办法,不是说要练习么,当然得听他这个教官的话!

  约好的人陆陆续续的到齐了,都是他们那个圈子里玩得来的,许多面孔并不陌生。褚凤歌是召集人,免不了要四处招呼,虽说是打靶,其实更重要的还是打靶之外的人和事。云瑄让褚凤歌放心离开,一个人举着枪,在靶前慢慢的练习。

  陈子墨被张拉拉缠着,又加上一个张斯斯,不好扔下他们离开,只能站在教练区远远的看着。身边不断有人来人往的谈话,他只能偶尔分神,看她纤细的人影稳稳的抬臂、瞄准、扣扳机,竟也有一股飒爽的风姿。

  十几发子弹打出去,云瑄停下来稍事休息,对面报出来的靶数还算交代得过去,想来褚凤歌也会满意的。

  对于枪械,她似乎有着天生的亲切感,第一次摸枪就丝毫没有陌生感,虽是笨重的步枪,一样打得有模有样游刃有余,虽然成绩不是顶好,但在女生当中也算佼佼者,以至于差点被教官推荐去参加全市的大学生军训大比武。可惜她急着回去帮楼彧的忙,没时间参加为期一周的特别训练,才不了了之。

  军训的时候是大二开学,提前十几天的开学日,让她很是忙碌了一番,好不容易和楼彧一起把程序代码赶出来,她打了车就直奔学校。同学已经在操场上准备集合了,她紧赶慢赶,总算在姜爽的协助和掩护下,顺利赶上了末班车,没有被导师当典型揪出去。

  绿色的军营,流火的夏日,难忘的岁月,那个京郊的军训基地里,留下了她们的血泪汗水,也留下了美好的青葱岁月。

  抬头看看明净高远的蓝天,风轻云淡,连日来的憋闷消散无踪,只剩下心头的舒畅和目之所见的豁达,那些患得患失在蓝大白云下已经无法再引起波澜。

  褚凤歌和几个人在另一块场地里打他的飞碟,阳光下猎装的人影,潇洒的瞄准、射击,一阵阵橘黄色的烟雾随着枪声绽开,像开到极处的花朵,绚烂的绽放,盛开,飘散。褚凤歌爽朗的笑声不时的飘过来,看样子成绩不错。

  “怎么,你的楚人哥哥没有陪着你?”柔媚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带了丝得意的嘲讽,这份恬然自得的娇矜,除了张拉拉不做他人想。

  “有事么?”云瑄在心里叹气,本以为如愿跟陈子墨同组的张拉拉不会再来烦她,可没想到,麻烦还是找上门来,根本不问她是否愿意接招。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张拉拉还是改不了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同她讲话是莫大的荣幸,得她青睐的人就应该感恩戴德的表示感激才对。

  “我还要练习,恐怕没时间同你聊天。”褚凤歌说了回来要检查的,她可不想害他输,输了钱是小事,要是连累他答应什么他不愿意的事情,岂不是给他找麻烦?

  “呵,怎么,云小姐不是电脑高手么,什么时候对这些舞刀弄枪的事感兴趣了?”张拉拉嘴角噙笑,她这次是有备而来,特意请人调查过,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丫头,就算有点本事也不足为惧,绝不会是陈家老太爷中意的人选。

  “只是游戏罢了。”云瑄轻笑,不想再和她说下去,自顾自的举臂,瞄准。不料,张拉拉冷眼看着她串的动作,等这枪打完,看对面报出8环的成绩,张拉拉牵了牵嘴角,手指慢条斯理的建议一一

  “不如我们,比试一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这首诗刻划的是一个心情忐忑的小伙子等待情人的心境,或许可将陈子墨每日‘站岗’时的心情透视一二……

  27

  将军夜引弓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一一卢纶

  --------------------------以下是正文--------------------------

  一起来的那些人,都是极爱热闹的,其中也有几个莺莺燕燕似乎与拉拉小姐的交情不错,听闻陈子墨的旧爱新欢要一决高下,立刻以光速将这个耸动的消息四下传播开去,不过须臾,远远近近的目光都聚拢到了她们这一处。

  云瑄几乎要以手支额唏嘘长叹了,被众人瞩目的经历也有过几次,却没有哪一次的感觉会如此的如坐针毡,令她手足无措,只觉得那些探究的、好奇的、不屑的目光一道道的投射过来,简直如芒刺在背。

  她要感谢陈子墨仍是站在远处看着,没有过来横掺一腿,否则,场面会何等尴尬她已经不敢去想。

  面前的张拉拉好整以暇,显得胸有成竹,那张艳丽动人的脸孔在太阳底下显出了不同以往的傲然神采,英气勃勃。低低地一叹,想起那句烂俗的台词:女人和苦为难女人!

  相较于张拉拉那边花团锦簇的粉丝团,云瑄这边只得一个褚凤歌给她站脚助威。他得了消息就立刻赶回来,扔下了那帮飞碟场地的朋友们,气吁吁的问她,“怎么搞的,张家那丫头是不是为难你了?”

  为难道没有,唯恐大下不乱倒是真的,这样一场比赛,任谁也不会认为只是一场单纯的比赛吧?且不说她们两个并不相熟,光是中间夹着的一个陈子墨,已经让这一切足够混乱。

  云瑄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她要比就比吧,不让她赢上一次,怕是安生不了的。”大小姐的脾气她没有,不过小时候也有过骄纵的岁月,但凡她受了委屈,若是不找机会扳回一城,心里总是不得踏实的。

  ‘好吧,’褚凤歌点点头,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陈子墨,那家伙面目清冷的斜靠着身后的栏杆,身旁站着深色莫测的张斯斯,褚凤歌暗暗撇唇,子墨这家伙搞什么鬼?人家都欺上门来了,他还在那儿跟敌人把酒言欢?

  陈子墨斜斜的向后靠着,一只手随意的收进口袋,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不担心,不着急,仿佛被人挑衅的人与他无关。

  张斯斯隔着镜片冷眼旁观,陈子墨的安静和那女孩子的从容竟然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遥相呼应。脑海中浮现出上次在餐厅里相遇的情景,她是那么沉静的坐着,面对拉拉咄咄逼人的挑衅,不动怒,不示弱,也是这般事不关己的看着,仿佛被拉住衣袖的那人不是陈子墨,不是她心上的人。

  低头轻叹,不得不承认,两人的气质神情竟然如此的相得益彰,连此刻眼中的那抹淡然都如此的相似,仿佛一切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场闹剧,他们不过是被迫客串而已,一切与己无关。

  ‘拉拉这次,有些过份了。’陈子墨淡淡开口,目光不离那抹纤俏的人影,此刻正抬头同阿楚讲话,脸上的笑容自然平淡。

  ‘子墨,’张斯斯的喉咙有些发涩,拉拉是他们家捧在手心的公主,但并不代表别人也会这么认为,‘拉拉小孩子心性,胡闹惯了。’

  ‘我知道,这次我不会计较,不过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她很少在他的面前抱怨,但并不代表她不介意,有些事情,他可以不追究,但并不代表他会放任。

  张斯斯的嘴角抿起,从他微冷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寒意,‘你这话,当真?’

  陈子墨站直了身体,扭头面对着他看过来,‘你知道的,我一向说话算数。’

  ‘好吧,我知道了。’张斯斯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转了头去看妹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没错,但凡是陈子墨决定的事情,何曾有过不算数的?

  云瑄这边,似乎没人去注意身后发生了什么,张拉拉身边的粉丝团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如何分出输赢,叽叽喳喳了半晌仍不见出结果。

  褚凤歌在一边听得有些闹心,穷极无聊的把几个打算凑过来的男士赶到后面的教练区,‘去去去,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还嫌不够乱是不是?’被一旁的噪音吵得头大,真奇怪那帮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女人?

  云瑄抬头看看越来越高的日头,不想再这么虚耗下去,轻咳一声,建议道,‘不如就5发连射,5组定输赢,看怎样?’

  ‘好啊!’张拉拉轻慢的接过去,‘我先来,若是环数相同,算你赢!’

  ‘就依你。’既然她愿意让,索性不跟她大小姐客气,反正以自己的水平也算不上沾她的便宜。

  旁观的莺声燕语四下散开,回归各自的梧桐琼枝,褚凤歌叮嘱丫几句要领,也向后撤离。

  靶场上难得的安静,云瑄低头看看手里的枪,知道背后站着的人里绝大多数是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本来么,‘旧爱’因不满情郎琵琶别抱,来找‘新欢’理论,一言不合便要以枪战论英雄,还有比这更狗血的情节么?

  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张拉拉动作娴熟的打出5连发,姿态轻松的听着对面报出成绩,满意的一笑,转头冷眼看她。

  云瑄低头,虽然面上冷静沉着,其实在心里早就把陈子墨从头到脚的数落了不知道几遍了,都怪这个花心大萝卜,整天的给她惹事生非,回去一定好好跟他算这笔帐!

  再抬头,眼里只剩下手里的枪和远处的靶,在没有其它,稳稳的举臂、瞄准、轻点扳机,同样清脆的5声枪响,她的成绩竟然也不算太差。

  张拉拉显然没想到云瑄的成绩竟然没有落下太多,遂嘴角微抿,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些,凝神更仔细的打出第二组,成绩堪称精彩,笑意不掩的看向旁边的云瑄,满是挑衅。

  沉稳的再次射击,云瑄不理会张拉拉的炫耀,不理会身后的议论,也不理会褚凤歌的提点,甚至不理会报靶员的旗语,只专注的瞄准靶心射击。

  等到5组结束了,云瑄才摘下耳塞,回头去找褚凤歌。

  从张拉拉铁青的脸色来看,她的成绩大概并不好,只是自己刚才没留意,也不知道确切的结果如何。回头,后面的人群小小的骚动,许多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嗡嗡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不过从那表情来推测,大概是对结果难以置信吧?

  云瑄放下枪,摘了风镜擦汗,冷不防张拉拉冰冷幽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以为赢了这场比试就能怎么样,陈家的门槛儿,不是你这样的女孩子迈得过去的。’

  回头,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孔因愤恨不平而微微扭曲,云瑄在心底叹,刚刚多么意气风发的女子,竟片刻间怨毒如斯,何必。

  张拉拉见她不回答,以为说中了她的软肋,再接再厉,‘不要以为有些小聪明就了不起,你一没家世二没背景,有什么资格站在子墨哥哥身边,陈爷爷决不会允许你进门的!’

  暗暗摇头,大小姐还是改不了自说自话的习惯。抬头见褚凤歌笑眯眯的应付了身边几个朋友的道贺,正往这边走过来,不想让他听见后再起冲突,云瑄说了机械转身离开,与她错身而过之时,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不过是个游戏,何必想得太多?”

  “小瑄,好样的,我就说你有潜力!”褚凤歌兴高采烈的冲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乐呵呵的竖起拇指,“不愧是我褚某人的妹妹,第一次跟人单挑就旗开得胜,很有哥哥我当年的风采嘛!”

  云瑄把枪塞进他手里,笑着挑了挑眉,‘你当年的风采?’

  ‘那是,想当年……’褚凤歌豪气万丈的拍拍胸脯,铿锵有力的给她复述他的当年勇。似乎还嫌不过瘾,卡准了时间,特特的转过头朝旁边经过的张斯斯灿烂一笑,露出16颗牙齿的招牌笑容,‘张斯斯,这回你那个天之娇女的妹妹,可是败给我妹妹啦,回去好好辅导辅导她,练好了枪法再来学人家挑战吧!’

  云瑄一听这话,立时觉得不妥,狠狠的拉了拉他的衣摆,可惜褚凤歌的大嘴巴速度一向超级快,还没来得及收到暗示,该讲的不该讲的已经全讲出去啦!云瑄暗暗皱眉,担心的去看一旁停住脚步的张斯斯。

  但见张斯斯的脸色冰冷,有着隐忍的不悦,不过仍小心的压制着。他看了褚凤歌一眼,嘴角动了动,却最终未发一语,闪过他的挑衅,朝他们身后的张拉拉走去。

  褚凤歌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素来看他不对眼的张斯斯竟然没有跟他阴阳怪气的争论一番?抬头看看天,这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

  落后了张斯斯几步路,陈子墨跟着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姿态潇洒的站定,定定的看向她。褚凤歌见他来了,几步迎上去,一拳捶向他的肩头,‘你小子,连累我家小瑄被人欺负,看我饶得了你!’

  陈子墨的嘴角抽了抽,抬手迅捷的挡住他的一拳,身体侧向一边。褚凤歌的话让他有些忐忑的看向云瑄,却见云瑄抿了抿唇,没说话,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眼神淡淡的偏向远处的山梁。

  心中一颤,陈子墨觉得今天这事儿恐怕是有些不妥,小心翼翼的堆了笑脸走向她,‘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去那边休息一下?’

  云瑄看着他靠近,仰起头,似笑非笑的挑了眉,软软的开口,‘陈子墨,看女人为了你争风吃醋,很过瘾是不是?’

  心头隐隐生出一股不安,刚刚褚凤歌大咧咧的一拳他可以不当回事,可她这么柔的能掐出水来的一句话,却惊得他心惊胆战,这娄子,似乎捅大了……

  ‘瑄,我没有……’明明是碍着张家的面子不好明着偏帮她,又想着有阿楚在,她定然也是吃不了亏的,他这才心安理得的站在旁边观战。想开口解释,可对上她滢如秋水的眼,他竟然辞穷!

  ‘哼,招蜂引蝶的人还有理了?’还是水当当的和缓语气,一双美目斜着瞪了他一眼,眉梢眼角处分外生动,带了平时并不常见的妖娆。

  陈子墨看得一丝心悸,刚想说几句软话安抚一下,哄她高兴了,也好安排接下来的节目。却没想到,她回身拉了褚凤歌就走,连他的呼唤也当成耳边风,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张拉拉阴沉的脸色,跟张飞有得拼,不耐烦的挥开围拢上来争相安慰的粉红军团,也不理迎面过来的张斯斯,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离开场地。张斯斯无奈,妹妹的小姐脾气发作,连爸妈都没辙,他又能怎样?只得摇摇头,默默跟在后面,一同离开。

  直到坐在车上,张拉拉的怒气仍然没有丝毫的消退,眉眼间尽是不甘,直愣愣的盯着眼前不停延伸的路面,突然开口,‘哥,在男人眼里,是不是主动送上门的人都不招人待见?’

  ‘什么?’开车的张斯斯手臂一僵,侧头看了妹妹一眼,见她的神色平复了些,才斟酌了词句回答,‘感情上的喜欢与否,有时并不由人。’

  ‘可是,只要他说得出,怎样我都愿意做,他学商科,我跟着学,他出国,我跟着去,他说不喜欢女人太娇弱,我让自己变强,凡是他喜欢的,我都努力要学会,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她突然以手覆面,泪水从指缝里缓缓渗出。

  张斯斯叹气,右手轻拍她的后背,‘说得出的喜欢就不是喜欢了。拉拉,不是你不够优秀,只是,你不是他心里的那个她罢了。’

  ‘不,我证明给他看,我比那个女人更重要,我才是他应该爱上的人!’

  ‘重要不是靠证明得来的,拉拉,如果他在意,你什么都不必作就已经足够重要,如果他不在意……’你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

  ‘哥,我不甘心,我就是要让他后悔,让他来恳求我的帮助。我要让他知道,只有我才最适合站在他的身边,那个女人不过是长得漂亮些,人聪明些,可那又怎样?毫无背景的女人也想跟我争?想得到美!’

  张拉拉的眉目间显现出狠戾的神情,目光锐利的仿佛要把车顶洞穿,手指紧紧的交握在一起,骨节分明。

  张斯斯在心底长叹一声,有些茫然,那个整天跟在他和陈子墨身后,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娇憨可人的小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酸刻薄,锋芒毕露了?她对陈子墨的感情,何时陷得这样深了?

  那个云瑄,他也曾刻意的观察过,容貌气质都不输拉拉,可以说各有千秋。然而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颗夜明珠,即使暗夜沉沉中依然可以璀璨夺目,只因她的光芒来源于自身的积淀粹炼,随时随地透射出温润的光泽。

  而拉拉,更像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在阳光下缤纷绚烂光彩照人,可是如果阳光不肯眷顾她,又拿什么来与人争辉?

  ‘有些事,不是强求得来的,拉拉,你小心弄巧成拙啊。’

  ‘哥,我在他的眼里,早就已经够拙了,哪来的巧呢?’张拉拉讪笑,他的眼睛里何时有过她的巧?这么多年的辛苦追随,在他看来不过是她小姐脾气作怪,何曾真心体会过她的用心?

  ‘子墨跟我们家是世交,又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太过份。’

  ‘我不会把他怎样,只是让他看清楚,只有我才最适合陪在他的身边。’张拉拉收了泪,情绪渐渐平复,‘哥,帮我吧。’

  张斯斯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手指轻轻敲击,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哥!’的嘴角缓缓释放出一朵妖艳的笑容,眼里流转着志在必得的神采,陈子墨,我要让你知道,放弃我,是你最大的错误,总有一天你会回过头来求我!

  凤歌打心眼儿里乐意见到陈子墨吃鳖,所以当云瑄拉着他闪过陈子墨身前的时候,他无比配合的带着云瑄出了靶场,一路高奏凯歌的来到这个小小的店面,边吃边聊。

  虽然陈子墨锲而不舍的开了车跟来,死皮赖脸的非要坐在他们对面,但褚凤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小瑄妹妹不开口理那家伙,他也绝对不会搭台阶给他下的。谁让那小子从来都没给自己留过台阶呢?

  此仇不报非君子,嘿嘿!

  这家小店的生意一直红火,都是些野外的吃食,粗糙却别有风味,他们以往从靶场出来,总是习惯在此处歇歇脚,顺便慰劳空唠唠的肚子。

  陈子墨悄无声息的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的相谈甚欢,神色淡然的自斟自饮。

  眼馋吧?妒嫉吧?嘿嘿,气死你!褚凤歌快活的等着看所向无敌的陈子墨最后抓狂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想着,没想到你小子也有今天!以前都是褚某人被你晾在一边,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你了,哈哈!

  不过,在心底偷着乐是可以的,要让他无视陈子墨越来越冰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嘲笑他,还真是有难度。

  于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楚狂人终归是良心发现,摸摸鼻子,胡乱的找了个借口,遁了。剩下心有不甘的云瑄和得偿所愿的子墨,隔着满桌的菜肴,两两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那个,打靶么,就用描写征战的古诗YY一下啦……还有,两位美女的枪法也是不错滴,借花献佛的恭维一下,笑纳笑纳

  28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一一李白

  -------------------------------以下是正文-----------------------------------

  小小的店面里食客竟然不少,也有几桌眼熟的,各自吃的欢实。

  云瑄左右四顾,就是不肯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陈子墨讪笑着叹气,自作孽不可活呀,本想带着她来解闷的,不料最后郁闷得却是他!

  ‘想不想再去别处转转?’陈子墨加了片鸭胗给她,‘这里的招牌菜,很好吃。’

  云瑄不动声色的挑眉,筷子在那片切的薄薄的鸭胗片上戳啊戳,泄愤似的,不一会儿就被戳的面目模糊,惨不忍睹。

  ‘好了,我道歉。’陈子墨放低了语气,讨好的说着软话,见她还是不理,不由暗暗叹气,这次许是戳到了她的逆鳞,怕是不那么容易消气了。

  ‘要不要去后山转转?那边有个猎场,我和阿楚以前常去那边逮兔子……’只好拿出他的杀手锏,希望这次能博她一笑,也不枉特意的安排。

  ‘兔子?’果然不出所料,云瑄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显然对兔子的兴趣压过了生闷气的意愿。

  陈子墨笑了笑,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缓下语气继续的循循善诱,‘是,那边是管制区,寻常人进不去,所以山鸡野兔的特别多,等下带你过去看看好不好?’肯说话就好,他总有办法逗她开心,怕的就是她不肯理他。

  ‘好!’云瑄刚刚弯起了嘴角,立刻发现似乎还在跟他冷战中,犹豫着想要拒绝,却被他一把拉起来,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了餐厅。

  陈子墨一路是拖着她的手来到车边的。为了好走山路,今天他特意开了一辆墨绿色的Jeep过来,本来计划要晚上才过去的,没想到张拉拉的那一场比试把那丫头惹毛了,对他扳了整整一顿饭的冷脸,幸亏阿楚闪得快,不然,哼哼……

  云瑄不曾得知他心里的想法,只顾着憧憬接下来的猎兔之旅,未曾留意他车子后边带着的猎枪和一个大大的登山包,似乎,早有预谋。

  陈子墨的确早有预谋,只不过褚凤歌的提议给了他发挥的空间,趁着开学前的空闲带她出来玩两天。回想他们认识这么久,好像都没有机会出来玩过,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成行,而且等她们学校开了学,他的病假也结束了,怕是有会有忙不完的公事。因此这回特意联络了山上的朋友,提前帮他们收拾了住处。

  过了山脚下的岗哨,他们驱车进山。

  越野吉普的抓地性能极好,尽管是颇陡峭的盘山路,依然走得十分稳当。

  云瑄还在别扭的想要与他划清界线,任凭他这一路不停的逗她说话,告诉她那边藏着的工事,这边立着的厂房,历经岁月的掌故从他的嘴里娓娓道来,平添几分感染力。

  车子转了一个大大的弯,停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开阔地。

  同靶场四周围一样茂盛的松柏杨柳,参天古树,郁郁葱葱的铺满了整个山坡。林木掩映中,有几间红砖青瓦的小小房舍,远远的看不真切,却给人一种恬淡的从容。

  ‘这是什么地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连空气都渗透着颗粒物的都市里,竟还有这样一片远离尘嚣的所在。

  陈子墨示意她一起下车,开了后备箱拿东西,‘这里以前是枪械试验场,后来厂子搬迁了,就被改建成了一处猎场。’不过仍然属于管制区,只不过他和褚凤歌从小在这边玩惯了,寒暑假的时候跟着家人常会在这儿带上个把月,这里大大小小的山梁早被他们踏遍了。

  见他从车后拿出一支猎枪,忍不住问,‘枪可以随便打么?’枪械管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是一纸空文么?

  ‘这是气枪,不是非法枪械。’他解释,把枪交给她拿着,自己拿了那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被在身上。

  从这里上去就不能开车了,山脚那几间瓦房本来是给来打猎的人准备的,不过,他有更好的去处。经过一间小小的红砖房,他熟悉的同里面值班的守卫打了招呼,带着她拾阶而上。

  ‘你常来这儿?’走在高大的林荫小道,气温立刻变得凉爽,仿佛外头的骄阳似火是另外一个世界,这里有的只是茵茵绿意和宁静平和。

  ‘是,半山还有座砖房,我和阿楚经常在那儿住上几天,等会儿带你去瞧瞧。’把她的手紧了紧,忍不住想把童年的趣事跟她分享,‘小时候我和阿楚瞒了大人偷偷上山,在那里住了几天,阿楚为了做他的叫花鸡,差点儿把房子给点着了!’

  ‘那没人吗?’

  ‘没有,警卫和大人都在山下,那儿原本是废弃的营房,巡逻时的临时歇脚点,本来就没什么日常用品。’陈子墨笑笑,那次可是把山下的人马折腾得兵荒马乱,由赶上第二大的大雪,山路难走,直隔了两天才有人找到他们。

  原本担心他们挨饿受冻,推开门却见他们两个围着炉子正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两边的家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差点把他们的皮给揭了。

  后来,排长干脆派人把这排屋子拾掇出来,备厂必要的食水燃料,以后再有人过来,便也常常到此歇脚。

  走了一阵石阶,陈子墨又带着她钻树林。踩着零星的落叶慢慢的往前走,树木的枝叶更密了,阳光已经很难直接透进来,树叶的沙沙声,鸟儿的啾啾声,昆虫的鸣鸣声,远近交织,隐隐可闻。

  陈子墨仍是拉着她的手,不疾不徐的走着。他在前面如履平地,她在后面磕磕绊绊,云瑄忍不住悄悄的打量他,迷彩的长裤褐色的军靴,军绿色的紧身背心外面套了一件稍浅的猎装衬衫,显得身手矫健。

  他的身材算是瘦削,但却并不瘦弱,肩背胸腹的肌肉竟也轮廓分明,在贴身的衣料包覆下线条明快。那只硕大的背包袱在背后,一点不损他的英姿勃发,依然步履从容,握着她的那只手修长有力,干燥温暖。

  喉咙突然一阵干渴,周身涌起四周凉意都无法抵消的燥热。云瑄的脚下顿了顿,眼神无措的躲避着突然面前变得刺眼的画面。

  ‘怎么了?’他回头,以为她是累了,体贴的放慢了脚步,接过她手里的猎枪背在左肩,探手揽住她的腰,让她的更省力。

  脸红的低下头,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想要说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却呐呐的说不出话,任他这样亲昵的搂住,从一前一后改为并排前行。

  前面的草丛中突然传来悉嗦声响,陈子墨慢下脚步,抬手按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然后动作缓慢的端起手中的猎枪,向左前方瞄准。

  云瑄屏息,顺着他瞄准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一丛灌木边上,躲着一团灰色的小小毛球儿,两只长长的耳朵一耸一耸的,圆滚滚的身体说明这里的食物丰茂。小家伙此刻正警惕的观察四周围的环境,那张小小的三瓣嘴不停的一张一合,前脚还时不时的扑打一下颈侧。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这两句古诗,下意识的用手语住嘴唇,把一声惊呼压下,心脏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跳个不休,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陈子墨悄无声息的微眯了眼睛,端枪瞄准,手指轻轻的搭在扳机上,就要扣下去。仿佛预见到了那一团软软的小东西浴血倒下的场景,心中没来由的一软,‘阿嚏!’一个不轻不重的喷嚏,惊走了那边的灰色毛球儿,惹来这边的挑眉而视。

  ‘那个……我冷……’来不及找别的理由,她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感谢老天,确实是凉的。

  看着她小鹿似的眼神,陈子墨看向那片空荡荡的树丛,无论如何也发不起火来。无可奈何的收起枪,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找出一件外套帮她披上。

  云瑄披着外套,心里还在忐忑,偷眼瞄他,见陈子墨此刻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前面淡淡的看她,‘你这个喷嚏打的很是时候。’兔子是不用想了,有她跟着,纵使他的枪法再神准,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呃,还好啦……’她心虚的回答,在强大的陈子墨面前,乖巧的像那只小毛球儿,早忘了还曾信誓旦旦的要和人家算账呢。

  座山看着不算高,可从林子里的小路走上来,也很费了些时候,当云瑄亦步亦趋的跟着陈子墨走进半山的一个小院落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小小的院落不大,虽没人常住,却也收拾得干净整齐。红砖青瓦的砖房,整整齐齐的院墙,蓝色木框的门窗,样式老旧,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但是上面油漆鲜亮,看得出来保养的不错。一样的院落旁边还有几间,在这片半山腰的开阔地上零散分布,鸡犬相闻。

  这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带着那个时代的鲜明烙印,站在院门前,竟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恍惚。云瑄小时候虽是在北方生活,但住的都是学校的家属院,5、60年代的宿舍楼,也是红砖的墙面,却没有这种恍若隔世之感。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瓦房大多已经被拆掉了吧,而她住过的红砖小楼却还能在城市的角落间或可见。在人的心里,大概真的只有彻底失去了,才懂得拥有的珍贵。

  进了院子才发现,用青石砌成的院墙足有半人多高,上面用泥土固定了些山枣枝,那上面的刺尖锐锋利,山里人拿来防范野兽的。

  陈子墨进了屋子,随手扭亮外屋的顶灯。外屋是土墙,有一座大大的锅台和一个四方的炉台,另一边放置着碗柜和储物柜,深重的颜色昭示了久远的年代,旁边摆着色彩明快的冰箱、微波炉和电磁炉,现代与传统共处一室,竟也奇妙的和谐。

  陈子墨拉着她的手,丝毫没有停顿,掀开里屋的门帘走了进去。他把猎枪和背包放在柜子上,顺手开灯。

  荧光灯管发出的白光一下子充满每个角落,云瑄得以细细打量,屋子的开间宽敞,大概有农村的三间正房那么宽,南面的铺炕占去了屋子一半的面积,那上面足够睡上一个排的战士也不会挤着。炕下的空地上摆了几口柜子,是那种老式的足够藏几个小朋友的大柜子,橘红的颜色,上开的柜门,发亮的铜锁,回忆浓烈。

  ‘累不累?你可以先休息会儿。’他低头整理带来的东西,出声嘱咐她。自己的速度心里有数,虽然可以放缓了些,普通女孩子想要跟上也是要吃些苦头的。看她抿起的嘴角就知道,不会太轻松,不过这一路上她咬牙紧跟,没叫苦,没抱怨,硬气得很。

  她摇摇头,看看铺了竹席的土炕,略微迟疑,‘现在的天气,需要烧炕么?’九月的天气还带着酷夏的暑热,不过在这样的山里,晚间应该会挺凉的吧?

  ‘用不着,现在的天气盖上厚被子就行了。’山里的天气比外面热的晚凉得早,这时节晚上已经很凉了,‘不过,要是夜里冷了,我不介意把自己借给你。’

  陈子墨说得义正词严,以致于云瑄还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要不是瞥见了他挂在嘴角来不及收起的窃笑,还意识不到自己被人下了套。云瑄对他怒目而视,可惜如浮游撼大树,陈子墨依然挂着愉悦的笑容。

  笑笑闹闹过了半晌,云瑄突然撇了撇唇,走了一下午的路,肚子早就唱了空城计,推了推正在擦拭猎枪的他,‘喂,我饿了,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吧。’

  ‘没有了。’手中的软布片刻未停,头也不抬的回答。

  ‘啊?’什么叫没有了?

  ‘晚餐不是刚刚被你放跑么?让我拿什么做给你吃?’

  他说的是那只兔子?早说啊,要是知道那是自己的晚餐,无论如何也要咬牙跺脚狠下心来的呀!

  看着她懊恼的皱起眉头,陈子墨呵呵一笑,探手揉乱了她的长发,安抚的说,‘逗你的,虽然没有兔肉可吃,外面的东西想要填饱肚子还是不成问题的,放心吧。’

  ‘又骗我!’

  宠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谁让你那么好骗?跟我来吧。’

  外屋简陋的食材和灶具,并没有妨碍陈大厨发挥他的厨艺,果然不是盖的,很快整治出了一桌像模像样的晚餐。

  饥饿和美味相遇的后果,是云瑄软软的趴在桌边再不肯动一动,嘴里哼哼着,‘撑死了……’看得陈子墨扯了嘴角不住的笑,自行收了碗筷,端了杯酸枣茶给她。

  ‘谢谢。’野山枣火红鲜亮,被开水浸泡得圆滚滚,在杯底四散滚动。淡黄色的茶水滚烫微酸,却是消食佳品。

  ‘要不要出去走走?’帮她拢起散落鬓角的发丝,抬眼看了看窗外。

  ‘好啊。’

  屋外早已经黑下来,没有城市的灯光污染,四周围黑的纯粹。关掉屋里的灯,让月色毫无干扰的洒落下来,小小院落在月华如水之下,一派安稳清幽。

  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抬头看向天际,墨蓝色的天幕上月朗星稀,毫不费力的认出了几个熟悉的星座。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清冽的嗓音在月色中缓缓低吟,带着不容错辩的清冷,‘这曾是我小时的愿望,哪怕只有茅舍三两间,只要家人围坐一样其乐融融。’

  ‘怎么,陈先生的愿望竟是如此么?’云瑄想要开他的玩笑时,总喜欢这样叫他,没有忽略他口中的落寞,她用这种方式安慰他,‘我还以为,应该像那迎向风雨的海燕般的志在高远呢。’

  ‘哦,怎么看出来我是指在高远呢?’

  ‘还用看么?生在这样的家庭,你以为还有的躲么?’

  ‘没得躲么?’陈子墨黯然,其实,他原本是有的躲的,可惜……

  眼看自己弄巧成拙,云瑄差点悔得把舌头咬掉,明知道他提起家人会情绪低落,怎么还往枪口上撞呢?

  ’没关系。’安抚的揉了揉她的头顶,这次她乖顺的没有躲开,于是他很自觉的放任自己的手多作片刻停留,感受掌下柔顺的发丝带来的良好触感。停了片刻,忽又嘴角带笑,微微低了声音,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言道,‘你说得没错,恐怕我儿子也是注定了跟我一样的命运呢……’

  ‘你哪来的儿子?’云瑄羞恼的推他一把,手腕立刻被扣为人质。

  ‘那要问你呀,把我儿子藏在哪了?’陈子墨握了她的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嘴唇轻轻刷过她的耳际。

  她一时羞窘,连忙反击,‘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恶劣!还有什么隐藏起来的缺点,快快从实招来!’

  ‘我这么完美的情人,哪里会有什么缺点?’陈子墨慵懒的笑笑,细碎的吻轻柔的落在她的发顶。

  ‘完美的情人?是哪个封的?你的前女友?还是前前女友?或者前前……前女友,嗯?’女人的心思向来叵测,任何一个话题,都可能被轻描淡写的引向不可知的方向。

  ‘哪有那么多……’些许的楞松和尴尬后,陈子墨颇为自得的反问,‘怎么,吃味了?’

  ‘怎么,不吃味你会更高兴?’她学着他的语气,有样学样的反问回去。

  ‘不不不,你这样我比较安心一点。’这样的她比起那个冷静自持的倔强女子,更可爱。

  ‘那好吧,把你以前好的、坏的、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给我交待清楚!’秀气的眉毛微微立起,力求把妒妇的形象演绎深刻,可惜,还是少了点彪悍的气势。

  尤其是被他带笑的吻着,也忘了躲闪,不住的把头往他的怀里蹭啊蹭。她如此可爱的反映招来了他更畅快的大笑,胸腔里的震动在她的耳边轰鸣,雷霆万钧般的气势,震得她耳朵发麻。

  抬头想要抗议,刚对上那双流光溢彩的眼,唇已经沦陷。身后的影子忠实的刻画出两个交颈缠绵的人影,交织缠绵。

  此时无声胜有声>

  -------------------------------------缠绵悱恻的H啊,叫我怎么写?

  云瑄已然沉醉不知归路,恍惚间似乎被他缓缓抱起,高高低低的走了几步,身子一沉,已经躺在炕上。被褥间凉意浸透,她被突来的冰冷刺激的微微瑟缩,神志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的衬衫已不知去向,紧身的背心下面肌理分明,绷紧的肌肉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从那双亮得奇异的墨眸中,清晰的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发丝散乱衣衫半落,香肩旖旎若隐若现,晶亮的双唇微张,似在期盼什么。

  脑中轰然,对于此刻撩人的暧昧赧然无措,下意识的扭动身体,想要逃开这片混乱。

  陈子墨的眼中光华陡升,低低的轻喝一声,‘不要乱动。’她呆了一下,敏感的察觉出他身体的变化,白皙的脸孔顿时如火烧,倏地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他努力压制涌动的情潮,缓下声音轻声的安抚,‘乖,不要怕,跟着我。’嘴唇缓缓的滑过敏感的耳廓,幼嫩的双唇,细致的锁骨,雪润的柔软……

  月华如水,透过窗子毫无阻拦的照射进来,照亮她白玉一般的身体,仿佛隐隐透出微光,圣洁而美丽。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玲珑的曲线,带着她体味从来不曾感知过的奇妙之地,认识从来不曾体验过的陌生情动。

  窗外,黑沉沉的夜,明亮亮的月,唰啦啦的风,安静如初。

  屋内,他的初夜,终结于他温柔而坚定的进驻,轻微的疼痛,被珍而重之的呵护迅速抚平,冲淡,淹没,消失无痕。

  顾及到她的初经人事,他一直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尽管那让他汗湿脊背,始终不曾真正释放。

  跨过初时的不适,渐渐可以领略到不同以往的欢愉。察觉到他的隐忍,感受到他的紧绷,甚至连滴落到她身上的汗水,都带着灼烫的热度。悄悄的咬了咬牙,睁开一直紧闭的眼,偷偷看他,月光从他的头顶洒落,眉眼隐藏在阴影当中,看不出此刻的表情,但耳畔粗重的喘息,身侧僵直的手臂,无不透漏出他的辛苦。

  略略迟疑,她抬起纤巧的双臂,绕上那副细窄精瘦的腰身,紧紧环住,不放。

  他的身体突的一震,墨黑的双眼紧紧锁住身下的人儿,她的双眼依然紧闭,嘴唇倔强的抿着,激情仿佛钱塘的潮水,汹涌而出,再不能回头,叫嚣着冲向极致的彼岸,狠狠的撞击,抛起,破碎……

  月凉如水,缠绵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借此诗意境,看如水月色,山间小筑,春色旖旎……还需要我解释么?

  再辦不出来了……

  29

  禅房花木深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一一常建

  ----------------------------.以下是正文--------------------------

  山间的清晨,总是有些微凉,积蓄了一夜的勃勃湿气,在山林溪水间流转,宛如轻纱。

  云瑄在一片虫鸣鸟唱中渐渐醒来,露在被外的手臂有微微的凉意,被窝里却暖意融融,于是不假思索的收回被中,却赫然发现腰间横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手臂,热度非凡,正是热源的所在。

  画面迅速回放,昨夜的缠绵与火辣化作迅速上涌的热度,烧红了脸颊。小心翼翼的伏在枕上,连呼吸都刻意轻浅,不敢再有半点动作,生怕惊醒身后的人,静静的等着脸上的红潮退去,等着心中的燥热平复。

  昨夜的他,热情而温柔,细致的呵护让他的初次满载美好,更像是一次圣洁的仪式,他和她,以一种更加亲密的距离,膜拜着彼此。

  外面刚刚放亮,光线并不刺眼,而且窗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好了窗帘,细碎的小花儿,滤过的光线柔和温暖,整间屋子都笼罩在静谧的温馨之中。

  她缓缓的动了动身体,回想刚刚的动作,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酸痛疲累,身上也没有粘腻不适的感觉。想起昨夜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她已经合了眼昏昏欲睡,他还轻手轻脚的忙碌了一阵,似乎感觉到了一阵清凉,然后便是干燥温暖,他把她照顾的很好。

  很像回头看看,又怕吵醒他,时间就在她左右为难的犹豫中慢慢流走。外面的光亮愈盛,被窝里的温度愈高,终于耐不住热度,她悄悄的重新伸出一只手臂,身体稍稍前移,与身后温热的身体拉开几分距离。

  不想他的身体也随之一动,挤走两人之间的些许空隙,重又密密的贴合在一起。云瑄哭笑不得,只好对着空气叹气:很热的……

  四周仍是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交错缠绕。

  正在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起身梳洗,身后的温度似乎有升高的趋势,腰间的手臂缠得更紧,颈畔的呼吸变得更重,两人相贴肌肤已经有明显得汗意,湿滑柔腻。不满的轻声嘟囔,她转过头向搞怪作乱的始作者抗议。

  本想瞪他两眼以示警告,不想此刻的晨光中,她微微嗔怒的娇俏模样,反成了诱人犯罪的缘起。毫不犹豫的含住粉嫩的柔唇,辗转厮磨。

  ‘喔……没刷牙呢……’她抗议,浑不在乎说出的话有多么的煞风景。

  ‘我不介意。’他轻笑。

  ‘我介意!’她不满。

  ‘你再说一次?’他直接把威胁化作行动,不顾她无力的抗拒,放手在她的身上点起星星之火,环在腰间的右手恶意的下探,探入那片深幽,卧在颈下的左手轻巧的折回,握住那片柔软,连她细碎的抗议,也被无一漏网的吞入腹中。

  发现她的转身反抗竟然演变成了投怀送抱,懊恼的想要挽回,趁他四处点火忙碌不堪的时候,突然一个大力的翻身,将他此刻流连的幽深和柔软统统压在身底,连着他的两只作恶多端的大手,也一并被死死的压住,不得脱身。

  身后的他冷不防的着了道儿,只微微愣神,随即溢出一串低低的笑,‘瑄,原来你喜欢这样啊,我知道了……’

  啊?什么嘛!她羞愧的无地自容,唯有将脸深深的买进枕头,做个彻头彻尾的鸵鸟!

  ‘不要闷着自己,记得呼吸……’他恶意的在她耳边低语,带着晨起特有的谙哑,无比魅惑。

  让她死了吧,没脸见人了!

  他不再讲话,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他的身体随着她翻转,轻轻的覆上去,被子褪到了腰间,她的一片雪背。在空气中,瑟缩的轻颤,俯身,用唇齿温暖微凉的肌肤。细碎灼人的湿吻连串的落下,引起她更加激烈的颤抖,敏感幼嫩的肩背上泛起令人迷醉的艳粉色,在晨光中闪着微光。

  被压住的双手也不甘寂寞,承担着她身体的重量,缓缓的上下抚弄,更进一步探入湿滑的入口,细细感受那份热情的包裹。随着背后的轻吻落下,细腻的褶皱围绕着他的手指,一次次的被拥紧。

  妙不可言的触感,让他更卖力的在那片玉雪莹润的背上落下绵密的唇印,随着她的婉转低吟,再一次体会彼此充满的快乐。

  缓缓的带着她爬升,一步步接近那山的顶峰,终于,蓬勃的朝阳猛地跳出地平面,万丈光芒在他的眼前铺开,辉煌灿烂。

  她已经认不出喉间逸出的媚音是否为自己所有,只知道身体在他的掌中一点点的绽开,在他的唇下一寸寸的燃烧,最终化作升腾的焰火,绚烂盛放。

  终于起了身,陈子墨神清气爽的去外间准备早餐,云瑄留下收拾满炕的零乱。忍不住暗恼他大清早的惹是生非,害她在清醒的状态下被自己热烈的反应震憾惊呆,那个媚眼如斯婉转娇吟的女人真的是自己么?

  想起那时的热情狂放,还有出去之前他暧昧的低语,‘想不到我的姑娘这么热情,呵呵,差点体力不支呢……为了我们的‘幸福’我得好好补充体力,还有,亲爱的,吃过早饭陪我去爬山吧,从现在开始就得努力了啊……’

  真是,明明是他自己食髓知味不肯罢休,偏要怪到她的头上,岂有此理!

  实在是,太可恶了!

  接下来的一整日,陈子墨带着云瑄在林间徜徉,到溪边捉鱼,没有目的的四处游荡,不经意间几乎踏遍了他和褚凤歌的秘密基地,连带着儿时的英勇事迹也尽数交代,山间时常回荡起悦耳的笑声,清媚洒然。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山上山下,不过数小时车程,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两个世界。

  回到那片灯红酒绿的俗世红尘中,每个人都会有无数的不得已,无奈何,再不复此地的简单无挂,恣意放纵。

  当他们傍晚时分下山离开的时候,回望静静伫立的小小瓦舍,隐然唏嘘,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陈子墨拥住她,温柔的承诺,‘下次有时间我们再来,到时候多住几日就是了。’

  她不说话,心里知道这只是安慰,回去之后他的病假便告结束,她也要开始正式授课,两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要忙碌起来,恐怕到时候连见面的时间都不会有多少了。

  感觉她一下一下的楸着他胸前的纽扣,陈子墨轻笑,以前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可爱的小动作。昨夜的亲密之后,她便不自觉的流露出类似的神情,让他开始忍不住想要把她藏起来,实在不愿意其他人见到如此可爱的她。

  ‘瑄,搬去我那儿住吧,如何?’按着父亲的安排,他可能不久之后便会上调,以后的工作只会更繁重,怕是不会有太多时间顾及私人感情。可是经过这两周的休整,他已经习惯每天看到她,现在更是爱上了醒来拥着他的感觉,无论如何不愿舍弃的。

  一日一夜的相对,已在心中将他划入更私密的范畴,与母亲并列的地位,甚至,比母亲更能接近她的灵魂。可是,要住在一起么?

  她不是拘泥世俗的女子,昨夜的情事她不会后悔,那样的两情相悦她没有理由拒绝。可同居不同于一夜欢爱,天亮时分你仍是你,我仍是我,那意味着,从此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虽没有结婚那样的法律约束,但是情感上,仍是彼此进驻的开端,她是否已经做好丫准备?

  ‘没关系,你可以随时答应我。’陈子墨拍拍她的背,话说得俏皮,却是不再给她压力,无论他有多么渴望每天拥她入眠,他还是会等,她在不断的向他靠近,虽然不及他希望的快,但已经靠近了一大步,不是么。

  ‘嗯。’安心的靠在他的怀里,熟悉气息安抚着她的不安,真想就这样沉溺下去,不再理会任何纷扰。

  可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又怎能少得了纷扰?

  周一,正式开课的云瑄满心忐忑的走进教室,不同于实习阶段的试讲,今天没有谭教授坐镇,没有小王旁听,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讲台下几百双或挑剔、或期待的眼睛。离开办公室时,赵婷还模仿小丸子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可惜,仍然安抚不了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踩着上课的铃声,她稳了稳神,拿了课本和讲义,稳稳的走进教室。

  没有遇到想象中的挑衅。这群90后的新生们,虽然个性活泼,却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的桀骜,起码尊师重道这点传统,他们继承的很好。

  一堂大课下来,刚刚接触通信数学的学生们,面对艰深晦涩的理念概论,偶尔也有精彩的领悟之语,师生互动良好。

  回到办公室,赵婷体贴的递了杯牛奶过来,‘来,补充体力,当年上完第一堂课之后,出了一身的虚汗,差点虚脱。’

  ‘谢谢。’放下课本,抬手抚额,才发现已经汗湿衣背,‘赵老师,你觉不觉得,当老师的其实跟外科医生很象,都是精神和体力的双重折磨,只不过一个对着身体开刀,一个对着思想开刀。’

  ‘呵,云老师,你总有这样的惊人之语,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哎!’

  ‘感觉很神圣啊,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呢!’

  ‘切,先别美,这才是第一堂课,等他们跟你混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都敢问,现在的这帮孩子……’

  ‘什么古怪问题?比如?’

  ‘比如?’赵婷眨眨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慢悠悠的说,‘比如问问你的身高体重,三围比例,再比如八卦一下你的初恋情史,梦中情人……’

  ‘喂,你这些好像是八卦杂志的必答题吧?我这是在上课呢。’

  ‘哼,我劝你还是事先准备好标准答案,免得到时候被问的哑口无言,欲哭无泪。那帮小子可比狗仔队还狗仔队,而且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届更比一届强!’赵婷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想当初没人提醒,她可是吃了不少这些小鬼们的暗亏呢。

  听了赵婷的提醒,心里的无奈更甚,这年头,连老师都这么不好当了啊……

  接到陈子墨电话的时候,云瑄正坐办公室忧郁着呢。赵婷甩给她那几句火上浇油的提醒后,快乐的去上课了,留她一个人在位子上左思右想,仍旧找不出完美的标准解。

  ‘第一堂课,感觉怎么样?’陈子墨清冽的声线在耳边柔柔的响起,适时的安抚了她的烦乱。

  ‘还好啦,没有大的纰漏,算是安全过关。’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但她完成的总算中规中矩,对于非科班出身的讲师,也算不错的成绩。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自信呢。’

  ‘讲课这件事,可比写程序和作试验难多了,实信心不足。’叹气,虽然还是同一个校园,做学生她向来如鱼得水,谁知换了个位置做老师,竟然难度颇高。

  ‘哦?云小姐也有信心不足的时候?’陈子墨的尾音微微上挑,笑着糗她,‘我以为我爱上的是个女超人呢!’

  ‘你才是女超……’愣住,他说什么?他爱上的,是女超人么?

  ‘如果你肯做超人,我不介意做女超人。’陈子墨低低的笑,话筒里传来车子飞驰的声音,大概是在路上忙里偷闲的她给她。

  她抗议,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不,是调戏!她好像听见小夏隐忍你的笑声,啊,太丢人了!

  ‘今晚有应酬,可能来不及去接你下班了,让小夏先过去,好不好?’不再闹她,陈子墨谈谈的瞥了前座的小夏一眼,那可恶的笑声立即静音。

  ‘呵,不用了,’云瑄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电话换到另一只手里,‘我今天下午没课,正打算把车子给小林送去,本来答应她周末送去的……’结果被他拐到山上整整两天,害她失信于人,食言而肥。

  ‘呵,是我不对。’刻意压低的声音,低沉暧昧的暗示,陈子墨心照不宣的坦诚他的阴谋,没错,他是有预谋的,只不过,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热情,许多手段都没来得及施展,可惜呀……

  不习惯这样的调侃,她红了脸,嗫嚅着指控他的恶劣。于事无补,但,聊胜于无。

  周一下午的CBD,安静而忙碌。

  几个月没来柏彦了,一进开发部的门,大家就热情的打招呼。这里的团队气氛一直活跃,胡立新向来不在大家面前摆经理的架子,加上他老成持重,对手下照顾有加,深得一帮性格跳脱的程序员们爱戴。

  云瑄虽然不在柏彦坐班,但和开发部的人都很熟,平时的邮件往来,不定期的内部会议,她同他们之间并不陌生。何况,她给出的系统框架深受推崇,在这帮人当中的威信自是不言而喻,而他们表达崇拜的方式也很特别一一

  ‘云姐!你来啦。’小林乐颠颠迎上来。

  ‘嗯,我来啦。’云瑄抿唇,马哥的A4现在仍是友情赠送的白菜价转给她,小姑娘自然乐得合不拢嘴,‘钥匙给你,手续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去办。’

  ‘谢谢云姐!’终于也成了有车族,小林举着钥匙跑去找人炫耀。

  其他人见了自然眼馋,男生似乎统一口径哄她请客。‘喂,你们这帮家伙,今天有人得了个大馅饼,干嘛还要来敲招我呀?’

  ‘云姐,你换的车肯定比这个好,不是更应该恭喜么?’男生们的统一战线立场很坚定,而且理由充足,‘何况,云姐,我们这不是崇拜你么,小林想请,我们还不乐意呢。’

  ‘切,谁说想请你们啦?’小林不服气,身后有几个女孩子帮她站脚助威。

  ‘切,我们也没说让你情!’他们似乎达成了共识,然后一脸期待的眼巴巴的看向云。

  云瑄立时无语,她就知道,这帮家伙决不会轻易放过敲诈她的机会,还美其名曰‘崇拜’她?还是算了吧。

  帮家伙既然是动了心思,那肯定是推脱不掉的,云瑄深知这一点,也懒得罗嗦,告诉他们选好地方,下了班就出发。办公室里立刻欢声雷动,又可以打牙祭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走廊上就听见你们这儿的动静了。’楼彧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合身的衬衫西裤,笑着问她。

  ‘楼总,’云瑄撇撇嘴,‘还不是又敲了我这个冤大头一笔,庆祝呢。’

  ‘哦?次是什么理由?’类似的戏码早上演过无数遍,被敲了竹杠的也不只她一个,大家对此都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

  ‘我换车了。’反正不管怎样,他们总找得出由头,这帮小子写程序是一把好手,敲诈勒索同样天份极高,唉,都是聪明惹的祸。

  ‘换车?’楼彧抬了抬眉,记得她说要年底分了红才买的,‘怎么提前了?’

  ‘正好朋友有部车,就先开着。’

  ‘朋友送的?’楼彧皱眉,她一向要强,从来不肯无功受禄,更不肯接受他的帮助,就连以前帮云母垫付住院费,也是在财务签厂预支薪水的单子才肯拿,为什么这次却肯收别人的车子?难道……

  ‘啊……是。’微微有些窘,总不能跟他说,这车是自己‘抢’来的,而且被抢的人看起来比她高兴吧?眼神微闪,悄悄转移了话题,‘公司最近怎么样,上次那个项目进展得还顺利吧?’

  ‘不错,还算顺利。’楼彧站在她的身侧,淡淡的惆怅溢满眼底。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柔软的发丝,细密的睫毛,粉红的嘴唇,可惜,这一切他至今仍无法拥有。

  被那帮人来疯的小子们闹了一晚上,走出饭店的时候已经是华灯绽放。

  看着他们仁帮俩伙的嬉闹,追逐打闹着离开,真是羡慕啊,无忧无虑的年轻岁月,她似乎都没来得及挥霍,就已经离她远去了。

  ‘我送你回去?’楼彧体贴的站在上风口,帮她挡住微冷的夜风,喝了酒的她,脸颊绯红,安静的看着众人离去,虽是笑着跟他们挥手道别,却总觉得那眼中,隐隐藏着忧郁。

  ‘不用了,谢谢楼总。’她轻轻摇头,血液中的酒精刺激着她的神经,四周的景物好像蒙了一层薄纱,美丽得不真实。

  楼彧还想再说,远处突然车灯一闪,一辆有些眼熟的黑色车子安静的驶来,稳稳的停在他们面前,转头再去看,却见她的嘴角露出盈盈浅笑,目光落在后座黑沉沉的车窗,澄澈如水。心中霎时雪亮,原来是他?果然是他!

  云瑄回头与他道别,上车离开,嘴角的笑容,始终如一。

  楼彧那晚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跟朋友约在了另一家酒吧,深夜买醉。

  那群朋友多是上次生日宴上的熟面孔,从小的交情,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有忌讳。见他落拓失意,便开玩笑说他失恋了,本以为楼彧会一口否认,却不料他一声不吭,只是不断的喝酒,竟是默认了。

  众人一时无语,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这帮人从来都是视金钱如粪土,视女人如衣服,只有一起长大的朋友,才是最可靠的兄弟。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有人转了话题,提起前阵子本市搞得轰轰烈烈的高科技企业的扶植计划,抱怨那负责此项计划的官员竟然不识好歹,不肯卖家里的面子,竟将他的企业拒之门外。

  ‘阿彧,你们柏彦不是进了扶植名单?应该认得那个陈子墨吧,他什么来头?’那人醉眼朦胧,推了推闷声喝酒的楼彧。

  楼彧抬起头,他的酒量很好,这样子的闷酒喝下来,头脑仍然清醒。但是当‘陈子墨’这三个字清晰的印在脑子里,他竟然一阵抽痛,心里似乎有什么被打碎的声音音。长久以来的笃定带来的失落,仿佛追踪许久的猎物,因为一时的疏忽,被别的猎人射杀,心中的那份怅然若失,无法言表。

  ‘陈子墨?他怎么。’柏彦是名单中的重点企业,他们两人有过几次接触,那人绝不仅是外表抢眼,看问题更是精准,几句话就能点中要害,一点不像只会纸上谈兵的普通官员。因为云瑄的缘故,他也曾特别留意过,从他得到的消息看,这人果然不容小觑。

  “咳,还能怎么了?’另一个人过来拍着他的肩,贬损那个提问的家伙,‘那小子跟人夸了海口要紧名单,谁知吃了人家的闭门羹,拖了不少关系,还是没能说动那个陈子墨,这不,恼羞成怒了!’

  旁边的人哄笑,那人有些挂不住,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扔,‘哼,让老子下不来台,他也别想好过,就算不能让他伤筋动骨,也要把名头给他搞臭。’

  ‘阿木,别意气用事,那个陈子墨的来头可不小。’楼彧劝他,阿木的公司,根本不够资格进那名单,吃闭门羹也是意料之中,且不说陈子墨是否真的刚正不阿,但说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后门,换了谁都不会

  ‘谁怕谁呀,大不了送他一封检举信,就算不能怎么样,至少也让他灰头土脸几个月!’阿木仍是愤愤,扭头抓住楼的胳膊,‘阿彧,这次没可得帮我!’

  楼彧的眼底微闪,这个忙不能帮,且不说陈子墨做的事对柏彦的帮助有多大,但是无中生有的诬陷也不是他该做的,何况还有云瑄?想到她,心头又是一紧,她笑离去的样子不停的在脑中回放,那坐在车里的人,是他……

  ‘阿木,你这个忙,我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不是禅房,依旧深幽,世间之事,莫若曲径。桃花源般的浮生偷闲之后,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

  那个,偶尽力了……

  30

  月上柳梢头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一欧阳修

  --------------------------------以下是正文-------------------------------

  车厢里很安静,飘着淡淡的酒香。小夏是遵纪守法的好司机,当然不会醉酒驾车,那混着一丝清冷的味道来自他。

  ‘喝了多少?’从她上车起,那人一句话都未曾说过,脸色微微发白,安静的合眼靠在座位上。‘不多。’陈子墨轻声回答,仍是未睁开眼。

  ‘不舒服么?’很少见他这样没精神,昨天送她回家的时候还是生龙活虎的,怎么才一天而已,就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却在半途上被拦截。

  ‘没事。’这次他的眼睛总算肯挣开,淡淡的看向她,眼里的情绪掩藏的很好,只是,太好了些……

  转了转被他握住的手腕,他的手掌温度正常,看来是没事,那么,有事的就不是他的身体啰?云瑄轻轻一?,挑了挑眉,也是淡淡的看回去,耍酷?当她不会吗?

  陈子墨没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稍稍一愣,片刻后有些尴尬的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窗外,不过,耳廓上隐隐的颜色,出卖了他此时的心虚。

  云瑄也不再问,干脆跟前面的小夏东拉西扯的聊起天。小夏全名陈夏,是陈子墨隔了几丈远的堂弟,血缘关系远了些,但亲戚的远近主要在走动,小夏家里跟陈家的关系不错,才会让他跟着陈子墨出来历练历练。

  小夏不愧他大喇叭的称号,用不着旁敲侧击,陈子墨这一天的行程就老老实实的招供了。云瑄轻轻的皱了皱眉,他休假期间不也是每天到办公室报道吗,怎么第一天正式上班还是忙成这样?

  ‘陈子墨,你挺火的吗,一个晚上赶3个场?’朝九晚五的开会听汇报还不够,晚上还要陪领导见企业主,竟然还需要赶不同的场?当你是酒吧驻唱啊?

  陈子墨的嘴角极轻的抽了一下,从后视镜里和前排的小夏对视了一眼,警告发出,这才回她的调侃,‘好说。’

  ‘好说?医生恐怕不会这么认为。’他当自己铁打的么,医嘱里清清楚楚的写着:戒烟戒酒,注意多休息!

  听出她话里的关心,陈子墨的情绪稍稍缓和,柔声保证,‘我喝的不多,张秘书帮我挡了不少,’看了看她仍然紧绷的俏脸,身体悄悄靠过去,在她的耳边说道,‘都记着呢。’

  是啊,医生的话他可能罔顾,她的话却从不曾忘记。

  无声的亲昵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前排的小夏轻轻松了一口气。

  刚才在饭店门外,老远就看见了瑄姐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捻熟的交谈,本来正跟他交代明天行程调整的陈子墨,突然就收了声,一声不吭的看着她的方向,嘴角抿得那叫一个紧呐,害他都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瑄姐上了车,气压仍然很低。开始还好,可后来那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冷,明明只是九月天,他却冷得直打哆嗦,折磨啊,瑄姐肯定察觉到了什么,有意无意的问她今天的行程,他见老大眼望窗外,没有阻止的意思,自然是事无巨细的全盘招供,只盼瑄姐能早点儿发现对症下药,好让他也能早点儿拨云见日重回人间。

  可是还没等他交待到关键的地方,陈子墨冷冷的警告扫过来,唉,只好闭嘴了。

  很快到了云瑄住的小区,她伸手推开车门,在下车前突然又回过身来,嘴角弯了弯,‘要不要下来走走?’

  陈子墨闻言看过来,对上那双带笑的杏眼,低低地说了句‘好’,云瑄一笑,举步下车。

  今晚的月色正好,虽然没有山上星空高原深邃,依然璀璨。

  陈子墨绕过车尾,跟她一起走进小区大门,保安还是那么热情,远远的打过招呼,两人并肩走在青翠掩映的花丛中。

  云瑄趁着月色,从侧面凝神看他。依旧是清冷如昔的英俊,线条冷峻,似乎还带着莫名的火气,但她此刻的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欢喜,仿佛可望许久的愿望终于达成,哪怕只是如此的并肩而行,也是如斯满足。

  云瑄有些闷闷的,她和他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分开了一天,24小时都不到,却已经开始体会‘如隔三秋’的感觉了。

  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在想什么?’陈子墨极自然的放柔了语气,仿佛刚刚闹别扭的根本不是他。

  她就站在他的身旁,触手可及的距离,忙碌整日的烦躁疲劳被强烈的喜悦所代替,心里无比的踏实。转头,看见她悄悄皱起的眉毛,竟觉得那淡淡的皱痕简直碍眼无比,立刻伸了手指帮她抚平。

  ‘没有。’她立刻否认,那样的想法怎能说与他听?自己想想也就罢了,断不能说出来助长他的气焰!转了转眼珠,仍是那招顾左右而言他,‘你今天见的人,不是只为了汇报工作那么简单吧?’

  隔了几层的大领导,即使他的工作再出色,也不会特意过来听他的汇报,随便找个他上头的领导就了解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而且,白天的工作汇报还不够,晚上竟然也要一同吃饭,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是。’陈子墨点头,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数学讲究逻辑和严谨,她果然是个中高手,轻易就发现了其中的关联,‘打算安排我进部委,大概明年上半年就会有调动。’

  ‘是你爸爸的主意?’

  ‘不,是爷爷。’

  ‘可是,这样的调动,是不是太快了点?’

  ‘你觉得快?’陈子墨的黑眸闪亮,转了身定定地望着他,头顶的路灯晕黄的灯光照进去,流光隐隐,分外夺目。

  脑子稍稍有点卡壳儿,被他那样看着,实在很容易迷失的啊。

  ‘不快么?’从理论上讲,快速的抬升往往对应着快速的跌落,金字塔之所以历经千载,就是因为根基足够稳健,任狂风暴雨日晒风吹依然不能折损其伟岸。虽然也有比萨斜塔的先例,但那样的岌岌可危即使仍然挺立,总是让人无法心安。

  她带着淡淡的忧色,立在树影斑驳的小径上,仿若谷中幽兰,恬淡清媚。陈子墨踏前半步,伸出手臂揽她入怀,唇拂过柔滑轻软的发丝,轻轻留下他的印记。

  顺着家里的意思踏入官场,用以往不屑的手段左右逢源,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感到轻松。然而,在各种关系和桎梏当中仔细寻找,寻找可施展的空间,尽其所能把以往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付诸实施,亲眼看着那些颇具潜力的企业,在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中发展,蓬勃向上,却也给了他成就感,间接抵消了部分的不甘,让他能够继续坚持走下去。

  些麻烦和压力,他并不想全部的说给她听,虽然以她的聪明,不难理解,但是,他还是意看到她把精力放在研究上,而不是这些无意义的争斗上。可是,似乎隐瞒更让她忧心,这更加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是有些快。’他拥着她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抬头就是弯弯的月牙儿,斟酌词句把情形讲给她听,‘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准备充分,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已经物色了几个能力不错的助手,在他主导的扶植计划中接受试练,有两个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在复杂的官场生存,不单单需要家族的背景关系,可用的人才也是很重要的根基,有时候比上层的荫庇更有用。

  ‘这样很辛苦吧?’他明明做商人很成功,日子过得潇洒,偏偏要跑去做什么市长书记的,不累么?‘为什么一定要从政?难道你家还有重士轻商的传统?’

  ‘怎么会?爷爷也是贫农出身,怎会有那种世家大族的想法?他们或许只是认为,只有做到高位,才能实现抱负,做他们认为该做的,为国出力。’

  ‘难道经济报国不是为国出力?科技也可以报国呀!’可做的事情那么多,哪个不能报效祖国?

  ‘可是,只有从政最直接。当你处在那样的位置上,许多事情会做的更顺利,会有更多的资源可以调配,更多的人才可以调动,举一国之力,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做到的呢?’

  ‘可是……’现在的领导人做得不够好么?他们就不能做到那些么?

  ‘即使你不做,总有人会做,那么,还是让自己人来做更有把握。’这是父辈的想法,而执行的任务,就落在他的头上。

  ‘他们到底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必须要爬到那样的高位才能实现的?

  ‘自然是镇国兴邦。’好笑的捏捏她的脸,实在用不着太担心,爷爷和父亲虽然对他的要求有些极端,但决不会做出什么叛党叛国的事情来 ----


  ‘可也不是非你不可呀!’其实只要说服在位者施行他们的建议,不是一样可以实现抱负么。

  ‘那是他们的抱负。’假手他人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即使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施行的过程中也难免受到各方压力,如果信心和勇气不足,又如何能够坚持到底?半途而废的代价,已经付出的足够多了。

  ‘可那并不是你的。’被人强迫,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舒服。

  ‘他们以为,这是我身为陈家人的责任。’子书与他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不知是他的责任,同时也是他的抱负,可惜,他不是子书。

  ‘太武断了。’他的家人,丝毫都不考虑个人的想法吗?

  ‘爷爷是军人出身,有时候比较执拗。’而不执拗的时候,他还从没遇到过。

  ‘没有想过好好沟通一番?’再强势的人也要讲道理吧。

  ‘说得通么……’他苦笑,当年为了他的不顺从,吃了多少苦头,早就不做指望了。

  ‘说不通吗……’看他的样子,八成没戏。

  ‘说不通的。’撸撸她的头发,默默叹气。

  ‘哦,’微微皱眉,那不是要一直这样辛苦下去?

  ‘不用担心,也许我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轻易的妥协。’这段时间的辛苦历练下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适应,甚至有些时候,也在享受这样的争斗。或许,他也有同样的抱负,只是还没有发觉而已?

  一年多的日子,在父亲有意的安排下,用最少的时间看到了别人几年才可能经历的东西,对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也有了一些改变,许多过去根本不可能接受的概念,也渐渐融入了进来,或许,他果然像爷爷说的,有着天生的政治家头脑。

  ‘你比子书更适合在这个环境中生存,子书的心太软,而一个成功的领导者,不仅要有天下归心的仁厚,也要有壮士断腕的狠戾,还要有虚与蛇委的谋略,这一点,子书不如你。’爷爷在他答应外调的时候,曾在电话里这样对他讲过,说来讽刺,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来自家人的赞扬。

  事实证明,爷爷的确有着比老鹰还要犀利的眼光。

  外调的一年里,那座滨海小城地方不大,人事关系却错综复杂,那个被撤职的前任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靠着家里的关系,上上下下折腾个够,最后只好灰溜溜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

  百废待兴,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在动辄致命的复杂关系网中举步维艰,既要填平挖到一半的大坑,又要仔细平衡各方利益,期间的辛苦和无奈,不足为外人道。也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从一个商人过渡到一介政客,彻头彻尾!

  拿到了这张入场券,他被安排回本市,挂着副职的头衔,做正职该做的事,功劳是别人的,责任是他的。传承了上千年的官场潜规则无从抱怨,他只有尽力作些该做的、想做的、能做的事,不让自己失望,也不让父亲失望。

  所以,到下一次父亲满意的时候,自然也是他换到另一个试练场的时候。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两人各自想着心事,抬头看那一弯新月,细巧如钩。

  ‘刚才为什么别扭?’她浅浅开口,想起在车里被他冷眼看着,十分不快,此刻便要问个清楚。

  ‘呃……’他哑口,被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有些无语,‘没什么。’

  ‘不要想蒙混过关,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小夏。’

  ‘他不会告诉你。’

  ‘哦?这么说,原因他是知道的咯?’本来不确定小夏是否知情,这才诈他一诈,没想到这么容易得手。

  有些懊恼,竟然自爆其短。小夏的大嘴巴,就算自己严令,他也一样有办法在不违抗命令的情况下,让她知道原因,所以,‘好吧,其实……’

  云瑄的眼睛眨呀眨,不错眼珠的盯着他,让他顿感尴尬,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嗽连连。伸手帮他拍拍后背,有人落井下石,‘要是你不好开口,我可以去问小夏。’

  ‘不会,’陈子墨咬牙,这丫头,原来也有这么促狭的一面,问小夏?他一定会被形容成妒夫的,而且是天字第一号的妒夫!他可丢不起那个人。犹豫再三,‘那个,你以后不要跟你老板一起,尤其是单独在一起。’

  ‘什么?’云瑄一愣,搞不清楚他说的是谁。老板这个词其实已经被用滥了,读研的时候大家都习惯叫自己的导师作‘老板’,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老师那里,‘你说老师吗?博士课程还没开始呢……’

  ‘不是说你老师,我说的是楼彧。’那小子看她的眼神,明明就是别有所图,当着他的面都不知道收敛,若是单独相处,还指不定多缠绵呢!陈子墨这样想着,忍不住在心里狠狠的鄙视自己一番,这样的想法,不是妒夫是什么?

  ‘楼彧?我什么时候跟他……’诧异的看向他,瞧见他那副别扭的表情,跟平时沉稳淡定的陈子墨实在相差太远,心头微动,‘你是说刚刚,在饭店门口?’

  陈子墨不开口,眼睛别向旁边的花圃,默认。

  ‘我们今晚一大帮人呢,在门口是因为我在等你,他在等泊车小弟的车。’云瑄笑出声来,不会吧,他吃醋?

  ‘嗯。’她的解释勉强可以接受,不过她的笑声让他很不爽,看来,吃醋真的不适合他。

  ‘陈先生?’

  ‘喔。’

  ‘你吃醋!’

  ‘哪有?’

  ‘明明就是!’

  ‘不是。’

  ‘那你干嘛那么说?’

  ‘我只是建议你。’

  ‘……’

  云瑄举头望明月,这人,太能狡辩了!

  两人坐在石凳上各自沉默,拒不妥协。而后,云瑄扯了扯嘴角,挑衅的说,‘既然是建议,那么,我、不、接、受。’然后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子墨,看他怎么接招。

  ‘你不能拒绝。’陈子墨回答,嘴角带着一丝魅惑的笑,狡诈无比。可惜云瑄同学只顾着欣赏无边春色,没有发觉笑容背后的算计。

  ‘为什么不能拒绝?’偏要拒!

  ‘因为,’陈子墨微微倾身,近距离的观察她粉嫩的双唇,‘会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云瑄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懵懵懂懂的问,眼看着自己的问题被那个人毫无遗漏的吞入口中,仍未意识到已经中了圈套。

  名副其实的花前月下,陈子墨修长的手指拂上那双不解风情的眼,浅尝探寻,慢慢加深这个吻。

  两人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最终融成一个交颈缠绵的身影,在月色下拖出老远。

  不晓得过了多久,云瑄觉得差点就要缺氧的大脑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无关痛痒的瞪视,反而增添了几分娇媚的气韵,招惹得如饥似渴的某人,再次把她吞吃如腹。

  适时的放低姿态,是陈子墨惯用的伎俩,在云瑄这里屡试不爽。

  安抚了被吻得晕头转向的小瑄瑄,陈子墨开始关心日后的福利问题,‘想好了没有,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

  ‘搬去哪里?’

  ‘当然是我那里呀,你不是想让我孤家寡人的独守空闺吧?’语气无比哀怨,活脱脱一幅闺怨的白描。

  ‘我……’她扼腕,悔不当初被他的美色蛊惑,被他吃干抹净。现在他食髓知味,该如何是好?

  ‘要是不放心阿姨,干脆带她们一起搬过来,反正那里的地方足够大。’

  ‘不要!’下意识的拒绝,看到他的眸色一黯,又有些后悔,‘那样不太好吧,毕竟我们……’

  ‘我们怎样?’他眼中的黯然悄悄换作了狡诈,陈子墨一向不吝对她使些小小的诡计,只要有利于达成目标,一切都无所谓。

  ‘我们……’这回轮到了她开不了口,她与他,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樟?‘总之我不能搬过去啦!’

  ‘你是担心未婚同居阿姨会不同意?没关系,我们马上去登记,’陈子墨手指滑过那片依然嫣红的唇,轻声诱惑着,‘保证让你名正言顺的搬过去,意下如何呀,老婆?’

  ‘说什么呢,谁是你老婆……’云瑄?然,心中一阵慌乱,结婚么,听上去很美,可是,会有他说的那么容易么?

  ‘你想抵赖?’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他的惩罚,没办法,谁让他爱上了这样的惩罚呢。

  无处话凄凉的云老师,重获自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石凳站得远远,小白兔终于彻底逃出大灰狼的势力范围,可是,小白兔忘了,大灰狼是会走路的。

  陈子墨笑得无比邪恶,懒懒的靠在背后的栏杆上,手指在光滑的石凳表面缓缓敲击,节奏悠然,完全无视面前那个嘴唇微肿,眼神哀怨的小白兔,径自回味刚刚享用的美味甜点,心里盘算着,何时能再来顿大餐……

  作者有话要说,题头释疑一一直白,如题。

  31

  终不费丹青

  未尝私祸福,终不费丹青。一一赵鸿

  ----------------------------------.以下是正文--------------------------

  日子就这样甜蜜的流过,似乎又回到了他刚回京的那段日子,终日忙碌的两个人,靠着电话和短信联系彼此。

  两人并不能常常见面,陈子墨陀螺似的忙个不停,再不能每天等在她的楼前,连小夏都在开车之外兼任他的半个帮手,跟着张秘书学习处理一些事情。

  不过,行星都有脱轨的情况,陈子墨自然也有脱线的时候。

  思妙已经陪着母亲休息了,云瑄对着电脑修改明天要用的课件,摆在桌边的手机突然轻轻的震动了几下。嘴角露出浅笑,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不会有别人。按下通话键,她一步步的走向客厅的落地窗边。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院子里的路灯只留了几盏,给晚归的人们照亮回家的路。推开窗边的玻璃门,走到属于自家的小院。栅栏边的蔷薇花早已开过,如今剩下繁茂的枝叶形成一道紧密的矮墙,护卫着这一方小小院落。

  电话那边没有酒宴上的喧闹,也没有发动机的轰鸣,他似乎找了一个极安静的角落来打这通电话。

  除了他清浅的呼吸,半晌没有听到讲话声,云瑄忍不住轻轻问了一句,‘子墨,是你吗?’

  ‘是我……’陈子墨清冽的声音送到耳边,低哑而富有磁性,只是除了这两个字,便没了下文。

  ‘有事?’她在母亲乘凉的躺椅上坐下,竹子的椅子‘吱呀’一声,好大声响。

  ‘怎么了?’他的声音微微提起,语速颇急。

  ‘没事,椅子响了一了下,天气干燥嘛,竹椅是这样的啦。’

  陈子墨嗯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解释,不过片刻,又问,‘你在外面?’

  ‘嗯,妈妈睡了,我在院子里,月亮很大呢。’,‘哦……你坐着别动,等我5分钟。’陈子墨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不等她回答,已经切断了电话。

  云瑄看看慢慢黑掉的屏幕,郁郁不乐,什么嘛,又这样!

  抬头看看大上的月亮,天阶月色凉如水呀!最近似乎总是在欣赏它,难不成也要像香菱似的和一首咏月的诗不成?可是,虽说她写论文可以手到擒来,这写诗么……

  院外突然想起一阵脚步声,在万籁寂静的夜里远远的传来,慢慢向这边靠近。心里猛的一紧,这个时侯,不会是什么歹人吧?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转身回屋去,一把几分钟前还在耳边的声音带了几分得意,低低柔柔的响起,‘是我。’

  这院落的围墙本是一排栅栏,被她和思妙种上了整排的蔷薇,花期过后枝蔓开始疯长,把一人高的栏杆遮的密不透风,以陈子墨的身高站在外面,都不能直视院内的情形。所以当她拉开门,看到身长玉立的他满面笑颜的站在面前,惊讶的目瞪口呆。

  陈子墨低低的笑,手掌蜷起来,掩住口鼻轻咳了几声。云瑄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在月光下看起来,竟是一片苍白。抬手覆上他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侧身让他进来,嘴里轻声的抱怨,‘怎么感冒了也不注意些,大晚上的还到处乱跑。’

  他也不反驳,乖乖的跟着她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对面书房的门半开着,透出电脑屏幕微微的光亮。

  云瑄在厨房里忙了一阵,端出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放在他的面前,‘这是思妙煮的南瓜百合汤,虽然你不在乎美容什么的,喝点热的总没错。’

  ‘嗯。’陈子墨点头,无比顺从的吧汤喝完,然后,亮出空碗看着她微微的笑,仿佛急于获得老师夸奖的小孩子。

  云瑄失笑,他这个样子,忒可爱了!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子的陈子墨,让她怎么开得了口责备?在他身边坐下,‘怎么突然跑过来?’

  不算突然,’转头看着她,缓缓低头,吻住日思夜想的娇颜,浅浅深深的交缠,气息渐乱。在完全失控之前放开她,声线有些不稳,‘打电话时,正路过你这里,突然想看看你,就拐进来了。’

  ‘嗯。’她已经不记得要去追究这件事了,总之他过来了,在他们10天未见面之后,终于又可以真切的靠在他的怀里,已经足够让她开怀。

  ‘我马上得走了,小夏还在等着我。’

  ‘嗯。’

  ‘呵……’他低低的笑出来,‘怎么,不会说别的了?’

  ‘不想说,我怕说出来的话会让你为难。’她害怕一开口就是要他留下,那样的话,势必令他为难。

  ‘嗯。’这次换他不敢开口,只是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片刻不予离开。

  ‘快走吧,小夏还在等你。’

  ‘嗯。’

  ‘明天不是还要出差?’

  ‘嗯。’

  ‘……’她终于也说不出话,于是让温柔缠绵的吻,来倾诉一切。

  不管怎样不甘心,他还是依旧忙碌,她也是千头万绪.

  自从小夏都不能准时来接她下班,她便开了他的卡宴上班,虽然也担心太过惹眼,不过既然她开口要了这车,就表示要全心的接受他,那些闲言碎语也是在所难免。只不过,那是别人眼中的是非,与她无关。

  可惜,人并非生活在真空中,老师间的传言渐渐升温,连带着此前关于陈子墨的猜测,演化成了多个版本,成为闲暇时津津有味的谈资。

  感受到那些不算太熟的老师们看着她时那复杂的眼神,云瑄也很郁闷,其实很简单的一件事,如果他们有疑问,过来直接问她不就清楚了吗?可偏偏没人肯问!

  还好同人教研组的老师们还算厚道,除了偶尔开几句玩笑,打探一下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男友之外,对她的态度都还正常。对面的赵婷更是每天住一切机会打趣她,不过今天,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赵婷中午回到办公室,就气冲冲的把课本摔倒桌子上,然后咕咚咕咚灌了半杯水,大口的喘着气,瞪着眼睛看着她。云瑄纳闷的摸摸鼻子,自己今天没招她啊,这是怎么了?

  ‘太气人了!’赵婷怒喝一声,把旁边几个老师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纷纷追问。赵婷定了定神,才开始解释。

  原来,她中午在餐厅吃饭时,听见几个别的院系的老师正在谈论云瑄,竟然说她被人包养的二奶,所以才没毕业就买了房子,还开着卡宴上班,而且,对方不但很有钱,还很可能是某位高官的子弟,要不然怎么能有京O车牌的奥迪接送。

  还有,以前云瑄能参加TS实验室的项目,根本不是凭自己的实力,而是靠了对方的势力给学校施压,才得以进入的,不然凭她一个小小的研究生,怎么可能刚上研一就加入国家重的实验室呢?连她的导师也是迫于上头的压力而点头的。

  等等传言不一而足,就算是细节各有不同,但绝对都是抹黑云瑄的话。赵婷气不过,跟对方争执起来,差点闹到院办去,被旁边的同事苦劝才双双罢手,不过,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云瑄坐在位子上一言不发,旁边的几个同组的老师纷纷替她不平,跟着赵婷一起分析谣言的出处。

  云瑄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猜测,‘算了,这种事,清者自清,没必要争一时短长,时间长了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赵婷不认同这样息事宁人的做法,‘那几个人,分明就是刘主任的亲信,一定是她气不过你不理她侄子,挟私报复!’

  ‘就算是她报复,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样。何况,这种事只有越描越黑的份儿……’云瑄叹气,不知道这走的什么背字儿,竟然遇到那么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姑侄俩,在他们那儿,个见异思迁的罪名怕是摘不掉了。

  ‘难道就由着他们到处散播谣言?你还想不想在学校呆了。’赵婷着急的嚷起来,谁不知道刘主任的老公是教育局的头头,跟上面也有些关联,不然凭什么她这么差的口碑还能在这儿稳稳当当呆下去?连校长都要给她老公几分薄面呢,真要有心对付一个小小的老师,还不跟捏死只蚂蚁那么容易。

  ‘不用担心,就算说出花来,不也只是谣言么?我的房子车子来历清白,有据可查,她能把我怎么样?’云瑄淡淡的笑,不过是想帮侄子出口气么,让她发泄完了,以后才有安稳日子过呀。

  ‘你还真是......’赵婷看她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抄起一本讲义扔过来,‘有你哭的那天,死丫头,到时候别找我这儿来哭!’

  ‘呵呵,不会的。’云瑄乐呵呵的接住那本讲义,抖一抖,放回桌面。其它几位老师也放松了表情,继续午休。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云瑄想象的那么快结束,而是在院长找她谈话时,达到了顶峰。

  这天下午,刘主任颐指气使的来到他们办公室,径直走到云瑄的桌旁,用食指敲着桌面,阴阳怪气的宣布,‘云老师,院长有请。’

  云瑄一愣,旁边几位老师也满眼诧异,院长很少单独找哪位老师谈话,难道?

  刘主任不耐烦的说,‘快点,院长还等着呢,’然后又不屑的哼了一声,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女孩子,总想着攀高枝儿,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婷在位子上噌的站起来,拍了桌子就要开嚷,云瑄赶紧起来拉住她,转头对刘主任说,这就去,主任先走,我随后就到。’

  刘主任知道若是跟赵婷吵起来,一定占不到便宜,以前也曾吃过她的亏,悻悻的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赵婷还在愤愤不平的,‘最看不惯她这种仗势压人的款儿,学校又不是她们家开的,神气什么!’云瑄摇摇头,请别的老师劝劝她,自己跟上刘主任去了长办公室。

  院长的办公室在一座老旧的办公楼里,窗外树荫繁茂,外墙上满是爬墙虎,连窗子上都爬些藤蔓。

  ‘云老师,请坐。’院长是个很和善的人,平时对云瑄的印象很好,这次似乎也是迫于无奈,谁让谣言已经到了不停都不行的地步了。

  ‘谢谢院长。’云瑄客气的谢过,看着院长欲言又止的表情,干脆把窗户纸捅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有些事,我也正想找机会澄清一下。’

  院长对她的直接有些吃惊,不过毕竟做了多年院长,很快找回了主动,‘也好,我们就开诚布公的讲吧,你念书的时候咱们就认识了,你的导师也常常夸你,我也知道,你一直聪明要强,工作后课讲得也不错,学生都很喜欢你。’

  毫无例外,领导跟下属之间的谈话,总是以这种‘汉堡包’的形式进行。

  首先,领导总是会夸奖一番你以往取得的成绩,再趁你飘飘然的时候指出你的缺点,给你当头一棒,然后,等你沮丧得感觉前途渺茫时,再发表一番极具煽动性的鼓励之词,激发你的感激之情,进而更加诚惶诚恐的为领导卖命,鞠躬尽瘁。

  这样开头夸奖、当中批评评、最后鼓励的谈话方式,就像两层面饼夹了一层馅料的汉堡包,所以才被形象的称为‘汉堡包’谈话法。

  云瑄此刻只是微微一笑,对院长的夸奖不置一词,静候下文。

  ‘不过,云老师啊,你现在不是学生了,为人师表,势必要做出表率,不能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凡事都要注意些影响。你也知道,最近学校有一些关于你的传闻,虽然只是传闻,但毕竟影响不好,我作为院领导,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果然,急转直下。

  ‘院长,我不知道您听到的传闻是什么,不过有些事,我想说明一下,也好请您跟对此事提出质疑的相关人士,解释一二。’很明显,院长不可能亲自关心这些流言蜚语,如果没人到这里打小报告,绝不会有今天的谈话,所以,刚好借此机会澄清谣言,也让对方知道是在无的放矢,趁早觉醒。

  ‘我也是这个意思,谣言嘛,说清楚就是了,早点风平浪静了,我们日子也舒服些。’院长满意的点头,这孩子在通信学院是出了名的聪明懂事,打死他也不相信那些传言的内容,可他虽然是一院之长,还是有好些人、事不得不有所顾忌,至少要做出个样子应付过去。

  ‘嗯。’云瑄一笑,院长对她一向爱护有加,他和老师是早年的同窗,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同意老师代她提出的博士申请,显然这两人是狼狈为奸了,一个为了套住免费的劳工,一个为了学院的课题,有志一同的把她给卖了。谣言无外乎是针对了她的收入,按说一个没毕业的研究生,确实不应该有能力买下那样的房子和车子,不过,她的学生生涯从来不是普通的,所以等她把柏彦的兼职讲出来,把几年分红的奖金单拿出来,院长哈哈大笑一一

  ‘阿瑄呐,真该把这些让她们看看,告诉她们不要用自己的那点心思去臆想旁人,小人之心,丢人呐!’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的嘱咐,‘不过,你以后也要注意,不要锋芒毕露,你自己不觉得,会有人嫉妒的。’

  ‘是,我知道了,院长。’云瑄受教,这次的教训一定要引以为戒,为人处事还是要低调为好,既不给自己惹麻烦,也是为了他着想。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走过长长的走廊,转弯处,正好是刘主任的办公室。

  里面的人听见脚步声人,正抬头往外张望,看见她过来,立刻踱步到门口,‘云老师,跟院长谈完了?感想如何呀?这次回去可要好好反思一下,高枝儿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

  见云瑄没搭言,以为她挨了院长的数落,心情不快,于是换了语重心长的口气,

  对着她侃侃而谈,‘你也是做老师的,就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偏要往上够,可那样的门槛儿哪是你能轻易进得去的?要我说呀,找个像我们刘博那样老实稳重的男朋友多好,他姑父又正好在教育局,往后评个职称什么的,对你的发展也有好处,是不是?’

  刘主任一番晓之理动之以情的话说完,云瑄仍是面无表情,看得她终于脸上挂不住了狠狠的冷哼,‘不识好歹,亏我们刘博对你还念念不忘,要我说,不过就是脸蛋儿漂亮些,骨子里还不是一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主儿!’

  ‘刘主任,’云瑄拦下她后面的话,语气平静,不辨喜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您已经是这儿的主任了,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总共七年的时间,按说,您应该了解我,您以为,我会为了几个钱出卖自己?或者,为了日后顺利评上教授,找个有背景的男朋友?’

  刘主任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或许,您在发动群众之前,应该先调查清楚情况,毕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刘主任沏底无语。云瑄的大名她早就知道,只是那时候两人之间没有交集,云瑄从来不会惹事生非,自然用不着她这个教导主任去关照。也就是在侄子到学校报道之后,问起这个人,她才去别的老师那里了解了一番,得到的评语也都是聪明乖巧有礼貌的话,几乎没什么负面评价,她这才同意了侄子的想法。

  本来以为凭着侄子的学历和她们家的背景,云瑄还不只有感激涕零的份儿?没想到侄子在她那里没少碰钉子,还经常需要她亲自出马。那时开始,她对这个女孩子的高傲就有些不满,奈何侄子一心一意的喜爱,也只好暂时压制着,想着等她过了门,一定好好的给她扳过来,决不能让侄子吃了她的亏。没想到,才刚开学,就有男人等在她的办公楼门前,开着几百万的车,起初别人这么说她还不信,毕竟怎么说她也是侄子的女朋友,(云瑄要是知道她还这么想,一定跳脚。)可等到第二天她亲眼所见,车牌竟然是本市的政府用车,那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是开了家里的车来显摆的。

  后来她带着侄子杀到云瑄的办公室,本想警告一下她不要脚踩两条船,结果却被她否认得一干二净,居然打死都不承认跟侄子一起,简直目中无人,丝毫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才安排了这次的留言,其实也怪云瑄自己不知道收敛,那么明目张胆的车接车送,又开着上百万的卡宴上班,不用她推波助澜,谣言也是免不了的。

  只希望她能吸取教训,认清事实,与其没名没份的跟着那个男人,还不如好好跟了自家侄子,虽然她对这种见异思迁的女人没好感,奈何侄子铁了心非她不可,她也只好先顺着,等真的娶回家了再好好整治她。

  云瑄对刘主任的这番心思丝毫不知,淡淡的接下去,‘至于您的侄子,刘主任,我不怕再重复一遍,我绝对,没有可能接受他!请您,别再自以为是为是的撮合,也用不着再给我下马威,虽然这个社会上权势很有用,但是,请相信,没有谁,可以只手遮天。’

  ‘你……’

  ‘刘主任,院长可能等下会找你谈话,就不用送了,再见。’语气谦恭但内容强硬的一番话,刘主任已经大出意外,愣愣的站在门口,看着雅致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许久,眼中划过一丝深深的憎怨,恨恨的跺脚,回转座位。

  作者有话要说:题头释疑一一关于谣言,她并未多费心思,以为身正影直便无懈可击,可她忘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32

  谁能共解语

  谁能共解语,郁闷独彷徨。一一《月下独游》

  ---------------------------以下是正文--------------------------------

  流言似水,终将东流。

  自从跟院长谈过话,云瑄如常的备课、上课,同组的老师们也都力挺她,对谣言不解释,不反驳,不理睬,倒把那些自以为拿住了什么把柄想来看笑话的人,逼得讪讪而退。

  刘主任大概也是得了院长旁敲侧击的警示,不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再有新的消息出炉,众人意犹未尽的传了几天之后,无奈的发现主角竟然毫无反应,而缺少了互动的谣言自然魅力不再,很快被别的新闻掩盖了过去,云瑄终于重获安宁。

  这件事她还是没有告诉陈子墨,一方面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另一方面,他要关心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件件紧要。虽然她知道,但凡与她有关的事情,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过问,但她仍然觉得,没有必要,就像曾经刘主任的威胁,那也不过就是个威胁,而这次,也不过是个流言。

  几个星期过后,又是十一长假。

  楼彧的生日在9月底,跟云瑄的生日相差不过月余,循着往年的惯例,相熟的朋友同事会帮他提前庆祝。

  云瑄今次开了陈子墨的卡宴过来,车子刚刚在饭店门口停下,开发部的几个小子已经眼尖的围了上来,不停的绕着车子转圈,七嘴八舌的啧啧称赞,小徐眼馋的凑上来,‘云姐,没想到你这么彪悍呀,居然换这么一辆车,哇塞,酷毙了!’

  ‘就是,还有这车牌,太强了吧……’

  ‘云姐,你是不是在车管所认识人呐?能不能……’

  干脆利落的拿包、下车、关门、落锁,云瑄心有余悸的闪开这帮恨不得巴上来的家伙们,几步便躲开老远,没好气的瞪了他们几眼,‘你们这帮小子,趁早给我乖乖进去,别在这里制造噪音!’还好当时被宰的时候没让他们看见这车,不然,非把她吃破产不可!

  ‘哎,你们这帮小子怎么还在门口磨蹭呢,在不进去可就没得吃啦!’马哥叼着烟卷从里面晃出来,一阵催促把那帮小子赶进去,自己则慢悠悠的在车前晃悠了一会儿,而后站在云瑄身边笑咪咪的看着她,眼神暧昧。

  ‘阿瑄呐,老实交待吧,谁的?难怪我的那辆A4入不了您的法眼了呐……’

  ‘马哥,我那也是友爱同时,把你的‘爱车’送给更有需要的小林了吗?’云瑄狠狠的强调‘爱车’两个字,马万里的嘴角果然微微抽了抽,神情尴尬。活该,谁让他说那么讨骂的话呢!

  ‘阿瑄呢……’马万里不甘心,还要继续磨叨,云瑄果断的转身往里面走,不理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席间,楼彧像以往一样,私下的场合一向和善亲民,不过再怎么说也是老板,那帮闹起来无法无天的家伙也都有所收敛,太过分的话题都自动屏蔽掉,可选话题的数量骤减之下,便拿云瑄的车子当了祭品。

  云瑄并不着闹,那台车有这样的轰动效应并不意外,何况是由一向与奢侈绝缘的她开过来。可是,现在是什么状况?满桌的人眼巴巴的盯着她,像饥饿许久的狼群盯着肥美的绵羊,等她供出幕后的黑手,哦不,是幕后的车主。

  她眯了眯眼,对上大家或好奇,或兴奋,或疑惑的神色,最后,是楼彧微微冰冷的眼,心里多少有些无奈,不说肯定不行,说了,只会多出更多的麻烦。

  ‘唔,是朋友的车,过段时间就要还的。’她尽量平静的给出答案,面对猜测,平息的最好办法,是不给他们更多的信息,无论喜怒嗔怨,哪怕只有一丝丝的表情,都会助长新一轮的猜测。

  众人自然是不信的,怎奈云瑄再不肯给出任何回应,问来问去也不过是那句话。关于见风使舵的家伙们见这个话题烧不热,于是迅速的转战别处,不多时,又是笑声一片。

  云瑄还是被闹着喝了些酒,酒气上头,便躲到外面透透气。

  在后院的花园找了一块安静的空间,她靠着栏杆定定神,手指摩挲着手机的屏幕,有些渴望听到他的声音。

  ‘阿瑄。’轻柔的呼唤,来自身后的楼彧,‘不舒服?要不要过去那边坐一下?’

  ‘啊,不用了。’她睁开眼,看见楼彧关切的目光。

  相对无言,楼彧低头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心中浮现出多年前的场景,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多情却被无情恼,他的关注与等待,终归还是没有换来她的回眸一顾。

  轻叹一声,未曾深思熟虑的话语已经出口,‘是他的车么,陈子墨?’

  云瑄微微一愣,楼彧的语气明显的与平常有异,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略一迟疑,还是坦诚相告,‘是。’

  楼彧抿唇苦笑,竟然也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如果不是他,以云瑄要强的性格,谁又能让她收下这样的馈赠?自嘲的一讪,正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突然一阵短促的乐声,对面的人已经举起了手机,眉目间如水的温柔,竟是他前所未见。

  心中恨恨抽痛,一丝晦暗爬上眼底,悄悄的紧了紧拳头,他抽身离开。

  聚少离多的两人,感情却不断升温。

  整个九月,他总还是抽了几晚的空闲,带上万分的诚意,骗了几顿大餐回来。思妙见了他,已经改口叫‘姐夫’,惹得云瑄红了脸追打,却被云母微笑着拦下,思妙更加有恃无恐,讨好姐夫的谄媚程度,让云瑄咬牙切齿。

  而陈子墨,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走家这路线,以他的手段,自然轻而易举的把未来的丈母娘和小姨子收服得服服贴贴,唯他马首是瞻。也因此,除了得饱口腹之欲,更登堂入室,赢得了另外一种日思夜想的美味大餐。

  每个工作日,陈子墨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应酬,乐颠颠来赴云母的邀请。没错,思妙打电话说云母念叨了几次‘子墨怎么不来看她?’于是自作主张的发出了邀请,以至于云瑄下班进门时,看见端坐在沙发上陪着母亲看电视的陈子墨,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阿姨。’陈子墨怡然自得的浅笑,还不忘给她一个安静的手势,没办法,云妈妈的电视剧正到了关键时刻,隐藏许久的阴谋即将揭破,自然是一个镜头都不能错过。

  云瑄转头,对上厨房里探出来的那颗笑嘻嘻的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思妙,卖姐求荣上瘾了是不是?换了鞋就要冲过去,谁知思妙一下子蹿到沙发上抱住云母的胳膊,还见风使舵的大叫一声,‘姐夫救命!’

  陈子墨和云母齐齐转头,四道疑惑的目光让她的动作定格,只能看着思妙得意洋洋的脸在心里咬牙。

  晚饭过后,陈子墨陪着云母和思妙天南地北的聊,时不时对电视剧点评几句,气氛温馨热络,反而让抱着电脑改教案的云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时间过得飞快,云母和思妙早早歇了,陈子墨顺理成章的拐进书房,极自觉的搬出笔记本,处理永远的公事。云瑄抬眼看看他,想起他的不请自来,再想起思妙和母亲对他的态度,暗暗咬牙,打定主意不理他。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已近午夜,他仍是聚精会神,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嗯?’陈子墨又敲了几个字,这才抬起头,有些诧异的,‘回去?干嘛要回去,阿姨已经邀请我留下过夜了。‘什么?’她怎么不知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平时连句话都不肯多说,竟然留他过夜?怀疑的看着他,打死都不信!

  ‘你要是不信,明天可以问阿姨,思妙也听见了。’无辜的摊手,真的不是他刻意,虽然他早有这个想法。

  ‘哼,思妙是你的铁杆粉丝,问她有用?’云瑄轻斥,那小丫头,专拣腰粗的抱,早就投了他的阵营,亏得自己那么照顾她,就算是有时候课业上逼得紧了点,也不能这么轻易的改弦更张啊,没义气的家伙!

  ‘那就别问,时间不早,帮我拿些洗漱用品吧,我可什么都没带。’怎样,都说了他绝不是早有预谋吧?

  ‘……’看着眼前这人挑眉浅笑,她只有叹气的份儿,乖乖的起身,做牛做马去。

  云瑄的家是三室两厅,一间云母和思妙居住,一间被当作了书房,另一间是她的卧室。陈子墨要留宿,可为难了云瑄的脑袋瓜儿,所以等陈子墨水当当的从浴室出来,她还在犹豫到底让他睡书房的地板呢,还是干脆睡沙发?

  陈子墨一身的水汽,拖着拖鞋凑过来,熟悉的清香一下子围住她,‘想什么呢?’低头看看她手里的薄毯,了然,恶意的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不用麻烦干脆你的床分我一半!’

  ‘去你的。’低声啐他,耳后立刻粉红一片,艳若桃花。

  ‘好,我这就去。’陈子墨刻意的让嘴唇滑过那一小片柔腻的肌肤,略带笑意的答应下来,爽快地让云瑄愣住。只见他随手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心情愉快的哼着曲儿直奔她的卧室,推开门,还停下来回头冲她粲然一笑,压低了声音唤她,‘宝贝,快点噢,我等你!’

  云瑄差点扑地,这、这、这人怎么这样?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

  那一晚,云瑄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终究敌不过陈子墨的执着,毫无意外的被人家吃干抹净,畅享饕餮。

  心情愉悦,工作自然顺畅。

  陈子墨主管的那个扶植计划已经走上正轨,初步的成效已经显现,上面的领导对此十分重视,因他是主导,所以时不时的被叫去汇报工作,作为正职的部长反而颇受冷落。虽然表面上他仍是信任有加,逢人就夸自己挑了个好帮手,不过背地里,怕是不会有多痛快。

  对类似的潜规则,陈子墨当然心知肚明,既然表面上还是一派和气,也只能在汇报时突出一下部长的英明领导,别的,说多了也没人相信。

  他每日陀螺似的忙碌,唯一的欣慰便是她的软语轻言,即使隔着电话的两端,仍是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十一假期他要赴美考察,恐怕不会有时间陪在她身边,不过陈子墨早就打算好了,要在那之后腾出一天的时间,好好陪她过个生日。

  自认识她之后,头一个生日因为他的小心眼错过了,第二个生日又因为张氏兄妹的搅局有所缺憾,所以这次他一定会好好安排,若是能像上次的山中一游,当然更好。可惜的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人生总是在一个又一个意外当中,徐徐展开。

  长假的最后一天,计算着他下飞机的时间,云瑄频频‘欣赏’她的手机,连云母都有些诧异,静静地看着她,似有些担心。察觉到母亲的眼神,云瑄微微有些尴尬,扯了嘴角笑的没心没肺,又凑过去问母亲昨晚的电视剧有何进展。

  倒是一旁的思妙,贼贼的笑着,时不时的作势也翻看一下自己的手机,惹得云瑄咬牙切齿的恨,又不能明着教训,只好跟自己生闷气,再顺势把责任怪到那个扰得她心神不宁的人身上。

  直到下午,手机才响起,却不是期盼中的乐曲。

  看了看号码,云瑄皱了皱眉,迅速接起。那边是略显慌张的声音,他越说,云瑄的脸色越凝重,最后,干脆躲进书房,避开母亲和思妙。

  ‘你是说,子墨他,被纪委的人带走了?在机场?’声音已经不是一般的清冷,凛凛的带着寒意,‘那位部长同志陪同?’

  ‘是的,瑄姐。’小夏忙忙的点头,突然想起是在电话中,瑄姐看不见他的动作,又赶紧说出来,‘只听见他们说有人检举哥有经济违纪的行为,请他回去协助调查,而且不让他打电话,连张秘书也给一起带走了。’

  ‘有人检举?’云瑄攥紧了拳头,是什么人,又是安了什么心?说他经济违纪?简直是笑话,凭他的身家,要多大的数目,才值得他违纪?

  ‘我当时帮哥提着行李,只听见这几句。’小夏有些六神无主,眼看着陈子墨机场被带走,连车都没来得及上,他真是被打击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云瑄尽力稳了稳心神,想着所有可以采取的动作,权衡利弊后,轻声的嘱咐小夏,‘你先回去,暂时不要声张,我找褚大哥商量一下,再作打算。’

  ‘是,瑄姐。’小夏答应着,心里还是担心,但总算不再没着没落了。云瑄在他的心里,已经等同于陈子墨,没理由的信任。云瑄出来找了杯水,狠狠的喝下去,努力平复了情绪,回身安慰有些担忧的母亲和思妙,过了一会儿,才回到书房给褚凤歌电话。

  听完她的叙述,褚凤歌暴怒,撂下电话便十万火急的找人,各处的关系,全部发动起来,又约了云瑄出来见面详谈。只是碍着陈子墨,暂时没有通知陈家,想着先了解情况,在斟酌要不要陈家出面。

  闹市中的茶室,安静的如同空山。

  褚凤歌面沉似水的坐着,端了茶杯,皱眉不语。云瑄在他对面,低头琢磨他刚刚讲的话,仔细分析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按照褚凤歌的说法,这件事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单是一封检举信,不可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专门派一个检查组来调查,并且一点缓冲都不留,直接从机场带了人走,若不是上面有人发了话,对一个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不可能用这么影响甚大的方式,更何况他是陈子墨!

  那么,必然是有人在检举信之外,还布置了其他的某算,并且这人的来头还不小,否则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挑衅陈家。只是,陈子墨上任的时间不长,作的又是地方官,按说不会得罪上面的什么人,这样的动作,实在令人费解。

  再说那封检举信,据可靠消息人士透露,说有板有眼,且不说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但是对方把陈子墨帐户的最近一年多的交易金额都摸得一清二楚,就决非一日之功,显然是有备而来。

  到底什么人,舍得下这么大的力气,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要把陈子墨扳倒呢?

  ‘我也奇怪,按说子墨这家伙虽然为人冷淡恶了些,但也很少得罪什么人,就算以前做生意的时候,那也是正当竞争,从不搞猫腻,何况还有陈家老爷子坐镇,竟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动他?’褚凤歌粗声粗气的念叨,而后又恶狠狠的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乒乓乱响,‘要是给我揪出来是哪个搞的鬼,哼,老子饶不了他!’

  云瑄扶住一个被震翻的茶杯,思索片刻,问,‘你找的那个人,知不知道具体是哪笔帐目被抓了把柄?’

  ‘没说,不过不外乎去年拆分公司股份时协议的那几笔钱,数额是大了点儿,可那是有正经八百的转让合同的,有什么可调查的?真是一群猪头!’褚凤歌的大嗓门叫嚣着,语速飞快。

  当初陈子墨就是不想落人口实,才坚持把公司的股份拆分出来,由他全部回购,至于支付给他的费用,因为数目比较大,为了不影响公司的流动性,在合同里写了可以分期付款。没想到,就是这个‘分期’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哥,你再找人问问,或许有别的线索,多点消息也方便找到背后捣鬼的人,事情就好办了。’

  ‘好,我再找找。’褚凤歌听了,低头去翻通讯录,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只言片语间,又有新的情况浮出水面。

  凤歌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边转悠边通话,突然脸色有些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小瑄,他们说,你的帐户也有来历不明的钱款,怀疑是有人利用你和他的关系,在进入扶植企业名单的过程中,行贿!''

  平地惊雷,云瑄愕然,盯着褚凤歌不错眼珠的看着,‘我的帐户?行贿?’

  褚凤歌点点头,表情沉重,‘这帮人,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啊!’

  云瑄强压下心中的震惊,拨通银行的客服电话,查询帐户余额。果然,一笔意料之外的交易记录,数额巨大。头上的冷汗涔涔,立刻转了人工服务,‘能否帮我查到汇入这笔存款的经手人或者帐户?我需要核对一些信息。’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查不到具体的信息,您如果有需要,可以去这笔交易所带的网点查询。’

  ‘请告诉我具体网点。’

  ‘好的,请记录……’

  云瑄放下电话,攥着手里的纸条,看向褚凤歌。

  ‘我们这就过去。’褚凤歌站起来,走到她这边,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有哥在呢。’

  银行的贵宾室里,云瑄和褚凤歌好一番的软硬兼施之下,工作人员当着他们的面,查阅了厚厚一堆原始凭证,终于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云瑄拿着凭据复印件,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一阵强烈的失望和被背叛的情绪涌上心头,愣愣的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忍不住问自己,人心是否也如这浮云一般,飘忽易变?

  ‘小瑄……’褚凤歌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心,那单据上的内容他并不熟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一向冷静从容,天大的事不过一笑而已。眼下这个,应该是跟她熟识的人吧?也许是她一直信任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明显的情绪呢。

  ‘哥,我们走吧。’淡淡的收回目光,云瑄恢复了原有的冷静,对银行的工作人员表示谢意,拉着褚凤歌离开。

  在车上,褚凤歌老老实实的开车,闭口不问。云瑄默默的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景物,许久,才轻轻的开口,‘去柏彦。’

  ‘什么?’褚凤歌手一顿,车子斜着画了一个弧线,仿佛一个大大的问号。

  ‘有些事,我要当面问他。’云瑄的脸仍然看着车外,平静的没有表情,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失落,被朋友背叛的感觉,真差劲!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子墨被羁确实意外,但更意外的是后来的怀疑。原本以为可以信赖的人,突然之间背离,苦闷郁卒可想而知。

  33

  相期邈云汉

  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一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约在柏彦附近的咖啡馆,静候某人的到来。

  层层绿植掩映下,云瑄所处的这个角落安静异常,褚凤歌坐在她的身边,一下下的搅动杯子里的黑咖啡,没心思品尝。

  ‘阿瑄。’来人轻声唤她,急急的推迟了一个会议,赶到这个曾经经常光顾的咖啡店,估摸着她还是喜欢躲在最里头的角落,径直的找了过来。

  ‘楼总。’云瑄淡淡的挑唇,缓缓吐出曾经全心信任的称呼,‘请坐。’

  褚凤歌见楼彧在对面坐下,仍是一动不动,只微微的抽了抽嘴角,桌面下的拳头跟着紧了紧。

  楼彧没想到会有别人在场,微微一愣,缓缓坐下。心头沉重,意识到有些事情,到了摊牌的时候。

  侍者过来,不一会儿,送来了楼彧的咖啡。

  云瑄一直沉默,轻轻啜饮杯中的蓝山,静静的不发一语。楼彧有些沉不住气,轻轻开口,‘阿瑄,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她放下杯子,静静看他,仿佛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让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轻笑,用着他从未听过的飘渺音调,缓缓开口,‘楼总,我们认识有7、8年了吧?一晃眼柏彦都快要上市了。’

  ‘阿瑄……’楼彧看着她,突然有些不忍,犹豫着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我知道,楼总对我一向关爱有加,年终的红包从不吝啬,只是,我不知道柏彦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年底的红包,现在就发出来了么?’她的声音柔和,语气却来越冷,‘而且,好大的手笔呀,楼总!’

  ‘阿瑄,你听我解释!’楼彧急急地开口,这样讲话的云瑄仿佛对他的一切看得清楚,一点一点的剥开他的层层伪装,让他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好,你解释。’她点头,紧握的双手握紧,指节微白。

  ‘那件事,朋友要我帮忙,我推脱不掉,只好照他说的给你的帐户打了500万。’楼彧深深低头,从未想过伤害她,却被心底的落寞和嫉妒驱使,亲手将她推入陷阱。长长的叹气,只希望来得及挽回,‘不过,我并没有完全按他说,的,我用了柏彦的支票,让会计汇入你的帐户,就如每次年终分红一样。’

  ‘是吗?’云瑄轻轻吐了一口气,看到那张支票和会计的名字,她就明白了,是他。

  深深的失望和心痛,相交8年的朋友,终究敌不过情之一字,难道做不成情人,就一定连朋友都没得做吗?冷静下来,她已经知道他的保留,刻意用了公司的支票,指派了会计介入,他确实已经留了后路给她。但是,不管怎样,他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许多时候,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挽不回那一刻的覆水难收。

  楼彧张口,却发现自己已经辞穷,再多的解释,聪明如她,都是赘言,于是靠回座位,等着她开口,无论刀山火海,他都在所不辞。

  褚凤歌冷着脸,把勺子仍在碟子里,清脆的一声响,接着冷冷的开口,‘楼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不过现在,小瑄要去纪委协助调查,是否有劳楼先生和我们一起,走这一趟?’

  楼彧默然,看向一言不发的云瑄,点头。

  ‘事不宜迟,这就走吧。’凤歌站起来,招服务员结帐。

  楼彧小心翼翼的看向云瑄,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么,只觉得她此刻的平静令他十分不安。

  一路上,云瑄没再讲话,安静的看着窗外,楼彧心情沉重,思索着怎样挽回,褚凤歌一刻不停的接打电话,忙碌不堪。

  下了车,褚凤歌送他们到了纪委的接待室,有人已经等在那里,低头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我去找人聊一聊,你这儿结束了给我打电话。’看见云瑄点头,才轻拍她的肩膀,沉默离开。有楼彧在,事情比想象中的简单许多。了解了具体的情况,调查人员客气的表示感激,亲自送他们离开。

  大厅里,来往办事的人并不多,走到门外,楼彧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阿瑄,这次的事情我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求你不要判我的死刑。’

  云瑄的双手插在外衣的口袋里,手指紧紧的攥着手机,嘴角抿了又抿,微微抬起头,迎着他忐忑的目光,‘死刑?楼总,你开出那张支票的时候,已经判了我的死刑。’让她相信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却让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碎成粉末。

  ‘阿瑄,相信我,不会再有下次。’楼彧抓住她的双臂,迫切的保证。‘当然,’云瑄点头,澄亮的双眼看着神情紧绷的楼彧,淡淡一笑,目光转向远处褚凤歌的车,‘楼总,我在柏彦的股份,也是我这些年辛苦的回报,我不会随口就放弃,但是,我希望楼总能用合理的价格回收。’

  ‘你……’楼彧愕然,柏彦上市在即,她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么?连多一刻的联系都不愿意留下么?

  收回双手,仔细看她秀美的脸孔,明明柔弱得大风都能刮走,却偏偏又坚毅得令人侧目,此刻她的眼神,正是许久未见的坚决。知道多说无益,楼彧轻声讪笑,‘好吧,我知道了,回去就安排他们草拟合同,价钱你不用担心。’

  云瑄艰难的扯开一个笑容,‘嗯,我不担心。’

  破碎的信任令人心痛,变质的友情令人不堪,从今以后,相见争如不见!

  目送楼彧离开,云瑄默默的站了很久,才想起要给褚凤歌打电话。

  做到褚凤歌车上的,不止他们两个。一个带着无框眼睛的斯文男子做到了后座,一双精明的眼睛隔着镜片,上下打量着她。

  ‘李华荥,我朋友。’褚凤歌拍上车门,森冷的语气怎么也看不出跟这人是朋友。云瑄在后视镜里对上那人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没办法,她和褚凤歌一样,这个时候可没心思上演相见欢。

  车子七拐八拐的钻进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云瑄问也没问的跟着下车,进门。

  对于褚凤歌探索美食的本领,她早就见怪不怪,多角旮旯的地方,只要有好吃的,他一样找得到。倒是李华荥有些诧异她的反应,朝着褚凤歌笑了笑,‘凤哥儿,你这妹妹,有意思。’

  褚凤歌已经郁闷了一天,这时候毫不客气的回收给他一拳,狠狠的警告,‘小影子,你给我老实点,哥我今天可烦着呢。’

  ‘知道知道,啰嗦!’有人被当着美女叫了小名儿,颇有些尴尬,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也叫了别人的小名儿,如此正是礼尚往来公平公正。

  席间谈到下午的谈话,褚凤歌问,‘那个楼彧,还老实吧?’

  ‘嗯,已经都说清楚了。’她点头。

  ‘真不知道他图什么,先是把你推下去,又忙不迭的拉上来!’褚凤歌摇头。

  ‘对对对,先把人给陷害了,然后再亲自给澄清了,这么小儿科的伎俩,可真够没技术含量的了!’李华荥撇嘴,筷子精准的夹向他中意的,褚凤歌面前的那盘芥末鸭掌。

  ‘他大概,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出这么大阵仗吧。’她大约猜得到他的想法,以前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以为不管怎样也可以是朋友,才让他的期许慢慢扩大。

  ‘你们说,的,是柏彦的那个楼彧?’李华荥突然插嘴问了一句,惹来褚凤歌的白眼:‘怎么,你有意见?’

  ‘哪敢?’他摸摸鼻子,这楚疯子今天的火气可不小,还是少惹为妙,转向云瑄笑眯眯的问,‘你跟他很熟?’

  ‘他是我老板,’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怎么回事?’褚凤歌抬头,没听她说啊。

  ‘我不会再去柏彦了,手里的股权,也请他收回。’她喝了口粥,今天一整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如今事情虽然尚未解决,但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股权?’李华荥抬眸,你有柏彦的股权?多少?’

  ‘8%’

  ‘你要放弃?’李华荥的筷子差点从手里跌落,‘我说,美女,你知道8个percent意味着什么?’

  云瑄摇摇头,褚凤歌冷冷的看着他,李华荥激动得仰天长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楼彧手里的柏彦可不一般,年底若在H股成功上市,最保守的估计,规模也不会少于150亿,妹妹,8%,那可是十几亿呀,你就这么轻飘飘的放了?’

  ‘哦,是不少。’云瑄淡淡的点点头,褚歌只挑了挑眉,不作声。

  李华荥被噎得差点翻白眼,眼见着自己的一番话没激起任何共鸣,不由得有些讪讪,伸手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云瑄和褚凤歌两人之间来回的游移,不停扫视,然后叹气,‘难怪要认作兄妹,果然是一样的迟钝呐,迟钝……哎哟!’褚凤歌的筷子精准的打在他的腕骨,疼得他哇哇叫。

  云瑄冲着他微微一笑,说,‘小影子哥哥,我们不是迟钝,只不过,当钱超过了一定的数目之后,真的就只是个数字而已,没有其它的意义。’

  再多的钱又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不能保证幸福,也不能避免伤害,所以她的想法,只要够用就好,多则无益,想必褚凤歌他们的想法,也是如此。只不过,企业发展到了一定规模,就不再是某个人的事情,而变成了成千上万的员工的事情,甚而是整个社会的事情,有些东西便身不由己了。

  至于柏彦,她是不想再因为自己给陈子墨惹出任何麻烦了,如今他的身份敏感,一举一动皆被放在显微镜下审视,断不能因为她的疏忽,再惹来祸端。

  那些隐在暗处的算计不是她这样的平民百姓能理解的,虽不清楚这件事的背后有什么隐情,单凭能找得到她的由头来陷害他,就已经令人不敢小觑了,她和陈子墨的关系,虽然在他刻意为之的情况下,也算不得隐蔽,但是,这么及时的利用了她来打击他,可见对方已经等待不止一天了,这样伺机以待,怎能不令人心惊。

  褚凤歌微微点头,然后冲着李华荥一龇牙,嘿嘿一笑,‘小影子,你有工夫关心这些,怎么不好好打听打听子墨的案子?是不是这两年在国外呆久了,没有人教训你,皮痒了?’

  李华荥比他和陈子墨小着两岁,刚刚留学回来,原本按着他自个儿的如意算盘,是要到他的公司里浑水摸鱼的,不料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就被自家老爹给扔进了纪委,顶了个调研员的头衔,又不敢直接冒犯天威提出辞职,只好委委屈屈的在研究室里等着孵蛋。

  也许是从小被褚凤歌给欺压怕了,李华荥一跌声的sayno,连连摆手,赌咒发誓的保证回去人尽心竭力好好打探,誓将案子了解透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不成功,便成仁!

  ‘行了,别说的这么血腥,知道该干嘛就好,饿了这一天,我还想多吃点东西呢!’褚凤歌挥挥手,算是放他一马。

  小影子连连点头,谨遵褚大人之命。

  吃过饭,褚凤歌送她回家,小影子没这待遇,自己打车回了。

  在门口,褚凤歌拍拍她的肩,‘别担心,这事儿没什么了不起,只要解释清楚就没事。大不了就是子墨在那边呆个几天,有人罩着呢,委屈不着他。’

  ‘嗯。’云瑄点点头,褚凤歌的眼睛里有着和她一样的担忧,这件事情看上去简单,罗列的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证据,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让人担心的是背后推动这件事的人,无论如何,有这样的人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绝对不是好事。

  所有可能指向幕后的线索都被处理的很干净,他们能看到的,必然是对方愿意让他们看到的。敌暗我明,现在除了等待对手的漏洞,似乎什么能做的,这样的对手,却是为何而来?

  回到家,面对思妙暧昧的眼神和追问,还要拿出若无其事的范儿,不敢让母亲和思妙有任何疑心,辛苦万分。

  直到月上中天,她仍然抱膝坐在床上,思索着白天接收到的各种信息,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肯放过,却仍然毫无头绪。想着他此时,可能也正对着月亮长叹,又是一阵担忧,他要走的这条路,的确艰难。

  低下头,思绪开始不受控制的四处奔涌,从相识之初一路走来,点点滴滴如在昨日。他的话宛在耳畔,‘我的任何决定以你为优先考量’,此时依然令她深深震撼。

  是的,他不肯委屈了她,可是,他又怎知,她一样不愿委屈了他呀。若是为着她的缘故令他蒙冤,即使最终证实了清白,终归是曾经的污点。对于他这般的地位,背景,和今后要走的那条路,即使是小小的瑕疵都无法容忍,何况是这般并非空穴来风的指控?

  她不愿意,也不能允许自己成为他前进的羁绊,成为他身上的弱点,哪怕知道他可以护她周全,也不忍心让他耗费无谓的精力。

  静静的抬起头,水光潋滟的双眸里,淡淡的一抹坚定,映着天上的如水月色,熠熠生辉。

  事情果然如褚凤歌所料,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指控和调查,很快就大势已定,检查组消失的速度一如它出现的时候,令人惊叹。

  陈子墨的嫌疑初步洗清了,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进一步核实,但已经无关轻重。只是,不过两三日的隔绝,有些情势已经无可逆转,正应了那句话,‘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他所在的部门,副部长已经另有人选,在他被带走的第二日,也就是十一长假之后的第一个工作日里,已经走马上任,正是部长同志一直青睐有加的某位远亲,此前因为陈子墨的‘空降’,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褚凤歌得知此事甚是不满,一直耿耿于怀,在为陈子墨洗尘的饭桌上,仍是抱怨连连,‘那个狗P部长,早就看他不顺眼,这么明目张胆的公报私仇,不把他给整熄火了,我楚某人决不答应!’

  也难怪褚凤歌如此义愤填膺,本来陈子墨只是‘协助调查’,按照正常的程序不应该这么快就任命新的接替者,可不知上面怎么想的,竟然就准了那个部长的提案,任命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传达,几乎创造了本市组织部门最高效率的一次任命。对陈子墨,只一句‘另有安排’,草草打发。

  不过陈子墨对此却毫不在意,从招待所回来之后,兴致高昂的跑来学校接她下班,然后叫上了褚凤歌和李华荥出来吃饭。

  ‘阿楚,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些不过是小事,趁机休息一了也好,省得有人老是担心我体力不支……’陈子墨意有所指的看了云瑄一眼,暧昧的言词让对面的两人呛咳连连,而后了悟的点点头,冲着她直眨眼睛。

  云瑄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恼怒的瞪了那个口不择言的家伙一眼,对另外两人的无声调控,面不改色。跟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早就捉摸出了规律,这种情况下最有效的应对之策就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无论正面的还是反面的回应,统统杜绝,他们自觉无趣,也就堰旗息鼓捉摸别人去了。

  果然,调戏不成,那三个人撇下她跑去讨论背后暗藏的玄机了,那些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书,绝对比摇篮曲更有催眠效果,要不是桌上的饭菜还有些吸引力,她一定不会清醒的坚持到结束。

  不过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但她心里清楚,那些就是他每天要面对的,远比那背后使绊的刘主任险恶千倍,远比那要求严格的实验分析复杂万倍,与他相比,她面对的那点小算计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三位高手讨论了整整一顿饭的结果,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他们也和云瑄一样,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分析了一个透,仍然看不出幕后的推手何在,也参不透推波助澜的目的何在,总之,就是一无所获。

  离开时,云瑄的目光从李华荥和褚凤歌的脸上晃过,难掩失望,‘你们还是没猜透对手是谁?’

  褚凤歌一时尴尬的点点头,不过没忘了叮嘱她,‘那人既然从你那里下了手,你也要小心些。’

  ‘嗯,知道。’

  李华荥在旁边看着他们兄妹情深,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的插了一句,‘还有啊,美女,提醒你一句,柏彦那边你可别犯傻,该得到的一点都别放弃!’

  陈子墨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沉默的看向她。

  云瑄则是一愣,片刻反应过来,这影子同学还在对那8个Percent的股份耿耿于怀,‘知道了,到时候我叫上你如何?’省得他总是念念不忘的。

  ‘好啊好啊!’李华荥接连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柏彦的股份可是含金量颇高的,只可惜下午没见着楼彧的本尊,不然一定多套点内部消息出来,希望到时……

  小影子的眼里还在不断往外冒出小心心,猛然格空收到陈子墨和褚凤歌不悦的眼神,立码儿摸摸鼻子,跑一边儿去沉默是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恩重如山的楼惑,亦成为心中隐痛,为了子墨,也只得狠心割舍,佯作无情,云瑄此时,大概跟诗仙略同,恨不能‘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吧。

  34

  何以拜姑樟

  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樟——杜甫

  ---------------------------以下是正文----------------------------------------

  在饭馆门口,四人分道扬镳。

  陈子墨一路上只是沉默,虽然他对李华荥的话并不知情,但事情涉及到楼彧,由不得他不关心。隐约猜出点端倪,却没有急着追问。倒是云瑄看着他越来越阴郁的表情,有些心虚,她主动放弃柏彦的股权,是否会让他不快?

  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完了前因后果,可陈子墨的表情更加安静,只是眸中的颜色愈发的深沉,紧绷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直到下了车送她进门,才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大力拥她入怀,手指抚过她细软的发丝,一举一动,满是珍爱。

  良久,陈子墨眼中浓浓的沉郁化开,才用了极低的声音缓缓说,道,‘瑄,我说过不会委屈你,可这次还是……’

  满满的歉意和自责,让他的声音比刚才饭馆里更低沉了许多,也让云瑄的心蓦的揪紧。轻轻把头靠上去,右手抚上他的胸膛,沉稳的心跳人人的打在手心,她仰起头,盯着他纯黑如墨的双眼,轻轻言道,‘子墨,我没觉得委屈。我心如你,你以为,我会愿意看到你受委屈么?’

  他没有回答,没有看她,只是身上的拥抱更紧,掌下的速度更快。陈子墨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着此生最珍爱的宝贝,再不肯放手。‘瑄,我知道了,这段时间,你要小心。’‘好。’

  其实,也没什么可小心的。

  陈子墨同志自从赋闲在家,就摇身变成了她的专职司机,开着被霸王了的卡宴,早晨送她上班,晚上接她下班,早出晚归,风雨无阻。云瑄苦劝无效,也就听之任之了,反正该传的不该传的谣言也都传过了,她现在的战甲足够厚,早就百毒不侵了。

  至于送了她之后到过来接她之间的这段时间,陈子墨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她一概不问,只要每次见到他时,能够见到惯常的笑容,已然足矣。

  这天下班,陈子墨站在楼前的树荫下,修长的身体倚着高大的车身,仿佛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透着隐隐的得意。

  云瑄走过去,路上不忘跟擦身而过的同事们打招呼,对有些人探究和研判的眼神一律微笑以对。有些奇怪他脸上的笑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的开始搜索上一次有幸看到这样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可预期的后果……

  ‘想什么呢?’陈子墨绅士的接过她的提包,转身帮她打开车门,‘有人欺负你?’

  云瑄撇唇,‘哪个敢?现在人人知道我有个了不起的男朋友,捧着还来不及呢!’

  陈子墨关车门的手稍稍一缓,眉毛轻挑,低头看她,‘怎么,人人都知道了?’他当初执意过来接送,自然有造成既成事实的心思,不过,人人都知道?

  ‘呃,其实就是一点小传言。’她低头,有些心虚,怎么无论他是安静还是追问,她都会觉得心虚啊?真是,岂有此理啊……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没听她提起过?

  ‘已经都过去了,就是有些误会,已经澄清了。’她抬头,扯起一抹笑容。

  陈子墨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喃喃的嘟囔了了几句,再次低下头去,才回手关上车门,绕过车前坐到驾驶室,点火之前,他转头看她,平静的告诉她,‘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管你认为是否有必要,我想我应该知道。’

  ‘喔,好吧……’他说的是‘这样的事’,不过她以为,再发生一次一模一样的事,绝对属于小概率事件,so,可以忽略不计的啦!

  陈子墨看着她表面上乖巧的点点头,眼睛里的精怪眼神却一闪而过,心知肚明这丫头又打算跟他来阳奉阴违那一套,正要补充几句警告一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看号码,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陈子墨接这通电话时表情严肃,差不多都是些外交辞令,要不是最开始的那一声‘父亲’,恐怕直到他挂断电话的那一刻,她是怎样也猜不出这是一对父子在讲电话,简直比上下级的例行汇报还要平铺直叙言简意赅。

  云瑄暗自里摇头,没想到他和父亲之间的沟通竟然会有这么大的问题,虽然他曾经的言谈中也流露出对父亲的些许不满,但父子之间冷淡到客气的地步,已经不是一般的不满能解释的了。

  陈子墨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前方,眼底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渐渐明晰起来,轻笑一声,把手机仍在一边,笑意淡淡的说道,‘瑄,我父亲要见你,这个周末我们过去。’

  ‘什么?’云瑄懵了,刚刚只听到他提起了这次的停职处理,怎么突然说,要见她?这个周末?那不是只有一天了?天呐……

  ‘紧张什么?’陈子墨的手指爬上她的发梢。缓缓的把发尾绕在手指上,一圈圈的,然后再放开,再绕紧,乐此不疲。

  ‘能不紧张么?’又不是像她的家里,无论是妈妈还是思妙,听说他要过去欢喜还来不及,当然不用紧张了。可是他的家,上次见到的那位夫人已经让她很有压力了,不知道他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严不严肃?会不会不喜欢她?

  ‘不用担心,无论他们的看法如何,’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的语气仍然平静,却带了丝冷硬和危险的气息,‘就算他们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瑄转过头,被他的手指缠住的一缕头发,拽得头皮微微发麻,轻轻握住他的手,缓缓的拉下来,用双手握着,默默不语。陈子墨没再说话,默默的坐着,看向远处,车厢里安静一片。

  已经过了下班时候,车旁偶尔有师生经过,也有人好奇的看向车里的他们,更多的,则是对这辆车更感兴趣。

  他的手掌,掌心微湿,手指冰冷。云瑄努力的想把热度传递过去,却收效甚微。

  ‘子墨,’她在心底微微叹息,这样与父亲冷淡对立,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吧?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仍是未动。

  云瑄无奈,看着他的侧脸,缓缓而语,‘古人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做儿女的总以为父母就像身后的影子,只要转身,永远都在那里。可是却忘了,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想起来后悔。’

  陈子墨神情一紧,后背僵直,仍是不语。云瑄也不管他,目光飘向远处的绿树,似呢喃,似自语,‘外婆与外公的爱情,在当年很是轰轰烈烈了一阵子,最终他们如愿厮守,外婆却与家庭决裂,再不曾回去。外公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外婆总是说没关系,但他却为此愧疚一生,死不瞑目。

  外公总是觉得因为自己而让外婆有家归不得,徒留遗憾几十年,尽管他们两人琴瑟和鸣美满一辈子,但这件事却一直是外公心头的遗憾,哪怕外婆再怎样说不在乎,都无法抚平心底的歉意。

  至于外婆,她在云瑄的眼里就是优雅从容的代名词,即使在外公离开、母亲患病之后,仍然保持了冷静和淡定。她很少提起家里的事,只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偶尔讲起年轻时的往事,都是些片断,提到最多的便是她的弟弟,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那个时候,外婆眼睛里的想念是真切的,也许她从不曾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也不曾为此埋怨过,但她对亲人的怀念,从未断绝过。

  ‘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一切都可以放下,包括父母亲情,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远走天涯。可直到年华老去,才懂得父母曾经的期盼,却只能在回忆中检讨自己的所为。’

  云瑄回过头来看着他,紧了紧双手,‘子墨,无论你与父母之间有着怎样的误会,也无论他对我们的态度如何,你都应该感谢他们!如果没有他们,这茫茫人世间,我要去哪里找到一个你,你又如何能够让我遇到?’

  陈子墨静静的坐着,眼神慢慢聚拢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慢慢的反握住她的双手。他的嘴角轻抿,眼中似有波光涌动,在树影斑驳间若隐若现,半晌,他微微的突出一口气,眼中浮出几许暖意,在她的颊边轻轻一吻,笑着看住她,温柔无匹。

  云瑄感慨伤怀了好一会儿,突然被他这样看着,心跳蓦的加快,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泛出一层粉红,淡如桃花。陈子墨差点又要吻过去,目光扫过路人的身影,这才强压了心思,开动车子。

  周五的时光总是令人愉快的,还没到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已经心浮气躁的准备回家过周末了。

  云瑄不动如山的坐在位子上,手边是摊开的教案,眼睛的焦距却不知道定在何处。赵婷才约了男朋友晚上见面,放下手机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喂,云老师,想什么呢?跟老僧入定似的。’

  云瑄的眼睛恢复了焦点,看向对面的赵婷,摇摇头,‘没什么。’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正在为明天即将到来的‘检阅’犯愁吧?

  ‘切,肯定是想男朋友了吧?人家不是每天都准时报道吗,还这么如隔三秋的,蜜里调油啊,你们!’

  ‘别乱说……’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四周,还好大家的心思早都不在这边了,没人注意她们的谈话,‘我其实,嗯,我明天要去见他父母,所以……’

  赵婷立刻事事儿的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已经要拜见双方家长了?他去过你家了没?’

  ‘去过了。’

  ‘哦,那就是丑媳妇要去见公婆了,’赵婷狠狠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粗声粗气的说,‘云老师,任重而道远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呀!’

  ‘哎一一’云瑄被她拍得肩膀一斜,差点撞到桌沿上,这家伙,手劲儿可是越来越大了,看来没少跟着练拳击的男朋友切磋技艺!

  该来的躲不过,周六一早,云瑄几易其服之后,终于在几通电话的催促下出门了。离开的时候,思妙有些诧异的问她,怎么出去看个电影还要打扮的如此贤淑?

  贤淑?云瑄苦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打扮成什么样子,不管怎么问他一律三缄其口,她敢打赌,那家伙没准儿也搞不清楚父母的喜好,所以干脆一问三不知,免得日后被她笑话。所以,几经权衡之下,她只好选择了最保守最不易出错的打扮,中规中矩的裤装,只是颜色选了鲜亮些的,不至于看上去太老气沉闷。

  陈子墨坐在车里看见她出来,嘴角淡淡的浮上一抹笑意,这丫头,还是紧张了。

  陈家的住所是一座红砖灰瓦的三层小楼,苏联时期的建筑风格,坐落在一个警卫森严的大院里,院子里相似的楼房有不少,沿着曲折蜿蜒的道路两旁散落着。这里地处闹市,却十分幽静,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效果。

  开门的是位年轻的小保姆,拘谨的向他们问好,上楼去叫人。云瑄跟着陈子墨在沙发上坐下,抬眼大量四周,中规中矩的布置和装饰,气派是不缺的,只是缺了些居家的气氛。

  很快,陈子墨的父母从楼上下来,他拉着她的手人一同站起。

  ‘父亲,禾姨。’陈子墨对面前的中年夫妇微微躬身,客气而有礼,手臂轻带,把云瑄稍稍拉前面一些,为他们介绍,‘这是云瑄,我未婚妻。’

  此话一出,四周皆静。除了陈子墨,另外三人都是颇为吃惊的表情,连云瑄都悄悄的捏他的手掌,他这是做什么?

  ‘先坐下吧。’陈子墨的父亲沉声说话,表情冷然,手一挥,示意大家坐下。云瑄挨着陈子墨坐在陈父的对面,那位陈父人则坐在另一边,三方成品字形落座。

  气氛有些僵冷,云瑄此时自然不好开口,只好趁机打量对面的陈父几眼。他的年纪算来也该有五十多了,不过看上去并不显老,五官与陈子墨十分神似,尤其是两人冷着脸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陈父的脸上多了些皱纹,发令线更深了许多,让他在不言不语的时候,多了几分凌厉的气势。

  她曾经在陈子墨的家里见过他们父子三人的合照,照片里的子墨只有6、7岁,抱着一只皮球倔强的站在哥哥身前,圆圆的脸上还沾着泥巴,微微的扬起,大概是刚刚惹了祸回来,被批评之后心有不甘。

  照片中的陈子书已经是清秀俊朗的少年,笑容灿烂,右手搭在弟弟的肩上,似乎还在安慰。陈父站在两个儿子的身后,瘦削挺拔,表情严肃,双手背在身后,只有一双眼睛,表达了当时的心情,他应该是很满意的吧,有这样一双儿子。

  回想起来,云瑄还是觉得子墨像他的父亲,不仅五官,连神情都十分接近,看着对面的陈父,仿佛正看着几十年后的陈子墨,令人不得不惊叹血缘的神奇。无论他的心里怎样的怨恨着父亲,他仍然是最想他的人。

  ‘云小姐是吧?’陈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淡淡的开口,原来他讲话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清冷。‘你在学校教书?’

  云瑄点头,这话问的,明明是疑问句,却听不出半点儿询问的意思。

  ‘怎么又会跟柏彦有了牵扯?’陈父犀利的目光扫向她,令她顿感四周围的压力陡升。忍不住在心中感叹,做领导的,气场就是不一样啊!以前还以为那位夫人已经够骇人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她总算知道陈子墨身上的那股子气势哪里来的了,跟眼前这位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

  ‘伯父,我在柏彦做兼职,有些股份。’拿出所有的冷静,她努力笑得得体。她知道陈父叫子墨回来是为了他被停职的事情,而自己作为‘罪证’之一,当然少不了一番盘问。

  ‘楼彧很看重你?’陈父英挺的剑眉微微上挑,着意打量眼前的女子,她一直安静的跟在儿子身边,模样还算清秀,跟资料上的描述很贴合。

  刻意的板起脸问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瑟缩的小媳妇,却不料她仍然可以如常的回答,并且逻辑严密,条例清晰,将他问话中的敌意巧妙的化解,不露痕迹。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谈不上看重,只是加入的早些,算是元老之一,那股份是老板对大家的鼓励。’她坦然的与之对视,回答谦恭。

  ‘那这次的事……’

  ‘楼总已经过去解释清楚了,误会而已。’

  ‘只是误会?’陈父挑眉,这么巧合的误会?刚好被检举人利用的误会?

  云瑄抬头直视陈父的怒视,抿了抿唇,回握了陈子墨的手,仍是轻声回答,‘已经解释清楚了,自然不再是误会,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

  ‘你怎么能保证?’

  ‘柏彦的股份我已经放弃。’上传来的力道突然加大,她转头,微微的朝他露出轻缓的笑容,彻底的断了牵扯,才能不再有误会。

  陈父一愣,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据他手上的资料显示,这女孩子手里有着不少的股份,等到柏彦上市,那就是一笔绝对客观的巨款,她就这么放弃了。

  ‘当然,我的放弃只是比柏彦上市的价值,低一些的转让罢了,并不是无偿放弃。’云瑄笑着解释,同时也安慰身边的人,她并没有太多的损失,尽管那股票到几年后,可能会有更大的收益,但那些,显然没有他来的重要。

  陈子墨微微叹气,他知道柏彦在她心中的地位,也知道她与那帮同事的感情,虽然他很不爽楼彧的虎视眈眈,但看着她为了自己放弃喜爱的工作,很难坦然面对。

  陈父默默的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看来这女孩子对子墨的心意不像是假的,能力也不算差,只是在京城里无亲无故,背景淡薄了些,比起张家……

  没有了针锋相对的刻意刁难,接下来的谈话让云瑄暗暗松了一口气,陈父问了不少工作上的事情,司徒禾也偶尔插上一两句,把宽厚的继母形象演绎的温柔大方,谈话的气氛也变得和缓许多。不过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显示对继子的关心,就被一通急电叫走了。

  留在客厅的三个人里,有两座冰力十足的冰山,气氛一下子骤降几十度。云瑄努力填补空白,仍是避免不了时不时的冷场,深感无力。

  直到保姆过来通知开饭,才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脱出来,毕竟在餐桌上保持安静,还能算上一项美德。

  离开陈家的时候,云瑄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半天的时间过得太过疲累,若是同家人相处都是这个情形,难怪他不愿意回来。

  想起临行前陈父的话,云瑄忍不拉拉他的袖口,‘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爷爷?’陈子墨的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北戴河疗养,前阵子福伯过来照看他的身体,老爷子身边就没人了。‘再说吧。’陈子墨拉着她沿着院子里的小路慢慢走着,父亲的态度还不明朗,虽然没有反对他们来往,但也没有表示赞同,不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至于爷爷,他有些头痛,爷爷对于他的妻子人选,早就属意张家大小姐,一直暗中撮合。这个时候说身体不好,摆明了是等着他过去自投罗网……

  陈子墨更头痛了,这丫头拧巴起来可也不是好相与的,而且硬碰不得,思绪再三,只好妥协,‘好吧,下周一我就过去,不过你要答应我,有任何事情都要立刻给我电话!’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自家父亲的手段他老早就领教过,谁知道老爷子这回有没有什么其它安排,把自己哄到他身边去,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她。’

  云瑄有些不解,不过还是很识时务的点头,乖巧的笑了笑。陈子墨叹气,伸手捏一下她的脸颊,只好拜托阿楚多多关照她了,不然,以她的性子,出了多大的事也不会主动找他的吧?终归不是这个圈子的人,理解不了平和的表象下,波涛汹涌的暗流。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丑媳妇见公婆咯……

  35

  大道如青天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一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子墨周日的时候去了北戴河看爷爷,临走时又免不了一阵叮嘱,好像他不在的这几天里,会有怪兽把她吃掉似的。

  云瑄这个郁闷啊,她又不是小红帽,再说了,哪来的那么多大灰狼?褚凤歌让她小心,陈子墨也让她小心,可是,到底有什么需要小心的?说实话,男人的唠叨比女人更可怕,一旦他们开始觉得有这个必要,那么除非他们认为足够了,否则,根本不会停止。

  所以,云瑄很配合的听陈子墨从头讲到尾,在需要附和到时候点点头,在需要表态的时候说句‘好’,总算把‘陈大妈’给送走了……

  学校的日子流水一般,平淡而恬静。

  今天是周一,上午的两节课结束后,云瑄就没课了,在办公室里批作业。她的课程是专业的基础,本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信条,努力把枯燥的内容变得生动有趣,颇赢得了些学生的追捧,再加上‘美女讲师’的头衔,她目前的口碑和人气都是院系的前列,很让赵婷羡慕了一番。

  ‘阿瑄呐,你说我当年也是美女一枚,怎么就没受到过你现在的待遇呢?不过是早你毕业了两三年而已嘛!’赵婷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哀哀的叫。

  ‘你现在仍然是美女。’云瑄在网路上批改学生的作业,目光不曾片刻离开。

  ‘那为什么我的人气指数比你差那么啊?’刚刚出炉的期中调查报告里,涵盖了学生们对所有的任课老师的评分,她的排名中规中距,比起云瑄的遥遥领先,让人扼腕呐!

  云瑄改完一个学生的报告,点了保存按钮,偏了头看着她,笑眯眯的安慰她,‘那是因为你的课,通过率太低。’就凭赵婷位列‘四大名捕’之一,没有像其他三位一样倒数就不错了。

  “难道你给学生放水?”赵婷一拍桌子,治学“严、紧”的她最看不过浑水摸鱼的学生,也不能容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水行为。

  ‘当然不。’云瑄一笑,‘不过,期末考试还没到呢,不是吗?’

  赵婷愣了下,转眼就笑眯眯的凑过来,‘嘿嘿,我等着看,下次的满意度调查,你的排名几何!’

  ‘好啊,欢迎监督。’云瑄乐呵呵的答应下来

  赵婷单手托着腮,仔细打量对面的云瑄,她实在很好奇,想想看,一群心潮澎湃的大男生,被一个看上去温柔贤淑的美女讲师当科,还是被他们奉为偶像的美女,那会是个什么场面?是不是心碎一地?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桌上的分机突然响起,云瑄接起来,听见那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声音慢条斯里的通知她,到校长办公室一趟。放下电话,她的眉毛轻挑,这个刘主任,又搞什么鬼?上次是院长办公室,这次倒是升级成校长办公室了。

  在赵婷担忧的眼神里,云瑄一路沉默的来到校长办,厚实的门板,细致的木纹,金黄的把手,沉了沉心思,她推门而入。

  里面坐着三个人,校长,院长,还有老师?尽管作了心理建设,云瑄还是一愣,想不出来这三个人坐到一起所为何来。

  ‘坐吧。’校长抬手指了指三人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脸上神色不动。

  云瑄点头,规规矩矩的做好,只不过心下狐疑,看这阵式,是打算三堂会审么?轻轻扫了三个人一圈,校长面带微笑,院长沉默不语,老师则愁眉苦脸,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位校长先生年轻有为,年纪轻轻便升到顶尖大学的校长,能力自然不一般,对于先给个甜枣再打一棒子的伎俩也是驾轻就熟。他先是轻描淡写的问了问她的工作,肯定了她在学生中的受欢迎程度,然后,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云老师啊,学校有些情况要跟你核实一下,希望你好好配合。’

  ‘当然。’点点头,她看见老师的眉头明显的又皱起来,不由得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应付下面的问话。

  ‘学校最近了解一些情况,是关于你家里的,听说你母亲的身体不太好?’

  ‘是的,母亲有轻度的抑郁症,目前在家休养。’

  ‘她原来也是老师?’

  ‘是中学的英文老师。’

  ‘你的外祖父母呢?’

  ‘市工学院的教授。’’

  ‘你父亲呢?’

  校长看似自然的询问,云瑄对答如流的回答,知道话题转到云瑄父亲时,嘎然而止。

  目光扫向校长此刻平静无波的脸,她的心思微动,暗暗猜测对方的动机。忽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一份卷宗,纸张有些发黄,纸张翻卷过来的部分,是暗黑色的手写体,一个老式的档案袋厚实陈旧,静静的躺在一旁,上面有一个暗红色的戳印:‘机密’。

  心思迅速的飞转,回想刚刚的对话和其他人的表情,云瑄的脑子里慢慢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已经猜到今天的对话,定是有心人刻意安排的一出好戏,只不过,这次他们想要算计的,又会是什么?

  微微的笑了笑,云瑄突然闲适的往椅背上一靠,放松了进门后一直紧张的神经。既然已经知道有人安排了一切,那么,就按照对方的脚本来吧,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校长,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直接问,不需要绕圈子。’云瑄回答的依旧恭谨,只是,轻松的语气让校长大人有些意外,倒是老师在旁边抽了抽嘴角,与云瑄默契的一笑,这口气,正是他们师徒二人平常抬扛的前奏哇。

  ‘那好吧。’校长并不知道他们师徒二人的心思,把手里的卷宗翻了翻,斟酌了一番才开口,‘是这样,我们今天接到了一份二十年前的案卷,里面涉及的是有关你父亲被怀疑叛国投敌的间谍案,你可知情?’

  ‘知道一些。’她的嗓音依旧沉静,仿佛说的是无关紧要的话题。老师担忧的看了看她,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院长也是一样,沉默不语,眉头紧皱。

  关于父亲的记忆,在她6岁的年纪嘎然而止。

  那之前,日子虽然清贫,但父母的感情很好,妈妈有些小女人,满心满眼的只有爸爸,有时候甚至会忽略她这个女儿,不过爸爸一直很宠她,总是在去外地出差的时候,用节省下来的差旅补助,买漂亮的裙子和洋娃娃给她。

  她跟着父母住在父亲工厂的宿舍楼,离外婆家很近,每逢周日,她都会回外婆家找隔壁的林爷爷讲故事,外婆会煮好吃的给她,外公会把她高高的举过头顶,日子过得简单快乐。

  可是突然有一天,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的‘下海了’,所有事都‘放开’了。周围的人以各种各样富有创意的方式接连的富了起来,爸爸开始坐不住了。他在厂里是负责采购的,随着对外联系的加强,开始频繁的出国采购原料,她的零食里开始多了许多进口的巧克力,妈妈的裙子也总是周围同事羡慕的焦点,一切都很好。

  然后,某次再正常不过的外出采购之后,同行的人只身回来,爸爸却不知所踪。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许多穿着各种颜色制服的人来家里盘问母亲,把家里的东西搜了个遍。邻居们看她和妈妈的眼神也由羡慕变为了轻蔑,小孩子们追着她叫‘小间谍’,幸灾乐祸的嘲讽随处可见。

  妈妈的精神日渐消沉,在工厂收回了宿舍之后,她们搬回了外婆家。

  ‘校长,您需要我说什么?’爸爸的消失直接导致了当地对出国人员的严格管制,对此事的调查也延续了若干时间,不过时日一久,也就不了了之。

  ‘这……’校长面对云瑄反问,一时语塞,迟疑的看了看身旁的院长,不过,没等院长开口,已经有人直捣黄龙了。

  ‘阿瑄,校长是想告诉你,因为你爸爸档案上的这个疑点,所以你不能留在TS,也不能继续念我的博士了。’老师愤愤不平的把今天这场谈话的终极目标捅了出来,没办法,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当官的打官腔,明明目的险恶,偏要伪装成虚伪的忏悔者,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磨刀霍霍的准备干掉你。

  云瑄的心底一颤,眼中满是惊怒。

  TS的各项成果凝聚了老师和她几年的心血,虽然她口口声声的说不想念什么博士,但让她离开TS,这个打击可比离开柏彦沉重得多。爸爸的事情已经尘封了将近20年,是什么人不辞辛苦的又旧事重提?还送到校长的手里,逼迫她不得不离开TS?

  那份卷宗里的内容她从未见过,但她大概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毕竟,连文化大革命都没有出现过什么波澜的小厂,遇到这么一件‘间谍案’,几乎沸腾了,街头巷尾的议论和传言,在最初的那几年里随处可闻,她和妈妈想避都避不掉。还好后来去了外婆家,终于不用受这样的精神折磨,可惜的是,妈妈已经病了。

  对于这件案子的调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只知道上头对爸爸的调查持续了几年之后,一直没有获得什么进展,终于允许对当事人作失踪处理,这也就意味着,此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后来她去派出所登记失踪人口时,曾隐约听见户警们的议论,当时她不过才上初中,他们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没有刻意的避讳她。

  那时的云瑄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外婆刚刚去世,她一个人照顾母亲已经忙的不可开交,心里对那个人的怨恨已经渐渐变得麻木,只想着再过几年,她和妈妈就跟那个人再没有关系了,他的任何事,她也不再关心。

  可是,明明已经翻过去的那一页,现在又真实的摆在她眼前,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院长见她愣住,心下不忍,这孩子到底是老同学最得意的弟子,勤奋聪米试葱艹銎?----


  可是,白纸黑字的案卷摆在那儿,‘叛国投敌’,虽然是怀疑,但是,有一个背了这样污点的父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这里了。TS是国家级的重点实验室,研究的项目除了民用之外,还有很大程度属于军用技术,对参与人员的背景调查不是一般的严格,不仅是他,就是校长也担不起这个贡任呐!

  院长看看脸色为难的校长,又看看怒气满面的老同学,轻叹一声,‘云老师,因为TS实验室的性质,所以,在这件事情没有澄清之前,你暂时不能继续那边的工作了,至于就读博士,如果有另外的选题,也不是不可以念下去的。’

  他看看校长,似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稍稍宽心。按说,念博士跟这件事没关系,不过因为云瑄的博士论文选题恰好是TS下一个重点项目,所以才会被牵连,按照院长的想法,只要换个选题,不再进TS就是了,并不影响她读博。

  ‘谢谢院长,不过,不用了。’云瑄缓过神来,低头细细的想了想,再抬头是,眼里已经是一片平静,‘我这就把TS的工作整理一下,请院长指派专人与我交接,至于博士学位,就算了。’

  老师在一边跟着她叹气,眼看着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退出门外,心中黯然不已。

  云瑄出了门,机械的转弯下楼,完全依靠条件反射走出了这座大楼。

  楼外,仍是碧空如洗,树木参差,书声朗朗,空气里飘荡着校园特有的书墨气息,深深的吸一口气,再长长的呼出去,假装所有的心烦意乱都被这一呼一吸间的交错带走了。

  离开时她看见了老师的脸色,知道老师肯定是留下跟领导理论了。老师的脾气只有在做学问的时候才耐心无边,其他时候,可以用‘火爆’来形容,这次的事,恐怕少不了一番争执。好在院长决不会跟他计较,就是校长,也要看着他的学术地位礼让几分,所以担心是不必的,但她还是决定要在这里等老师出来,不管怎样,也该谢谢恩师的回护。

  ‘小云。’一声呼唤自左侧传来,云瑄转头,看见一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刘博士。

  ‘刘副教授。’忍者转身欲逃的冲动,她硬着头皮打招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再怎么厌恶,也没办法对眼前这个表情拘谨的人恶语相向,只好用最普通的语调最官方的称呼,来打这个招呼。

  她是真的怕了,怕再有任何一丁点的言辞不慎,又被别人会错意。

  ‘小云,我都听说了。’刘博士有些拘谨的站着,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的写着同情。

  云瑄一愣,‘你听说什么了?’

  ‘姑姑告诉我,你不能再留在TS实验室了,博士也不能念了。’博士的语气听上去挺伤感,接下来的话更是十分恳切,‘不过小云你不用太难过,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不介意你只是个讲师,念不了博士也没关系,我可以请姨夫帮忙,以后评职称的时候让他照顾一下,一样可以评上教授的。’

  云瑄看着一脸真诚的博士,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上次在办公室,她已经那样明确、直接的拒绝过他,难道他们都被当成了耳旁风么?为什么到了今天,还会有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他以为过来跟她说这番话,会让她觉得感动?说什么他不介意,可是她很介意好不好?

  刘博士见她不说话,一径的低头不语,还以为是被自己的不记前嫌感动了,絮絮叭叭的又往下说,‘小云,我知道你对姑姑有想法,嗯,她也不是很喜欢你,不过你不用担心,姑姑一向疼我,只要我开口,她一定会接受你的。’

  说着,他突兀的过来要拉她的手,云瑄一惊,大大的后退了一步,警觉的大喝一声,‘你干什么!’周围开始有人侧目,有些老师和学生认出他们来,看见他们之间的对峙,小声的在旁边窃窃私语。

  云瑄把后背挺得笔直,全神戒备,严阵以待,手里紧紧的攥住手机,准备在危急关头当作自卫的武器。刘博士显然被她的喊声吓了一跳,又看见有人向这边张望,立时显得手足无措,的低了头,可怜兮兮的站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瑄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虽然他的言词态度令人不快,但毕竟也是出于好意,即使想法有点无厘头,起码出发点是好的,不管怎么说也是同事一场,不好当众给他难堪,于是放低了声音,不厌其烦的再拒绝一次,‘刘副教授,要我怎么讲你才能明白?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会答应做什么你的女朋友,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什么,你有男朋了?’刘博士脸上的表情很精彩,错愕、失望、难过、不可置信,最后变成大义凛然的决绝之色,‘小云,我不在乎你被人包养过,只要你离开他,重新做人,我会说服姑姑接受你的。’

  天呐!

  有谁能救救她?她真的要被这个刘博士给逼疯了!

  这叫什么混蛋逻辑?她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重新做人的地步了?

  云瑄哭笑不得的边摇头边后退,这人根本没办法沟通,他还是地球人么?

  眼看刘博士也要跟上来,云瑄立刻伸出手臂,摆出一个停止的手势,冷厉的命令,‘不要过来!’刘博士被她的气势吓住,果然站着不敢动。

  她退出几步,大口的喘气,跟这样的人沟通简直等于慢性自杀,太折损元气了。正打算暂且不顾师徒道义,先离开这儿再说呢,身后传来恩师亲切的呼唤,‘小瑄!’

  ‘老师一一’差点就激动得掉泪了,老师,你出现得太是时候了,简直就学生于水火!

  ‘怎么还在这儿?噢,等我呢是不是?’老师慢悠悠的走过来,高度的近视+散光,让忽略了站在云瑄身后的刘博士,还以为是学生最近太轻闲,长胖了……直到了近前,才发现还有一个人,站在五步之外的地方,愣愣的站着。

  ‘这是……,这不是刘副教授吗?怎么,来找校长?他就在办公室,赶紧去吧。’老师就是老师,一句话就逼得对方哑口无言啊,历史系的办公楼在校园的另一个方向,所有院系领导没有一各在这边办公,连他亲爱的姑姑也是在另一座行政楼,他到这里,当然只能有这一个原因。

  刘博士口齿不利了,赶上老师今天心情不好,没心思等他的蘑菇,转身就往家里走,挥手招呼学生跟上,‘走,陪老师回去,咱师徒两个好好喝一盅。’

  “好。”云瑄跟上去,挽着老师的手臂,把那个还在唠咕“喝酒不好”的博士海龟,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道路宽广如青天,为何独独对她吝啬如斯?20年前的旧案都被翻出来,到底是谁在暗地里算计了这些?

  这两句诗是李白的《行路难》其二的开篇破题之句,甚得我心,深得我意!如此的胸襟气度,让长久的郁结喷薄而出,大概也只有李白这狂生才写得出,旁人实难望其项背。

  36

  花间一壶酒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现在不过刚刚中午时分,校园里已经有没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前往食堂打牙祭了,路上的欢声笑语,片刻不曾停歇。

  从进去校长办公室到现在,不过才1个小时,云瑄感觉却像足足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校长室的半小时耗尽了她的冷静,在办公楼外刘博士的纠缠,又耗光了她的耐心,现在的她,满脑袋的混乱思绪,要不是身旁有老师在,恐怕她会抱着头大叫一通,以泄心中愤懑。

  据闻老师年轻时有两大爱好,一为试验,一为喝酒,后来因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加上师母的雷霆之怒,这才放弃了后者,如今,老师主动退出TS,仅存的一项得心意的爱好,也要放弃了。

  ‘老师,您用不着退出TS,还有别的……’云瑄虚搀老师的手臂,欲言又止。

  ‘先不说这个,等回到家里再谈。’老师拍拍她的手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转头换了另外的话题,‘不知道你师母今天中午会做什么好吃的,咱们师徒俩人给他来个一醉方休!’

  她点头,今天的确需要一醉解千愁。

  老师的家在校园的北半区,紧挨着湖边,是校内风景最好的区域之一,也是重新规划后校内仅余的住宅区,只有德高望重具备一定地位的老教授和一定级别以上的校领导才有资格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

  ‘小瑄来啦?快进来,你的运气不错,刚好有你爱吃的。’开门,师母已经系着围裙迎了上来。

  师母在本校的历史系任教,也是学术圈内知名的学者,年岁与老师相当,成就与老师旗鼓,温婉贤淑的气质可比老师强了不止一个级别。

  ‘哇,猪脚米线?’云瑄皱了鼻子嗅一嗅,绽开满足的笑容,扑上去送给师母一个大大的熊抱,‘师母,我真是太爱您了!’

  师母熟练的把手里的锅铲举高,让她抱了个满怀,笑着说,‘这孩子,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都是大姑娘了,要注意培养气质,气质!’

  云瑄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嘴角弯弯,任由师母数落。老师在后面乐呵呵的看着,心底的忧虑淡了些,却多了些心疼,这孩子,总是这么体谅别人的感受,把自己的苦闷藏得太深,苦中作乐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老伴儿啊,给我们拿两瓶啤酒,今天我要跟小瑄好喝喝。’大咧咧的招呼老伴,老师转身进了客厅。

  最近老师的身体不好,师母对他的管束更加专制,严格限制糖类、肉类和酒精的摄入,不过此刻,夫妻间多年积累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师母已经察觉出今天的情况不一般,一句话都没多问,点头应了老伴。

  心知肚明老师的关心和师母的体贴,云瑄熟门熟路的去厨房给师母帮忙。

  因为身体关系,老师每日的食谱不得不精心安排,师母自然是不放心让老师去食堂吃的,以老师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没人管着肯定不行,再说,食堂的伙食油多盐多也不合适。故而师母每天一定会亲自回家准备三餐,为此,还特意把上午最后两节的课时全部跟其它老师调换过来,就为了能赶得及准备午饭,可见师母的良苦用心。

  老师对师母的心意全都看在眼里,虽然总喜欢在她的面前抱怨师母的管制太严苛,也总叫嚣着要偷偷抗命一次,可他也就是嘴上那么说一说而已,等抱怨完了,还是会乐颠颠的跑去跟师母邀功,说自己如何谨遵的懿旨,要求对他降低管制级别。

  当然,结果肯定是被师母驳回,但是下次老师还是会明知故问,似乎把这当成了一件固定的任务,乐此不疲。

  云瑄曾经很好奇老师和师母年轻时的情事,悄悄问过师母,师母当时脸上的笑容,仿佛十八岁的少女般明媚,但笑不语,只跟她说了一句,‘等你恋爱了,就知道了’,那时她才知道,看上去相敬如宾的老师和师母,原来也是有着美丽过往的。

  师母吃了午饭就回去办公室了,剩下老师和云瑄在客厅里对酌。其实算不得对酌,不过两瓶啤酒,云瑄面前的是普通的的啤酒杯,老师面前的,是只有一钱的小小酒盅,唉,没办法呀,师母的严令:喝酒可以,不能超过10杯(其实就是这个酒盅啦)!

  云瑄看着老师愁眉苦脸的端起第6盅酒,小心翼翼到浅尝一口,半眯着眼回味无穷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心中的郁闷仿佛胶着不散的浓雾,被光芒万丈的太阳照耀几下,便雾去云歇了。

  ‘你这丫头,看着老师被压迫,也不知道仗义相救,还在那儿笑!’老师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幸灾乐祸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筷子就敲过去。

  ‘哇,疼哎一一’云瑄揉着脑袋大叫,响当当的几句话,说的义正词严,‘老师,师母的话谁敢不听啊,我当然不能帮您作弊啦!’

  在老师家里,她就是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小孩子,完全放任情绪的宣泄,这种在母亲面前都没有体验过的撒娇感觉,让她心向往之。

  ‘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丫头!’老师忿忿的收回手,只要祭出师母这杆大旗,谁与争锋?就是老师也只能不痛不痒的嘟囔几句,‘亏我还跟校长据理力争,差点动手……’

  ‘老师一一’云瑄放低了声音,有些不忍,一向只关心研究的老师,何曾跟领导面对面的争吵过,这次为了她,‘让您担心了。’

  ‘傻丫头,哭什么?TS不让呆咱就不呆了,你还怕找不到地方念博士?’老师豪气顿生,‘啪’的一拍茶几,‘我想好了,既然他们不让你留下,我也不打算再在TS呆下去了。’

  ‘老师,您不必……’

  ‘听我把话说完,’老师一仰头,手起杯落,第7盅酒落入腹中,‘小瑄呐,其实老师本来就打算收山了,主要是不想你师母再这么担心,回家休息也好。至于那些个课题,我啊,是有点放不下,不过交给你总是放心的,反正你的博士论文也用不着我花什么力气,大不了在审论文的时候叫你过来讲讲一讲,过过干瘾也就是了。’

  ‘老师,您一早就打算把所有课题扔给我一个人是不是?’云瑄也算听了实话,怪不得非要设计她念这个博士呢,原来如此。

  “呃,那个……哎,说什么呢,那个课题本来就是你的论文题目,你不做谁做?再说,我不是还得给你指导呢吗?怎么叫扔给你一个人呐!”老师明显的底气不足,慌里慌张的喝完第8盅,彻底否认当初的险恶用心。

  ‘老师,您就别解释了,我们心照不宣就是啦!’云瑄把酒杯一扬,一杯落肚,姿势潇洒利落,尽显东北人的豪迈,看得老师羡慕连连。

  尽管她的酒量不错,但从不在外人面前喝酒,连在家里都不曾喝过,因为她怕母亲担心,以前母亲就见不得父亲醉酒,每每担心不已对着昏睡的父亲伤心落泪。也就是在老师家里,她才放得开心情,可以一醉方休,不过,她突然想起几百公里外的他,也许,以后可以多个去处了。

  ‘呵呵,心照不宣,心照不宣。’老师乐呵呵的点头称是、他一向知人善任,既然她有足够的能力独自应付,他当然愿意放手让学生自己去尝试,哎,虽然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不过看云瑄现在的成绩,可不都是他敢于放手的功劳么?

  俗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小瑄走到今天这一步,可都是他这个当老师的不辞劳苦磨出来的!而且,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一定是她‘磨’的还不够,还有他这个老师为她创造的‘苦寒’还差些火候,所以……

  ‘小瑄呐,’老师砸吧砸吧嘴,端着第9盅啤酒仔细的看,迟迟舍不得送入口中,‘老师想过了,既然TS不肯留你,博士也不让念了,不如,咱不给他们干了!’

  乍听这话,云瑄的眼神一闪,看见秋日午后的客厅里,凉风习习,老师额前花白的发丝被风吹起,划过满是皱纹的眼角。

  不干了?老师退休的年纪是早已过了,留在实验室一方面是因为对研究的执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带她的论文,如今退下来,也正是合了师母的心愿。可是,她该怎么办?

  老师见她沉默,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摞纸回来,戴上老花镜,把文件拿给她看,‘小瑄,这是我那个老对手Kie1mansegg的信,他在慕尼黑研究所主持的项目想邀请我参加,不过我没答应,虽然那家伙的能力还不错,但我可不想跟他共事,一天都不想。

  云瑄接过来一看,果然第一页就是Kie1mansegg教授的亲笔信,内容简短语气强悍,虽说是邀请,可那口气,实在没见得温柔到哪里去,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也难怪老师吹胡子瞪眼睛的不买账。

  说起来,这两位加起来100多岁的老头子,在相同的领域里竞争了十多年,互看不顺眼,虽然各自在精神上惺惺相惜,颇有些英雄重英雄的意思,可是,只要他们有机会见上一面或是打打电话,绝对能以最快的速度吵起来,甚至就连这样的书信往来,也能针锋相对的互相挤兑,简直乐此不疲。

  老师摘了老花仔细看她,谆谆教诲,‘小瑄呐,以前你为了母亲的缘故总是不肯出去,我也不好勉强,好在我们这里的条件也不比那个老基尔的研究所差。不过这一次,不管怎样,你的研究不能扔下,既然在这里做不下去,那就出国去,继续做你的研究,顺便也养肥了点再回来,做出点成绩来给他们瞧瞧!’

  云瑄捏着手里的这几页纸,矛盾重重,她知道老师的提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可是,要她真的下决心离开,还是有些难以抉择。

  老师没发现她的犹豫,想起上午的那场谈话,又是义愤填,‘哼!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也敢翻出来,屁大点儿事也好意思拿来讲?都什么年代了,还要因为这样的理由扼杀人才,太让我失望了!’

  ‘老师,实验室里确实有许多内容是机密,保密制度里也是有规定的,何况证据确凿,校长也没有办法。’卷宗摆在眼前,恐怕上头的话也是一起到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校长又能如何?

  ‘什么证据确凿?明明就是刻意陷害!’老师突然把怒气收敛起来,仿佛不再是那个只关心研究、喜怒形于外的单纯学者,眼神中显现出来的,是历经沧桑的老者特有的睿智,‘小瑄,我今早听说这事儿后,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肯花这么大的力气,千里迢迢的把20年前的卷宗调出来,巴巴儿的送到校长手里?这么大动干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那个刘博士,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云瑄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手头的线索并不多,很难推断出什么。

  第9盅啤酒下肚,老师满足的眯起了眼,然后缓缓的摇头,‘你以为这次还是刘主任的陷害?没那么简单!’

  ‘啊……’云瑄瞪大眼,老师您真是运筹千里呀,连刘主任跟她不对付都知道,简直,太有才了!

  ‘你以为老师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啊?’老师不以为意的‘切’她,怎么说也在这学校混了这么多年,你一个小屁孩儿哪比得了?

  ‘老师,我要向您致敬!’云瑄抬手敬了个礼,老师啊,学生对您的敬仰就如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呀!佩服佩服!学习学习!

  ‘那是,平时我懒得理他们那些钩心斗角的事儿,只要不影响我的研究,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不过,事关我的学生,那就不一样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嘛!咱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宝剑既出,谁与争锋,仗剑江湖任我游……

  ‘老师,谁是狗……’老师还陶醉在自我满足当中,丝毫没察觉到把自家学生给绕进去了。

  ‘哦哦哦,老师说错了,那个,用词不当,口误啊,口误!’连忙拍拍她的脑袋,仿佛安慰、小狗。

  ‘老师,你要是对论文也有这份儿热情,早就超过基尔教授几丈远了。’叹气,老师对研究那是一丝不苟,可是对学术研讨什么的却是兴趣缺缺,对实用性的关注绝对超过对学术的关注。就连上次国内科研成果展的报告,还是她给写的稿子,结果算错了一组数据,还大老远的把新的实验结果送过去……

  ‘哎,小瑄,老基尔那家伙就知道沽名钓誉,你怎么拿我跟他比’老师气得瞪眼睛,对学生这种功利的想法痛心疾首,‘我这是快意学术,谁管什么成果不成果的!’

  ‘是,您是快意江湖了,可别忘了还有华山论剑呢……’

  ‘你这小鬼,跟老人家作对是不是?’筷子神功又出,云瑄包头哀鸣,端着酒杯躲得远远,再不敢呛声。

  老师干咳几声,决定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于是书归正传。

  ‘咳,上次学校里的谣言泛滥成那样,老师我想不知道都难,你师母特意找人问了,虽然不是很肯定,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老师满意的收下她的敬意,得意洋洋的给她解释前因后果,‘不过刘主任那个人,道行有限,就是仗着她家男人在教育局的一官半职,在学校里散布个谣言什么的还成,不过,那卷宗上盖着‘机密’的戳儿……’

  ‘他们没那么大的本事翻旧案!’云瑄听着老师层层的抽丝剥茧,思路也渐渐明朗起来,的确,机密档案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得到的,何况还是在那样一个小城里?

  ‘小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老师担忧的看着她,这孩子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刚有些起色,偏偏又遭人算计,许是这段时间顺风顺水的。遭人嫉妒了。

  云瑄低头细想,原谅她的没有创意吧,除了刘博士姑侄,她实在想不出来还得罪了什么人,‘老师,我平常一直是以您为榜样,低调再低调,从来没敢目中无人、顾盼自雄什么的。’

  ‘嗯。’也是,他教出来的学生还不了解吗,小瑄做人向来乖巧,这学校里除了刘主任,她大概还没跟别人起过冲突,不单指工作之后,念书的那会儿也绝对是人见人爱的好学生,模范标兵呐!

  ‘算了,想不出来就别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陷害你的人早晚都会漏出马脚,到时候再说啦!’老师大手一挥,豪气的帮她排解心烦,又殷殷叮嘱,‘小瑄呐,你知道老师对你一向期许,到了老基尔那里,可不要让我丢脸!’

  ‘老师……’云瑄略略犹豫,但很快的眼神一转,坚定的点了点头,‘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这才是老师的好学生,到了那里,替老师给那老家伙狠狠的来个下马威,最好让他再也不敢小瞧咱们TS,哼,我倒要看看,那老基儿连我的学生都比不上,羞愤自愧的样子,哈哈……’

  天哪,老师,您这是让我过去读博呢,还是让我替您报仇雪恨呢?云瑄摇头叹气的感叹自己遇师不淑,惨呐。

  老师把最后一杯酒,哦,是一盅酒,稳稳的端在手里,站起身来,云瑄立刻也端了酒杯站起来。老师微笑着拍拍云瑄的肩膀,鼓励她,‘小瑄呐,这件事,老师知道你不甘心,上辈子都没扯清楚的事情,却要你来承担后果,你你妈妈已经病了那么多年,你一个女孩子,撑到现在不容易呀……’

  ‘老师……’她的眼里有水雾慢慢聚集,最后决堤而出。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任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嘴角却向上弯着,老师这句话,让她的心里暖得很。

  ‘傻丫头,哭什么?’老师狠着声教训她,自己却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转过身去抹干,才再次举杯,‘来,丫头,老师相信你,以前那么艰难的情况,你一个人都能做得那么好,何况这次有老师帮你,一定不让你再受委屈。’

  ‘谢谢老师!’喉咙发酸,她努力的吞咽,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来,干了这杯!’

  ‘嗯,干杯!’

  离开老师家,云瑄心中的郁闷已经消散大半。不过就是一次陷害,她绝不允许自己被打倒,就像老师说的,从前自己一个人都过得很好,这次不但有老师的帮助,她还有陈子墨,还有褚凤歌,他们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

  想起临出门时老师暧昧的笑容,竟然还乐呵呵的叮嘱她,‘别忘了跟你的小情人打个电话,你这个时候最需要男人的安慰,别逞强,这可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呀!’

  云瑄差点扑地,老师,您果然是,深藏不漏啊!

  掏出手机正要给他拨电话,屏幕上突然显示出一串长长的陌生号码,紧接着铃音大作。云瑄一愣,下意识的接起,送到耳边。

  ‘请问,是云瑄小姐吗?’一个陌生的男性声音一板一眼的问道。

  ‘我是。’

  ‘您好,云小姐,我们首长向跟您见个面,您看今天下午可以吗?车子已经在校门外等您了。’一长串的话几乎没有停顿,虽然都是文具,却一次也没有给她机会作答,好像她的答案根本不关紧要,你看,无论她接受与否,车子都已经在那里了。

  ‘请问,你的首长是哪位?’

  ‘云小姐,请您到东门,车子在那里等您,车牌尾号是1111。’仿佛并没有听见她的提问,对方讲完要讲的内容,干脆的挂了电话。

  云瑄望着手机屏幕上仅仅43秒的通话时间,远远的往向东门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云瑄比李白幸运,失意彷徨是,有老师的开解和鼓励,幸甚!

  37

  君子意如何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一一杜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已经是下午的上课时间,校门口进出的人流明显稀少许多。

  校门外的马路边,停着几辆轿车,云瑄攥着手机慢慢的走过去,眼睛在那几辆车子当中一扫,把注意力放在那辆黑色的加长轿车上,细看车尾的牌号,果然是四个1。

  心里还在猜测到底是哪位首长的命令,驾驶座的车门已经打开,一个年轻人站出来,向她的方向张望了几眼,快步走过来,‘请问您是云小姐吗?’

  ‘您好,首长让我过来接您,请上车吧。’

  云瑄看了看打开的车门,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后座,眼前态度恭谨的年轻司机,显然不是电话中的人,想必问他也是白问,肯定不会有什答案的。于是一低头,干脆利落的钻进后座,刚刚坐好,车门已经被轻轻合上,很快,车子便平稳的上路了。

  贴着深色车膜的车窗紧闭,车内很安静,司机并没有打开广播或者音乐,想来平时坐车的人就是喜欢安静。

  云瑄安静的坐着,眼神大略一扫,这果真是一辆典型的公务车,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几乎完全保持着出场时的样子,看不出任何私人气息。

  看来他们口中的‘首长’,一定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否则怎么会调教出这么一个表情严肃的司机,和那样一位滴水不漏的秘书呢?看看小夏,那表情叫一个丰富,现在即使兼了半个秘书之职,依然不改其‘大喇叭’的本质,多么鲜明的对比!

  车子渐渐开进市区,驶入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云瑄正纳闷儿怎么来这边了,难不成见面的地点在商场里?忽然一个转弯,拐进了一条平时几乎没什么人走的窄街,再往右一转,一条栽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展现在眼前,云瑄一愣,平常可没少砸影子在那条商业街上,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一处风景,真是别有洞天。

  没走几十米,便是一个有人恪守的路卡,军绿色的岗楼边上,荷枪实弹的兵军姿挺拔,旁边人负责登记的士兵过来检查证件。云瑄轻轻的吐了口气,难怪她没发现,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办法靠近欣赏吧。

  很快,车子沿着并不宽敞的柏油路向前开进,转进有座林木繁茂的大院,门口挂着一块如雷贯耳的牌子,白底红字。

  到了一座灰色的小楼前头,门前有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等在那儿,云瑄听见司机叫他‘李秘书’,等到他对她开口说话时,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个李秘书正是给她电话的那位。

  ‘请云小姐跟我来。’

  ‘好,您请带路。’

  云瑄跟着李秘书来到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李秘书先是请她稍等,自己先进去通报。少顷,过来请进去,在她刚刚踏入那件办公室后,悄声的把门合上。云瑄悄悄蹙眉,这位‘首长’真的很喜欢安静,身边每个人的动作都轻的跟飞走壁的高手似的,来去无声的。

  ‘请坐吧。’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从深色的办公桌后方传来,平淡,客气,却不容拒绝。

  ‘谢谢您,陈伯父。’没错,这位‘首长’,正是陈子墨的父亲。

  顺着陈父所指的方向,她在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坐下之前的几步路,眼神四处一扫,己经粗略的将整间屋子打量一番。

  家具是深色系,宽大的办公桌,直达天花的书柜、真皮的沙发和桌面上的精巧的国旗,都是这个级别领导的标准配置,甚至案头都找不到一张私人的照片,完美得可以当做办公室装修的样板间。

  看来这位陈伯父,真的是一个严谨自律且治下甚严的首长。

  云瑄安静的等待首长开口,丝毫不见慌乱和紧张。周末她跟着陈子墨去他们家,是以女朋友的身份接受未来公婆的检视,那个时候她自然是紧张的,可如今,她被莫名的请到这里,几乎是以半强迫的方式,她反而不再紧张。

  虽然这位陈伯父的态度还属未知,但看今天的架势,也不见得会乐观到哪里去。而且她大致也可以猜出促成她此行的原因,既然一切已成事实,任何忧惧都于事无补,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事关到她和陈子墨的未来,她万万马虎不得。

  ‘云小姐好气度。’陈父在对面观察了半晌,突然抛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随手拿起一摞文件,在手里翻看。

  云瑄扯出一个笑容,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让她无法回答,只好用笑容应对。不过,看来这次谈话的基调已经有了,‘云小姐’,这绝不是一个把她当做未来儿媳的称呼吧。

  文件翻得刷刷轻响,陈父突然手腕一抖,把那叠文件亮给她看,‘对于这份卷宗,云小姐有什么解释吗?’

  微微起身接过那份看起来有些眼熟的文件,细细翻看。虽然她也算是事件的亲历者,但是份记录了前前后后的调查结果的卷宗,她却是头一次得见。

  她表情严肃的一页页翻看,看着记忆中那几年混乱惊恐的生活变成这里面的白纸黑字,看着那个给自己的童年带来极大影响的人变成这里面的‘间谍’嫌疑犯,云瑄的心思翻滚难平,曾经以为永远不再会想起的人和事,如今以另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再次呈现在面前,这种感觉非语言可以形容。

  沉着气把这份影印版的卷宗看完,心跳已经是纷乱难抑,缓缓把最后一页翻过,她把文件交还回去,重新安静的坐在那里,半掩双眸,沉静似水。

  陈父也不催她,任她一点点的整理思绪,借机不动声色的打量。

  眼前的女孩子是陈子墨第一次领回家并且正式介绍给他的女朋友,他心里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子墨那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如此作为,就是明确的告诉他这个女孩子便是他这辈子认定的,无论他和爷爷的态度如何,他认定的,就不会言悔。

  在此之前,他已经耳闻了陈子墨与这个叫做云瑄的女子交往的消息,虽然儿子同他不是十分亲近,但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他的一时兴起,他在等,等陈子墨亲自把她带回家,只不过,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周末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简短的几句交谈之后,他明显感受到了她对子墨的心意,也感受到了子墨对她的回护,作为父亲,他替儿子高兴,但是作为陈子墨的父亲,他并不看好他们的结果,不说别的,单是眼前的这份卷宗……

  ‘陈伯父,’云瑄还是叫了他一声伯父,抬起脸,诚恳的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对这份卷宗,我没什么可解释的,也不会质疑它的真实性,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抿唇笑了笑,后面的语气转为轻松,僵硬的气氛得以纾缓。

  ‘嗯。’陈父也露出人极轻的笑容,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这女孩子的沉稳从容倒是很令他欣赏。‘那么,此前柏彦那件事呢,我记得,你并没有给我一个直接的解释。’

  ‘柏彦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作为账户的所有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而是造成了子墨的麻烦,我承认,是我的责任。’云瑄望着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回答。

  那件事,也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和他在一起,并不像普通的男女那样只有两人的感情才是唯一重要的,他们之间,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会影响他们的交往,也注定了他们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只要彼此真心相对足矣,还需要为对方考虑得更多,尤其是她,许多从不曾放在心里的东西,会成为她必须面对的问题。

  ‘那件事,你的确有疏忽,不然也不会被人家利用得那么彻底。’陈父严厉的话语直接的指出她的错处,虽然她的冷静聪慧令他欣赏,但显然,要想陪在子墨的身边,这姑娘还差得远。

  ‘你知道,子墨要走的这条路注定不会太容易,在官场,远比商场的尔虞我诈还要复杂,更加不会是象牙塔里的纯洁高雅,这一点,你可清楚?’

  ‘是,我知道。’

  ‘柏彦的那件事就不说了,只说眼下这件,’陈父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上的那叠文件,缓缓说道,‘虽然这件事儿已经过了20年,但当时并没有做出一个无罪的结论,所以严格说起来,你父亲还是有嫌疑在身。’云瑄缓缓点头,他说的没错,这件事,不被提起的时候一切平安无事,因为那原本也不是件大案。可是,一旦被有心人挖出来,摆到桌面上晒一晒,却又不得谁说没问题,那里面言之凿凿的指控,虽然一切都只停留在怀疑的层面。

  但是,面对怀疑*国‘间谍’的罪名,任谁也不敢出面说上一句‘不是’,尽管如今在法律上,赋予她生命的那个男人,已经被宣告死亡。

  ‘也许你会说,你亲已经在法律上被宣告死亡,为什么还要让你来承担这份罪名的指控,’陈父的双眼缓缓扫过云瑄的脸,把她脸上的不甘尽收眼底,‘要知道,有些事并没有绝对的是与不是,关键还是要看当事人的身份背景和影响力,如果你今天有另外不同的身份地位,也许这事就不会成为被人利用的借口了。’

  ‘陈伯父……’

  摆了摆手,陈父继续他的话,‘我不是说可以罔顾法律,而是,在法律约束不到的地方,个人的能力和影响,就会成为左右时局的关键。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背景,并不适合呆在子墨的身边。

  你大概会说,你们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可以?当然,如果子墨他只是一个商人,那的确没什么不可以,就像你父亲的案子,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这根本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影响,可偏偏你是TS实验室的成员,那么这案子就成为了让你出局的根本原因。’

  云瑄蹙眉,低头思索陈父的一番言语,心中怅然,原来并不是两个人心心相印就足够了,还要相互匹配的身份地位,才能稳稳的与他比肩,才能有资格留在他的身边……

  看来,他们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他以为,只要坚定心意,一切阻碍都不是问题;她以为,只要放下心结,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他以为,只要她不再逃开,他可以尽力护她周全,绝不令她受到任何委屈;她以为,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可以努力学着应付,绝不令他遭受任何拖累。

  却原来,旁人眼中的她,根本连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不具备,更不要说给她会慢慢学会应付那些明里暗里的设计和较量,原来,旁人眼中的她,竟是这样的一无是处。

  她所做的研究,在国内是领先的,所在的实验室,亦是国家重点。然而,那份卷宗的突然出现把一切都打乱了。

  国内已经没有继续研究的机会,TS验室不肯接收她,其它实验室的研究水平根本达不到,即使真的达到了,那也就意味着保密级别也会相应升高,她一样还是没有可能留下。只要那份卷宗往实验室的领导面前一放,没人敢继续用她。

  为今之计,只有听从老师的建议,去国外的研究所继续深造,把在国内继续不了的研究完成,当她成为机密的唯一持有者时,自然不会再有泄密的风险。

  那么,她是否就这样接受事实,接受陈父所说的‘并不适合呆在子墨身边’的论断,听从老师的安排,远走他乡?

  ‘陈伯父,我想,我了解您的意思了。’云瑄轻轻抬起头,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淡淡的看着对面沉稳严肃的中年人,再次承认这父子俩的神似,只是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却是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嗯。’陈父点点头,对她如此迅速的恢复平静感到满意,难怪子墨那小子对她死心塌地,的确有让人心动的气质。

  ‘伯父,近期内我就会辞职,到国外继续学业,至于子墨……’

  ‘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你和子墨的事情,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并没打算怎样,毕竟,他也才带你回了一次家,一切言之尚早。’陈父摆摆手,似乎没兴趣承担棒打鸳鸯的名声。

  云瑄晒然一笑,是啊,在他看来,他们八字都没有一撇呢,根本用不着出手。

  陈父见状,眼含深意的向后靠进椅背,嘴角缓缓漾出一抹笑容……

  离开这座高墙内的院落时,云瑄拒绝了陈父安排的车子,她步行在长长的林荫路上,时光仿佛慢了下来,直到她把这一整天的事情思前想后的整理清晰,蓦然抬头,发现自己刚刚走到最初经过的那道岗哨。

  突来的一股子疲惫涌上来,她经过依旧站姿挺拔的士兵,靠在树旁给褚凤歌打电话。

  ‘哥,我要吃翰林汇的蓝莓慕斯,你请我吧……’

  ‘好,你在哪里?’

  ‘我在……’抬头看看头顶茂密的树叶和湛蓝的天空,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眯起眼睛笑,喃喃的说,‘哥,有哥真好!’

  ‘傻丫头!’褚凤歌呵呵一笑,爽快的说道,‘等着,20分钟,马上到!’

  ‘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弯成月牙的眼睛里,有细碎的闪亮光芒,映着千后的阳光,璀璨绽放。

  一家情调绝对小资的咖啡馆,云瑄满足的品味蓝莓慕斯的细腻口感,褚凤歌在对面端着一杯黑咖啡慢慢啜饮。

  在那条街上接到她的时候,这丫头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可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条街拐进去就是陈子墨老爹的衙门口儿,就算那儿跟著名的商业街毗邻,可她平时一副不怎么喜欢逛街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跑到那里闲晃,所以,结论就是,这里面大有文章!

  陈子墨出发之前,特意嘱咐他好好盯着这丫头,就怕有人会趁他离开的机会对她下手,而她又是不懂得防人的主儿,太容易就被人算计了去。

  今儿中午他刚得到消息,说是学校那边停了她在TS的工作,博士课题也不让做了,正要打电呢,可巧就送上门了。本想趁机仔细问问,可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却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哥,我吃完了,你问吧。’从一上车那会儿,他就一副欲言又止的别扭样子,心知他是有话要问的,不过,一连串的意外和刺激,她平素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耐心差不多都消耗光了,继续能量补充,所以,不管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等她吃完了再说。

  ‘啊?’褚凤歌倒是一愣,条件反射似的反问她,‘问什么?’

  云瑄一乐,细品杯中的卡布基诺,没办法,她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总是嗜甜,从小就是这样,据外婆说这可能是遗传,呵呵,因为外婆跟她的习惯一样。

  ‘好吧,’褚凤歌耙耙头发,仔细斟酌措辞,生怕一个不小心刺激了她,‘听说,你们学校停了你的课题?’

  ‘嗯,他们说照TS的保密条例规定,我作为‘间谍’嫌疑犯的直系亲属,不符合规定,所以不能再继续工作。’云瑄用一种绝对客观的语气道尽事实,反而把褚凤歌搞得不知道该点什么了,安慰么,好像用不着,同情么,好像没必要。

  ‘那你怎么打算?’

  ‘既然不符合规定,不做就是了。’云瑄淡淡的回答,低头去搅动杯中那层细细的泡沫,‘我的研究也不是只有在TS一家能做。’虽然国内只有这一家,可学术无国界,不是么?

  ‘哦,那样也好。’褚凤歌点点头,看看她平静如常的神色,还是觉得不踏实,‘小瑄呐,刚刚怎么在那里?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去逛街的。’

  ‘当然不是,‘她抬头轻笑,‘是陈伯父找我过去的,同我谈了些事情。’

  ‘陈伯伯?他跟你说什么?’褚凤歌心一惊,果然不出陈子墨的所料,出手这叫一个迅速啊!‘还能说什么?说他该说的话呗……’云瑄向后靠近沙发里,胳膊底下搂着柔软的靠垫,笑得从容淡雅,偏偏又透出一股娇媚,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周围有年轻的男人向这边行注目礼,被褚凤歌一一瞪回去,然后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的笑容,‘这件事,我看,还是应该告诉子墨……’

  ‘嗯,好。’

  ‘什么?’原以为她会反对,谁知竟答应的如此平淡?这丫头,今天果然是怪怪的!

  ‘我觉得,是应该告诉他。’云瑄很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今天一惊一乍的楚人哥哥,果然可爱许多!

  褚凤歌被她笑得没脾气,只好掏出手机打给那各远在北戴河的陈子墨,谁知一一

  ‘你说什么?’褚凤歌的大嗓门成功的惹来其它顾客的又一次‘关注’,云瑄只好堆起笑容,朝四面八方的怒视微笑致歉。待到褚凤歌停止了他的‘机关枪扫射’,云瑄的脸部肌肉也快僵掉了。

  ‘子墨他怎么了?’让他这么惊讶?+

  ‘那小子!’褚凤歌气吼吼的端起咖啡一饮而尽,豪爽的好像在喝啤酒,‘再过2个小时到这里!’‘啥?’她忍不住也是一声低呼,不会吧?他昨天才出发而已,竟然这么快!

  ‘哈,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陈子墨,够果断!’褚凤歌‘啪’的一声放下杯子,右手在腿上重重一拍,‘走,咱们去找个好地方儿等他,慰劳一下那个‘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倒霉孩子!’

  ‘哥……’什么叫倒霉孩子啊!

  ‘呵呵,小瑄,我看子墨这小子,算是栽你手里了。’褚凤歌嘿嘿的笑着,朝她竖起拇指,‘估计是跟他爷爷挑明了,这才紧着往回赶,听他的意思,大概知道这事儿是谁搞的鬼了。’

  ‘弄清楚了?’

  ‘嗯,看样子是的,咱就老实等着吧。’褚凤歌拉着她起来,‘今儿哥哥带你吃顿好的。’

  ‘哥,你哪次带我吃的不好啦?’

  ‘哈哈,还是我妹会说话!’

  ‘不,还是我哥体贴人!’

  ……(此处省略互相吹捧的500余字……)

  作者有话要说:题头释疑——正式秋意正浓时,陈子墨刚刚离开一天,各种算计和阻碍接踵而来,到底意欲何为?

  本应伤心失落,本应后会离开,本应感叹着‘江湖秋水多,鸿雁何时归?’可是,她是谁,他又是谁?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无聊伎俩,何足惧兮!

  38文章憎命达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一一杜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这家以滇菜为主的食府,褚凤歌和云瑄,等来了风尘仆仆的陈子墨。

  他还是离开时的那套衣服,细碎的凌乱褶皱,满身的疲惫风尘,只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坚定如昔。一进门,他什么都没说,只把外套卸掉,衬衫解开了几粒纽扣,往宽厚的沙发里靠着,左手搭住额头,阖了眼仰头休息。

  另外两个人见状,也没有多做打扰,只在一边轻声的偶尔交,间或把目光仔细的扫过那道疲倦的身影。不过一刻钟,陈子墨已经坐直了身体,精神奕奕的看着他们微笑了,褚凤歌倒还好,对他这番功力早就见怪不怪了,反而是云瑄,惊讶于他恢复精力的神速。

  不过转瞬,她已经明白,以他这样的年纪能够有今日的成就,如何会没有过人之处呢?她以前见到的陈子墨,大概都是这‘一刻钟之后’的陈子墨,想必他每次都是在恢复精神之后,才出现在她面前吧,这也是他的体贴。

  ‘我说子墨,你不是一夜没睡,跟老爷子摊牌来着吧?’褚凤歌有点忧心忡忡,这小子不会就是这个状态开车回来的吧?那他可真要感谢今天所有高速路上的司机们,感谢你们很好的遵守了交通规则,让这样一个疲劳驾驶的家伙安全回来。

  云瑄递给他一杯温水,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福伯已经回去照顾老爷子。如果她离开……

  ‘没事。’安慰的笑了笑,陈子墨缓缓喝掉那杯水,淡淡的瞥了褚凤歌一眼,‘差不多吧。’

  ‘什么?你还真敢啊!’

  ‘有什么不敢?’他轻笑,眉目间的神采跳跃,依稀又是年少时睥睨一切的反叛少年,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褚凤歌无言,自嘲的笑笑,端起酒自罚一杯,‘是我驽钝,子墨既出,谁与争锋!’

  正是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里,时常挂在嘴边的戏言。陈子墨会意的一笑,也把手边的酒仰头喝下。

  ‘你打算怎样?’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陈子墨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轻描淡写。

  褚凤歌挑眉,抬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通常陈子墨用这样的语气讲话时,代表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恐怕这次不管对方是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了,惹怒陈子墨的下场,从来不会太漂亮。

  云瑄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默契,心里的焦躁稍稍平复,虽然没有参与那段精彩的过往,单看今日两人的成就,也知道一旦这两个人决定了要做一件事,力量将是何等惊人。

  她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这件事会否威胁到他和他们的将来,而是担心那始作俑者,是否有足够的准备承受他们的雷霆之怒。

  关于她白天的遭遇,褚凤歌已经帮她向陈子墨汇报了差不多,需要她开口的地方已经少之又少,多半的时间是两个男人间的对话,她的主要任务就剩了一件一一吃,当然,在品尝美味的同时,耳朵也没闲着。

  陈子墨是周日的时候出发的,为了方便照顾爷爷的身体,还特意带了福伯回去,可是,等他们风风火火的赶到干休所的别墅,那位据说身体一向不好的老爷子,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打太极,动作纾缓有力,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陈子墨当时就意识到,被人设计了!本想掉头就走的,被老爷子的一句话留了下来一一‘已经来不及了。’没错,忌食他立刻返程回京,最早也不过是凌晨到达,只来得及送她上班,却没办法影响任何结果,索性,留下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是夜,陈子墨与爷爷在书房对坐,形同对峙。有关云瑄的背景调查和那份卷宗,还有事情背后的种种算计,全部摊开在明处,一切的一切,已经昭然若揭。

  爷爷坐在书桌之后,叼着烟斗,很直接的告诫他尽早放下不切实际的想法,无论他对那女孩子的感情如何的深,都不可能在一起,还是考虑门当户对的张家女儿更现实些。

  陈子墨当时轻挑了眉眼,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安静的跟对面依旧器宇轩昂的老者对视,丝毫不让,‘爷爷,我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可以讨论的。’

  ‘很好,我也是这么认为。张家那丫头就很好,模样周正,处事大方,是个出得厅堂的媳妇。’爷爷颔首,很显然,他们两人对刚刚那句话的理解,并不一致。

  陈子墨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心中的那些猜测在此时终于找到了佐证,只是,‘也许吧,不过那与我无关。’

  ‘啪’的一声,烟斗磕在桌沿上,重重的一声响,老爷子的吼声震天,‘臭小子,什么才与你有关?那个间谍的女儿吗?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爷爷,’陈子墨从椅背当中直起身,灼灼的看向地面,‘那些卷宗说明不了什么,充其量也不过是怀疑,何况她只是那个人的女儿!’

  ‘‘只是’那个人的女儿?’老爷子吼吼的喘气,‘你知不知道,就凭着这个‘只是’,那些人就可以把你从现在的位子上掀翻,到时候,没人会记得那些怀疑,他们记得的,只会是‘间谍’!’

  ‘罪不及家人,爷爷,如今早已不时兴连坐了。’陈子墨抿了抿嘴角,仍然不愿放弃。虽然他知道爷爷说的没错,官场上的事,有时候一个‘可能’已经足够掀起滔天巨浪,跟本没人去计较到底是‘怀疑’还是确凿。

  ‘子墨,你难道不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难吗?’老爷子仿佛突然之间脱了力,疲惫的靠在椅背上,半闭了眼,把烟斗在手心里轻轻转动,有节奏的在掌心缓缓敲击,‘任何一个小小的闪失都容不得,何况是这样的一个硬伤?留她在身边,会带来多少麻烦,引来多少攻击,你想过没有?’

  ‘爷爷,这些我都知道,我可以解决。’

  ‘不要跟我说这种话!当年你父亲也说可以解决,可结果怎样?还不是要我出面,老着脸去求司徒家帮忙?不然你以为他凭什么还能待在那个位子上?’

  ‘我不是父亲。’

  ‘结果都一样!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你的未来!’老爷子沉声而发,绝不容许讨价还价。

  陈子墨沉默,低头看着掌心的纹路,良久,才用一种极坚定的语气轻声说,‘爷爷,那是您希望的未来,不是我的。’

  长久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不动,隔桌而据的爷孙俩,相似的眉眼间是同样的冷淡坚持,如同两个相互角力的斗士,紧守着各自的立场,互不相让。

  ‘爷爷,您所要求的我都会做到,唯独这一点,我,决不让步。’

  陈子墨淡淡的说完,不待老爷子再次发难,已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书房门口,右手轻轻搭住门把,停下身,却没有回头,‘张家那边,您就不用指望了,我绝不会原谅曾经陷害我的人,更不会过企图伤害她的人!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您难道会容许一个随时准备利用娘家作为要挟的女人做您的孙媳妇儿么?’

  这次换老爷子沉默。的却,这次张家闺女的做法很令他老人家不快,就算是给子墨一个警告,可像这样把陈家上上下下全都算计进去,让他们全都跟着她的步子跑,也太不给老人家面子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张家的背景更是不容小觑,如果张家那丫头能把这份能耐用在帮助子墨的上面,对子墨未来的仕途自然大有益处,也许,瑕不掩瑜呢……

  陈子墨轻笑,回过身来看着书桌后面的老者,‘即使瑕不掩瑜,奈何她不是我要的那一块。’说罢,潇洒的推门而去。

  福伯一直守在客厅里,见他出来,连忙招呼他吃点东西。从下午出发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呢。陈子墨摇摇头,这个时候,他哪里来的心思吃东西……径直走到门口,取下外套和柜子上的车钥匙,一言不发的离开。

  外面的夜色正浓,陈子墨静静的倚在车旁,想象着明天云瑄面对那些莫须有的指控时,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久远的记忆被再次血淋淋的揭开,努力想要遗忘的过往被摆在聚光灯下,那样的感觉,他能想象得到,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面对。

  一阵难过,他狠狠的一拳垂在车顶,猛地拉开车门疾驰而去。在赶回京城之前,他还要去拜访几个人,不管张拉拉出于什么目的,他不相信,单凭她一个人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揪出所有潜藏在暗处的算计并一一拔除,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为她做的。

  马不停蹄的连夜拜访,把所有可能的暗礁排除,当他真正踏上归程之时,一切已经尽在掌握。

  当他真切的看见巧笑倩兮的她时,一颗心才算是放回原位。云瑄的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憔悴和失落,除了眼睛稍微有些红肿之外,看不出有任何不同以往的地方,同阿楚坐在一起,仍是言笑晏晏的调侃不断,他这才放下崩了整整一天的那根弦,安心的顺熟。

  三十几个小时的不眠不休的长途奔劳,疲倦已经无法克制,知道小睡片刻后,才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疲惫,这次醒来,毫不意外的从她眼里看到了担忧。相互交握的手掌,传递着不必言传的情绪,虽不愿,但心暖。

  褚凤歌听着陈子墨把这一天多的行程交代完了,思忖片刻,才有些迟疑的问道,‘你说这些事儿都是张拉拉一个人搞出来的?’

  ‘当然不是,’陈子墨接过云瑄递过来的海鲜粥,边吃边说,‘我回来之前,找了北边的那几个,问了些事情。据他们的说法儿,前面那事儿是恰好有人往上头递了检举信,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们兄妹特意找上边施了压,这才直接派了工作组来,又赶上那位部长心有不甘,抓住时机占了位,等后来事情说清楚了,已经没了退步,这才不得不停了我的职。’

  ‘另一方面也是怕立刻上调影响组织的威信不是?’褚凤歌撇了撇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折损了面子,‘反正就是你先受点儿委屈,全了上头的面子呗!倒让那个部长捡了大便宜。’

  ‘放心,帽子太大,会挡住视线的,有他摔跤的时候。’陈子墨淡淡一哂,不以为然。‘至于小瑄这件事,完全是他们兄妹一起策划的,找了张家以前的旧部,从档案室把卷宗调了出来。’

  ‘张斯斯那小子?他还真是宠着自家妹子,陪着她这样胡闹,就不怕他们家老头子怪罪?’褚凤歌本来就跟张斯斯不对付,这次更是恨的牙痒痒,咬牙切齿的要给他好看。

  陈子墨摇摇头,目光转向身旁的云瑄,‘他们就是要让小瑄没办法继续在TS呆下去,另外,更重要的是让父亲和爷爷知道,她不是陈家媳妇的合适人选。’

  说到底,这一切不过源于张拉拉的嫉妒,最无辜的就是被旧事重提的她。

  ‘喂,张家那丫头不是一直喜欢你吗?从小就跟在你屁股后头,我怎么吓她都不肯走,这回怎么舍得下心来害你?’褚凤歌斜挑了眉眼抑郁他,又把眼神转向默不作声的云瑄,‘还连累我家小瑄跟着受气!’

  云瑄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褚大狂人,怪不得人家叫他褚疯子,果然是人来疯。

  陈子墨握住她的手,歉然的一笑,‘总之都是因为我,事情处理的不周生,也是轻敌了,没有充分估计到事情的严重性,惹出这许多事来,让你受委屈了。’

  云瑄听他淡淡几句,便知道他又在纠结之前那句‘绝不会委屈她’的诺言,轻巧的一笑,不想让他继续纠结,‘没关系,早来总比晚来的好,不过是退出TS而已,又不是没地方去了。’

  没有说出口的是,她如今能去的恐怕只有国外的研究所了,国内那些同行的实验室,恐怕没有地方敢接收她了,即使有不受保密条款限制的院所,实验条件和研究水平也不可能跟TS同日而语,所以,出国已经成了她唯一的选择。只不过,这要怎么开头跟他讲?

  ‘行了,既然小瑄不怪你,我也就不啰嗦了,总之你尽快把这事儿摆平,别让我们小瑄跟着你受气就是了。’不依不饶的褚凤歌见没人捧场,只好在陈子墨表态之后,堰旗息鼓。

  他们最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

  陈子墨的精神还不错,但云瑄还是坚决的剥夺了他的车钥匙,陈子墨摊开手掌,任她十分彪悍的把车钥匙抢过去,嘴角弯起来,看着她温柔的笑。褚凤歌在一边大乐,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子墨,可算有人治你了,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云瑄在一边也笑,‘哥,现在很晚了,还不快些回去,小心褚妈妈查你的岗。’

  褚凤歌嚣张的笑容瞬时僵硬,妈妈不知道听说了什么传言,近来开始频繁的关注他的作息,只要超过午夜还没有到家,立刻就是‘夺命追魂连环ca11’的伺候!让他头大如斗,不胜其烦,又不敢抱怨,只好乖乖的改了夜猫子的习性,回家做个‘乖宝宝’。

  为这事儿,号称狂人的褚凤歌没少被朋友奚落,只希望褚妈妈的热情赶快过去,他也好恢复正常的夜生活。

  云瑄开车送他回市区的公寓,福伯已经回去照顾老爷子,他也不再去别墅那边。陈子墨歪在座位上闭了眼,静静的靠着,明亮的路灯在他的脸上打出淡淡的阴影。

  尽量把车开得平稳,云瑄不时地转眼看他,安静的睡颜在车外的灯影明灭之间英俊如昔,只是眼睫下一圈青黑色的阴影,还有下巴上浅浅的胡茬,更增添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他这一天多天的时间,并不见得比自己轻松多少,恐怕还要辛苦几分。他一直将保护她的快乐当作自己的责任,任何风雨都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哪怕自己如何辛苦,也不愿意走那条可能伤害到她的捷径。

  云瑄默默的叹气,将心比心,她又如何能够容忍他如此辛苦?

  现代感十足的大厦顶层,空间宽敞的跃层户型,简洁沉稳的装修风格,大开间的设计,黑白灰的装饰,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低调的奢华,沉稳的张扬,内敛的霸气。

  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公寓,但之前那次只是过来取文件,匆忙之间未曾留意,细看之下竟然隐隐的生出一种熟悉感,那感觉实在太像,跟他父亲的办公室,简直如出一辙。

  如此相似的父子俩连装饰的风格都这样的异曲同工,却又偏偏无法见容于彼此,让人无法理解。他们真该好好的坐下来,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陈子墨把外套随意的扔掉,拉着她的手走进客厅。坐在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他终于可以深深的拥抱住她,即使只是短暂的分别,隔了几百公里的距离,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让他深切的体会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别离之苦,一次足以,不忍再尝。

  ‘瑄,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离开你,决不再让你独自面对痛苦,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不断的轻吻她的鬓角耳垂,呢喃的吐出压抑整天的誓言,他的姑娘,会在他的身边,平安无虞。

  云瑄感受着耳畔细碎的呼吸和温暖的轻吻,心中溢满幸福,多想就这样被他拥在怀中,一生一世,再不分开。然而,天若有情天亦老,如此的幸福其代价也必定是难以承受的,既然人间正道是沧桑,他们又如何能够逆天而为呢?

  ‘子墨……’她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微微的退后了看他,看他深刻的眉眼,淡青的胡茬,再轻的吻上温暖的双唇,轻柔缠绵。

  ‘子墨,’终于还是开口,说出最不忍的决定,‘我决定,去基尔教授在慕尼黑的研究所,继续我的研究课题。’

  沉默,他的眼里还激荡着刚刚的激情,她的唇上还残留着刚刚的殷红,彼此的呼吸交缠,眼神交错,却只剩下沉默。

  ‘理由?’陈子墨的唇线紧紧绷起,眼睛里有着浓浓的失望。

  ‘国内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所,老师也同意我离开,基尔教授是在这个领域内唯一可以跟老师分庭抗礼的先驱,在他那里,我可以继续课题的研究,也可以拿到学位。’

  ‘是不是因为父亲的缘故?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都不用管它,我们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干涉。’他握住她的肩,心有不甘的追问,原因一定不会如她所讲的那般简单,他不相信,她就为了继续学业而选择离开!

  云瑄被他的眼神定住,几乎无法开口,最后徐徐的叹了口气,对他,她永远没办法说出敷衍的话,‘子墨,我相信你可以保护我,也相信你不会再让我受一点点的委屈,可是,你可知道那并非我所愿?’

  陈子墨的表情一震,非她所愿?

  抬手触及他眉眼间那片深深的纹路,轻轻的替他抚平,‘我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可以与你比肩,而不仅仅是依附在你的羽翼之下,成为别人眼中的弱点。我希望自己可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保护你。’

  现在的她,虽然略有小成,但还是不足以让她成为无惧风浪的灯塔,她仍然是那只被风浪轻易左右的小小舢板,一个浪头就能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她跟在他的身边,除了成为他前进的负累,耗费他无尽的精力之外,再就是别有用心的人眼中,打击他的最佳攻击点。因此,她急需摆脱利这样的局面,她要让自己成为海面上牢固的灯塔,成为象老师一样的指引业界方向的航标,以此,保护自己所钟爱的。

  陈父下午的话,虽然直接,但切中要害,现在的她,的确不适合呆在他的身边。

  陈子墨深深的看她,想要看进灵魂深处的那个她,看看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即使面对如此刻意的陷害、刁难,甚至是父亲的亲自施压,仍然倔强的如同寒冬的腊梅,傲然而立,坚守她的底线,用自己的方式抗争世事的不公。

  既然相信他,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接受他的保护?偏偏要选择一条最艰难最漫长的路,而且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长久的分离,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年两年,要是研究失败了怎么办?要是日深月久了怎么办?要是……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气闷,陈子墨狠狠的低头,惩罚般的吻她的唇,她的颊,她的颈,几乎要把她整个人给分拆入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她离开的宣言威胁。

  云瑄剧烈的喘息,连声的讨饶,娇羞的闪躲,却如同蚍蜉撼大树,丝毫阻止不了陈子墨满含怒气的执意惩虐,只好化作一滩春水,融在他的怀里。

  ‘瑄,不要走,留下来。’陈子墨断续的低语,动作变得缓慢而热烈,眼中浓厚的欲望渐渐升腾。

  ‘好,我留下,’云瑄故意忽略他话里的真正含义,迷蒙的双眼映着他执著的眼神,悄悄的在心里,加上一道注解一一她留下,但只有今晚。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朋友讲的,有些东西不用讲出来,所以,今天的“题头释疑”悬空,呵呵,大家可以尽情发挥想象……

  39

  明日隔山岳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一一杜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子墨的挽留,云瑄无法漠视,一夜缱绻之后,她在晨曦中醒来,对上那双蛊惑人心的墨眸,不是没有动摇的。

  只是,在这样的敏感的时刻,他的身边哪怕一丝的风吹草动都不能有,虽然他从没说过,她也从没问过,但是她知道,眼下他唯一的软肋,唯一可能被人利用和要挟的,正是她。她不允许自己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更不愿意见他受到伤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她应了老师的安排,远赴重佯,躲开那些别有用心的虎视眈眈,也为了有朝一日重返故里时,不再是他身上的软肋。

  又是一番缠绵旖旎,没有了工作的束缚,在公寓里厮混了整整一天,不想出门见任何人,两人好像偷尝禁果的亚当夏娃,只愿永远留在伊甸园。

  可是,无论愿意与否,该来的还是要来,该做的还是要做。

  时隔一天,当她重新回到学校,似乎已经换了一重天地。

  TS实验室将她除名的人事通知已经贴出来,看着熟悉和不熟悉的同事们投来的或诧异或疑惑的眼神,云瑄猜测,那份卷宗里的内容,大概已经路人皆知了。好在同组的老师们仍对她回互有加,可见她平日做人还不算太失败。

  当她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得到的是赵婷毫不留情的一个爆栗,‘你是猪啊!那些落井下石随风倒的人,理他们做什么?’其他老师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给她安慰和鼓励。

  ‘就是啊,云老师,你放心,咱们组所有人都力挺你!’

  ‘就是,别管那通知上的胡扯的什么嫌疑啊间谍啊,没这些事儿之前,TS出过什么问题吗?泻过什么密吗?还不是有人恼羞成怒了之后,借机机公报私仇么!’

  ‘没错,这样的打击报复,完全是小人所为,典型的卸磨杀驴嘛!’

  ‘哎,你怎么说阿瑄是驴呀!’赵婷笑骂一声,说那话的老师也是哈哈一乐,连忙道歉,一时笑闹起来。

  ‘谢谢大家。’云瑄泪眼含笑,压在心头的大石一下卸下来,无比轻松,‘大家放心,我不会想不开,既然TS呆不下去了,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你有什么打算?’赵婷问她,这件事情出来,日后的发展可能都回受到影响,‘还会留在学校么?’

  ‘可能不会了,’她迎着众人关心的目光,坦然微笑,‘老师的一位朋友所在的研究所,正好有合适的研究项目,我正打算过去。’

  ‘嗯,出国也好,以你的能力在哪里都一样做得很好,我支持你!’赵婷拍拍她的肩,状似鼓励,其它同事也是一样,纷纷表示支持。

  同事们出去上课时候,她去院长室递辞职报告。

  院长似乎早在等她,宽慰的笑了笑,指指那边的沙发,示意她坐下谈。没有了办公桌前的上下级限制,院长更像一位长者,语重心长的嘱咐她。

  ‘阿瑄呐,你老师跟我说了,打算让你去基尔教授的研究所,我也觉得这个安排很好,有这么个处理决定摆在那儿,你研究的内容又十分敏感,今后的工作多少会受到限制,留在这儿对你很不利。’

  云瑄点点头,不仅是不利,而是那条路已经被堵死了。

  ‘我跟校长也说过,能不能把你作为访问学者派过去,不过,因为你的研究性质特殊,又是因为那样的原因离开的TS,实在没办法……’院长长叹一声,云瑄的能力有目共睹,现在竟然因为一个莫须有的怀疑被迫离开,不得不说是学校的损失,也是对所谓的学术开放政策的极大讽刺。

  ‘院长,您不用觉得抱歉,我都能理解。’云瑄轻轻摇头,随即狡黠的一笑,‘其实,老师以前就建议我出国做研究,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成行,这次刚好是个契机,也许会有不错的收获,因祸得福也不一定呀!

  院长释然的一哂,这姑娘,聪慧又善解人意,老同学收了个好学生,怨不得当初一定要把人从数学系抢过来呢。

  刚刚从院长室出来,就看见刘主任手上拿着一叠文件,在门口徘徊,以为她找院长有事,便说了一句‘院长在里面。’

  ‘等等。’刘主任突然在身后叫住她,有些犹豫的说道,‘云老师,我知道你怀疑我,可这件事的确不是我……’

  ‘刘主任,你误会了。’云瑄轻轻的转平静的看着欲言又止的刘主任,‘我知道不是你,尽管你可能会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刘主任的嘴唇动了动,想是觉得她说的没错,虽然这件事不是她主使,但能够给她一个教训,自己绝对乐见其成。

  ‘刘主任,不管你认为我是哪里做得不对,既然我都要离开这里了,你就把这一页掀过去吧。’说到底,刘主任只是太爱自己的侄子,忽视了别人的感受,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能少结一份怨就少一份吧。

  点点头,刘主任转身敲了院长室的门,进去请示工作。

  出了办公楼,远远的看见一个极不想见的人正走过来,果断的转身,相反方向疾走。现在这个当口,她可不想让那位从不按理出牌的刘博士再生出什么事端。

  为了避开刘博士的尾随,云瑄只好暂时来到老师家里。老师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了要退出TS,真的就立刻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此刻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

  ‘老师,您真的打算退隐江湖了?’云瑄站在老师身后,那些都是老师的宝贝,平常他没时间,都是师母帮忙在照顾,如今终于可以悠闲的给花浇浇水,看上去格外的惬意。

  ‘怎么,你看见老师这种悠然见香山的日子,羡慕了?’老师颇为自得的篡改古人的诗句,言语间一派得意。

  ‘老师……’云瑄小小的叹气,您这里根本看不见香山好不好?

  ‘阿瑄呐,我跟老基尔那儿可都下了战书了,你可要给我争口气!’老师放下喷壶,招呼她到书房,‘这是那边的项目资料,早上刚刚传真过来,你先看看。’

  ‘你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下月初能过去不?’老师问她,‘老基尔希望你越早越好,呵呵,他现在遇到难题了,正指望你过去给他帮忙呢。’

  ‘老师,我刚递了辞呈,手续哪里能那么快?’

  ‘哦,这样啊,’老师疑惑的点点头,‘可是我跟老伴出国看孙子,手续办得挺快呀。’

  ‘……’她是要出国读学位,可不是旅游观光,一堆的手续等着她呢,真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

  ‘好吧,不管咋样,老基尔那边你就放心的去,他会安排好一切的。放心,有老师在这儿,没人敢给你气受!’老师拍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其实,老基尔觊觎阿瑄很久了,虽然他们两人见了面就吵,不过有一点共识是毫无争议的,那就是,云瑄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苗子,好帮手,好学生。

  ‘知道啦,有老师做我的后盾,走到哪里都不怕!’云瑄笑嘻嘻的回答,明目张胆的拍马屁,只要拍得舒服,老师绝对会笑纳的。

  ‘嗯。’老师笑眯眯的点头,不过马上想起了什么,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阿瑄呐,你那个男朋友,不反对你出国吧?’

  ‘啊?噢,不反对。’其实是反对无效,默认了。

  ‘他是不是,挺有背景的?’

  ‘还好吧……’

  ‘哎,按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老头子不该乱掺和,不过有句话你记住,‘齐大非偶’啊,咱们搞研究的人,最怕背景复杂,你自己的麻烦事儿就够多了,再加上一个他?’

  ‘老师,我有分寸。’何尝不是呢?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必远走他国,就为了能名正言顺的陪在他的身边。

  ‘你记着就好,老师知道你一向有主见,这事儿还是得你自己作决定。’老师颔首,‘不过,既然作了决定,就不要后悔,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跟我们做研究一样,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轻言放弃。

  ‘是,老师,我记住了。’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的心早已没有回头的余地,如此,便一路向前吧。

  中午云瑄还是去了食堂吃饭,早上和赵婷约好,当然不能食言。

  端着餐盘,两人无视四面八方探究的眼神,落落大方的就餐,偶尔对上某些好奇的张望,也都大方的一笑,那些打算一探究竟的人们反而不好意思再上前。

  赵婷挖了一大勺的蛋羹,不屑的轻讽,‘这些人,墙头草随风倒,上边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想想,要是真有什么事,那还等得到今天?’

  ‘算了,不知者不罪,他们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会有些怀疑也正常。’

  ‘哎,你呀,就是太老实了,要是我,绝对给他们闹个天翻地覆再说,想让我这么悄悄的辞职,没门儿!’‘闹了就能解决问题?’

  ‘至少不让他们好过。’

  ‘那样的话,你能好过?’‘呃……’

  ‘何必呢?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多听几句抱怨和牢骚,无关痛痒,你自己却是说一次难过一次,又何苦?’

  赵婷沉默了一会,轻叹,‘还是你想的通透,我却没有你那么大度。’

  ‘我不是大度,’云瑄看向外面的人群,悠悠长叹,‘其实我也是存了计较的心,不然也不会去国外,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离开TS我一样做得很好,甚至比在TS更好。’

  ‘做得好,就是要让他们后悔,放弃你绝对是TS的损失!’赵婷用力的点头,拍拍她的手背,‘我看好你噢!’

  ‘呵,谢谢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赵婷嘿嘿的笑,忽然眼神一转,‘你的那个子墨,没有什么表示?’

  ‘什么表示?’她'问。

  ‘你出国这么大的事,他难道没有表个决心啥的?’

  ‘什么决心?’她越听越晕。

  ‘咳,你这一走怎么也要三两年吧?你就不怕他变心?看他那么有钱有势有地位的,肯定一帮子小姑娘在身后追呢,你一点都不担心?’

  云瑄哂然,还以为她担心什么呢,‘这个啊,没什么可担心的。’

  赵婷见她不紧不慢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真是不上道儿啊!那样优质的男人,弄丢了多可惜?

  ‘要是他那么容易变心,那就变了吧,只能说明他不值得。’不值得她的感情,不值得她的努力,不值得她的等待。

  赵婷愣住,这算什么答案?‘你就不打算主动争取一下?这也太被动了。’

  ‘我离开,就是最大的主动了。’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家中的母亲,离开这里的同事、朋友,还有他,这便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的主动和努力,与其留下被动挨打,不如远走他乡,为日后的回击做准备。

  ‘啊?’理解不了了,赵婷张了张嘴,决定放弃追问,反正该提醒的她也提醒了,这两个人看起来很强大,用不着她瞎操心。

  研究所那边绝对敞开怀抱的欢迎她,接下来就是办理出国的一系列手续和申肩,陈子墨已经在她辞职的当天赴任新职,只有褚凤歌体贴的抽出时间陪她东跑西颠。

  褚凤歌对她突然决定出国很不理解,明明在饭店时还好好的,隔了没两天就听说,他即将赴任,她即将出国,仿佛一声惊雷,乍得他焦头烂额,分外恼火!偏偏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冷静,他旁敲侧击,什么重点内容也没问出来。

  怕她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特意腾出时间来陪着她跑东跑西,找人帮忙把那些琐碎的手续一个个搞定,随着她离开的日期一天天的临近,陈子墨竟然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让他着实不满。

  ‘小瑄,你跟子墨,是不是闹别扭了?’不然这一个星期下来,为什么连面都没见?别告诉他没时间,要是有心,哪里挤不出一次见面的时间来?

  ‘没有啊,他不是忙嘛。’忙到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每晚都是他先发短信过来,如果她还没睡,就给他回拨过去,不过,多半的短信都是她早上开始后才看到。

  ‘能比国家主席还忙?’褚凤歌不屑的撇嘴,主席还有时间陪家人度假呢,他就连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哥,他有空的时候,我没空啊。’想想她的生日恐怕要在飞机上度过了,不是不失望的,不过再怎么艰难,她也要挺过去。

  她一向善于应付生活的挑战,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褚凤歌还是不放心,仔细的问研究所的情况,生怕她在国外不习惯,自告奋勇的要帮她安排一切。

  ‘哥,你想太多了。我这次是过去读书,更重要的是参加研究所的课题研究,算是半个工作人员,会有专门的食宿安排,再说,基尔教授我也见过,是位风趣潇洒的学者,他会帮我安排好的。’

  ‘我这不是担心吗,再说,反正有朋友在那边,不用白不用。’褚凤歌给自己找理由,反正那边也是看陈子墨的面子,人情都算到陈子墨的头上,他一点都不介意。

  ‘用不着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云瑄笑着说道,不过,老祖宗曾经提醒我们,话不要说得太满,她最后果然没有少麻烦那边的朋友,也多亏了他们的照顾,才顺利完成学业和工作。

  离她出发的日子没几天,一切手续都准备好了,云瑄这才给姜爽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

  姜爽如今感情和事业一切顺利,赵新鹏的工作日渐起色,对自己的信心多了些,也没有像以前那么愿意老婆家里的帮助,两个人的感情也逐渐稳定下来。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赵新鹏的父母依然对儿子不能学成回家耿耿于怀,连带的对姜爽这个儿媳妇也颇有不满。

  总之,瑕不掩瑜,姜爽的小日子总算慢慢稳定下来,云瑄也很替她高兴。至于自己出国这件事,她是想不要太早告诉她,也好让她少操点心,听说两人正打算生宝宝,她可不想拿自己的事情去烦准孕妇。

  不过,姜爽的脾气并没有因为日子甜蜜而有任何改变,接了电话也不管正在上班,请了假就风风火火的赶回学校,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那个陈子墨,就这么任你被人欺负了,连管都不管?’姜爽听她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差点拍案而起。

  ‘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牵扯的关系实在复杂,’云瑄解释,不是他不想管,而是现在的时机不对,有些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

  ‘那他就让你这么窝窝囊囊的躲到国外去?’姜爽还是怒火难平。

  ‘不是躲,我是去工作。’这个姜爽,都工作半年了性子还是那么爆,一句话就把陈子墨打倒成了阶级敌人来批判。

  ‘哼,明明就是你受了他的连累,现在连TS都呆不下去,’姜爽不忿,那个陈子墨,不是一向自诩谦谦君子款款深情么,凭什么让阿瑄受这样的委屈?‘他还是不是男人?也太窝囊了!’

  云瑄叹气,已经不止一个人这样说他了,连褚凤歌都在抱怨陈子墨不够仗义,不该任由她离开。在别人的眼中,无能的是他,委屈的是她,看来为了成全她的心愿,他承受的压力可不小啊。

  ‘是我要离开的,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坚持。’云瑄尝试安抚姜爽的怒气,努力为他正名,‘他也是为了我才让步的。’

  ‘你到现在还帮他说话?’

  ‘不是帮他说话,而是我的决定,’云瑄缓缓搅动杯中的咖啡,这间校内唯一的咖啡厅,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的校园情侣,从她入校那年便一直火爆至今,即使现在这个时候,依然坐满了双双对对的学生们,她和姜爽这样的反而成了异类。‘我离开,是为我们争取一个平等的未来。我若留下,他自然全力相护,可是经过上次的事情,我也看到了那里面的水有多深,关系有多复杂,虽然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但必定要耗费无数的精力,最后他会辛苦,我会不安,而他背后的家人,会不满。’

  ‘那又怎样?既然他爱你,就应该承担。’姜爽说的理所当然。

  ‘没错,他爱我,所以舍不得让我受委屈,一定会全力以赴,不惜与任何人对立,可是,那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云瑄放下手里的小勺,轻轻的放在碟子边沿,沉静的目光转向窗外。

  不远处的那条学子路上,整排的银杏树冠高大丰满,扇面形的叶片已经变成了金黄色,随着阵阵秋风吹过,飘飘荡荡的散落满地。偶尔有孩童经过,新奇的抓起一把叶子,洒向空中,短短的抛物线滑过,又重新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金色。

  ‘爱情是双方的,并不是谁对谁的全然付出。’云瑄低柔的声音浸满不舍,伴着淡淡的咖啡香气,飘渺而迷蒙,‘即使他愿意为了我背负一切,我却不愿意让他承担背离家人的痛苦,那样的代价太过沉重,也不会让他一个人承担一切。我离开,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取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许不是一帆风顺,但起码是个机会。’

  ‘你这个傻妞儿!’姜爽用手指狠狠的戳她的额头,无视她的哀叫闪躲,尽显爆女本色,‘怎地这样笨?放着省心省力的小女人不当,偏要披荆斩棘的充好汉,你真当你是花木兰啊?’

  ‘哎一一’这丫头的手劲儿越发的大了,看来赵新鹏的苦没少受啊。

  ‘他是男人,多承受些又怎么了?你一个小小的大学老师,就算出国了又能怎样?你还能超过他的成就吗?不自量力,自以为是,夜郎自大,自卖自夸……’

  ‘行了行了,姜老师,’云瑄开始冒汗了,‘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您的成语造诣高,不用再显摆了……’

  ‘切,我这是给你加深印象!’似乎也觉得有点用词不当,不过姜爽柳眉倒竖,仍然气势如虹,‘谁让你不让人省心的?这么大人了,做事情也不走走脑子,你走了,你妈妈怎么办?还有那个陈子墨,那样的地位家世,那样的一表人才,你就不怕过了三五年的,他身边的位置已久有了别人?’

  云瑄默然,这些她不是没有想过,也设想过这样或那样的可能,但是‘我相信他。’

  这回换姜爽沉默了,没办法,这妮子的拧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算了,随你吧。’

  ‘谢谢。’云瑄柔柔的笑起来,‘还是爽爽最好啦!’

  ‘切,别跟我来这套!’姜爽叹口气,沉缓了语气,悠悠的道,‘说起来,咱俩还真是臭味相投,放着阳关道不走,偏要去走独木桥,自己身心疲累的不说,还连累着家人一起辛苦受累。’

  知道她想起了自己跟赵新鹏的那些纷扰琐事,目光微闪,故作轻松的轻轻点头,‘没错,谁让咱俩就是一对儿傻妞儿呢!’

  ‘切’姜爽失笑,与她的目光相接,朋友间的默契,彼此的心意早已了然于胸。

  40

  君心似我心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一一李之仪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瑄紧锣密鼓的准备出国的同时,陈子墨已经提前赴任了,原本计划年后才接任的职位,在他的要求下,提前发布调令。

  这次停职原本就是另有深意,所以当他出现在另一各更加举足轻重的位置上,距离调查组的扣留才不过半月。

  政治圈内的人神经本就敏感,如此意味深长的安排调度,立刻就有人嗅出了其中的深意——这位年轻有为的政坛新秀,俨然已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再加上身后的陈家,前途不可限量。于是纷纷攒足了力气,去同这位政界新星攀些交情。

  陈子墨对这些接踵而来的钻营讨好,应付的驾轻就熟,既不让人觉得他拒人千里,也不会刻意的放低姿态,不远不近的距离才是官场处事的根本。

  新的职务面临的情况更加错综复杂,因为牵扯了多方的利益角逐,比之前更难把握。尤其对于他这样的空降兵来说,更是阻力重重,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和精力,去了解情况,分析利害,理顺关系。

  终日的会见、走访、接待和探讨,让他应接不暇,于是他的忙碌,又进入了更高的境界。每天的行程已经精确到分钟,身边带了两位秘书仍不够用,连司机小夏,都已经身兼数职忙到无暇他顾。

  对于云瑄的决定,陈子墨最初的反应是拒绝。他说过不会让她受委屈,也说过凡事以她的利益为优先考量,可是接二连三的意外已经让他一再的食言,这个时候,让他如何眼睁睁的看着她远走异国?他当然知道如今的情况,她若继续留在国内,便不能再继续自己的研究,那样一份案卷摆着,哪个实验室也不敢随意用她,何况她的研究中许多领域涉及机密。他不想她放弃自己的专业,那对她来说是种扼杀,可是,他更不想她离开,那对他来说是种折磨。

  陈子墨知道,如果他强留,她还是会留下的,虽然他有信心一两年之后让这件事情不再影响她,但是他更知道,留下来的她不会安心,因她原本就不是需要养在深闺的弱质女流,她的心足够坚韧,坚韧到可以默默承受一切不公,她的意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独自撑起一片天空。

  这样的她,才是他情之所钟的姑娘,才是他心之所系的伴侣!

  他,一直是知道的,知道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知道她固执的想成为他的倚靠,虽然他可以护她无虞,虽然他不愿两地离分,但既然那非她所愿,既然她希望靠自己的力量与他比肩,于是他亲手斩断了心中牵绊,放她离开。

  因为珍爱,所以,纵容。

  因为了解,所以,愿意等待。

  所以当褚凤歌帮着她忙前跑后的时候,他借口太忙而没有出现,甚至是从那天她离开他的公寓起,他们再没见过面。

  他知道褚凤歌的不满,知道她的想念,可是,他害怕自己一旦再见到她,会不顾一切的阻止她离开,会不惜代价的留她在身边,虽然他是极愿意这样做的,但那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他即使忍得再辛苦,也不会去做。

  陈子墨清楚他的避而不见看在别人眼中,等同于宣布他们已经分手,所以阿楚会怒冲冲的打电话来骂他,但是,他相信她会明白。

  也许在别人看来,他们本来就很难走下去,但是他却相信,他的姑娘,必定会踩着五彩祥云,回来找他。每日忙到凌晨,万籁俱静的时候,他会让小夏开车到她家的小区外面,停上个几分钟。虽然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她家的那栋楼,但只要静静的坐一会儿,心里就莫名的感觉踏实。

  按照褚凤歌告诉他的行程,她的生日恐怕要在万米高空度过了,原本计划着这个生日要给她个惊喜,却没想到最后变成了惊心动魄,他和她,再次的相隔万里,而归期,尚不知在何时。

  每晚他会坐在车里给她发短信,随便的说点什么,只要想着按下的这些字会同样出现在她眼前,手指就会微微颤抖,偶尔她会回电话过来,但大多时候要到第二天早上,才会有短信过来。他们就这样牛郎织女般的短信传书,寥寥数语,竟也默契温馨。

  她从没问过他在哪,在忙什么,也没问他是否回来送机,只淡淡的跟他说着白天的趣事,今天又见了什么朋友,研究所那边又寄了什么资料,然后就是叮嘱他注意休息,虽然她也知道那不是他能控制的。有时候太晚了,她会简短的说上几句,而后便催促他去休息。

  虽然他们都没听够彼此的声音,但,记忆太美丽,分离太伤人,害怕无法抵挡这份美丽的折磨,于是只好匆匆挂断。

  云瑄的离开,并不是退缩,而是以退为进。虽然这一步退得足够的远,远到也许再也回不来,但是,积蓄的力量也可以足够大,大到可以不必担心旁人的陷害。

  所以陈子墨虽然不舍,虽然不忍,却也有一种骄傲和满足,骄傲的是他的姑娘可以有如此的勇气,面对困难,满足的是他的心意终于获得她的回应,如此坚定。

  所以旁人的误解,旁人的指责,陈子墨统统不放在心上,哪怕最好的兄弟对他的沉默也不理解,哪怕爷爷和父亲对他的配合赞赏有加,哪怕张家兄妹自以为得计的频频示好。

  他们的未来,绝不会让她独自承担,既然她做了决定,他就自然要尽最大的努力,让她得到最满意的结果,哪怕与人虚与蛇委,哪怕与人针锋相对。

  褚凤歌对陈子墨的无动于衷很恼火,对云瑄的若无其事很郁闷。

  在外人看来,这两个人,一个迫于家庭的压力,回归仕途,一个迫于社会的不公,远走他国,他们之间的结局,无外只有分手一途。如此这般的云淡风轻,倒也符合他们平日里的风格,没什么意外。只是褚凤歌不理解,子墨对他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为何连劝阻都不曾,就这么轻易的放手了?明知道她这次的离开,不是十天半月那么简单,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反倒是他帮着跑前跑后,十足十的标准好哥哥,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是他的女朋友……

  打电话去吼他,他沉默不言,旁敲侧击问她,她闭口不语。褚凤歌越来越觉得诡异,这两个人,该不会是下了什么圈套来唬他的吧?

  对云瑄这个半路认回来妹妹,褚凤歌深以为荣,连老娘都对他这次的行为破天荒的大加赞赏,好像他这辈子最成功的决定,就是当机立断认下了云瑄作妹妹,而没有被别人捷足先登,让他很是郁闷了一阵。

  对云瑄的出国,褚妈妈也是万分不舍,紧着让褚凤歌把她带回家里吃饭,变着花样的想让她长胖一点,因为在褚妈妈看来,外国人都是吃生肉的野蛮人,云瑄去了哪里等于去受罪,一定要尽量多的补些营养上来,不然哪里扛得住?

  ‘妈,你也不是没出过国,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褚凤歌这个无力呀,虽然老妈没在国外呆多久,但怎么说也出去旅游过N次了,居然还改不了以前的老观念?

  ‘就是因为出去过,所以才知道那边的东西有多难吃,我们小瑄本来长的就瘦弱,去跟那帮蛮子一起吃那种东西,哪里受得了噢!’褚妈妈满心满眼的不忍,拍拍云瑄的手,不住唏嘘。

  ‘……’褚凤歌叹气,再叹气,只好顺着老娘的话去安慰,‘也不是不回来了,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过去看她嘛!’

  ‘哎,儿子,这可是你说的,记得不要反悔!’

  ‘啊?我又没说陪您去……’

  ‘你知道老娘我已出国就犯晕,你要是不陪着,你爹能让我去?’

  ‘那就让他陪……’

  ‘就他那脾气,我才不让他陪!’褚妈妈‘温柔’的一笑,‘儿子,你不是嫌弃老妈吧,嗯?’

  ‘怎么会……’褚凤歌只觉得额头的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只要您开口,儿子刀山火海也得冲啊!’‘哼,可别不情不愿的,太勉强了可不好。’

  ‘不勉强,不勉强!’褚凤歌就差立正敬礼,喊一嗓子‘为人民服务’了,他没有褚爸爸不动如山的气势,每每褚妈妈发飙,倒霉的总是他。

  云瑄在旁边看着,不住的偷偷乐,幸灾乐祸得十分快活。

  褚伦试葱艹銎?----


  车子在小区的门口停下,褚凤歌不忘嘱咐她回去检查行李,不要误了飞机。毕竟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出国时手忙脚乱的样子,不免多唠叨了几句。

  ‘谢谢褚大哥。’云瑄静静的听着,最后漾出一朵微笑,柔柔的说了一句,然后没有理睬褚凤歌的一脸迷惑,挥挥手,下车离开。

  不是不知道褚凤歌的疑惑,只是有些事,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的好。

  陈子墨,永远是那个成竹在胸的陈子墨,她的决定,他挽留,但她坚持,于是他未再置一词,甚至自那天后,连面都未见,只来了褚凤歌帮她处理那些繁琐的关系,而她也未曾再去打扰他。

  他们之间的亲昵一下子没了,甚至连褚凤歌都以为,他们已经结束了,才刻意的不在她面前提起他的丁点消息。

  他哪里知道,他仍是他,而她,也仍是她。

  决定独自面对一切,而不是躲在他的身后,安详平静,从她提出离开的那一天,就知道,再见面之前,他和她不会再有从前的厮守,甚至连公开的联络都不能。

  她的离开本身就是为了减少他要面对的阻碍,所以一切的联系,都要切断,这样才能为他争取时间,减轻压力,让他可以从容应对,不必为了她的安危疲于奔命。同时也是为了她的平安,不必再承受意外的算计。

  所以,连褚凤歌都被误导,以为这次的离开,就是真正的分开,也只有这样,来自各方的算计才会放过她,让她可以安心治学,投入全副的精力在课题上,早一天获得突破,早一天结束漂泊。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的风险,千山万水的阻隔,经年累月的分离,感情是否真的可以历久弥新,坚如磐石?还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飘散风中,不见踪迹?

  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心,也不是不相信自己的意,只是这世事变幻无常,而人生有变数太多,任何一个小小的意外,一次小小的动摇,都可能让这份感情偏离初衷,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突然离开,给她幼年的生活留下的阴影太过深刻,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她从不相信爱情。尽管有外公外婆的相濡以沫在前,但那时候毕竟年幼,且外公去世得早,给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唯一的记忆,便是外婆那本厚厚的相册,记载了她少女时期的绝代风华,青年时期的执着磊落,更多的,是与外公之间的默契温馨。

  但是这些并不足以温暖她那颗几近封闭的心,辛苦的背负了额外的责任,她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所有的困难和不公,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做陈子墨的人,开始在她的心里留下痕迹。

  他的出现,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但是随后的相处之间,慢慢的对他印象深刻,直到他的突然离开,终于意识到对他的想念,并非是普通的朋友间的想念,而是一种令她困扰,甚至恐惧的感情。

  于是她刻意的忘记,刻意的自欺,一切的努力在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土崩瓦解。满室幽暗中的疲惫睡颜,一下子攻陷了她的坚持。那句霸道的誓言,那份温柔的呵护,那些默默的守候,慢慢瓦解了坚固的心防,她开始习惯于他的陪伴,习惯于他的给予,习惯于他的保护。

  然而,只有虚幻美丽的童话中,王子和公主才会‘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所以,当镜花水月般的美好被恶意的诽谤和阴险的陷害打碎时,她才终于猛醒,他也许可以算得上是王子,可她,却并非公主。

  公主会有替她屠龙的勇士,而她却不要他全力以赴的相护,所以,只好披荆斩棘,做自己的屠龙勇士。

  姜爽说她们两个人一样,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去爬那羊肠小路,实在是傻妞儿一对!

  可是,她们其实并不一样,姜爽和赵新鹏的问题,在于赵新鹏难以克服的自尊心,而她的父母却是充分尊重女儿的选择的,只要她认定了,便是毫无芥蒂的接受,哪怕赵新鹏的别扭,赵家父母的刁难,她的父母仍然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而她所面对的,不只是暗处的算计,旁人的猜疑,还有他家里的不赞同。虽然没有什么激烈的行动拆散他们,但那绝不是认可,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把她当作威胁,也许在陈家看来,一个小小的云瑄,尚不足以让他放弃一切,因此跟本没有出手的必要。尽管她曾被陈父叫去谈话,但他只是说了些实话,让她认清事实而已,实在称不上是棒打鸳鸯。

  所以,姜爽充其量也只是执着任性而已,真正的傻妞儿,只有她一个人!

  原本早就发誓绝不做扑火的飞蛾,现在却明知道就是那团可将她烧成灰烬的火,偏偏心甘情愿的飞过去,不是傻妞儿是什么?

  回到家,妈妈正笑吟吟的盯着电视看,思妙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满屋子的饭菜飘香,浓浓的‘家’的味道。

  云瑄早已经把出国的安排告诉了母亲和思妙,母亲似懂非懂,看着她只是笑,几乎让她的坚定瞬间瓦解。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就这么离开妈妈,她真的不能硬下心肠,反倒是思妙成了她的解语花,柔声的安慰她,‘姐姐,不用担心,有我陪着阿姨,不会有事的。’

  抹了一下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硬撑着给了思妙一个笑容,她轻轻的摇头,‘不行,我这次一走就是两三年,你的文凭拿到了就应该出去工作,怎么能把你绑在这里?

  ‘姐,怎么是绑住我呢?我叫你姐姐,就是把这儿当作我的家,照顾阿姨是我的责任。’思妙的表情仿佛少年时的她,坚定而执著,‘就算我工作了,可以白天找人来照顾,晚上还是可以回家的呀。’

  ‘可是,那样你会很辛苦……’

  ‘那当初你一边上学一边照顾阿姨,不是更辛苦?’思妙眨眨眼,‘姐,我可是一直以你为我的榜样啊,千万不要剥夺我向偶像靠近的机会!’看着思妙尚显稚嫩的脸庞,真挚恳切的笑容,云瑄一时感慨,泪水突然流的凶猛。她一直以为命运对她不公,而事实上,她何其有幸,遇到这么多真心待她的亲人,朋友,兄长,爱人,连小小的思妙,也已经懂得替她分担责任。

  思妙的坚持,她没法拒绝,只好后来悄悄的拜托了他,暗中照顾。

  后天一早的飞机,云瑄把剩下的一天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趁着母亲午睡的时候整理行囊。

  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的人,从来不会在出门时带太多的东西,因为没有必要。基尔教授在老师的胁迫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连寄过来的机票,都是头等舱,如此,更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云瑄的行李,不过是一只小小行李箱,装了应季的几套衣服,以及她用惯的电脑。当她这样一身轻便的出现在前来送她的褚凤歌面前时,这位楚狂人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小、小瑄,你是要出国,不是去郊游……’褚凤歌向她的设后张望,‘是不是还有箱子没拿出来?我去帮你拿。’

  ‘没有了。’她摇头,像当年她带着妈妈过来,也不过是一只随身的行李箱,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褚凤歌吃惊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摇头,‘这样怎么行?要是让我老娘知道我就这么着把你送上飞机,还不把我给拆了?不行不行,我再去买个箱子带着……’

  ‘哥一一’云瑄拉住他的袖子,‘真的不用了,要是褚妈妈问,你就说我的行李提前托运了,不就行了?’

  ‘可是……’

  ‘没有可是!’云瑄板起脸,指了指他腕上的手表,‘哥,要是再不走,可就赶不上飞机了,要是褚妈妈知道你让我误了机,是不是会更恼火?’

  ‘这个……’褚凤歌耙耙头发,为难的犹豫着。

  ‘走吧,帮我拿着箱子。’云瑄放开他,自顾自的拉开车门坐进去,‘啪’的一声关好车门。褚凤歌看了看车里的云瑄,再看看脚边的箱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提着箱子走向后备箱。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他因为珍爱,所以纵容,因为了解,所以愿意等待。她不是公主,所以决心披荆斩棘,做自己的屠龙勇士。这样的两个人,连分别都如此的令人心折,题头的两句诗,亦正合他们心中所想。

  41

  万里赴戎机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一一《木兰诗》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造型摩登的候机楼,静静矗立,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人头攒动。

  广播里甜美的女声一遍遍的提醒着航班时刻,行色匆匆的旅客沿着蜿蜒的队伍等候安检,难舍难分的情侣抓紧最后一点时间依依惜别。

  褚凤歌帮她拖着行李,跟在队伍的末尾一点点的往前挪动。她的手里拿着登机牌,低头不语——他终于还是没有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知道他不会忘记,也清楚他不能过来,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失落,空虚得仿如浮萍。

  ‘小瑄,记住祖恩的号码,到了那边千万不用跟他客气,有什么麻烦事儿只管找他,反正他是地头蛇,不用白不用。’褚凤歌不停的叨念,不愿意看到她这么安静,哪怕她此刻抱着他哭两声,也好过这样一个人憋着。

  ‘知道了。’云瑄扯出一抹笑容,虽然不太成功,‘我会记得你说的,把他欠你的情帮你讨回来。’

  还记得当年那个阳光般闪耀的青年,如今的风采更胜当年了吧。

  终于轮到她安检,顺利的通关之后,朝着另一边的褚凤歌挥挥手,笑着道别。

  转过身,落地的玻璃窗外,庞大的银白色机身在晨光中仿佛被镀上了一道金边儿,安静的泊在那里,通道的另一头蜿蜒幽暗,仿佛一扇未来之门。

  她转身向前,一直向前……

  褚凤歌默默的看着她走向长长的登机通道,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一闪,再也看不见。

  ‘她走了,’褚凤歌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始终未曾出现的人,眼睛还是直直的盯着通道入口,一字一顿的低语,‘子墨,你可真忍心。’

  陈子墨静默不语,是啊,他真忍心,忍心放她离开,放她独闯天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每天带着厚厚的面具,周旋于同样虚伪的人群之中,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算计,相互利用。

  ‘子墨,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和她达成了什么默契,无论如何,我不允许你伤害小瑄,一丝一毫都不可以。’褚凤歌沉声警告他,一如当年在他的办公室里,警告他不要随便招惹她。

  ‘阿褚,你放心。’陈子墨握着电话离开座位,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遥遥的看向天际,那个方向,只有淡淡的几丝云彩飘过,他所期盼的早已杳无痕迹。

  ‘我的心,从没改变过。’

  ‘好,这样的话,我们还是兄弟,若有一天……’褚凤歌也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一边是一辈子的朋友和兄弟,一边是真心疼爱的妹妹,他是这世上,最不愿意见到他们分离的人。

  洲际航班的空姐个个貌美如花,尤其是头等舱的几位,更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云瑄的座位旁边,是一位带着儿子的单身父亲。欧洲人的身材,亚洲人的脸孔,富贵人的打扮。一对幽深碧绿的眼,乍看之下有如翡翠般华美,他身边的小朋友,只五六岁,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同样一双碧眸,却是忽闪灵动,顾盼不停。

  空姐们对头等舱的客人一向殷勤,尤其是这样一对父子,更是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带身处空姐往来必经之路上的云瑄,都跟着享受了额外的福利,半个小时之内,她已经被礼貌周到的询问了四次是否需要饮料,三次是否需要毛毯,以及两次是否需靠枕…..

  云瑄拒绝到笑容疲软,她可不想在接下来的十多个小时的航程里,不停的打点精神应付她们。

  试探着看向旁边座位上的男子,用英语客气的询问,‘先生,我能不能跟您换个座位?’她指了指自己这里,露出十分诚恳的笑容,没办法,头等舱里的空位不多,他带着儿子,看来只能彼此交换座位了。

  那男子起初有些疑惑,看到她脸上那已经有些走形的笑容,才恍然大悟,略带歉意的温和一笑,‘很抱歉给您造成困扰,非常对不起,不过,kevin比较喜欢靠窗的位置,所以……’讲到最后,那男子扭头看了看正扒着舷窗张望的儿子,十分谦然的对她说抱歉。

  ‘喔,没关系,那个,我只是随便说说,不必在意。’面对这样郑重的歉意,云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算了,不过是多享受几次美人的殷勤,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过,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后来那男子明确的向热情周到的空姐们表示了他们需要休息,暂时不需要其它的服务之后,这片小小的空间才恢复了安静。

  高踞云端的狭小空间里,更容易引发情感上的幽闭反映。

  为了不让满腹的心思过速发酵,也为了不必在无关的人面前情绪失控,她只好打开电视转移注意力。

  此时播放的MTV,恰好是某位巨星早年的巅峰之作,阴柔缠绵的旋律,委婉抒情的歌词,无一不令人沉醉。也许是中文的含蓄和严谨,云瑄一直觉得英文的情歌更能打动人心,尤其是悲歌,每每遇到契合心灵的作品,总能感动到潸然泪下。

  如今在这万米高空之上,突然听到曾经耳熟能详的旋律,满腔苦苦压抑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洪水,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尽情的宣泄出来。

  缓缓的闭上双眼,任冰凉的泪水划过脸庞,这一刻,她把自己交给了音乐。

  ‘Richard,姐姐为什么哭了?’软软的童音把一串德语讲得甜糯可爱,父子间的感觉更像是朋友。

  睁开眼,一双浅绿色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天使般无邪。心底的思绪纷扰杂乱,一时无法集中精神,稍稍愣神儿,云瑄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Kevin,阿姨或许在思念亲人,我们不要去打扰她。’那男子醇厚的声音讲着同样的语言,平常的几句话,却带着一丝掌控大局的沉稳。

  ‘像我每天想念妈妈一样吗?’

  ‘也许。’

  ‘那我去给阿姨讲故事,像爸爸一样。’Kevin毫无异议的把‘姐姐’换成了‘阿姨’,爸爸在他的心目中可是真理的代言人,毫无异议的权威!

  ‘Kevin,让阿姨一个人呆会儿,’那男子轻声的劝阻儿子,回头看了云瑄一眼,柔和了声音,‘或许那样她会感觉好些,’

  Kevin不再坚持,默默的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是最纯粹的关心,仿佛可以融化冰山。

  云瑄摘下耳机,低头抹干泪水。胸中的酸痛苦涩逐渐散开,心绪也慢慢平复,抬起头对Kevin柔柔的一笑,‘谢谢,Kevin,阿姨没事了。’

  Kevin惊讶的看着她,而后发出一声欢快的轻呼,‘哇,阿姨会讲我们的话哎!’说着便开始手脚并用的想要越过父亲的双腿,挣扎着要跟这位美丽的阿姨来个近距离接触。

  别看他年纪小小,凡事可是勇往直前的哦!

  那男子伸出手,毫不客气的抓了儿子的衣领,只用单臂即轻松的把他扔回到座位上,沉下语气教训,‘Kevin,注意你的礼貌。’

  小朋友被父亲的话说得低了头,满脸的委屈,嘴唇不满的嘟起来,偷偷的从眼皮底下抬眼打量身旁的父亲,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简直可爱之极。

  云瑄心底的某根弦突然被触动,无论如何也见不得Kevin如此委屈,忍不住开口求情,‘这位先生,谢谢您,我没事了,如果Kevin愿意,可以让他坐过来。’

  ‘谢谢阿姨,我要看动画片!’Kevin立刻振臂欢呼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仍在‘思过’中,被父亲严厉的目光一扫,立刻又匆忙的低下头去。

  小孩子对陌生人的喜爱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就比如这位Kevin小朋友对云瑄的‘一见钟情’,明明自己座位上正在放着动画片,却偏偏要跑到她的身边看才高兴,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孩子也不例外?

  总之Kevin小朋友如愿的坐到了美女身边之后,话匣子就再没关上过。许是平常没什么人这么专心的陪他看卡通,Kevin兴致高昂的给云瑄解释卡通里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偶尔掺杂几句颇具个人色彩的点评,人小鬼大得很。

  云瑄原本低落的情绪,也因为Kevin的陪伴大大好转,很快的,一个小时过去,Kevin靠在椅背上沉沉的睡着了,浓密卷翘的睫毛像两把羽扇,在小孩子细腻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转头,对上同样细密的睫毛下的那双碧眼,清远柔和。

  ‘Kevin很喜欢你。’男子看了一眼酣睡的儿子,嘴角的笑容柔和了几分。

  ‘他很可爱。’云瑄上的笑容不经意的柔软下来,眉目间的愁绪也淡化许多。

  ‘Kevin很少这么黏一个人,’男子扫了天使般沉睡的儿子一眼,随后若有所思的看向她,‘不知道我能否有这个荣幸,知道小姐的芳名?’

  ‘Viola,’云瑄微笑,可爱的Kevin莫名的勾起了心底的某处柔软,虽然她也蛮喜欢小朋友,可这样发自心底的感动却是少有。

  ‘很高兴认识你,Viola。’和缓的问候,雪白的袖口,琥珀的袖扣,不凡的气度,男子伸出手,向她展露笑容。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Richard。’云瑄伸手与他交握,修长的手掌带给她融融的温暖,在这万米高空中,格外珍贵。

  Kevin还在沉睡,少了小朋友的嬉笑,两个大人之间的互动有些凝滞,眼看着云瑄眼中的阴郁又开始慢慢凝结,Richard轻轻的开口‘Vio1a,可是在思念家人?’

  ‘嗯?’云瑄微微愣神儿,直觉他有些交浅言深,不过满腔的纷乱无处排遣,她也愿意有个人可以稍稍倾诉,反正他们不过是匆匆而遇的过客,说过也就过了,反而没有了许多的顾虑和压力。

  ‘家人……是啊,有些人,放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只有离开之后,才发现,原来竟是如此的舍不得。’幽幽的叹息,目光穿透了Richard英俊的侧脸,从他身边的舷窗望出去,无边的云海翻涌,宛如波涛,飞机此刻正背着太阳飞行,那感觉仿佛乘着万丈光芒前行,震撼无比。

  ‘此去是为了求学?’

  ‘是,’也是为了他们的将来。

  ‘你觉得,这件事更重要?’

  ‘是。’

  ‘比留在家人身边更重要?’

  ‘是。’

  ‘那么,你为什么犹豫?’Richard直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不仅仅是忧伤,还带着犹疑和踌躇,退缩和彷徨,‘既然找准了目标,剩下的就只有想方设法,尽早的达成它,其余一切,又与你何干?’

  有些突兀的质疑,却让云瑄有了醍醐灌顶的猛醒,是啊,这个决定,是早就做下的,可她却为了机场预料之中的缺席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这样的情形早在开始就预想到的,可她却因为此刻的孤独茫然开始犹豫日后的方向?

  她不该这样,作出这样的决定完全是她的任性,陈子墨明明有更有效的方法,却为了纵容她的懦弱和胆怯,而统统放弃,独自留下承担一切,放她自由的远走,远离纷扰,远离算计,去遥远的异国寻求内心的平衡。

  分离的痛楚是可以预期的,可是由此而产生的彷徨踌躇却是不可为的,那足可以毁掉她所有的努力,也足可以毁掉他所有的付出。不,她不能允许!

  犹豫和彷徨如潮水般退去,云瑄的脸上重新展露出自信的勇气,颊畔的笑容由衷绽放,仿佛窗外绚烂的阳光,‘谢谢你,Richard。’

  ‘不用客气,’Richard潇洒一笑,轻轻的靠回座椅的靠背上,似有所感的说道,‘人们在做决定的时候总是豪气万丈,但是在执行的时候又总是英雄气短,人之常情,任谁也不会例外。’

  ‘哦?你也会如此吗?’Richard给人的感觉,是那种坦荡磊落的领导气质,很难想象他也会有踌躇却步的时候?

  Richard也是一愣,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不过他还是大方的承认,‘当然,在制定公司的战略目标时,总是觉得信心满满,可遇到难题停滞不前的时候,也难免会心生疑惑,怀疑是否当初的判断错误。’

  ‘结果呢?’犹豫之后,他会怎么做?

  ‘结果?’Richard转头看了看她,哂然一笑,‘所有最终失败的决策,都是在最困难的时候没有坚持下来,所以,我也没有机会去验证,到底是否当初的决策失误,还是仅仅差那最后的临门一脚。’

  ‘难道没有坚持下去,却仍然失败的情况吗?’也许有些付出,并不能够换来等值的回报呢。

  ‘凡是坚持下去的事情,总能找出取得成功的方法,即使偏离了最初的预想,但只要用心,还是可以获得其它方面的成功。’Richard碧绿的眼珠轻轻扫过她的脸,嘴角缓缓的露出一抹笑容,‘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条路走不通了,我们总能找到另外的路走下去,只要结局是你想要的,又何必计较是否初衷呢?’

  云瑄凝神屏息,似乎在仔细思考他的话,良久,才轻轻的点头,朝着Richard轻缓的一笑。

  是啊,不坚持走下去,又怎能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呢?如果她半途放弃,又如何面对当初的付出?或许前路颇多坎坷,或许历程颇多孤寂,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何不坚定的走下去?左摇右摆可不是她的作风!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6小时的时差,整个旅途上都是阳光明媚的白昼。舱内的旅客许多都戴上了眼罩,趁着高空飞行抓紧时间补眠。

  云瑄也想充分利用这样的空档,到了那边之后,还要整理安顿下来,自然要耗费不少的精神。可是,身边有一个精力非凡的小朋友,迥异常人的作息规律,令她的生物钟彻底混乱。几乎要招架不住,万幸那个做父亲的还算善解人意,把仍处于兴奋中的小朋友抓回原地强迫休息,云瑄这才得以小憩。

  许是头一次长途飞行的缘故,她总感觉身体异常的疲累,连中午的简餐都没有吃上几口,就昏沉沉的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飞机虽然平稳,可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睡得安然,半梦半醒之间,各种模糊的影像和画面交织错杂,让她疲惫不堪。直到一觉醒来,云瑄依然感觉头昏沉沉的,胸口象压了块石头似的,烦闷无比。

  Richard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适,关切的询问,对她苍白如纸的面色表示深深的担忧。‘没关系,也许是昨晚没有休息好。’云瑄把自己的异状归结于昨晚的小小失眠,就像陈子墨被扣的那天晚上一样,她对这月亮沉思整晚,心情就如同刚才一般,凌乱不堪。

  一夜未曾好眠的结果,就是两只黑黑的熊猫眼,好在现在科技发达,尤其舍得在女人的面子上下功夫,利用那些‘神兵利器’,只需几下简单的描画便已‘妙手回春’,一个神采奕奕的云瑄重新回到众人面前,连褚凤歌都没有看出破绽。

  ‘好吧,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早就习惯了空中穿梭的Richard深知,高空不比平地,一点小小的病痛也可能造成几倍的伤害,后果严重。

  ‘我会的。’云瑄接过Richard特地请空姐送来的牛奶,轻呷一口,试图强压下胃中的翻江倒海,却不料反而变本加厉,低头干呕起来。

  反应机敏的空姐立刻体贴的送上纸袋和药丸,外加一杯清水,缓解她的症状。云瑄强笑着接过,心中念头微闪,却是只把清水一口口的送下,暂时压制住那股不适。

  剩下的旅程里,Richard一直小心的留意着她的表情,十分体贴的仔细照顾,将欧洲绅士的骑士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Kevin非常乖巧,不停的给她讲在中国旅行时的见闻和趣事,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

  闲谈间,云瑄知道了原来Richard的公司有意在中国开展业务,趁着考察市场的机会,把儿子一起带出来拓宽眼界,看看现代化的鸟巢和水立方,还有充满历史厚重感的万里长城和故宫。

  ‘Kevin喜欢鸟巢还是故宫呢?’云瑄揉揉小朋友柔软的淡金色短发,轻声问他。这父子俩最大的不同之处,大概就是发色了,Kevin金的短发显得伶俐可爱,而Richard一头如墨的黑发,衬托着他亚裔的面孔,更显英俊。

  ‘我喜欢故宫!’小朋友提起他喜欢的,兴奋的手舞足蹈,双手齐飞的比划着,‘那里有这么大,这么高,还有那么多的柱子,比爷爷的城堡还要大呢!’

  ‘哦?是吗。’云瑄淡笑着点点头,鼓励Kevin继续。

  ‘是的是的,那里面的东西也都好大,有好多方方的椅子,跟爷爷摆在客厅的一样呢!’他身后的Richard笑着听儿子把他们在故宫里的所见所闻献宝似的唠叨着,目光柔和,偶尔越过儿子,飘落到她苍白的脸上。

  飞机缓缓在慕尼黑机场上空盘旋,等待塔台的指令,几个侧转之后,飞机终于对准了跑道,开始下降。

  云瑄被安全带紧紧的绑缚在座位上,微阖了双眼,静静等待胸中那股不适的感觉消失。当重力加速度在身体上缓慢的累加时,她耳边突然响起了Richard焦急的呼唤,可是她张不开眼睛,意识仿佛被黑洞吸引的光线,一点点的弯曲,弯曲,直至被吞噬。

  最后留在脑海中的,是无边的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奔波万里,关山若飞,她如同奔赴沙场的战士,心情却无法轻松,连身体也似乎不能承受。

  几句闲话:

  这两星期写程序写得我头晕眼花,文的进展也跟着停滞不前,按照原来的计划,小小墨现在都该满地跑了……

  不过既然说到这儿,索性就小小墨的中文名字悬赏征集一下啦,这小子外国名叫Lukas,中文叫卢卡斯

  抱头!开个玩笑了,中文的大号还没起,小名儿叫“小小墨”,因为他爹被叫做“小墨子”来着(还记得谁叫过不?)。

  再抹汗,小小墨的各位阿姨们,都知道小小墨是何许人也吧?

  42

  儿女忽成行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一一杜甫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云瑄清醒前,感觉到脸颊上有湿湿软软的触感,似乎还有人在轻声的叨念着什么。努力抓住一丝清明,她慢慢的张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贵宾休息室的长沙发里,Richard和Kevin神情紧张的守在旁边。

  使劲儿的眨眨眼,把脑中残存的眩晕甩开,云瑄朝那父子俩绽开一抹虚弱的笑容,‘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先别动,’Richard迅速按住她想要抬起的左手,以免手背上的针头偏离,低下头轻声安慰,‘没关系,你只是暂时的失去意识,医生说大概是休息不好引起的,加上长途飞行的不适,没什么大碍,输完这瓶营养液就可以离开了。’

  ‘Viola,你睡着的样子好像睡美人,是我吻醒你的哦!’Kevin的小脑袋挤过来,兴奋的拍着小胸脯向她邀功,看那股子自豪的模样,仿佛刚刚得胜的将军。

  ‘是吗?那可要谢谢你啦,我的英雄!’云瑄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小朋友充满稚气的举动,抬手揉揉他的小脑袋,浅浅笑开。Kevin她的关心,似乎总能很容易的触动她心底的那块柔软。

  ‘Kevin!’做父亲的似乎有些微的尴尬,作为绅士,对于偷吻这种缺乏骑士精神的举动,当然要摈弃,虽说已是亡羊补牢,但仍求为时未晚,‘作为一个绅士,亲吻女士之前,应该要征得她们的同意,怎么能……’

  ‘噢一一’Kevin小大人似的点头受教,然后双眼一眯,把帅帅的小脸凑到云瑄跟前,酷酷的问她,‘亲爱的Viola女士,请问,我可以吻你吗?’

  刚刚传道授业过的Richard,此刻的表情僵硬,眉峰皱得小山一样高,对这个人小鬼大的儿子时不时的脱线演出,尴尬不已。云瑄终于轻笑出声,整张脸孔一扫苍白的病容,粉红的脸孔灿若春花,站在床边的Richard垂眸看着她,竟微微失神。

  云瑄向站得笔直的小小绅士郑重的伸出右手,轻声说道,‘当然可以,我的骑士。’

  Kevin的眼睛一亮,随即动作娴熟的后退半步,对着她微微躬身,礼节周全的吻她的手背,优雅的动作一如中世纪的贵族。

  这次轮到云瑄暗暗的吃惊,她上一次看到如此行云流水般的吻手礼,恐怕得追溯到初次遇到祖恩和陈子墨他们的时候了,而小小年纪的Kevin,竟然能有如此良好的修养?抬眼看向满脸自豪的Richard,心中暗叹,这对父子,可绝不普通。

  在等着输液结束的时候,云瑄忽然想起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这次昏迷也不知道耽搁了多久,基尔教授安排来接她的人可要等苦了……

  ‘找什么?’Richard走近她,她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东西?

  ‘电话,我得通知接我的人过来这边,我总共耽搁了多久?’

  ‘大约半小时。’Richard递过来自己的手机,‘先用我的吧。’

  云瑄急忙拨号,还好她对数字敏感,那一串陌生的号码竟也能背得下来,不过片刻,那边已经响起一阵爽利的德语。简单对答了几句,云瑄抬头问他,‘Richard,到这里该怎么走?’

  Richard说了一条路线,她立刻复述过去,很快挂断电话。

  今天来接她的是苏珊,一位风韵犹存的红发女郎,基尔教授的助理,也是红颜知己。

  风风火火赶到的苏珊进门后直奔云瑄,不放心的上下打量她,一串串的德语说的风驰电掣,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那对父子的存在。

  云瑄被她说得差点负荆请罪,倒是Kevin看不过去跑出来打抱不平,苏珊这才发现原来还有旁人。立刻换上和蔼的笑容,以家长的身份感谢了Richard的照顾,客气的寒暄几句,这才把云瑄接回去。

  分别的时候,云瑄安抚的拍了拍Kevin的小脑袋,看他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只好把邮箱留给他,‘Kevin,你可以给我写emai1,或者在网上聊天也可以呀,高兴点嘛,嗯?’

  ‘那你要保证回信?’Kevin一只手攥着纸片,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襟,执拗的要求她的承诺。

  机场的广场上人来人往,许多经过的旅人被这样一大一小吸引,不自觉的多看几眼,而后会心一笑,美丽温婉的女子,帅气可爱的小孩子,再加上一旁高大如山的男子,一定是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啦!

  苏珊站在云瑄的身后,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情景,那一大一小之间额头相抵的默契,恐怕没人怀疑她们是对感情深厚的母子,而一年多未见的Vio1a的身上,似乎也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母性韵味。

  ‘好的,我保证。’云瑄郑重其事的点头,得到了保证的小朋友这才多云转晴,乐颠颠儿的跟着Richard钻进早已等在那里的车子,挥手跟她告别。

  云瑄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身欲走,却被苏珊意味深长的眼神给惊了一下,一向以长辈自居的苏珊,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通常代表着她对某件事情极感兴趣,而但凡她感兴趣的事,迄今为止,还没有不被追问到底水落石出的记录。

  云瑄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发冷,刚刚输进体内的营养液,似乎此时才开始散发出冰冷的温度。

  ‘Viola,那孩子哪来的?’苏珊利落自如的开着车,神态轻松的与她闲聊。

  ‘飞机上遇到的。’云瑄回答的谨慎,苏珊最擅长的就是在不经意的谈笑间,引导对手自发的跳进挖好的陷阱,为了今后的清静日子,她可不敢掉以轻心。

  ‘那个Richard呢?做什么的?’轻描淡写的把话题引到话题的关键,苏珊淡蓝色的眼睛深深的瞥了云瑄一眼,状似警告,千万不要用那些搪塞的话来打发她!

  ‘不知道,看样子,职位应该不低吧。’云瑄头痛啊,拜托有点同情心嘛,苏珊姐姐,她现在好歹也算个病号好不好?

  ‘噢?他似乎,对你有点意思?’苏珊开始步步紧逼,看Richard的品貌人才,她才不会相信,那样体贴周到的照顾一位刚认识的女士,只是出于他的同情心?

  ‘什么意思?’云瑄决定装傻,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多想,Richard她来说,只是一个长途旅行中的旅伴,恰当了给了她提点,又好心的帮了她的忙,至于跟Kevin之间的投契,她也只把那当作她比较有小孩缘而已,实在没什么可多想的。

  ‘嘿,Vio1a,你是成熟女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苏珊双手摆动,一个潇洒的转弯,眼角细细的皱纹聚拢起来,给她一个‘我才不信你’的眼神。

  ‘……’每到这个时候,云瑄总是没办法招架,苏珊抛媚眼的功力可不是她能承受的。唯一的选择,只有利用刚刚晕倒过的借口,扮柔弱。

  话说她和苏珊之间的友谊,大概可以追溯到几年前的那次国际研讨会议上。因为各自顶头上司之间的针锋相对,以及势均力敌的‘热切互动’,她们这两个助手自然就比别人多了许多斤距离接触的机会,也因而对彼此的印象深刻。

  云瑄对性格爽朗的苏珊印象颇佳,苏珊也对这个安静漂亮的小姑娘十分喜爱,处处象对待女儿般的关照她。在那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教授彼此争论不休的时候,她们两人却在一旁喝着咖啡聊得十分投契,也算是有缘。

  基尔教授和老师的年纪差不多,学术成就也很接近,但是为人处事的风格,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相比较而言,老师更像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学者,追求实用性,而基尔教授却喜欢标新立异,更看重技术的领先和独创性,更像是一个科学界的‘老顽童’。

  另外的一点不同,便是对待感情的态度上,老师与师母几十年来相濡以沫伉俪情深,所以十分看不惯基尔教授和苏珊两个人‘只爱不婚’的做法,每每指责基尔教授一把年纪了还像年轻人一样不负责任。

  说起来,苏珊的年纪不算轻,却依旧美艳如昔,基尔教授年轻时也是英俊潇洒,倜傥风流,即使上了些年纪,仍然风采不减当年,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艳丽丰满,一个高大健硕,恰是相得益彰的一对璧人。

  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情缘,云瑄只稍有猜测,却从没得到过苏珊的证实。不过大概,也是极精彩的一段罗曼史了。

  不理会苏珊暧昧的追问,云瑄虚弱的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或许是仍然苍白的脸色帮了她,苏珊一个人唠叨了几句,也就暂时放过她了。

  万幸啊,万幸!

  基尔教授主持的研究所,在慕尼黑的市郊一处风景如画的庄园里,这座城市曾是巴伐利亚州的文化中心兼首府,是保守的德国南部一座难得的自由风气较浓的城市。

  庄园是一位资助者提供的,据说是茜茜公主曾经住过的地方,不过基尔教授把基地设在此处,可不是因为他对这位皇室美人的仰慕,而是另有原因。

  他们所从事的研究是极前沿的科技,一切研究成果在正式发表之前都是严格保密的,因此,一旦某个课题进入了集中研究阶段后,研究人员无一例外的会被要求关闭一切对外联系的通讯工具,不能打电话,不能上网聊天,甚至不能外出。

  基本上,除非研究告一段落,或者研究成果已经对外发布,他们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否则,基本与监狱的管理别无二致。

  苏珊把她安顿在一间看得见湖水的房间,仔细的交代这里的作息规律。前段时间他们刚刚完成了一个课题的研究,大部分研究人员正在休假,因此这里剩下的研究人员并不多,起床和用餐的时间也比较灵活。

  ‘Viola,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晚餐的时候我来叫你。’苏珊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色,‘要不然,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了,Susan,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云瑄搂着苏珊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苏珊的关心,让她在异国他乡也能感到温暖。

  ‘好吧,不过要是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苏珊搂搂她的肩,不放心的叮嘱。

  ‘放心吧,苏珊姐姐!’她今天似乎总是在向别人保证,让别人安心,可为什么她自己的心里反而有些惴惴不安呢?

  洗了澡躺在床上,明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可大脑皮层的兴奋度却一点没有减弱的迹象。云瑄盯着摆在床边的手机,不停的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

  给思妙和褚凤歌他们报平安的短信早已经发出,独独剩下一个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对着沉默的手机屏幕,开始发呆。直到黑色的屏幕突然闪亮,熟悉的铃音响起,云瑄才如梦方醒的缓过神来。

  屏幕上跳跃的是他的号码,嘴角不自觉的挂上笑容,轻轻接起,哪怕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也是连日的奔波后,最大的幸福。

  ‘到了吗?’陈子墨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悦耳,只是不知何故,清越中带着一丝沙哑。

  ‘嗯,一切顺利。’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她选择报喜不报忧,至于旅程中的突发状况,反正已经顺利解决,也不算说谎。

  ‘……’陈子墨对着窗外的月亮,想着大洋彼岸的恋人,一时间竟然无语,只觉满腔的柔情鼓胀胸臆,万语千言,都只化作绵长的一声叹息。

  云瑄也是同感,他想说的她已心知,她要讲的他也明了,他们之间,早已不再需要绵绵的情话来表达心意,一声叹息,早已胜过蜜语甜言。

  ‘你……工作顺利吗?’离开之前,褚凤歌因为不满他的态度,很少提起他的消息,他们之间通话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她也只知道他很忙,但具体忙些什么,却并不清楚。

  ‘嗯,前阵子刚到任,要理顺各方的关系,所以忙了些,以后会好很多。’陈子墨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缓缓的给她解释最近的忙碌。虽然知道她不一定能理解多少,但耳边传来她轻浅的呼吸,他只愿这样一直说下去,哪怕是枯燥无味的官场争斗,他也讲得兴致盎然。

  这段时间里,即使同在一座城市,因为这样和那样的原因,他们也不能经常见面,相互之间的了解,其实跟现在没多大差别,反而是距离远了,相互之间有了时差,反而可以更深切的沟通。

  ‘那就好,要记得按时吃东西,别再把自己折腾住院了!’云瑄听着他絮絮的低语,整日的孤寂烦闷和迷茫衍,全部烟消云散,管它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要有他在,又有什么关系?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陈子墨一扫连日来的阴郁,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中如昙花绽放,稍纵即逝,却摄人心魄。

  云瑄笑着放下电话,心中的犹疑一扫而空,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连进来叫她晚餐的苏珊,都不忍心叫醒她,只吩咐厨房准备了些点心,放在她的床头。

  不管苏珊准备的多么周到,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添置的,因为她带来的行李,实在称不上是为出国人士准备的行李,已经简单到无法再精简。

  苏珊唠叨了她没几句,便热情的自荐带她去城区大采购。‘趁现在有空闲,赶紧把该买的都买了,要是等到‘牢笼时间’开始了,你可是想出门都没机会了!’

  ‘车笼时间?’

  ‘没错!基尔那个BT的家伙,把大家当成犯人一样的看管,不准与外界有任何的联系,几个月下来,人都要憋疯了,就算这里的景色再美又怎样?你见过哪个犯人有心思每天欣赏风景来着?’

  提起基尔教授的集中研究,苏珊的牢骚能装满一卡车,也是,他们这些残余研究的人每天忙忙碌碌的可能不觉得,但是像苏珊这样的助手和后勤人员,日子就很难熬了,说是‘牢笼时间’倒也不为过。

  ‘那就趁着假期,到处走走看看呗!’那么多的研究人员,不是都休假了么?

  ‘哼,你当我不想啊?要不是基尔他突然要去学校参加董事会,我们早就……’苏珊抱怨着,差点把两人原本的安排说出来,虽然及时的打住,还是泄漏了不少的信息。

  ‘早就怎么样?’云瑄对苏珊和基尔教授的罗曼史一直很好奇,那么两个个性鲜明的人,同样的脾气火爆,竟然能够有惊无险的相处二十几年,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既不肯结婚也不愿分手,就这么恋着?

  苏珊一时语塞,匆忙的转了个话题,拉着云瑄出门扫街去了。

  慕尼黑的市区与其它的世界大都市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繁华喧闹。街道上随处可见的欧洲古老风格的建筑被保护的很好,与浓重的现代氛围相得益彰。

  采购了足够的衣物和日用品之后,云瑄感到自己的体力似乎有些不支,便拉着苏珊在街边的咖啡座休息片刻。

  ‘Vio1a,要不要去附近的博物馆看看?’慕尼黑有许多世界级的博物馆、歌剧院,还有众多的公园和广场,奇思妙想的街头艺人,温文有礼的城市居民,让这座城市充满了浓厚的人文气息。

  云瑄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些地方也是她神往已久的,曾经走马观花的游览,并不能满足她的渴望,只是,她想起陈子墨流利的德语,他应该是在德国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她多想能够像恋人那样与他,共同徜徉其间……

  突然的一阵头晕,眼前闪过几秒钟的黑暗,手里的咖啡洒了出来,接着是苏珊的惊叫。这一次无论她怎样解释,苏珊都不肯再听,办强迫的把她带到了最近的诊所。

  医生仔细询问了几句,吩咐她去做检查。苏珊陪着她坐在长椅上等待结果,心疼的看着苍白虚弱的她,心事重重。

  很快,医生请她进诊室,苏珊也不放心的跟了进去,而检查的结果,令她吃惊不小,‘Vio1a,我是否应该恭喜你?’

  云瑄的手轻轻按住小腹,连日来的虚弱和眩晕有了合理的解释,她灿然一笑,‘当然,Susan,当然应该恭喜我。’

  ‘那就好。’苏珊心中似乎一块大石落了地,Viola来自亚洲,她刚刚还在担心这件事是否会给她造成困扰,现在看来,那应该是个受到期待的宝宝。

  如此看来,那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Richard,是没有机会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如题。

  43

  何处不相逢

  若见雷州寇司户,人生何处不相逢?一一欧阳修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研究所的项目虽然要紧,但没人会要求一个孕妇每天严阵以待,所以云瑄初来乍到的日子,过得竟然意外的轻松。

  基尔教授刚刚与学院的董事会闭门磋商归来,便得知了这个惊雷般的消息,最初的震惊过后,便是一脸的苦闷,恨得苏珊在旁边狠狠的拧他,‘怎么,怀孕生子是多么神圣的事情,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基尔教授偷偷的吸气,饶是他平素的为人潇洒不羁,年轻时更是放浪不羁,主持研究所的工作时也是雷厉风行,偏偏在面对苏珊时,百炼钢化也成了绕指柔。面对女友的逼问,哪里还敢多说一句?

  ‘Vio1a需要休息,’苏珊严厉的警告他,‘你可不能虐待孕妇!’

  苏珊无子,无论是与教授相恋前的那段婚姻,还是如今,虽然她十分喜爱,但始终无缘拥有自己的儿女。所以,遇到脾气相投的Viola,才会下意识的关心她,照顾她,如今,看见她怀孕,苏珊的喜悦比她这个准妈妈更甚,对她的维护也超乎寻常。

  ‘是,当然……’基尔教授只有在心底叫苦,可怜他刚刚向董事会夸下海口,本想着下一个项目恰好是Vio1a的专长,有了她的协助,一定会更加迅速的顺利完成,不成想,计划果然赶不上变化呀!

  云瑄靠在沙发上看他们两人之间的互动,唇角微微翘起,‘教授,不用太担心,我只是怀孕而已,又不是不能自理?’

  ‘那怎么行?你要多休息,还要补身体!’苏珊不满的反驳她,小小年纪,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虽说西方女人很少讲究这些,但她不同,看她那副纤细得风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儿,真怀疑她怎能再生出一个来?

  ‘啊?’云瑄目瞪口呆,不会吧,难道又让她碰上一个褚妈妈?不甘心的讨价还价,‘Susan,休养也不能每天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啊,又不是养猪?’

  ‘你可比猪差远了……’苏珊捏捏她细细的小胳膊,啧啧摇头,‘任重道远啊!’

  云瑄无语,可怜她一个如花似玉惊才绝艳的美女+才女,竟然连那种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的生物都比不过了?求助的看向基尔教授,可惜,在女友的高压之下有人早已放弃了反抗的意愿,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无奈之下,只好努力的讲事实摆道理,直到苏珊仔细的权衡利弊之后,才算是同意了她的小部分要求。尽管离预期差了许多,云瑄还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起码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不至于闲得发霉了。基尔教授也跟着眉开眼笑,虽然不如计划中的完美,但比刚得知消息时的当头一棒,已经好太多了。

  送走了苏珊和基尔教授,云瑄又开始握着电话发呆。初闻这一消息时,她满心的欢喜无法言表,接着面对苏珊的追问,她也回答得干脆利落,她的宝宝,她和他的宝宝,当然是被期待的。

  可是,当她安抚了苏珊的担忧和基尔的失落,当她终于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子墨的时候,她却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该不该在这个时侯,告诉他?她才刚刚到这里,还没有接触到自己的工作,他也是刚赴任,一切也只是稍稍理出点头绪,他们的计划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展开,这个当口儿,却来了这么个小东西,可真够添乱的。

  轻轻的叹口气,她把双手抚上小腹,这里,藏着他们的宝贝呢!脸上的笑容缓缓放大,柔和中透出淡淡的坚持,骨子里的镇静从容重新散发出来,宝贝,不管情况怎样复杂,妈妈,还有爸爸,都会护着你。

  阳光明媚的午后时分,是整个欧洲通行的下午茶时间,算算时差,他那里应该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心思不再有任何的犹豫,云瑄的嘴角含笑,坚定的按下他的号码,她与他之间,不需要彼此客套,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事情,都应该坦诚以对。

  毫无意外的,他接起电话的瞬间,嘈杂和喧闹的噪音让她微微的皱眉,不过很快,背景变得安静下来,似乎有古筝琴曲在缓缓流淌,看样子是躲出来了。

  ‘瑄?’陈子墨的声音微微发紧,酒精的作用立竿见影,他拿着手机打算离席的时候,被狠狠的灌了几杯,不过没关系,他此刻唯一在意的,是不要让她久等。

  ‘嗯。’云瑄浅浅的应着,懒懒的靠在窗台上看着树影婆娑,纵容着自己放松了精神,尽情享受这片刻的轻松,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在心底细细描画他的眉眼轮廓……

  ‘在干嘛?不是在睡懒觉吧。’听着她懒洋洋的声音,陈子墨柔和了脸上冷峻的线条,翘起嘴角轻轻的笑。

  过往的服务员纷纷侧目,只见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斜倚着休息区的门廊,笑得眉目疏朗,偶尔对着电话轻声低语,那神色,竟然温柔似水。

  ‘没有啦,怎么连你也当我是猪啊!’听着他在那头得意的低笑,云瑄不甘心的抗议,苏珊这样说她,连他也这样!暂且让他得意着,等她抓准了机会,再狠狠甩他一个冒烟的手榴弹!

  ‘子墨,有件事要告诉你。’把声音收得如同闲话家常般的平静,云瑄用手掩住嘴里压抑的笑,差点要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什么事,’丝毫不疑有他,陈子墨的表现一如平时的沉静,还不忘促狭的调侃她两句,‘是不是想我了?那就回来,把一切交给我,嗯?’

  低沉上挑的余音带着丝丝入扣的蛊惑,陈子墨把因她的离开而造成的失落,化作缠绵的诱哄,惹得云瑄柔肠百转。

  ‘陈子墨,你给我正经点!’云瑄佯怒,秀眉微挑,好吧,看你等下还有没有闲功夫来调侃?

  ‘遵命,我的公主殿下。’自她决定出国的时候起,陈子墨便时常这样叫她,只因她去的小镇恰好是茜茜公主的故乡,而她又十分喜欢这个颇具性格的巴伐利亚的公主。每当他这样叫,总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不过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喂,你不能再这样叫我啦!’

  ‘为什'么?’

  ‘因为名不副实了呀。’她笑得奸诈阴险,幸好隔着电话,他看不见,不然……

  ‘怎么名不副实了?’以前好像也没副实过吧,怎么不见她反对?

  云瑄故作深沉的长叹,再长叹,然后用极幽怨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升级作王后了!’

  ‘呃?’什么意思?陈子墨眉头紧锁,这丫头,又给他打什么哑谜?又不是在玩游戏,还说什么升级?

  ‘到底怎么了?’得不到回答的陈子墨急躁的追问,无奈远隔万里的那人根本不做正面回答,只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给他听,唉,真真急死人啊!

  云瑄听着他越来越紧张的追问,终于决定不再吊他的胃口了,敛了嬉笑的神色,目光柔和的注视着依旧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清晰的讲给他听,‘陈子墨,我们,有宝宝了。’‘……’

  ‘子墨?’许久没有听到回音,云担心的叫了他一声,这家伙怎么了?难道是信号断了?

  ‘我在,’彼端传来有些虚弱的应答,陈子墨的语气明显不稳,‘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云瑄笑着重复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你瞧,哪有怀了宝宝的公主哇?所以,你现在该称呼我为王后陛下!’

  陈子墨被突来的喜悦击中,满心欢喜,哪还有心思跟她计较那些?只要她乐意,叫她皇帝陛下都没有问题!

  ‘是,王后陛下!’他的喜悦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与她汇合,两个人隔着一部手机,彼此呼吸相闻,灵犀相通。

  ‘谢谢,’等心中的喜悦稍稍沉淀,陈子墨把最真挚的情话送给她,情意绵长。

  ‘嗯。’满含着泪水,她的心里是同样的感动,为了这个新生命,也为了彼此的深情。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陈子墨整个人放松的靠在廊柱上,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在炽热的沙漠中突然看到一片小小的绿洲,虽然不是最后的目标,但也足以给孤寂艰难的旅程,带来惊喜和鼓励。

  兴奋和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扑面而来。

  ‘瑄,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再继续工作下去,要不要,回来?’’陈子墨小心翼翼的建议着,虽然按着他的想法,恨不得现在就飞过去把她给押解回京,但是,她的心意,又怎能罔顾?

  ‘子墨,’云瑄知道,真正的困难来了,这次出国本来就是仰仗着他对她的让步,只为了让她安心,才由着她离开,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理当考虑的更周全,只不过,‘我可以照顾自己,而且,这边有苏珊和基尔教授的帮助,我可以应付的。’

  ‘不行,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子墨……你想的我都知道,我想的你也清楚,’云瑄在飘窗上坐下,抓了一个靠垫放在身后,‘我们两个人,说好了要各自努力,你不舍得让我挨辛苦,我又如何舍得你一个人背负所有?’‘瑄……’

  ‘子墨,相信我,我不是只能躲在你身后的弱小,我也可以为了我们的将来出一份力,保护你和宝宝,也是我的心中所想。’云瑄轻声的说着,平静而坚定,‘而且,我们已经付出的代价,我不想白费,已经作出的选择,也应该继续。’

  陈子墨无声的叹气,尔后,笑意顿起,是啊,这才是她,沉着坚定的她,不言放弃的她,聪敏倔强的她!

  ‘好。’陈子墨低沉的回答如同镇定的良方,安抚了云瑄心底的不安,于是,温柔而坚定的笑容缓缓绽开,两个人,远隔万里,不曾谋面,却笑得一般无二。

  最终,还是陈子墨妥协了,没办法,谁让她一直都是他的克星呢?现在又多了一个小的,这往后的日子堪忧啊!

  不过,既然是妥协,就没有一个人单方面让步的道理,这一点上,云瑄还是很给面子的。双方互相妥协的结果就是,云瑄留在研究所继续工作,但是要接受祖恩的安排,定期去医院产检,还要接受护理人员的贴身照顾,生产之后,也要由专门的保姆帮忙照顾孩子。

  虽然比较发憷所谓的护理人员的‘贴身照顾’,不过,云瑄还是能够理解的,毕竟是为了她和孩子考虑,何况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了长途飞行,还在机场晕倒,也确实需要好好调理和保养。

  不过,有关她晕倒的事情,她聪明的选择了闭口不提,反正她只是没有主动提起而已,算不得骗他。

  祖恩的行动力实在令人敬佩,不过才第二天,已经有人带着大批的‘装备’上门了。

  因为大部分研究人员还在放假,庄园里留守的人并不多,但是,那几辆清一色的越野车在门前一字排开的时候,还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首先下车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她与走上前来的苏珊礼貌的寒暄,表明自己的来意,‘Suhn先生拍我们来照顾Viola小姐的生活,我叫Sophie。’

  苏珊往她身后瞄了一眼,暗暗咂舌这番排场,‘你好,我是Susan,基尔教授的秘书,负责研究所的日常琐事,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谢谢,不用太麻烦,只需帮我安排一个房间就好。’索非女士十分谦恭的略略点头,不过那份雍容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的‘护理人员’呐?

  ‘这个自然,您就住在Viola的隔壁可好?也方便您的照应。’苏珊的语气也是恭谨非常,她处理这些事情也不是一天了,当然分得清对方是什么人,这位索非女士,来头不小啊。

  ‘谢谢,那么请您带我去Viola小姐的房间吧,有些东西需要搬上去。’

  ‘好的,请跟我来。’苏珊转身走进别墅,引着来人上楼。索非女士回身,朝车队的方向挥了挥手,立刻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仆人们抬着一件件的物品安静的跟上,行动迅速得仿佛早有准备。

  云瑄当时正在仔细核对一个信号发射器的核心电路的设计图,复杂的图纸在她的手边摊开。

  基尔教授考虑到她作为孕妇的‘权益’,不敢让她劳累,才特意安排了这件不需要耗费太多精神的工作,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她比其他人更熟悉研究成果产品化的过程,前一阶段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目前最紧要的任务便是商品化。

  在苏珊的要求下,所有相关资料一律打印出来给她,绝不让她接近电脑半步,所以,此刻宽大的书桌上铺满了研究所下一阶段需要的元器件的采购清单和规格说明,还有一部分特殊规格的元件必须单独加工。

  苏珊和索非女士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抹纤细的身影正伏在厚重的书桌之后,几乎就要与那一桌子的雪白图纸融为一体。

  ‘Viola小姐,您现在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这样的伏案工作。’索非女士说话的语气和蔼有加,却给人一种不容忽视的权威,苏珊站在她身边,似乎感到了一股迫人的气势,并不是说她有多么冷酷威严,而是,她说出来的话,会让人不自觉的就要去执行。

  云瑄也不例外,被这样一句温和的话语震慑住,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不停涂抹的铅笔,有些尴尬的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位高贵端庄的女士,那身从容淡定的气质,让她一下子联想到了外婆。

  ‘喔,我只是……’缓缓的站起身,退开几步,在这位索菲女士的注视下,云瑄觉得再多坐一分钟都是不能容忍的错误。

  ‘没有只是,’索非女士往前走了几步,让后面搬了东西的仆人们鱼贯而入,指点他们把东西放在合适的位置,而后,才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下去,‘在您分娩前的这段日子里,您需要有充足的睡眠和营养,适当的工作是可以的,不过要按照我给您的时间表进行。’

  ‘那个,项目的进展安排……’云瑄有些呐呐,没办法,她一向低调惯了,而且对长辈的话从来言听计从,谁让这位索非女士给了她外婆的感觉呢!

  ‘您现在不是只有一个人了,不能任性。’索非女士微微的板起脸,毫不留情的拒绝了她的辩解,作为祖恩家族的资深护理员,她照顾了不下十位的孕妇,当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云瑄不说话了,看向索非身后的苏珊,不想她正频频点头,毫无疑问十分赞同索非女士的言论。

  低下头,悄悄的扁了扁嘴,暗暗抱怨陈子墨惹来的麻烦,还有那个祖恩,干嘛派一位这么强势的护理人员啊?有这位索非女士坐镇,她往后这200多天的日子,还怎么过呀?

  事实上,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熬,总的来说,云瑄过得其实很惬意。

  索非女士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资深护理员,对孕妇的营养配餐和运动锻炼十分在行,再加上她带来的那些‘行李’的功劳,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云瑄已经恢复了红润的脸色和饱满的精神,一扫刚到这里的憔悴和疲惫。除了不能随着心意工作之外,她的日生活称完美。

  听索非女士说,祖恩这段时间不在国内,似乎在美洲谈一个合作项目。好在索非女士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严肃,时常会将其祖恩小时候的趣事,作为她被限制工作穷极无聊时的补偿。

  度过了妊娠反应最艰难的时期,云瑄终于被允许每天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并且,在连续一周的身体指标合格之后,被允许外出参与采购合同的谈判。

  首选的设备供应商是知名的UTM公司,他们是欧洲最专业的通信设备制造商,有强大的研发和设计能力,基尔教授的研究所以前也曾经跟他们合作过,不过后来UTM更专注于终端通信设备的领域,对于元器件供应这块业务渐渐放弃。

  不过,这次的研究课题关系到整个欧洲下一代通信标准的制定,UTM当然知道如果能参与到早期的标准制定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竞争优势,为了不放弃新一代的大型通信设备市场,UTM终于决定重新加入与研究所的合作。

  听主管本次采购的校方人员介绍,此次入围的供应商有三家,其中以UTM的实力和报价最为优渥,他们也最属意UTM。

  云瑄在谈判中只需负责对UTM提供的设计图纸和技术实力进行审核,至于其它自有专人负责。

  云瑄跟着采购团队的成员进入会议室时,UTM的人已经等在那里。几位打扮得体的精英们立刻起身,簇拥着其中一个年轻人与采购主管握手寒,一阵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室内响起,似曾相识。

  云瑄仔细的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背影,黑色的短发,高大的身形,合体的西装,仔细在脑中搜寻,却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子滑过。未及细想,那边已经介绍到了她这里,‘这位是研究所的技术顾问,Viola小姐。’

  ‘Vio1a,这是UTM公司的总裁RichardF1eischer先生。’

  云瑄微笑着走上前,待对方稍一侧脸,一张英俊的脸孔映入眼帘,幽深的碧眸闪过少许的错愕,随即溢满笑意,‘很高兴再次见到您,Viola小姐。’

  ‘我也是,Richard先生。’

  伸手,相握,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本以为萍水相逢的Richard,再次重逢,将会引发何种纠葛?

  44

  人迹板桥霜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

  -----------------------------------------------以下是正文----------------------------------------------

  关于Richard身为UTM总裁这件事,云瑄没有想到,但并不意外。早就猜到那对出色的父子俩不是平凡之辈,不光是从言谈间流露出的只言片语,从Kevin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教养就知道,能把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教得如此懂礼的家庭,又岂是泛泛?

  不过,这么凑巧的在这里重逢,还是让云瑄有些吃惊,只是一转念,也就释然,在异国他乡多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也不是坏事。

  不管她和Richard私交如何,公事还要继续。好在老外们对这些并不在意,只略略问了他们是否认识,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双方便波澜不惊的重回会议主题,丝毫没有被这个插曲影响。

  谈判其实进行的很顺利,UTM一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拿下这个关乎公司今后十年发展的项目,而且研究所需要的设备也只是为了实现商业化,数量和金额对UTM来说根本九牛一毛,所以,即使免费赠送大概UTM也是眉毛都不会眨一下的。

  但是,研究所需要的元器件并不同于工厂生产的采购,并不是市面上寻常就能找到的型号,有许多是需要单独设计生产的,因此不光是钱的问题,何况研究所的拨款一向充裕,根本也不差钱。

  双方目前纠结的关键,在于UTM的研发设计能力是否能够满足研究所的特殊需要,还有,单独研发的成本本身就不是小数目,而且风险极大,很可能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所以Richard才会亲自督阵,就是要当机立断的拍板,拿下这份合约。

  无论是讨价还价还是友情赠送,谈判仍旧是谈判,并不因为某一方迫切的心情而有一丝马虎,这让云瑄充分体会了德国人的严谨。

  冗长的讨论之后,校方的采购团队终于首肯了UTM的首选供应商的身份,当然,这个身份在研究成果通过验收而成为国家标准之后,含金量会飙升到何种程度,她无法给出具体的数字,但是从UTM今天到场的精英们此刻的表情来看,一定少不了。

  所谓入乡随俗,这里并没有在谈判完成后双方宾主尽幻的规矩,工作之外的时间完全属于私人,因此庆祝也只是在自己人之间,并且完全自愿。

  云瑄的身体今时不同往日,她可没有勇气承受苏珊的唠叨和索非女士的‘提醒’,万万不敢拖延回去的时间。所以,当Richard带着一脸重逢的喜悦前来邀请她时,她也只能婉转的表达歉意。

  ‘对不起Richard,我必须立刻回去,不然我可能没有再出门的机会了。’

  ‘为什么?Kevin他,很想你。’

  云瑄笑吟吟的望着他,想起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天使,微微弯了嘴角,‘请你转告Kevin,我也很想他。’

  ‘那么,一起吃个饭吧?’Richard笑容俊朗,借着Kevin的由头,他说出了心底的想念。

  见到她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心里突然有中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在飞机上的悲伤,机场里的脆弱,早已遍寻不着,此刻的她面色红润,肌肤如玉,脸上的笑容温和纯净,似乎带了点圣洁的光辉,更加吸引人的目光。

  他必须承认,他动心了,早在她面色苍白的强作笑容时,早在她虚软无力的倒在怀中时,他从Kevin那里要来了她的email地址,几度踌躇,终是没能按下那个‘发送’的按钮。

  ‘Richard,今天太晚了,不如过一阵子,你带上Kevin,我请你们吃饭?’

  云瑄有点为难,Richard是她此番远赴他乡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是他的一番话解开了纠结许久的心结,是他的热心相助保护了她的安全无虞,满心的感激,又怎是一顿饭所能表达的?

  Richard抬头看看外面阳光普照的街道,略略迟疑,但很快就重新笑着点头,‘好吧,Kevin若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今天的谈判是在学校的主校区进行的,研究所的驻地离这儿还有些距离,Richard自然责无旁贷的要送她回去,正要为她拉开车门时,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的休旅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远远的朝他们挥手。

  云瑄侧首,眼中的惊异瞬间闪过,而后倏的绽开绚丽的笑容,‘Suhn!’

  虽是惊喜难抑,云瑄也只是站在原地等祖恩过来,热情的拥抱之后,祖恩看似随意的冲Richard一笑,嘴上的话却是问她的,‘Vio1a,这位是?’

  云瑄忙为两人介绍,都是这里响当当的人物,彼此也不是一无所知,简短的几句寒暄之后,连云瑄都感觉到了这两人之间的暗涌,不解的看着他们表面温和实则凌厉的相互注视,她真的是一头雾水,这两个人,有什么过节不成?

  正要想办法化解彼此的尴尬,祖恩突然低了头凑近她,亲昵的揉揉她的头发,‘怎么这么晚?快点跟我回家。’

  ‘我……’刚要回答前面一句的问话,却被他后面的那句‘回家’给搞晕了,她不记得答应过要去他家里呀?索非女士还在庄园等着她呢!

  Richard对祖恩刻意的亲昵,并未多做回应,仍是礼貌谦和的微笑,那份优雅高贵丝毫不逊尊的俊美阳光,两个挺拔俊美的男人近距离的对峙着,虽是赏心悦目的一道风景,怎奈站在他们身边的云瑄却感到身上阵阵的寒意,阴风阵阵呐!

  最后还是云瑄再三感谢了Richard的好意,跟着祖恩上了车。直到司机把车子开出了校区,祖恩才把目光从车窗外面收回,贼贼的盯着云瑄瞧。

  ‘喂,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我欠你钱么?’云瑄被他盯得芒刺在背,许久未见的朋友,即使以前的相处融洽,也禁不住这样的看法儿啊。

  ‘嘿嘿,没什么,’祖恩讪讪的收回目光,改为言语刺探,‘Vio1a,那个男人谁呀?’

  ‘不是说了么?UTM的总裁。’

  ‘除此之外呢?我是说,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算是朋友吧,他曾经帮过我的忙。’

  ‘什么忙?’

  ‘我在机场晕倒时,是他联系的机场急救。’

  ‘什么?’祖恩收起暧昧的八卦表情,陈子墨找他找帮忙时,可没提过她晕倒的事,他可不认为是那家伙忘记了,‘为什么会晕倒?子墨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的身体怎么样?’

  ‘呃,’云瑄语塞,糟糕,说漏嘴了,现在想挽回,是不是有点晚了?‘那个……我只是……’

  ‘算了,’祖恩严厉的瞥了她一眼,跟索非女士的风格竟然十分接近,云瑄的头上立刻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不愧是索非女士带过的孩子,真吓人啊!

  ‘明天我安排你到诊所复检一次,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Suhn,我那次只是休息不好外加长途旅行造成的,不用这么紧张吧?’

  ‘不,用得着。’祖恩看她一眼,难道她不知道,被陈子墨那家伙一天几次的叮嘱同一件事,这样的重视程度,他敢掉以轻心么?

  ‘天哪,我只是个孕妇而已,又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就因为你是孕妇啊,要是得了绝症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祖恩式的幽默从来百无禁忌,早在两年前她就已经领教过,而且,他这么做一定也是受了陈子墨的嘱托,云瑄也就不再阻拦,算了,检查就检查吧。

  祖恩身负陈子墨的殷殷嘱托,自然十分尽职的把照看云瑄的责任承担下来,不但安排索非女士的贴身照顾,自己也经常过来看她,很快,庄园里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了娇小美丽的Viola有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帅哥男朋友,并且背景显赫。

  面对苏珊的追问和众人的好奇,云瑄默然长叹,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曾经在那座校园里上演的一幕,如今又换汤不换药的上演,只不过,绯闻男主角从陈子墨换成了祖恩,其它的几乎都是原封不动的重复。

  祖恩并不理睬云瑄的抗议,仍是自顾自的每周前来,并且十分温柔呵护的陪着她产检、散步,标准的绝世好男友形象,而索非女士从不干涉祖恩的作为,只不时叮嘱些孕妇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

  祖恩似乎对Richard有股莫名敌意,除了初见面时剑拔弩张的两相对峙,即使偶尔Richard的电话问候,他只要在旁边,也一定会亲你的说上两句。如此这般,云瑄答应Richard的那顿饭一直没能成行,直到基尔教授的项目正式启动,所有研究人员开始集中封闭,她虽然享有每月产检的特殊假期,但是外出就餐已没有可能,只好先欠着。

  理论上的突破创新可遇而不可求,把理论中的成果产品化,则需要无比的细心和耐心。

  云瑄作为主导此次研究的首席技术顾问,凭着曾在TS积累下来的产品化经验,有条不紊的带领大家一次次的优化设计、小批量试制、集成测试,然后,根据记录下来的技术参数和收集到的问题点,重新进入新一轮的优化、试制和测试。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产品一点点的完善,她的宝贝也一天天长大。虽然身体日渐沉重,好在有索非女士的细心照顾,她们都很健康。

  集中封闭意味着不能与外界有直接的联系,她也不例外,与陈子墨之间的电话和短信已经无法继续,只能靠鸿雁传书这种最古老的方式,聊慰相思。陈子墨的字同他的人一样,沉稳俊逸,力透纸背,俗话说‘见字如面’,她如今也只能借着这些字,一日日的思念他。

  等到封闭结束时,云瑄已经进入预产期,基尔教授刚刚宣布本次的集中封闭解禁,她就被祖恩和索非女士强迫着提前住进了医院。

  私立的产科医院里布置得温馨舒适,独立的别墅式病房里不带一点普通病房的生硬,满眼的粉红粉蓝粉黄,每一样物品都透着俏皮可爱,充满童趣,让她的心情大好。

  许是即将做母亲的缘故,云瑄的性格比以往更柔和了许多,看待问题的角度和立场也宽厚了许多,那些原本看来无法容忍的事情,也变得没那么扎心了,比如张拉拉的陷害,比如刘主任的跋扈,比如父亲的消失,比如刘博士的纠缠。

  反而是对陈子墨的思念,一日更胜一日,似乎,绵延无限。

  又是一个慵懒的午后,她在露台的树荫底下,侧躺在铺了亚麻坐垫的长椅上,随手摇着扇子,跟电话那头的陈子墨闲磕牙。

  陈子墨的人生从来不曾虚度,更何况他是存了心要作一件事,更加没有失手的道理。这近一年的时间,他已经顺利的按照父亲和爷爷的期望,升任到另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需要作决定的事情更多,空闲的时间反而多了不少,就像他以前说的,第一个累死的人从来都是芝麻官,而他,早已今非昔比。

  恨不能把整个身体摊平在躺椅上,云瑄一边剥葡萄,一边用免提跟陈子墨唠叨最近几天的住院体会。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祖恩竟然这么婆妈,简直比索非女士还唠叨!’不但限制她外出,连病房外的花园都不让她去,并且要求她不能用电脑、不能用手机,连电话都不能用无绳的,简直啰嗦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陈子墨听了,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评论,甚至还捕捉痕迹的转移了话题。云此刻的精神放松,也没有多想,顺着他的话头儿扯了开去。

  ‘陈子墨,打算给你家儿子起个什么名字?’云瑄轻缓的抚着圆滚滚的肚皮,她现在就像每天抱着一个硕大的西瓜,行动迟缓,四肢肿胀,跟个大象一样吃无数的水果蔬菜,还要每天接受各种身体指标的监测,感觉很像呆在电影里的克隆人基地,唯一的生存目的,就是确保肚子里的宝贝顺利健康的出世。

  ‘名字……’陈子墨又是一声沉吟,自从得知宝贝的性别,他早就准备了几十个名字,可没有一个能经得住推敲,总是觉得不满意,直到现在,也没一个称心的。

  ‘你要是在他出生时还想不出来,我就干脆叫他陈小墨,昵称小墨墨!’她恶意的威胁着,到时候,她对着他的小墨墨呼来喝去,权当是支使他这个大墨墨,一定很过瘾!

  ‘那怎么行!’陈子墨可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只是觉得父子俩的名字听上去倒像是兄弟俩,如何使得?

  ‘那你就赶快想一个行的出来,我可不想儿子的出生证明上开天窗!’

  ‘好,你放心。’就算是熬夜也要想出来,他陈子墨的儿子,怎么能没个好名字!

  ‘嗯,还有……’云瑄满意的咬上鲜嫩多汁的葡萄,正要继续唠叨些别的事情,突然腹部一阵抽痛,来势迅猛,毫无准备之下的她忍不住痛呼一声,眉头狠狠的抽紧。

  ‘瑄,你怎么样?怎么了……’陈子墨在电话的那端一迭声的追问,却没有得到回应,只听见她一声紧似一声的喘息,听得他心狠狠的揪紧,再也坐不住。

  不知多久之后,云瑄在浅蓝色的产房里苏醒,旁边是护士温和的询问。眨了眨眼,之前的情景依稀浮现,微微抬头,看见小山似的肚子掩在雪白的无菌布下,身体除了有些虚软无力,并没有太大的不适。

  喉咙里干燥的像沙子,她以眼神询问自己的情况,年轻的护士轻轻的告诉她,肚子里那个小捣蛋很可能提早两周出来见她了,刚刚的阵痛之后,她晕厥在躺椅上,幸好监控室的护士及时发现,立刻将她送进抢救室。

  此刻,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她肚子里的小墨墨出来,可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刚才还闹得欢腾的小家伙,现在却稳稳当当的躲在妈妈的肚子里,一点也不着急了。

  这世上的事大概都是如此,不是你错过我,就是我错过你,也因此,那种一秒都不差的相遇,更显珍贵。

  云瑄的晕厥事发突然,所幸处理及时,提前两周的报到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在大家严阵以待的守候中,小墨墨却又充分显示了承袭自父母的冷静和从容,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整整十个小时之后,那个小捣蛋鬼才在万众期待下来到人间,嘹亮的哭声气力十足,一点都不像个早产儿。

  满身汗水的云瑄却是标准的产妇表现,虚弱疲惫的她只来得及看了小墨墨一眼,就立刻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没有注意到产房外的男人惊喜和担忧的话音,任何事情都请等她醒来再说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粉色的窗帘,温暖的撒向屋内。窗外的虫吟鸟鸣远远传来,沙沙的树叶轻响柔柔的飘过,安静的病房里,粉红色的大床上睡着一个纤细的女人,床边趴着一个疲惫的男人,旁边粉蓝色的小床里躺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画面并没有多么唯美,却一室的温馨。

  长长的沉睡之后,身体的酸痛和疲惫渐渐褪去,云瑄在满室的晨光中醒来,第一眼,便是陈子墨俯趴沉睡的样子,浓密的黑发,淡淡的胡茬,浅浅的倦容。她抬手,极轻极缓的伸过去,微微颤抖的手指羽毛般轻盈的抚上他的发稍,连呼吸都刻意的轻缓下来,仿佛稍不留神,就会把眼前的幻景打碎一般。

  他来了,远在万里之外的他,竟然来了!满心的酸涩开始渐渐的往眼中汇聚,终于,泪水夺眶。

  柔情在她的指尖流淌,晨光中的他睡得安稳,嘴角微微含笑,似乎无比满足。房间里突然响起微弱的动静,小床里的小小婴儿似乎也攒足了力气,细小的手臂上下挥舞,嘴里发出类似哭声的‘嗯嗯’声,粉嫩的小脸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她惊喜的坐起来,看向小床里那细瓷般的脸孔上,细致的眉眼轮廓,小小的手指微弯,一下下毫无规律的挥动,仿佛抓在她的心坎儿上,感动之余,已是泪流满面。

  手指突然被轻轻的握住,指尖传来的温度恰是她最想念的,暖暖的熨帖着她的心房。转头,是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摹的俊颜,熟悉又陌生的情愫在眼波交汇处激荡,此刻,她无比清醒的认识到,有了他的存在,世界才是完满。

  陈子墨握着她柔软的手指,轻轻的低头,薄唇带着欣慰和感动吻上纤细的指尖,再抬眼时,眸光水润,温柔似水。

  ‘谢谢,辛苦了。’他站起来,轻轻的拥她入怀,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想做的动作,也是最怀念的感觉,此刻重温,竟是无比完满。

  ‘怎么突然过来了?’埋首在他的怀里,紧紧的搂着,舍不得出声,贪恋他的怀抱与气息,于是抱住了便不肯放手。手臂下细窄的腰身微微有些僵硬,紧致的肌理绷得有些紧,大概是趴着睡了一夜,太辛苦。

  ‘还不是你?’陈子墨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尖,在她的身旁坐下,仍是紧紧搂着,‘突然就叫起来,任我在那边怎么喊也没人理,后来我听见有人冲进来,嚷着要送你去急救室……’

  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紧张,手指已经不听使唤,连拨打秘书的电话都几乎不能够,紧绷的语气把秘书都吓得够呛,以为除了多大的事情。当即就赶到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飞过来,一路上只恨不能坐着火箭过来。

  到了这里立刻联络祖恩,听闻正在生产中,便立刻赶过来,在产房外面等候的时候,听见她在里面已经嘶哑的嗓音,更添心焦。立刻准备换上无菌服冲进去陪她,却被一声嘹亮的啼哭声震慑住,无法移动脚步。

  当护士把包裹在浅蓝色襁褓中的小小墨递给他,他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几乎是颤巍巍的接过来,那么柔软的一团,抱在臂弯里,竟是无比的神圣和满足。祖恩在旁边不住的感叹,夸他的小小墨漂亮,头一次作父亲的他,自豪感来得无比熟稔,丝毫不觉得生疏。

  从产房里推出来的云瑄纤细苍白,虚弱无力的紧闭着双眼,他的心一下子从快乐的巅峰坠入谷底,来不及听医生的解释,把儿子往祖恩的怀里一塞,立刻跟着她赶去病房。

  心疼着她的虚弱和苍白,他坐在床边,细细的抚过她的眉眼、嘴唇和脸颊,8、9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虽然也时常电话短信的联络,终究还是无法慰藉日益泛滥的思念,只有真正的看着她,抚着她,心里空了许久的那一块才慢慢的完整起来。

  ‘什么啊?明明是你家儿子,调皮捣蛋的不老实呆着,非要提前出来报到!也不知道这点随谁,忒性急!’云瑄揪着他的衣襟,忿忿不平的抱怨,那个小捣蛋,跟他爹一样,那么多人等着他,偏偏他又不急了,足足耗了十几个小时才出来,她几乎都要虚脱了。不过,若不是这样,陈子墨也等不到他儿子出生后的第一抱了,可见的确是父子俩!

  ‘是,你说的对,这就去揍那小子一顿,连我都舍不得累着的人,他敢这么折腾?’陈子墨轻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抚,起身到小床边,小心翼翼的抱起那个紧闭双眼的小家伙,捧回到她的身边。

  看着那张小小的天使般的小脸儿,心里除了感动哪里还找的到责怪,欣喜的去碰触那只合拢的小手,手指被一股柔软而脆弱的力量抓住,紧接着,粉粉的嘴儿凑过来,试探着吸吮,那模样,千般可爱!

  此刻的他、她,还有他,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但愿此生,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诗人于雄鸡报晓、残月未落之时上路,也算得上“早行”了,只不过,陈子墨此番不远万里而来,竟是星夜兼程,竟然没有错过小小墨的第一声啼哭,也算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关于小小墨的大号-----------------------

  陈墨允

  陈雪萤

  陈子玄

  陈墨瑄

  陈墨云

  都是好名字啊,偶开始发愁了……

  45

  何处是归程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一一李白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以下是正文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陈子墨这次来,虽然仓促,却也不是毫无准备。早就开始提前安排工作,把预产期的那两周时间排出了假期来,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小小墨的提前报道,打乱了他早已安排妥当的行程。

  陪着儿子和儿子他妈好好的休息了一天之后,陈子墨抓了祖恩去看小小墨‘上户口’。他和云瑄在国内并没有登记,而身为公职人员的陈子墨也不被允许在国外注册,所以小小墨的户籍问题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陈子墨怎么可能让自家儿子成了黑户?反正有祖恩这个地头蛇在,请他出马,自然水到渠成。

  时近午时,两人带着小小墨‘验明正身’的文件回到医院,本以为这个时侯看到的一定是她们母子俩安静午睡的场面,未曾想,才进客厅,就听见卧室里隐隐有谈话声,偶尔夹杂一两声孩子的清脆笑语。

  孩子?陈子墨和祖恩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一致认为那个雪白的小肉团日后必定是个聪明难缠的人物,但是现在?讲话?恐怕早了点吧!

  这间医院以贵族化的设施和服务著称,云瑄住的这‘间’病房几乎相当于一个完整的公寓,客厅、卧室、书房、露台应有尽有,只是卧室为了方便医护人员的护理,加装了宽大的玻璃窗,有点类似ICU的感觉。

  透过通透的窗,陈子墨清晰的看见一大一小两个欧版帅哥,一左一右的围着云瑄和她怀里的小婴儿,连串的德语流水般清越,云瑄斜着歪在床头,臂弯里托着小小墨,眉眼顾盼之间尽是母性的光彩,竟是没有察觉客厅的动静。

  那个小一号的金发男孩,此时伸出自己的食指递给张牙舞爪的小小墨,看着婴儿小小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和手掌,张开没有半颗牙齿的小嘴在上头啃啊啃,不一会儿就涂了满满的口水上去,亮晶晶的像拔丝地瓜上的糖浆。

  金发的男孩儿笑得正欢,时不时的稍稍动动手指,抬头跟云瑄讲了句什么,逗得她笑容灿烂,旁边高大的黑发男人一脸极富深意的表情,目光片刻不离她的身影。

  陈子墨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熟稔热络的交谈,轻松畅快的大笑,好一儿才转回头,墨黑的眼睛徐徐的看向身旁的祖恩,嘴角还是勾起的,却是浓眉斜挑,冷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祖恩迅速的抽回目光,心虚的对上陈子墨压力感十足的眼,结结巴巴的回答,‘他、他就是那个Richard。’

  ‘UTM的老板?’陈子墨微微点头,祖恩当初就提到过这个名字,那时他也曾隐隐感到不妥,叮嘱祖恩帮他看牢些,不过,情况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是,UTM跟阿瑄的研究所有合作,见过几次面,另外,Richard的儿子似乎很喜欢阿瑄,不过自她入院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天晓得他为了这个Richard花了多少心思,可是,人家到底是云瑄的朋友又不是他的,难道来这里还需要他的恩准?

  ‘Suhn,我记得提醒过你,帮我好好照看她们母子?’陈子墨的眼睛重新转回到卧室的方向,语气平稳,但清冷甚至可以说是冰冷的声音,还是让祖恩冷汗涔涔。

  ‘是……’

  ‘这就是你帮我照看的结果?’陈子墨话尾的余音轻轻上挑,挑得祖恩的心也跟着楸起来,提到半空。

  ‘Kasten,我……’已经尽力了啊!祖恩开始悄悄擦汗,只要阿瑄可以自由活动的周末,约定产检的日子,他可从没缺席过,那个Richard在他如此严密的贴身紧跟政策下,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跟阿瑄独处嘛,谁想到今天竟然刚好撞在枪口上?

  陈子墨冷哼一声,理都没有理他,抬脚就进了卧室,把祖恩一个人扔在客厅里,汗滴滴,碎碎念。

  迈进卧室,陈子墨的脸上早已找不到半分恼怒之色,热情的用德语招呼那对父子,不动声色的隔开Richard,把老婆儿子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简单的几个动作,已经把他的立场和态度表达清楚,对面的男子似乎微微有些愣忪,不过片刻,已经恢复了常态,极有风度的同他握手寒暄。陈子墨借着这个机会,近距离的观察Richanrd,越看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先见之明。

  早在祖恩向他描述这个男人的时候,陈子墨就敏锐的感觉到了威胁,所以才会逼着祖恩三五不时的去云瑄那里报到,想方设法减少他们单独见面的机会。

  他同意自己的女人追寻理想,可不代表他会放任自流,相隔万里的他对许多事情鞭长莫及,唯一稳妥的办法,就是提前扫除一切暗藏的危机,务求把危险消灭于萌芽当中,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

  Richard简单的寒暄后,也开始认真的打量这个急于宣誓主权的男人。果然是英俊非凡,安静的站在云瑄身边,眼中浓浓的温柔眷顾丝毫没有掩饰,不禁暗暗佩服她的眼光,难怪她无论是面对自己还是面对那个阳光般耀眼的祖恩,都能处变不惊的保持朋友间的客气,原来在她的心里,早已停着这样的一个男子!

  Richard低头轻哂,心中难免沮丧,他对云瑄的心思,尽管当初很大一部分缘自Kevin对她的依恋作为家族企业的掌舵人和一个鳏夫来说,他其实有很多选择,但事关Kevin的成长,因此一直十分谨慎。他从不否认对云瑄的好感,这也是他在得知她有了身孕之后,依然不愿放弃的原因。

  早知她的心中有人,但在Richard看来,一个放任妻子远走且看到她怀孕入院都未曾露面的男人,显然并不是一个托付终身的好对象。他自信可以给她更好的,而且,Kevin是真心的喜欢她,那么她的孩子,他自然也会喜欢。

  现在,那个男人就站在他的对面,像一只宣誓领地主权的狮子,温柔的呵护着自己的妻儿,Richard一向满满的自信,似乎一下子变得飘渺起来,那样完美的画面,说不出的安宁和美,曾经也是他一心向往的,但是,却注定与他无关。

  低头揉了揉Kevin的头顶,带着他告辞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也就没有必要再呆下去。

  在客厅里遇到永远笑容灿烂的祖恩,此刻却无精打采的瘫在沙发里,以前他们的见面总是犹如对手般的针锋相对,此刻却是犹如老友般的彼此淡淡点头,轻声作别。

  Kevin一路上还在拉拉杂杂的描述着那个小婴儿带给他的震撼,生命的伟大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一天对Kevin说,大概将会终生难忘,对他又何尝不是呢?

  Richard在离开前停步,徐徐回望,轻叹一声,从此,便真的只是朋友了啊。

  病房里,陈子墨兵不血刃的击退了外敌,心满意足的朝外面的祖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完全无视他跑前跑后一上午的辛苦付出,草草的打发了事,连个笑容都欠奉。

  祖恩满心的委屈却无处发泄,有心冲进去找云瑄诉苦一一虽然他确定阿瑄一定会为他作主,但是,接下来他还是跑不脱陈子墨被惹毛的后果……

  祖恩最终选择了悄没声儿的离开,临走不忘把门带好,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中国不是有句俗话,说小别胜那个什么来着?虽然云瑄刚刚生产完,但是久未见面的小夫妻好不容易团聚,所以,他还是自觉点,别去挑战电灯泡的亮度极限啦!

  云瑄的心思完全扑在怀里的那个小男人身上,对身边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暗潮涌丝毫不觉,对卧室之外的祖恩也只是淡笑作别,浑然未觉片刻之前这间病房里曾经一触即发的对峙,直到小小的婴儿开始犯起瞌睡,嘴角始终都是轻轻含笑。

  小小墨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半睁不睁的迷离着,粉嫩的小嘴巴开合着,漏出光秃秃的淡色牙床,小拳头扒着母亲的衣襟,拽得死紧,似乎只有身边这个温暖馨香的怀抱才是他的全部。

  陈子墨拥着云瑄稍稍丰腴的肩膀,轻吻她的发顶,心思百转千回。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他面对那个柔软的雪团儿似的心肝宝贝,恨不能把全世界摆在他的面前,只盼望他从此一切遂心。

  他此行仓促,因为行程被打乱,所以只能排出一周的空档,这点儿时间对于近一年未见的两人来说,实在太少。虽然自她入院以来,他们几乎每天都要抱着电话煲粥,但时间似乎总是不够用,他还有太多话没机会说。

  尤其多了一个小小的‘第三者’,更是平添无数的话题,自然的,有关小小墨日后的去处安排,成了两人不得不面对的难题,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终于还是摆上桌面。

  若说不希望她回去,那绝对是违心之谈,陈子墨再冷静,也不过是一个初为人父,而且努力想为人夫的男人罢了。深爱的女人和孩子无法放在身边呵护的遗憾,还有每到夜深人静时难以遏制的想念,时刻折磨着他,时不时的跳出来质疑他当初的决定。

  那些原本的考量和牵绊,此刻在一家三口的团聚面前,竟然如此的羸弱无力,不堪一击。

  他有时候甚至想,就这样把她和小小墨劫回去,管他什么家庭阻力,什么历史问题,让它们统统见鬼去!他陈子墨的女人和儿子,就应该呆在他底试葱艹銎?----


  但是,终归也只是想想而已,他始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她,无论自己多么痛苦,但凡是她想要的,他都会双手奉上,哪怕代价是他的相思之苦。

  只不过,这次他没那么容易让步了……

  老谋深算的陈子墨,在离开之前跟云瑄约法三章,确保不会有后院起火的危险之后,才放心离开,并且,严令祖恩多加‘照看’。

  祖恩接到陈大少的‘圣旨’,哭笑不得。他就知道,这个陈子墨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装酷,其实是个标准的醋缸,明明吃醋得一塌糊涂,却偏偏舍不得对老婆发火,只好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想他堂堂祖恩少爷,居然要跑去帮他盯梢儿?真是的……

  好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能让祖恩郁闷的机会并不多,首先是云瑄的产假结束之后,工作安排即回复正轨,忙到连看儿子的时间都不够用,需要他上马盯梢的次数自然不会太多。

  另外就是陈子墨的那个约法三章了。

  至于约法了哪三章?其实也简单,无非是:不能对别的男人动心思、抽出时间一家团聚,还有就是不能拖延回国日期。只不过关于这三点,云瑄执行得差强人意,跟陈子墨当初的预想颇有出入。

  首先,不能对别的男人动心思。云瑄自认为这点做得很好,至少她从没主动约过任何人男人不是?至于别人的邀约,她也只是实在推不过了才赴约,比如Richard和Kevin的周末拜访,比如同事之间的聚餐庆祝。虽然偶尔也有晚归的纪录,但她也需要放松不是么?何况小小墨很喜欢Kevin,简直就是他的小尾巴,她不能剥夺儿子的乐趣不是?

  然后,抽出时间一家团聚。陈子墨临行前把云瑄和小墨墨安排在自己以前的公寓里,请索非女士照看小小墨,云瑄只能在周末和‘放风’的期间过去小住几天,对应的,陈子墨的时间同样稀有,虽然大小的考察出国不断,但真正能抽身空出几天的机会并不多,所以他们这一家三口团聚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一只手都用不完。

  不过,这一切都不妨碍那对相隔万里的父子心心相印、心手相连、心有灵犀……千万别怪云瑄如此怨念,实在是,不甘心呐!

  明明是她跟儿子见面的时间长些,照顾儿子的机会多些,却偏偏,小小墨不但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少有谋面的爹,而且更是连牙牙学语的成果,都更偏向京腔京韵的陈子墨,天理何在呀……

  陈子墨其实也冤枉,没办法陪在儿子身边,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用的渠道跟儿子交流,所以他坚持每天的深夜,也恰好是小小墨晚饭后的娱乐时间,至少保证一个小时的视频通话,一次拉近父子俩的距离,不让小小墨对父亲产生缺失感,顺便教儿子讲中文。

  最后一条,不能拖延回国日期……

  两年多的时间,她几乎把每天都耗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为了攻克那个困扰多时的瓶颈,云瑄曾经创纪录的连续两个月吃住在实验室里,连一向以疯子自居的基尔教授都不得不佩服:这个来自东方的娇小女性,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坚韧和执着,难怪成就非凡。

  其实倒不是她有多努力,而是,基尔教授对研究的较真儿程度丝毫不逊于她的老师,她为了不给老师丢脸,也只好拿出十二万分的精力,尽力做到不让大家失望而已。

  于是,在踏上这片土地两年之后,云瑄终于准备踏上归程。

  当初的目标均已实现,也是时候履行当初的承诺,何况,老天还给了她一份最珍贵无比的礼物——小小墨,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感恩中欣喜着小小墨的成长。

  每隔一段时间,小小墨都会带给她无尽的惊喜,虽然她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实验室,不得已错过了他的第一颗牙齿、第一句说话、第一步走路,她还是满心感激,感激上天赐给她这样一个小人儿,让她的世界完满起来。

  只不过,再完满的世界也会有不完满的地方,比如眼前这一件一一

  苏珊作为研究所的行政总管,可谓尽职尽责,对研究人员的照顾无微不至,尤其是在众人的闭关时期,更是体贴的为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送来了各自的母语杂志,从经济到时事,从娱乐到八卦,应有尽有。

  这样贴心的照顾,对连续几个月不能与外界联络的研究员们来说,无疑是最贴心的关怀。只不过此刻,苏珊的贴心却变成了云瑄的烦心。

  最后一个月的封闭期,苏珊带来的一本国内杂志成了她烦躁的根源,也间接让基尔教授留她继续攻读博士后的如意算盘提前落空。

  那是本知名的时尚杂志,封面当然离不开当红的明星和眩目的霓裳,甚至有一些名人出现也不足为奇。但是,如果这个名人是你儿子的爹,并且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相得益彰的美丽女人,并且这两人还神态亲昵眼神互动,你还会认为这些都不足为奇么?

  云瑄显然不这么认为。轻轻放下装祯精美的杂志,她已经懒得去看里面的介绍了,光是那个耸动的标题,已经足够人浮想联翩了。

  她当初离开,想的是终有一天可以拥有足够的能力,想的是终有一天可以骄傲的与他比肩而立,想的是终有一天可以与他笑看落花。尽管小小墨的到来成为她此行的最大意外,但却是令她欣喜的意外,所有她曾经预想过的结局中,绝不曾包括这样的结局——他英俊如常,她学有所成,然而他的身边,却已经没有她的位置!

  他与她约法三章,她只当做是笑谈,聪明冷静自信如他者,怎可能患得患失的学普通男人吃醋?

  所以这两年并没有刻意回避什么,直到此时看到这张几乎占了整版的照片,她才理解所谓‘情人眼里容不下一颗沙粒’的吟唱,是多么的契合此情此景。

  俊男靓女的组合,引人遐想的神情,显赫匹敌的背景,加上接着妙笔生花的总结,新一代的豪门绝配就此诞生,而一心想要站到他身边的她,竟然只能坐在万里之外看着,看着这幕世纪童话的序幕缓缓拉开,无能为力。

  手指滑过那张清俊的面孔,嘴角缓缓绽出一抹琢磨不定的笑容:这份礼我收下了,陈子墨,你且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归心似箭,却中途生波。

  陈洗砚、陈默痕,这个提议及!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原本打算给小小墨整一小妹妹滴,嘿嘿~

  46

  不如早还家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李白《蜀道难》

  ---------------------------以下是正文----------------------------

  云瑄回国的时间比预期提早了三个月,学位证书要等论文正式发表后才会核准,不过,这并不影响她以另外的身份提前回国。

  依然是长途的飞行,跨过当年飞越的那片海洋,尽管因为时差的关系,旅程显得更加漫长,但是她此刻的心情,早就不复当初的忧伤。

  何况她的身边还跟着人见人爱的小小墨,更是秒杀了无数乘客和空姐的笑容,成为头等舱最受欢迎的乘客。一岁多的宝贝正是调皮捣蛋的黄金时期,疯起来完全不顾后果,但是她却不必担心,因为实在没人忍心对如此可爱的宝贝发脾气。

  安顿了把头等舱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小小墨,又等着这小魔头迷迷糊糊的睡下之后,云瑄才有空坐下来,跟邻座的Richard讨论此次回国的行程。

  没错,就是那个Richard,UTM的老板,当然,也就是云瑄此时的老板。

  当初她为了婉拒基尔教授的提议,不必再忍受再一年的非人折磨,只好把Richard的邀请拿来做挡箭牌,作为交换条件,她答应短期内出任UTM的技术顾问,虽然离开两年,人脉和影响力还是有一些的,作为业内泰斗的得意门生,帮助UTM同各大院校的实验室和国内的研究所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便是她此行的重要目的。

  她一直以自己的国家为荣,但不得不承认,在前沿的科技创新领域,国内的水平比起国外,还是差了很多。国家领导人一再的强调要科技强国,科技创新,但科研院所的体制却还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套,论资排辈的厉害,许多有理想有创意的年轻人,受不了沉闷的学术环境,一个个的远走他乡。

  许多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他们是贪图了国外的舒适和享受而离开,却不知到他们离乡背井的痛苦,在国外被排斥被防备的无奈,可是比起国内的无所作为,他们宁愿忍受误解和非议,只希望能够在取得成绩之后,可以重回祖国,去做以前想做却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学术领域的奋斗,并不比其它地方单纯多少,反而是在国外的研究所,更容易把全部的精力放在研究上,所以当基尔教授提出建议时,她其实真的动心了,只要再多一年的时间,她得到的,将远比现在多上许多。

  但是,那本薄薄的杂志,如同一根刺,扎下去的时候未见得有多疼,却在每一次想起的时候,加倍的反噬。

  越来越多的时候,她会下意识的问自己,他此刻正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是那位美女主持,还是那位名门淑媛?张拉拉是否还在纠缠他?他的家里是否也安排了相亲对象给他,就像褚妈妈给褚凤歌安排的那样?

  尽管留下来意味着更迅速的功成名就,但是,她不想陷入无休止的猜疑,更不想成为无理取闹的妒妇,所以,她决定,这一次不再原地等待,而是亲自去找出答案!

  此次的归国之旅,并非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虽然她肩负了帮Richard打开大陆市场的重任,然,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他,不过,云瑄从没打算承认这一点。在她看来,带着小小墨回到祖国,才是更重要的目的,虽然小家伙的德语发音比中文还要标准,但她从没忘记告诉他,这里才是他的家。

  临行前,她打电话给老师,告诉他幸不辱命,没有让他在基尔教授面前丢面子。老师洪亮的笑声让她心安,在电话里把这三年来的辛苦和努力,一一道来。

  末了,老师的话锋一转,询问她回国后的打算,“小瑄呐,你既然不打算继续留下,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吗?”

  “老师,我还没有想好,也许,现在UTM做一段时间。”云瑄的手指摩挲着手边的咖啡杯沿,虽然早就决定了不会继续留下,但真的回去了,她应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老师轻轻的叹气,语气有些沉重,“丫头啊,老师知道你心里有根刺,不然也不会一走三年!”

  “老师,我没有……”

  “就是有也没关系,”老师顿了一下,有些自嘲的讪笑,“其实不单是你,老师也是有怨气的,不然,我干嘛甩手不干了?你走之后,院长来家里找过我不只一次,我都懒得理他。”

  “老师,您……”她早就知道,老师是为了她的原因,才退出TS的。虽然老师总是说累了想休息才离开,师母也说是考虑到老师的身体,才“威胁”他退休的,不过那些都是老师和师母对她的体贴,不愿意让她背负压力。

  “傻丫头!老师是真的不想再受那份儿累啦,再说了,你这么好的帮手不在了,我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真要是继续留下去,肯定比以前辛苦不知道多少倍呐!”老师洪亮的笑声清晰的传来,让她一下子心安许多。

  “你看看现在的TS,就知道我当初的决定有多英明了,”老师絮絮的在电话那头讲着TS目前的情况,还有这两三年来的研究成果。

  TS一直以来承担着好几个国家级的科研课题,大部分是冲着老师的威望和实验室的成果来的,自从老师和她相继退出以后,实验室便交由另一位教授和她的一位师兄挑起大梁,只不过,那位教授的声望远不如老师,师兄的研究成果也不尽如人意,因此许多课题被迫转交给其它科研院所,TS早已今不如昔。

  她想起那位温和的师兄,以前她在实验室的时候,许多数据的整理和校验的工作都是由他负责,每次都完成得井井有条,可惜师兄的性格沉稳有余却冲劲不足,作为副手再合适不过,但让他主导大局恐怕就有些力不从心了,也难怪这几年TS的成果没有太大的突破,都是在原来基础上的优化和改进,鲜少有新的突破。

  “小瑄呐,你不知道,”老师得意洋洋的卖关子,“后来校长也来家里几回,被我三句两句就给呲儿回去了,哈哈,谁让他当初不肯听我的话,那么随随便便的就让你退出TS,哼,要不是你当机立断,三年下来,天才也变庸才了,这样的人,还配当什么校领导?”

  “老师,您,”您这不是,落井下石么……云瑄无奈叹气,老师的脾气噢!

  “嘿嘿,怎么样,解气吧?”老师语气轻松的跟她打哈哈,把云瑄听得阵阵心惊,老师,您还真是敢啊,也不想想那可是校长,校长哎!

  “不用担心,他们不敢把我怎样啦!”像是知道她的担心,老师难得的严肃了一下,“小瑄,老师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老师这几十年也不是白过的!”虽然从不掺和那些所谓的办公室政治,但并不代表不懂得自保,干那么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放心啦,老师这辈子也算得上万事遂心,念书的时候有老师提携,工作之后有同学担待,等功成名就啦,又有那些研究成果撑腰,在学校里比一般人都过得舒心。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你的离开,”老师长叹一声,语气中尽是无奈,“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拿着莫须有的‘证据’迫你离开,却一点力都使不上,小瑄,老师难受啊!”

  “老师,没关系的,真的,您看,我现在不是混得很好么?”眼眶酸涩,却还是努力的翘起嘴角,哪怕知道老师看不到,也要努力笑出来。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学生?”老师收敛了沉重的情绪,又自信满满的自得了一番,语气也轻快了几分,“看TS眼下难以为继的模样,还真是挺解恨,就让他们悔不当初去好啦!”

  “老师,不用这样吧?”云瑄小小的不忍,“好歹还要看院长的面子啊……”

  “不用理他,谁让他不肯跟我共同进退的?”老师提起当初,还是心有不甘,不过,“对了,那件事,好像已经弄清楚了,根本没那么严重,学校还特意发了文贴出来,小瑄呐,你现在可是沉冤得雪啦,说说,回来之后想去哪里?老师给你作后台,国内的研究院所随你挑!”

  云瑄一时有些意外,这几年刻意不去想当初的事,只等着回来后再逐个追究,没想到……其实也没什么想不到的,是谁有这样的手段,有这样的心思,根本不用猜的。

  果然,老师接着就从关心她的工作直接过渡到了她的生活,“那个姓陈的小伙子蛮有手段,给你‘平反’的布告就贴在原来的位置,等于是给了他们一个耳光呐!这小子办事有一套,哈哈,我喜欢!”

  “老师……”云瑄在电话这头开始擦汗,只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不然等老师发挥开了,可就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儿了,“老师,我回去,带个人去见您。”

  “好啊,你就带他来家里,我准备好酒跟他一醉方休,呵呵!”老师没有留意她讲话当中故意的含糊其辞,惯性的以为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人,乐呵呵的同意了,反正有什么话都可以到时候问个够,也就没再啰嗦,爽快的挂了电话。

  云瑄伸手摸了摸额头,汗意涔涔,这趟回国之旅,只怕要横生枝节!

  受保密条款的限制,云瑄直到新一轮的研究成果正式发表之后,才动身回国。直到在机场跟Richard汇合,她甚至都不清楚这次开拓之旅的具体安排,为了不耽误行程,只好在飞机上拿着资料恶补。

  舷窗外的夜幕沉沉,头上的顶灯亮着,柔和的洒落她的双肩,仔细看她翻阅资料的侧影,Richard不禁心中唏嘘,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奈何与己无缘,可惜呵可惜。

  小小墨清醒的时候精力无限,睡觉的时候雷打不动,用索非女士的话说,就是“能吃能睡能玩能闹的小猪”一只,当他咂巴着口水成河的小嘴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准备下降了。

  庞大的机身在正午的阳光中反射出淡淡的银光,在轻薄的云层中盘旋,脚下的楼宇农田渐渐清晰,蜘蛛网似的公路纵横交错,喧嚣的城市依旧是一派繁忙景致,与她离开时无异。

  启程时的忐忑不安,在踏上故土的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对亲人故交的热切期待,三年,她要好好的把时间找回来

  出闸时走的是VIP通道,长长的走廊里人影寥落。

  云瑄挽着旅行袋抱着儿子,跟在Richard身旁徐徐而行。她随身带了一只小小的旅行袋,小小墨则背了一个很酷的双肩小背包,穿着浅蓝色的海军衫,把人见人爱的小帅哥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岁多的小男孩已经很有些分量,云瑄抱着他颇感吃力,Richard体贴的主动接过小小墨,而小小墨难得的没有抗拒,也让Richard心头一松。虽然作为小小墨最喜爱的玩伴Kevin的父亲,他却并未因此得到小小墨多少友善。要知道,小小墨虽然外表讨喜十分“可耐”,却是人小鬼大得很,好歹咱也是小小帅哥一枚不是?怎能没有点脾气呢?所以,但凡是小小墨看不顺眼的人,一律会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才不管对方是谁,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连他们母子在德国的大靠山祖恩,都无法得到小小墨的青睐,也不知道祖恩哪里惹到这个小捣蛋了,那样鞠躬尽瘁的照顾他们,却连小小墨的一个笑脸都看不到,祖恩的心里岂是一个冤字了得!

  通道的出口已在眼前,突然亮起的闪光灯,把云瑄晃得有点晕,险些呆立当场。

  Richard在第一时间已经很有经验的把小小墨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肩膀,避免镜头和闪光灯的惊吓,而后左手拢住云瑄的后腰,果断的退回此前的转弯处,同时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她。

  几声微弱的“咔嚓”声响过,一个手握“炮筒”的背影从另一侧的员工通道迅速离开。

  等他们重新退回去,Richard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位助手,相互确认没事,让人立刻联络机场保安。

  类似的阵势他在各国多有遭遇,也算经验丰富。有时他带着Kevin出行,也是这样护着他避免被媒体曝光,毕竟这样一个网络时代,曝光率太高的话,对小孩子来说并不是好事,也会增加遇到危险的可能性。

  有些担心的看着被他护在身后的云瑄,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愕中回神,“Viola,你没事吧?”

  云瑄这几年在国外,大大小小的研讨会、成果发布会出席过多次,也曾作为主讲人被若干记者尾随,但毕竟那种场合本就严谨,连记者也是沉稳有余,何时见过这样的突然袭击?这才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被动的被Richard拉回通道深处。

  “我没事,”云瑄朝他笑了笑,然后扭头去看小小墨,原以为这样一番动静,小家伙怕是吓坏了,没想到——那小子趴在Richard的肩头,大眼睛眨呀眨,一点儿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反而一脸新奇,跃跃欲试的挥舞着小手。

  见了小小墨的笑脸,她的心头也一松,恢复了情绪调侃道,“Richard,UTM此次进军大陆市场的动作,受关注的程度可是大大超出预期啊!”

  Richard面带微笑,低头去看蠢蠢欲动的小小墨,问他,“怎么,想出去看看?”

  “嗯,嗯。”小小墨兴奋的点头,小身子一拱一拱的,上半身几乎全都探了出去。云瑄一阵无力,这个小捣蛋,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像谁?

  “等一下叔叔带你出去好不好?”Richard拿出对付Kevin的办法,希望哄得小小墨安静下来,转头问云瑄,“等下先送你们回家?”

  他知道她们母子的家就在这座城市,当然,那个冷峻的男人也在,不过,她一路上似乎并未提起过,也许,他可以略尽绵力。

  云瑄抬手帮小小墨把背上已经歪歪扭扭的背包整理好,轻轻的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动,然后才朝自己的临时老板笑了笑,“谢谢你,Richard,不过不用麻烦了,有朋友来接我们。”

  “嗯,也好。”尽管有点失望,Richard还是十分绅士的没有追问是什么朋友。这时,助手过来告诉他,保安已经检查了外面的通道,确定没有其它记者,他们可以出去了。

  往外走的时候,小小墨看着越来越近的出口,突然开始浑身用力的扭动,肉乎乎的小胳膊腿儿扭啊扭的,嚷着要自己走,Richard见云瑄点头,于是弯腰把小家伙放下来。

  别看一岁多的小朋友人矮腿短,小小墨用事实向大家证明了一点——频率决定速度!飞快的倒腾着小胖腿,他一溜烟儿的就没影儿了。

  UTM当地代表处的人已经到了,正热情的跟老板联络感情,Richard一时无暇他顾。云瑄匆匆道别,转身追了出去,那个疯小子,曾经有过在商场里走失5个小时的纪录,把索非女士都急得团团转,她可不敢大意。

  远远的看着小小墨在前面一路狂奔,速度是有的,只是,控制系统却不太灵光,尤其是刹车和转弯的功力显然还没有练到家,就见那个小身子还来不及转弯,就冲着等候区的方向冲了过去。

  VIP的通道都是光滑的大理石,抛光过的表面看起来华贵气派,不过走上去可就令人胆战心惊了,尤其是对于小小墨这种“新手上路”的马路杀手来说,更是极大的考验。

  还没等云瑄出口喊他,小小墨的脚下一滑,一个漂亮的腾空,青春无敌的小帅哥以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和一个不甚优美的大马趴,结结实实的扑在了地上,栽倒在别人的西装裤下!

  云瑄立刻加快步子,眼睛片刻不离地上小身子,心里抖了抖,这跤跌得可真是狠,她隔了这么远都听见好大的声响,别看眼下小家伙纹丝不动的趴着,等下的一顿哭闹,怕是躲不过了。

  不过,还没等云瑄冲过去,一条健硕的手臂突然从小小墨的斜上方伸出,稳稳的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放在另一条手臂上,然后,下一秒钟,一张极有性格的脸就跟小小墨面对面了。

  脚下紧凑的步子猛然一顿,云瑄站在几米之外的地方,静静的看着那个单手托住小小墨的男子,高大魁梧的身材举着一个小小顽童,明明极不搭调的一幕,却让她的心中唏嘘不已——!

  终于,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终于回来了!

  47

  忽闻车马至

  忽闻车马至,云是故人来。——白居易

  ————————————以下是正文————————————

  莫名的感动之后,是深深的心虚......

  云瑄隔着人群迟疑着,不知道这次见面,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她心虚啊!

  小小墨此时正被一个健壮的男人拎在手里,姿势说不上舒服,却罕见的没有哭闹,一对黑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张脸。

  黝黑的刚毅面孔,不同于母亲的柔美,也不同于索菲奶奶的慈祥,更不同于祖恩叔叔的英俊,却让小小墨莫名的感到亲切,极自然的伸出小胖手就去抓他鼻梁上的那副墨镜。眼看手指马上就抓到了,却不料突然之间的乾坤大挪移,就像王母娘娘一笔画出来的银河,咫尺便是天涯!

  原来,那人察觉到小小墨的意图,皱着眉头长臂一展,端坐其上的小小墨随即远离目标物半公尺,张开的小手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却无法再构成威胁。若在平时,遭到如此不公平待遇的小小墨早就大声抗议了,可今天却反常的没有哭闹,还是安静的坐着。

  也许是对屁股底下这个有些坚硬而且还会自己移动的‘座位’感到好奇和兴奋,小小墨把粉嘟嘟的嘴巴咧开,向那人‘友好’的展示仅有的几颗小牙,一条亮晶晶的‘水流’从光秃秃的牙床上顺流而下,不断的蜒伸展,最后,险险的悬在肉肉的下巴儿上。

  伴随着一个圆润可爱的口水泡泡,那命悬一线的口水,不偏不倚的滴在那个男人的手臂上。时间突然静止下来,周围的嘈杂也悄然远离,偌大的空间里仿佛只剩下这一大一小俩男人,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深情’对望,相顾无言。

  ‘哈哈!’爽朗的笑声骤起,打破此处的魔咒。那男人身旁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此刻正煞有介事的拍拍他的肩膀,无视他满眼的怒火,极具同情心的‘安慰’他:‘我说楚狂人,早说了在这样的地方用不着带墨镜,可是你偏偏要耍酷,知道厉害了吧?这就是假冒黑社会的代价!’

  ‘林思妙,你给我闭嘴!’褚凤歌低喝,嫌恶的把罪魁祸首再举远一点,右手张开,伸出去,‘纸巾!快点!’

  林思妙乖乖的从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玩笑她也就敢开到这儿为止,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她老板呢?那可是衣食父母啊,只是心中难免愤愤不平,嘴里不忘小声唠叨,‘看上去挺粗犷一男人,这么洁癖干嘛?小孩子的口水又不脏,至于的么......’

  懒得理她的唠叨,褚凤歌皱着眉把胳膊上那片湿嗒嗒的灾情清理干净,低头打量手里的小麻烦,此刻,小小墨正奋力蹬着他的小短腿,以骑马蹲式的姿势在他的手臂上前摇后摆,玩得不亦乐乎。不禁万分后悔刚才的一时心软,真是好心没好报!

  褚凤歌板起脸狠狠的瞪过去,却惹得小小墨更加渴望的朝他的墨镜举起双手,一个前扑,直接倒向他的肩膀。褚凤歌长叹,彻底被这个我行我素的小麻烦打倒,‘也不知道谁家的,真是个麻烦精......’

  ‘楚人哥哥,你说谁麻烦?’软糯清丽的女音带着点儿笑意,在前方不远处轻轻响起,褚凤歌迅速的抬头去看,身旁的林思妙已经抢先叫出来,‘姐!’

  果然,两年未见的云瑄正俏生生的站在那儿,一身简单的休闲裤装,娴静柔美,比离开的时候更增添了几分妩媚的神采。褚凤歌立刻展示招牌的褚氏笑容,乐呵呵的打招呼,‘欢迎回国啊,小瑄妹妹!’

  云瑄上前一步,先跟思妙轻轻的拥抱,再转过身,朝着露出了16颗牙齿的褚凤歌微微笑,两年不见啊,楚狂人看起来神采奕奕,比她离开时更显沉稳。微微闪神,看向被举得远远的小小墨,正有样学样,努力的朝她露出尽可能多的牙齿,垂眸轻哂,这小子,乐不思蜀啊!

  褚凤歌把注意力都在云瑄这边,也就忘记了手臂上的这个小麻烦,胳膊一直举着难免会累,下意识的收回手臂,不想被小小墨逮住机会,张牙舞爪的就扑上来,肉肉的小胳膊攀上他的肩膀,小嘴美美的咧开,小胖腿一蹬,身子稍稍立起来些,‘啪’的一记响亮的‘湿吻’,明晃晃的印上褚凤歌的俊脸。

  小小墨的此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演出,一点儿预兆都没有,连云瑄都呆立当场,更不消说褚凤歌和林思妙了,三个大人傻傻的对望,一时也忘记了开口。倒是一举惊人的小小墨,举着米其林似的小胳膊,呵呵的笑个不停,嘴边那串万年不干的‘亮晶晶’,又肆无忌惮的飘落,目标恰是褚凤歌的衣襟、手臂和鞋面......

  面对小小墨一脸兴奋的样子,云瑄第一个回过神来,俏脸微微的沉下来,眼含警告的开口,‘不许胡闹!’

  小小墨有些不满的扁扁嘴,不过还是聪明的放弃了再接再厉的努力,张嘴去咬自己的手指。云瑄叹气,这小子,一不高兴了就啃手指,怎么也改不掉的坏习惯,探手把儿子的小胖手拉出来,象征性的捏了捏,提醒他注意保持小帅哥的形象。

  褚凤歌也回神,木然的接过思妙递来的纸巾,沉默的抹去湿嗒嗒的‘唇印’,凌厉的眼神再次跟小小墨对上,剑眉一挑,正要发火,却听见云瑄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Lukas,叫舅舅!’

  小小墨这次十分配合,两只乌溜溜的大眼一眯,嘴巴大大的咧开,和着口水含混不清的叫了一声——‘球球!’

  褚凤歌自问这两年独挑大梁的商海沉浮,早已经练就了波澜不兴的沉稳,谁知却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震晕了!晴空霹雳啊,茫然的看向两年都没有出现的女人,满腹的狐疑此时化作同一个问句——‘谁是舅舅?’

  ‘你呀!还能有谁?’云瑄一乐,双臂环起,没搭理褚凤歌满脸的不敢置信,朝小小墨送上一个赞赏的笑容,慢悠悠的说,‘楚人哥哥,我儿子,不叫你舅舅,难道叫舅妈?’

  凤歌和林思妙这次彻底石化,不过两年而已,刚一出现就给他们整出个大外甥来?按说,虽然空间的距离足够远,但又不是音信全无,偶尔也会语音视频的聊天,怎么从来没人提过这茬儿?

  云瑄从‘雕像’褚凤歌手上接过蠢蠢欲动的小小墨,把他放在地上,抓着他的小手,指了指林思妙,诱哄道,‘Lukas,叫姨姨!’一声脆甜带响儿的童音,把还没缓过神来的林思妙给震得更呆了。

  趁着他们发呆的空档,云瑄闲闲地指了指门口,示意他们跟上,转身抱着小小墨迈步离开。

  出了候机厅,伴随着一股热浪,这个城市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

  被意外砸晕的褚凤歌和林思妙,牵线木偶似的跟着那对母子回到车,终于慢慢恢复了平素的精明,一个严肃的板着脸,一个八卦的追问原委。

  云瑄的心虚在这个时候才真切的体会到——事情大条了!尤其是对面褚凤歌那张零下几十度的冰山脸,让她不住的怨念陈子墨的自作主张。

  陈子墨主张暂时不告诉其他人小小墨的存在,一方面是不想给她招来太多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为回国后作打算。原本该是陈子墨去跟褚凤歌解释的,可是这次她提前回国,并没有事先通知陈子墨,更别提让他去跟褚凤歌坦白了,于是这块铁板只好由她自己来踢,真是太考验她的痛感神经了!

  ‘哥,关于小小墨......’她已经在思妙的追问下,把小小墨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那丫头倒是不介意被瞒了两年,爱不释手的抱着凭空出现的大外甥,兴高采烈的在后座上陪着小小墨玩了个忘乎所以。

  不过,褚凤歌的那张扑克脸,显然对于被蒙在鼓里的这件事尚且无法释怀,云瑄试图解释,却发现辞穷,无论怎样,对这个把自己当亲妹子疼的哥哥,她还是觉得心里有愧,毫无疑问的,这笔帐自然是要记到陈子墨的头上去!

  褚凤歌一路上板着他的包公脸,终于在小小墨张开手臂扑向他的时候破功了。

  林思妙本来就是小孩子心性,又是跟褚凤歌拌嘴惯了的,对于楚狂人竟然敢给姐姐摆脸色,还对姐姐的婉言示好不加理睬这件事儿,当然不能坐视!于是下车后,她故意落后几步,让云瑄走到前面,她自己则抱着小小墨故意跟褚凤歌擦身而过,然后,很不巧的脚下一滑,顺势将小小墨塞到褚凤歌的怀里。

  小小墨也真是配合,一扑到褚凤歌的怀里,立刻轻车熟路的扒上去,嘟着一张‘水汪汪’的小嘴就往那张包公脸上亲。这下可好看了,既要顾着那小子的安全,又被思妙有意无意的压着手臂,褚凤歌一个躲闪不及,光荣中招!

  褚凤歌的眉头皱啊皱,手里托着小小墨,身上靠着林思妙,哭笑不得。

  脸上的湿意浓厚,甚至能感觉到口水顺着脸颊蜿蜒落下的声音,褚凤歌无语问苍天,他苦心经营的形象啊,就这样被个黄口小儿破坏殆尽,连点渣滓都没剩下,真是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可......

  听见小小墨‘无齿’漏风的憨笑,还有林思妙幸灾乐祸的窃笑,云瑄纳闷的转身,恰好看见他们三个人以十分怪异的姿势相互抵靠着,立刻意识到自家儿子又闯祸了。小心翼翼的上前把儿子扯回自己怀里,怯怯的赔笑,试图安抚一脸愤然的褚凤歌,可惜,还没等她开口,楚狂人已经吼上了——‘小瑄,赶紧把你儿子给陈子墨送过去,丫的,让他也试试拿口水洗脸的感觉!’

  ‘嗯?’云瑄愣了一下,随即猛点头,‘好啊好啊,明天就把这臭小子快递过去!’也是时候让陈子墨见识她的脾气了,敢给她惹绯闻?那就要做好承接她怒气的准备!

  陈子墨正坐在电视台的演播室里录制一档节目,此刻突然感觉后背一凉,一丝寒气直冲上来,不由得微微抖了抖肩膀,幸好镜头不在他这里,没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褚凤歌送他们进门,云瑄奇怪家里居然空无一人,回头问思妙,她答得理所当然,‘今天周末,云姨去香山公园的英语角上课去了,通常5点钟才会回来。’

  ‘英语角?’云瑄仔细的回忆,似乎确实曾在某次的聊天中听思妙提到过,陈子墨后来帮母亲联络了一位很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母亲现在已经摆脱了抑郁的困扰,不再害怕人群,不再沉默寡言,在那位心理医师的鼓励下,开始利用英语特长,慢慢融入周围的环境。

  ‘姐,英语角里可有好多云姨的粉丝呢,那位顾先生,每个周末都来接,绝对的风雨无阻啊!’思妙给她爆猛料,不忘逗逗小小墨,冲着他做鬼脸。

  云瑄一时惊诧,这个消息够劲爆,顾先生?难道是母亲的追求者?心里盘算着要找机会跟那位顾先生见上一面,母亲的幸福她自然乐见,母亲的意愿她也会尊重,可那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任何一星半点的风险。

  母亲是她的责任,她当然要好好把关。

  褚凤歌在她们谈话时一直保持沉默,目光在云瑄和小小墨之间来回逡巡,平静的脸上没有透露半点情绪。

  云瑄打发思妙带着小小墨进了屋,回头来找褚凤歌,犹豫着开口,‘哥,我是不想你担心,而且你那时候的事情并不比他少多少,若是你知道了,肯定会飞过来看我,那样的话,褚妈妈那里又不好交待了,所以,我一犹豫,就没说。’以后就算再想说,也不好开口了。

  褚凤歌比两年前稳重内敛了许多,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爆发出来,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看着她缓缓的说了一句,‘嗯,你长大了。’语气中的无奈和失落,让云瑄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只能沉默。

  褚凤歌坐在沙发里,仔细看着两年前他亲自送出国的女子,两年的历练并不太长,却令她有如脱胎换骨般的成长起来。

  两年前的她还带着些许灵动和狡黠,是个清丽聪颖潇洒大气的姑娘,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机场她抱着小小墨徐徐前行的背影,让他体会了她身上母性的温柔,产子之痛并未减损她丝毫的美丽,反而令她洋溢着由内而外的优雅。

  忍下内心的连串抱怨,不管怎样,她回国第一个通知的人是他,第一个见面的人是他,此刻她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面前,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他知道,那是她每次心虚时习惯性的动作。

  ‘傻丫头!’伸出手揉乱她的秀发,褚凤歌自如的重复着已经生疏两年的动作,‘哥哥不就是用来麻烦的吗?你什么都不说,我才更担心!’

  云瑄的眼睛又开始泛酸,‘知道了’,她迅速的点头,好半天才再次抬起。他们啊,一个个的都这么让人窝心。

  ‘不过,我妈那里,你自己去解释。’凤歌凉凉的丢出一句,才刚被感动得稀里糊涂的云瑄一下子乌云遮顶,天啊,褚妈妈那里,要怎么交待?

  其实,她这次回来,需要交待的可不止褚妈妈这一处:自家老妈、老师和师母、褚妈妈和褚爸爸,还有赵婷和以前的同事,还有柏彦的那一帮子,天!想想都觉得恐怖。

  褚凤歌看她坐立不安的模样,又心软了,忍不住安慰道,‘小瑄,你也不用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有也是羊肠小路,我这次要不跌个鼻青脸肿的,肯定过不了关!’

  ‘那也比被密不透风的死瞒了这两年要好吧?’

  ‘哥,我承认是我不对,可是,萨达姆也不过被绞死了一次,难道要我一个个的送上门,重复死去无数遍么?’’

  ‘哪有这么严重?’褚凤歌差点翻白眼,不过就是多个儿子,能有多大的风波?你看他不是也痛快的放过她了么。

  ‘怎么不严重?’云瑄跌回到沙发里,长吁短叹,一会儿想想老师的惊愕表情,一会儿想想褚妈妈的惊呼连连,最后想到赵婷的八卦本质,终于抚额哀叹一一天要亡她啊!

  ‘你虽然罪大恶极,不过还罪不至死,放心吧,你这次一定可以安全通关的。’褚凤歌慢悠悠的数落她,‘你怎么忘了那件法宝?’

  ‘什么法宝?’云瑄没好气的瞪他,这个时候敢开她玩笑,可得小心点!

  ‘呵呵,你家儿子啊!’褚凤歌眯着眼睛乐,‘谁要是不满意你,就让那小子上去涂他一脸的口水,看谁还敢多话!’可怜他的一世英名啊,都毁在那个口水小子的手里了。

  云瑄静默一阵,嘴角缓缓的露出笑容,对呀,以小小墨人见人爱的小帅哥魅力,对付那帮有意指责她的人,十有八九是要乖乖缴械的,有了这件宝贝,她还怕什么?

  ‘谢谢啊,楚人哥哥!’云瑄咧嘴大笑的样子,跟小小墨如出一辙,晃得褚凤歌一个闪神,差点把早前的疑问彻底忘记。不过,还好不算太迟,‘小瑄,这次回来,你没通知子墨?’

  ‘嗯。’她点头,眼神闪烁,迅速的想要寻找另外的话题转开他的注意力,‘那个,晚上留下吃饭吧?’

  ‘吃啊,’褚凤歌浓眉一挑,轻飘飘的绕开,目光犀利,‘为什么不告诉他?’

  ‘没打算告诉他。’

  ‘你们吵架了?’

  ‘他不要你了?’

  ‘他敢?’‘

  ‘那就是,陈子墨惹到你了。’

  褚凤歌得意的一笑,用的是肯定句,陈子墨这段日子稍稍空闲了些,没事就在他耳边唠叨着云瑄回国的日子,虽然言辞间颇有些闪烁,估计也是为了小小墨的事心虚呢,不过语气甚是欣慰,完全不像是闹了矛盾的样子,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陈子墨单方面惹毛了云瑄,自己却还不自知。

  ‘这次回来,打算怎么办?’褚凤歌轻轻的叹气,虽然不知道她打算怎样出气,但陈子墨的被虐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别怪他不讲义气,谁让他现在也是一肚子火呢?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云瑄抬起头,这已经是第三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刚刚思妙还悄悄的问过她,打算怎么办?是啊,她打算怎么办呢?回来之前,心里的怒气满满,誓言报复,可是一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看到想念的亲朋好友,那股怒气早就找不到了,只想陪着他们安稳共渡。

  ‘还没有具体的打算。’她摇了摇头,报复的方法她想过无数种,此刻却没有一个想用的。抬头看见褚凤歌眼里一闪即逝的狡狯,突然心思一动,’哥,不如,你帮我拿个主意?’

  陈子墨对云瑄提前回国的事毫不知情,更不知道褚凤歌和她此时的算计,他很早就在计算云瑄回国的日子了,按预定的计划,下个月他们就可以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了,那样的场景,真是想想都觉得幸福!

  虽然此前也感到有点不对劲儿,自从上次通了电话后,云瑄就开始封闭,按照她的交待,现在也应该‘出关’了,为什么还没接到她的电话呢?他找到儿子那里,却被告知小小墨跟着索非女士去祖恩家的大宅做客,暂时不能视频聊天,真是奇怪。

  不过没关系,两年的时间他都等了,眼看着劳燕分飞的日子就要结束,他的心情出奇的好,连秘书和小夏都说他肯定是有什么喜事要临门了。呵呵,他的喜事么,除了那对母子,还能有谁?

  可惜他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星期一,正要出门上班的陈子墨,被一份主动送上门的‘大礼’当场砸晕......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如题。

  48

  瞑色入高楼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瞑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李白

  ——————————————以下是正文————————————————

  周一的早晨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忙碌而紧张的,但是对于陈子墨来说,却与每一个清晨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今天,小夏还没到,门铃却突然大作。拉下打了一半的领带,陈子墨开门,迎面是突然造访的林思妙,以及,伏在她肩头的那个小人儿。

  ‘姐夫!’林思妙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思妙早就这样叫他,虽然还有点名不副实,他却从来没想过要纠正,只是她此刻莫名的出现,让他在狐疑的同时,莫名心惊。果然,她的下一句话很快印证了他的担忧,‘姐最近一阵子会比较忙,托我把这小子暂时交给你保管!’

  陈子墨罕见的呆滞模样让思妙同学的心情大好,笑眯眯的欣赏了会儿,才把趴在她肩头跟瞌睡虫聊天的小小墨利索的塞进他亲爹的怀里,然后双手一摊,‘我的任务完成了,那么,祝你好运啦,姐夫!’

  转回身,林思妙趁着陈子墨回神之前,头也不回的离开。开玩笑,要是真的被姐夫追问起来,她可不敢保证不泄露一句,到时候两边不讨好,再加上褚疯子那个无良老板,她的日子还有法儿过吗?

  陈子墨感觉怀里一沉,多了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双肖似自己的眼睛正好奇的盯着他看。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臂,把儿子抱得更舒服些,弯腰捡起林思妙放在门口的一个大大的行李袋,回到客厅。

  刚睡醒的小小墨被陈子墨抱着,双眼的焦距还有些模糊,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孔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伸出小手扒上去,咦?怎么和以前在家里摸到的不一样?不是平的噢,而且,还有些扎手?

  陈子墨抱着儿子在沙发上坐下,一大一小两双墨瞳近距离的对视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乍见儿子的惊讶,此刻渐渐平复,无暇去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满腔的柔情已经盈满心间,脸上的笑容更是无比的柔和。

  被陈子墨下巴上的胡茬困扰了的小小墨,在收到亲爹的笑容后,也呵呵的笑起来,当然,随着笑声而来的,是万年不干的口水。于是,褚凤歌的咒语应验了——虽然不是拿口水洗脸,但也相差不远了。

  陈子墨低头看看已经湿了一片的衬衫,再看看对面那个嘴角时刻挂着一道亮晶晶的口水的‘口水宝宝’,无奈的摇头,怎么视频那么多次,都没发现这小家伙居然有如此惊人的‘水量’?

  从那个大号的旅行袋里翻出婴儿用的纸巾,替小小墨擦干口水,再往沙发里面挪了挪,陈子墨起身重新换了衬衫,顺便思忖着小小墨此番突然出现的原因。毫无疑问,云瑄提前回国了,可为什么他没得到一点消息?而且,显然祖恩对此也毫不知情,至于那位帮着她隐瞒真相的索非女士,就更不用提了。

  仔细回忆了最后一次电话联络的经过,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明明两人已经达成共识,毕业后她就会带着儿子回国,一家团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左思右想的时候,沙发上的小小墨突然哼唧起来,刚刚擦干净的嘴角又是一片亮晶晶,手脚并用的正要往下爬。陈子墨赶忙扔下手里的领带冲过去,抱起儿子原地转了半圈,柔声问,‘想要什么?’

  小小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突然把目光返回到陈子墨的脸上,小手抓着他的衣领,嘴巴一咧,露出仅有的几颗小白牙,脆生生的喊了一声‘趴趴’!陈子墨一愣,尔后高兴的把小小墨举过头顶,小小墨被这个新游戏逗得嘎嘎直乐,兴奋的手舞足蹈。

  小夏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场面,一向冷静严肃的陈子墨,举着一个口水嘀嗒流个不停的小孩子,笑得无遮无拦,当场就怀疑自己幻觉+幻听了,在门口傻站了5分钟,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问,‘哥,今天还上班不?’

  陈子墨把儿子收回怀里,转身看了小夏一眼,‘为什么不上?’小夏这才确定,眼前这个果然是真的陈子墨,不是他的幻觉。小夏担忧的看了一眼靠在他怀里淌口水的小家伙,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他,衬衣湿了?

  陈子墨抱着小小墨越过小夏的面前,淡声吩咐,‘多带几件衬衫过去,还有那个旅行袋,也拿上。’小夏连连点头,努力忽略老板的反常举动,但是心里的疑问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那个,这个,他是……’

  亲耳听见儿子叫爹,这感觉果然比隔着屏幕好上许多,陈子墨弯着嘴角抱着小小墨软软的带着奶香的小身子,心情极好的回答小夏的问题,‘我儿子!’

  ‘哦,儿子。’小夏习惯性的点头,让过出门的陈子墨转身往里面走,去拿了衬衫和旅行袋,机械的关门落锁,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念叭,‘儿子,哥的儿子……啊一一’

  陈子墨满脸笑容的抱着儿子先进了电梯,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把小夏那声振聋发聩的大叫关在门外。

  陈子墨抱着‘空降’而来的小小墨,一路行来,惊落眼镜无数。

  周围经过的同事,无不呈震惊呆滞状,随之而来的探寻目光几乎将这对父子淹没。好在乐于八卦的人不少,真正有胆子上前的却并不多。不过拎着旅行袋跟在他身后的小夏,可就没那么好命了,差点被拦在路上回不来。

  把小小墨安排在里面的休息室,陈子墨开始一天的工作。暂时抛开云瑄的问题不谈,能够一抬眼就看见坐在地上玩耍的小小墨,他的心情无比愉快,效率也格外的高,等到张秘书例行进来报告当天行程的时候,他已经处理完了桌上大半的文件。

  按部就班的汇报完毕,张秘书突然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而他面前的陈子墨,居然挂上一个极尽温柔的笑脸,朝着休息室回望。

  张秘书跟着陈子墨这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老板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诧异的跟着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快乐的在铺了毛毯的地上爬来爬去,追逐着一只皮球。皮球撞上墙角反弹回来,小家伙也跟着转身,用自己小小的身体义无反顾的扑过去,压住皮球,然后奋力的爬起来,举着皮球冲着他们的方向笑得得意非凡。

  陈子墨送给儿子一阵鼓励的掌声,扬声夸奖,‘Lucas,好样的!’小家伙得到夸奖更是得意,顾盼间眉眼飞扬,乌溜溜的眼珠灵气涌动,与陈子墨竟是惊人的相似。

  张秘书一向佩服陈子墨处变不惊的沉稳大气,自跟随他以来,自认为学了八成,然而此刻仍然无法掩饰的惊讶,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这,这个是……’

  陈子墨走过去,把儿子抱出来,不甚熟练却十分轻柔的帮他擦口水,回头看见目瞪口呆的张秘书,掩饰不住的自豪和得意,握着儿子的小手鼓励道,‘儿子,叫叔叔!’那表情跟刚才举着皮球的小小墨,相似度绝对超过八成。

  张秘书毕竟比小夏老练许多,神色自如的把下巴送回原位,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稳重,只是,思维显然还没有复位,居然状似郑重的问,‘老板,您什么时候生的?’

  陈子墨斜挑了眉看他一眼,‘出国的那次‘生’的!’狠狠的加了重音的回答,让张秘书额上的冷汗直冒,天哪,瞧他问得是什么话?老板怎么可能生的出来……

  看着张秘书囧囧的表情,陈子墨低声的笑了起来,谁知小小墨对笑声极为敏感,听见他笑,立刻也跟着咯咯的笑不停,顺便又赠送了一片口水印给他做纪念。陈子墨的笑立刻变成苦笑,挥挥手让张秘书出去,转身去换今天的不知道第几件衬衫。

  云瑄今天的行程十分忙碌,陪着Richard一行人拜访了业内领先的两所研究所,在休息的间歇跟以前相熟的教授浅谈了几句,大致也了解了国内这几年的研究走向,跟先前老师告诉她的八九不离十。

  言谈间,两位研究所的负责人都对她即将回国后的去向表示了兴趣,虽然当着UTM的人没有说的太多,但汉语言的丰富是任何语种都无法比拟的,即使UTM也带了翻译,但字面下的含义,也只有当事人才理解得到。

  下午的时候,一天的行程已经结束,Richard邀她共进晚餐,被她婉言推拒,原因无它,早上思妙短信她,已经把小小墨安全送达,不知道那个小捣蛋今天过得怎么样,陈子墨有没有手忙脚乱,对于突然把儿子丢给他的自己,是怎样的想法?

  低头看看手机,并没有他的来电,难道他对此毫无疑问?云瑄的心里有些忐忑,褚凤歌的这个主意到底管不管用?为什么陈子墨的反应完全不在计划内?接下来她该怎么办?云瑄略一踌躇,抬手招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褚凤歌的老巢!

  实际上,陈子墨并非毫无疑虑,只是,他根本没找到提出疑问的机会。

  自小小墨露面之后,他一度被频出状况的小家伙折腾得手忙脚乱,换了4件衬衫,摔了3次奶瓶,丢了2个皮球之后,才算进入状况,摸索出了一点对付小孩子的经验。可惜今天又一个极重要的会议,陈子墨不得不把这个磨人精交到小夏的手里,自己一步三回头的出去开会。

  等他终于回到办公室,张秘书告诉他,小夏已经带着小小墨回他的公寓了,也难怪,外面已经华灯初上,一岁多的小孩子早该上床了。

  火急火燎的赶回去,陈子墨意外的发现,小家伙已经在他的大床上睡着了,周围小心的位了一圈被子,防止他滚下床。原来,小夏自己搞不定那小祖宗,只好请了母亲来助阵,这才顺利的把人哄上床。

  ‘哥,我妈说,孩子半夜要是醒了,就给他喂点水,还要注意看着别掉下床去。’小夏耙着头发,背课文似的复述着老太太离开时的嘱咐,建议他最好买张儿童床,不然大人小孩都累。

  ‘嗯,知道了,你回去吧。’

  陈子墨让小夏离开,自己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在床边坐下,借着墙角微弱的灯光,注视着那张天使般的小小睡颜,竟移不开眼睛。

  今天凡是见到的人都说儿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他却不以为然,小小墨跟他的确长得像,可是那小巧的鼻梁,那翘起的嘴角,分明尽是她的影子,尤其从侧面看,简直跟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伸手帮他拨开额头的碎发,陈子墨终于有机会仔细思量着前因后果,儿子的从天而降,她的避而不见,似乎在告诉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可是,前思后想的陈子墨,始终不得要领。走出卧室,他决定亲自问个明白,拿起电话拨过去,怎料,一曲婉转轻愁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直唱到结束,也不见有人接起。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瑄迷迷糊糊的被电话吵醒,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冷光,持续的闪烁。悠扬婉转的铃声是专为他设置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他的来电。她愣愣的看着手机的屏幕从明变暗,隔了一会儿又从暗变明,直到再也不曾亮起。

  她深深的叹气,褚凤歌的主意不知道是在折磨他,还是在折磨她,或者,他根本就是打算一石两鸟,报复之前他们对小小墨的隐瞒?

  陈子墨缓缓的放下电话,眉头一点点的拢紧,她从不设置什么彩铃,也从不拒接他的电话,今天却一反常态,那首早已过时的情歌,是她想要表达什么吗?

  窗外清冷的月光隔着窗纱洒进客厅,虽不是中秋,但十五的月亮还是圆如满月,此刻正高悬夜空,照亮这一室的黑暗。

  陈子墨的思维飞速的运转,想从过往的点滴记忆中搜寻出与此相关的哪怕一点点的片断,可惜却徒劳无功,正在他烦闷无比的时候,卧室里的小小墨突然毫无预警的哭了起来,声音从低哑到嘹亮,十分惊人。

  陈子墨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飞速的冲进去,忙着按小夏嘱咐的方法安抚儿子,一头大汗的他,早就忘了刚刚纠结他的问题。

  整整一个礼拜,陈子墨坚持带着儿子上班,身体力行的展示着机关制度改革的决心。只是小小墨的吃饭问题,不得不麻烦小夏的母亲费心准备,而陈子墨每天会议不断,小小墨的大部分时间是由临时兼任保姆的小夏看顾。

  前两天,小夏很明显的没有进入角色,外出归来的陈子墨每次见到的都是小夏的苦瓜脸。不过,似乎从第三天起,小夏的表情开始轻松起来,人也不再那么精疲力尽,连小小墨的笑脸也多起来,看上去玩得十分愉快,而且不再吵着找妈妈了。

  陈子墨当时还有些奇怪,这小夏的本事倒不小,才两天功夫就得到了儿子的欢心?连他都未必能百分百摆平儿子呢。

  收到陈子墨的质询眼光,小夏心虚的别过头,有些事,可不是他该问的,有些人,更不是他敢得罪的。想他一个小小的司机兼保姆,人微言轻,这种时候当然是明哲保身的好。于是,在陈子墨似笑非笑的表情尚未展开之前,小夏就抓个借口去帮小小墨补充安儿宝,闪人了!

  陈子墨心底的疑惑,在第二天的报纸送达的时候,转为愤怒,或者说,嫉妒!

  那份名头不小的财经周刊头版,赫然登着一行醒目的标题,‘UTM总裁携妻儿现身本埠,或布局亚洲市场?’下面是一张明显为偷拍的照片,男人高大的身体刻意的挡住镜头,但还是露出了肩上的小孩和身后的女人,照片上的她小鸟依人,几乎被遮住了大半的身子,虽然面孔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捏着报纸的指节微微发白,陈子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那张照片,对于Richard在她腰间的那只保护性的手臂,更是觉得十分碍眼。狠狠的把报纸摔在桌面,他几步跨到窗边,脚下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手中的电话已经被握得湿滑,抬手,狠狠的按键,话筒里节奏明快的旋律不住的重复着同一句歌词——‘花田里,我犯了错……’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一再更换的曲目,是她在向他表达什么?回头扫一眼报纸,陈子墨低头仔细思量,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接通了桌边的通话器,‘张秘书,把最近半年的报纸周刊找来,我要所有与我有关的报道!’

  ‘是,陈部!’张秘书虽然对此感觉奇怪,但还是迅速把命令吩咐下去,整个秘书室闻风而动。

  当晚,张秘书抱着厚厚一报刊杂志走进来,里面都是半年来有陈子墨出现的期刊,可见他这个老板的魅力,决不仅止于按部就班的公务员,那些八卦的、花边的报道,简直堪比明星。

  这么厚一摞,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陈子墨黑着脸点了下头,示意他可以离开,张秘书在离开前,偷偷瞄了一眼老板阴沉的脸色,然后决定还是好人做到底。他把最上面的几本杂志指给陈子墨,‘老板,这里面都是与公务无关的报道,您……’还是仔细看看吧!

  说完了该说的话,张秘书很快的消失,把空间重新还给陈子墨。老板今天阴晴不定的表情已经很说明问题,他作为一个称职的秘书,察言观色是基本的能力,联想到老板突然出现的儿子、那份被捏得皱巴巴的报纸、那张照片上曾经熟悉的身影,大概也猜得到老板抓狂的原因了……不过,他这个秘书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陈子墨的脸色十分难看,直到张秘书离开后许久,才用力的按了按眉心,伸手翻开那些被单独放置的杂志。这里面有财经杂志也有时尚杂志,唯一的共同点便是所有关于他的报道,统统与他的工作相关,全部是无聊的八卦和猜测。

  蓦的,彩色逼真的大幅照片被翻开,上面的美人曲线玲珑风姿绰约,标题更是耐人寻味,陈子墨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抿起,这个,就是她所有这些举动的原因吧!

  推开那本碍眼的杂志,陈子墨重重的靠回椅背,一整天的心烦意乱终于找到了根源,嘴角的线条悄悄放缓,看样子,他的姑娘气得可不轻呐!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愁就一个字,陈子墨说了好多遍……

  49

  烽火扬州路

  四十三年,梦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辛弃疾

  ————————————————以下是正文————————————————

  陈子墨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笑容,找到原因就好,他从不惧怕解决麻烦,越是复杂的局面他越处理得漂亮,这一次不管她的怒火多么高涨,总有办法让一切雨过天晴,至于那个Richard,让他见鬼去吧!

  沉默的坐了一会儿,他抓起外套下楼,天色不早了,儿子还在家等着他的睡前故事。天晓得那比主持一次多部门的会议还要困难,面对那些领导、同事和下属他尚能言谈自如,但面对小小墨的小脾气却毫无办法。也不知道云瑄或是索非女士是怎样安抚他的‘睡前多动症’的,不过才几天,他已经快要缴械投降了……

  坐进车里,眼角的余光扫到小夏正把一张报纸迅速的往座位底下塞,最后晃过的那眼,赫然是他刚刚看了整天的照片一角。

  眼神微冷,陈子墨淡淡的瞥了做贼心虚的小夏一眼,不动声色。小夏同学毕竟是个乖孩子,虽然他只不过是看了一份每天都会看到报纸,认出了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也仔细看过了那篇报道,但是被后座上的人那淡淡一瞥,立刻充满了负罪感,心虚的低下头。

  不停捉摸着该怎么解释的小夏,开了一路也没有等到陈子墨开口,心里不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惴惴不安,时不时的从后视镜里偷瞄,希望能找到几点蛛丝马迹,估量一下自己的下场。

  ‘小夏,昨天下午带Lukas去哪玩儿了?’陈子墨轻描淡写的扯开话题,却远远出乎小夏的预料,平素伶俐的嘴皮子一时间竟有些打磕儿。

  ‘呃,昨、昨天、我们去了麦当劳。’

  ‘堂婶不是送了午饭来,怎么又要出去?’陈子墨头都没抬,冷冷的补了一句,‘而且,那样的垃圾食品怎么能给小孩子吃呢!’

  ‘这、这、瑄姐说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着急辩解的小夏只顾着解释事出有因,真是冤枉他可是专门请示了权威才去的啊!

  ‘哦,原来是瑄姐说的啊。’陈子墨微微颔首,寒星似的眼睛如同探照灯一般把小夏瞪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真是,太多嘴了!

  ‘哥、哥,我……’没办法解释了,这编谎话难就难在一个谎话说出去了,紧接着要再编99句谎话来圆谎,这可是份技术活儿,他陈夏自认为无力担当,所以,还是招了吧!‘我给瑄姐打电话问的。’而且,瑄姐还特意抽时间陪儿子玩了一个下午,所以小小墨才会疯得那么high,回去几乎是沾枕即着,连每天缠着陈子墨一定要讲的故事都没听。

  ‘喔,是这样……’那么她是故意不接自己的电话咯?提前回国不通知他、招呼也不打就把儿子扔给他、每天一换的手机彩玲,还有那张跟Richard一起的‘全家福’,她这是打得什么算盘?那张照片看来真是触了她的逆鳞呐!

  ‘手机给我!’陈子墨面沉似水,用小夏乖乖交出来的电话拨通那个早就烂熟的号码,没什么恼人的铃音,电话很快被接起,那头响起来的是他几个月来未曾听过的清丽嗓音。

  这个时候接到小夏的电话,云瑄很有些意外,担心小小墨出什么状况,想都没想就接了起来,却不料,竟是他的声音传过来,‘放心,儿子没事,有事的是我!’声音清冽低沉,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偏偏说得满含情绪,让她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陈子墨举着电话半晌没听到回音,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瑄,你在听吗?’云瑄这才如遭电击般的猛醒过来,耳边是他惯常的浅声低问,竟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手指不受控制的一扳,电话被轻轻合起、桂断。

  陈子墨只来得及听到一道浅浅的抽气声,电话便被挂断了,不禁暗暗皱眉,他就这么招人恨么?

  小夏战战兢兢的接过电话,小心的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陈子墨,半个字都没敢多说。火山很可怕,沉寂越长时间的火山就越可怕!

  陈子墨靠在车里迅速的把前因后果思量一遍,尔后拨了几个电话出去。首先打给林思妙,那天是她亲自上门送来的Lukas,可见也是事件的参与者,何况云瑄回国肯定要住在家里,她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很可惜,这丫头跟在凤歌身边做事,别的本事没见涨,抬杠斗嘴的本事绝对是青出于蓝!他竟然半点口风都没有套出来,临了,人家还轻飘飘的扔下一句,‘姐夫,要不你亲自去问我姐吧,我真的是无可奉告啊!’

  那么,下一个就是褚凤歌了。云瑄的火气只可能针对他,对褚凤歌这个大哥从来不会隐瞒,还记得当初他主张不告诉褚凤歌有关Lukas的事,她就曾说过,任何事情都不想瞒着褚大哥。

  电话打过去,难得的是褚凤歌竟然呆在家里,褚妈妈极有精神的笑声从话筒里隐隐的传来,听说是他的电话,还不忘了嘱咐他有空过来喝汤。陈子墨笑着应下来,接着听到脚步声响,看样子是褚凤歌怕了母亲的唠叨躲出来,不过,他更倾向于褚凤歌是为了找个清静的角落跟他算总账……

  毫不意外的,褚凤歌十分爽快的承认是他去接的机,并且对云瑄身边那个英俊的老外帅哥很有印象,‘那个Richard是小瑄的老板,关心下属很正常,何况小瑄对他的公司有多大的帮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褚凤歌顿了顿,突然换了另外气死人不偿命的腔调,慢悠悠的说,‘而且,我看他对你儿子也很有爱心,活脱脱的预备当个现成爹的架势嘛,这事儿,我看成!’

  陈子墨暗暗咬牙,这褚疯子,摆明了是火上浇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这边厢恨恨的还没来得及开腔,褚凤歌在那边已经翻起了旧帐,将他劈头盖脸的狠骂一顿,罪名当然就是‘剥夺了他为人舅舅的权利’,而且一瞒就是2年,简直罪大恶极!

  虽然陈子墨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也只好忍下这口气,总归是理亏在前,何况褚凤歌还搬了褚妈妈出来,声称如果老太太知道他把外孙藏了2年,不知道会怎样修理他?

  陈子墨阴着脸皱眉,眼前这情形,他还真是‘众叛亲离’啊……

  自从UTM总裁来华的消息被登报,有关UTM的新闻着实不少,大多是关于此次UTM大举进入内地市场的前景分析,几家国内的同类企业为了各自的市场占有率不被攻破,也加紧了市场宣传和上层公关,这对于UTM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Richard这几日带着UTM中国代表处的人马不停蹄的四处拜访、游说,又有云瑄的引荐和介绍,进展很是不错。今天的计划便是与政府部门接洽,商议进入电信基础建设的可能性,签署几份意向书,为UTM今后的长远发展铺平道路。

  虽然知道云瑄的那个他来历不凡,但是竟然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饶是Richard定力非凡仍不免意外,何况一直与他们接洽的官员对待那人的态度,更让Richard吃惊不小。反而是一言不发的云瑄,表现得处变不惊,对于凭空出现的陈子墨,连个关注的眼神都欠奉。

  合作的细节双方早已谈得八九不离十,今天的场面不过是邀请了双方的领导,见证一下部属多日努力的成果而已。而陈子墨的出现,无疑令规格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签字仪式热闹的进行,指定的几家媒体卖力的频频举镜。

  在前台抛头露面的都是各自得力的手下,真正运筹帷幄的老板总是藏身幕后的。Richard和陈子墨正是对此想法一致的人,此刻,在远离闪光灯的角落,礼貌周全的握手寒暄,身旁一干闲杂人等统统回避,唯一的‘第三者’便是沉默不语的云瑄。

  政客和商人之间的和谐共处,总是建立在利益均沾的前提下,UTM在获得长期发展的机会的同时,当然也免不了答应一些交换条件,付出和回报有时候并不一定对等。

  陈子墨的心思并不在UTM或是Richard身上,对此他并没打算掩饰,从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Richard身后的人影上,片刻不离,即使得不到丝毫回应也无所谓,到最后,反而是Richard尴尬无比,随便扯了个借口离开。

  陈子墨于是更加的肆无忌惮,他的站姿一向潇洒,此刻微微含了胸,全神贯注的看她,大半年未见,竟是更加清丽,在他面前微微的低着头,颊边细碎的长发勾勒出一道轻柔的弧线,更添了几分婉约的气质。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不理我了?’陈子墨的话音随着眉峰轻挑微微上扬,双手斜插,带着一点不满、一点不平、外加一点不甘,轻轻的抱怨。

  云瑄闻言微微仰头,重新对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富丽辉煌的大厅里,依旧是谦和冷峻的那个他,愈发的清瘦英俊。淡淡挑眉,心底的悸动却来得不可遏抑,早前的怒气早被这么多想见而不得见的日子磨平,同一片蓝天下的咫尺天涯,令那个所谓的报复计划,也变成了对自己的折磨。

  轻声叹息,她明澈的眼底闪过无奈,在他面前,她又何尝硬得起心肠?然而,若是就这样算了,又怎能甘心?狠狠的别开眼,不肯再与他对视,只是那轻蹙的眉头,低垂的双眸,还有轻轻咬住的下唇,到底还是泄露了情绪。

  陈子墨何等聪明?不曾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一直紧绷的情绪终于慢慢松缓,只等她稍稍缓脸色,才轻轻补了一句,‘Lukas想妈妈了……’云瑄苦苦维持的冷漠被这句话瞬间瓦解,迅速抬起的双眼中柔软一片。

  陈子墨轻叹,难道他的地位真的已经一落千丈了吗?这么长时间的共处竟然还比不上那小子的一句话!不过,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要能让她回心转意,暂且仰仗小小墨的面子倒也无妨。

  ‘走吧,儿子还在等你呢。’他极自然的上前半步,拉起云瑄的手掉头走出会场,根本不去管在场的人会作何反应,反正他的惊人之举也不差这一桩。

  手腕在他温热的手掌中握着,那是任何一次电话和视频都无法替代的真实存在,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久违的感觉,身体已经被他带着动了起来,脚下微微的踉跄,差点撞上他的背,急急的用手轻抵,才算缓住了跌势。

  头顶传来他的轻笑声,惹得她微微着恼,握了拳头狠狠的砸上去,却换来更嚣张的笑声,引来四周人的集体侧目。

  仪式的地点是办公楼顶层的多功能厅,陈子墨此刻握着她的手腕一路行来,再次惊碎眼镜无数,一向受人尊敬的年轻部长,先是带着儿子来上班,现在又无比强势的拖着一位美女匆匆赶往办公室,这期间的想象空间,足够演绎出一部剧情跌宕的连续剧!

  云瑄一路被‘观众’的注目礼看得无处遁形,怎奈他的手像是铁箍一样,无论如何也扳不开,她只好尽量的低下头跟在他的身后,尽量不让自己吸引太多眼球。可惜尽管如此,他们这一路上引起的关注还是挡也挡不住。

  反观陈子墨,却是安步当车,面含微笑的与迎面而来的人们点头致意,偶尔再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瞟一眼身后的她,对方便善解人意的露出暧昧的一笑,闪身避让。云瑄一路死死低着头,对这些浑然不知,只盼早点到了他的办公室,才好不必受此折磨。

  终于远离了众人关切的目光,云瑄才偷偷的松了一口气,再抬头,已经来不及躲开那两道炽烈缠绵的目光,愣愣的看着它们慢慢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俗语讲‘小别胜新婚’,何况是已经大半年未见的两个人,此刻终于回到私密的空间里,还有什么比热吻更重要的事情吗?

  凌乱的气息交错缠绕,距离近得可以轻易的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跨越了万里重洋的双唇早已叫嚣着想要靠近、再靠近,一切发展的那么理所当然,只是,当更加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时,留给他们两人的,除了瞬间破碎的暧昧魔障以外,还有满心无奈的尴尬和好笑。

  小小墨不知什么时候从休息室爬到了外边的地板上,对于突然闯入他的地盘的两个非常态的‘熟人’,给与了莫大的关注。

  此刻,小家伙正稳稳当当的坐在地上,仰着小脑袋兴致勃勃的‘观摩’自己父母的亲密互动,两只米其林的小胳膊兴奋的拍击,淌着口水的嘴里还时不时的呵呵笑两声,显然对这样的场面深感有趣!

  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云瑄一时无语,随手狠狠的拧了陈子墨的腰间一把,随之响起的抽气声证明她这一下绝对是下了狠手的。陈子墨动也不敢动的受了这一掐,心中的懊恼和遗憾简直如滔滔江水……

  冷冷的转身,将那个闯了祸还不自知的小家伙给拎了起来,举到自己眼前,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竟然各不相让。

  到底是做母亲的心软,见陈子墨只用双手举着小小墨的腋下,小家伙皱着鼻子瞪他,显然很不舒服,忍不住拽了陈子墨的袖子,急道,‘快放下,你这样他会不舒服的!’

  ‘哼,他那样我更不舒服!’陈子墨咬牙切齿的低吼,却还是松开了手把儿子重新放回地上让他站好,伸手捏了捏那胖嘟嘟的面颊,不甘心的警告着,‘小子,记着非礼勿视,再有下次看我饶不饶你!’惹得云瑄在一边抱着肩偷笑。

  陈子墨转头见到那久违的明媚笑颜,漫天的乌云全部散尽,心情跟着明亮起来。轻轻的过去,把朝思暮想的人儿圈进怀里,轻抚她柔软的发丝,缠绵的情话连绵不绝,轻柔的在她耳边低语,但见云的脸颊,一阵红似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烽火追妻路啊……

  50

  若是久长时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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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回国属临时起意,虽然顶着UTM的头衔,但也并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工作。既然该铺的路已经铺好,其它的事情自然有那些精英们接下手。

  余下的时间,云瑄自然要放在更紧要的事情上,譬如带着小小墨四处‘展示’一下,也好平息各方被蒙在鼓里的不满。

  至于她跟陈子墨之间的PK,想想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有一天,对别人的惩罚变成了对自己的折磨,她是决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NO,她才不干这样的傻事!

  只是,鉴于留在国内的时间有限,她更倾向于留在家里陪伴母亲,毕竟她们母女已经两年未见,眼下母亲的情况又有了极大好转,对于突然归来的女儿和外孙,给予了莫大的关注和热情,看得思妙在一旁连连哀叹,‘果然是亲疏有别,想我在云姨身边晃荡了这么多年,得到的笑容还没有小小墨回来的这几天的多!’

  云瑄扭头看着她耍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直把思妙看得冷汗涔涔,‘姐,你干嘛这么看我?’很吓人的好不好?

  ‘喔,我在想,你说的这话,很有道理!’她转头去看母亲和小小墨,嘴角的笑容温暖柔和。

  ‘啊?什么话?’思妙在面对云瑄的时候,总觉得有压力,大概是当初被她的气场震慑住,一晃几年过去,影响竟然还在。

  ‘亲疏有别呀,’云瑄在沙发上微微侧了身,目光从那对祖孙嬉笑的身影上收回,落在思妙美丽的脸孔上,眉毛轻挑,唇角微勾,‘楚人哥哥的笑脸,我怕是也没你见得多吧?’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林思妙感到后背微微发凉,她这个姐姐,是妖精变的么?她的那点小心思,从来都掩藏的很好,更没敢轻易在别人面前显露,居然就被她看破了?明明也没和那个疯子一起出现几次啊……

  云瑄笑得万分得意,虽然褚凤歌与她并非亲兄妹,相处的时间也并不长久,可默契这东西,有时候并不与时间成正比,多少相过了一辈子的人,都不能了解对方的心思,而他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又非是男女之情的心动,却十分奇妙的默契无比,这一点,连陈子墨都不得不承认。

  这次重逢,虽然褚凤歌比以往更沉稳了许多,但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对思妙的态度,大有不同。虽然他和思妙在一块儿时,也是斗嘴抬杠的吵个不停,却显然不同于当年褚凤歌和她之间的贫嘴,分明渗透着藏不住的暧昧和甜蜜,与单纯的伙伴之情完全不同。

  ‘姐……’林思妙心虚的抓了靠垫抱在怀里,‘那个、我……哎,不是啦!’

  ‘不是什么?我又没说什么!’云瑄无辜的把手一摊,给她一个‘你多心了’的表情,把思妙噎的,半晌没说出话来,只在心里默默咬牙,姐,你真行!

  小小墨在外婆怀里玩的困倦了,云瑄起身打算送他上床睡个午觉,经过思妙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别看他平时贫得什么似的,其实闷得很,你若不说,他能一直闷着,到时候,发疯的可就换成你了!’

  林思妙低垂了头,默默的点头,抓着靠垫的双手,缓缓握紧。

  对于云瑄以陪伴母亲为名宅在家里的行为,陈子墨毫无办法。既不能阻止她孝顺母亲的心意,又不能抽出太多的时间陪伴,他只好努力抓住一切机会曲线救国。

  近日,一场以慈善为主题的宴会邀请了本市众多科技新贵和实力大佬,当然,少不了主管的官员到场压阵,陈子墨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种应酬历来是张秘书负责安排,大多数场合由他陪同陈子墨出席,如果是必须安排女伴的场合,会由秘书室的几位美女轮流。

  不过,这次的情况是显然比较特殊,陈子墨早就交代下来不需要他的陪同,又特意提前预定了礼服,尺码款式都是亲自挑选,完全不假他人之手。以张秘书察言观色的道行,无须多言,自然猜得到答案。

  不过,云瑄虽然不再追究此前杂志上的‘美女门’事件,也接受了他的解释,可并不代表她没了脾气。拒绝与他同住,甚至以母亲需要静养为由,谢绝他频繁的上门探望,便是她表达不满的方式之一,陈子墨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可是,再怎么不满,也不能狠心剥夺父子见面的权利,何况小小墨已经习惯了父亲的存在,对那个充满力量的怀抱生出了小小的眷恋,这让云瑄很无奈,却让陈子墨很得意。

  坐在沙发上远远的看着父子俩无拘无束的玩闹,云瑄刻意板着的面孔慢慢的缓和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一抹笑容。云母穿戴齐整的从屋里出来,看见女儿的表情,笑着要了摇头,‘怎么,还生气呢?’

  云瑄扭头,看见母亲温柔的笑脸,一时无言,抿了抿嘴角,‘妈……’云母顺了顺女儿的长发,柔声道,‘傻丫头,该给的教训给了,就算了,何必揪着不放?难道你要像妈一样,用别人的错误惩自己么?’

  这样直白的剖析过去的经历,对云瑄的母亲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努力。同时,这也恰恰证明了云母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终于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这一点,足以让照顾了母亲十多年的云瑄,激动莫名!

  曾经软弱无助的母亲,终于可以抛开过往,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云瑄泪盈满眶,无声的泪水滑落,灿烂的笑容绽放,母女俩紧握在一起的手,微微颤抖。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放下对母亲的牵挂。

  温柔的抚干女儿脸上的泪水,云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脸,朝那边笑闹的一对父子努了努嘴,‘去吧,父母共同的存在,对小孩子来说是最幸福的记忆。’

  云瑄点头,是啊,那的确是每个人心中最温暖的时刻,可是,‘妈,你要出门?’云母笑了笑,理了理耳边的鬓发,下意识的朝窗外看了看。顺着母亲的视线,云瑄看到窗前那道茂盛的蔷薇花丛外,影影绰绰的立着一个男人的身影,恍然的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变得暧昧起来,‘妈,是那位顾叔叔吧?’

  云母在女儿面前不甚自然的点了点头,笑容中带着些年少的娇羞。多年的神思恍惚,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哀伤忧思当中,对周遭的世界充耳不闻,竟然保持了同龄人难以维持的容貌和心境。女儿在生活的重压之下过早成熟的同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更显单纯,待人接物的经验依然停留在十几年前的阶段。

  云瑄见母亲如此,笑容更深,‘妈,下次有机会介绍给我们认识?’云母点头,温柔的一笑。正在此时,小小墨突然叫着‘外婆’飞奔而来,一头扑到云母的怀里撒娇,圆润的脑门上密密的一层薄汗。

  这对祖孙很是投缘,不过几天,感情已经十分深厚,小小墨如今最爱的就是赖在外婆的怀里叽叽喳喳的唠叨个没完。原因很简单,对小小墨来说,无论他说什么,外婆都是一脸温柔的笑容,不像妈妈偶尔会严厉的纠正他的发音,也不像爸爸,常常会跟他抢妈妈,而他人小个子小,当然抢不过……

  陈子墨跟着走过来,看着儿子撒娇耍赖,纵容的轻笑,在她的身边坐下,把儿子从外婆的怀里拎过来,交给云瑄安抚。他也看见了守在窗外的男人,气质温和,与稍显柔弱的岳母大人,恰是般配的一对,‘阿姨,这小子交给我们,您出门小心。’

  ‘嗯。’云母在女儿女婿的目送下出门赴约,绰约的背影与多年前那个坐在轮椅中的身影有着天壤之别,云瑄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这次,她被揽进一个坚定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萦绕身旁,溢出的泪水被质地良好的衣料吸收,并没有泛滥成灾的机会。

  许是气氛太美好,连调皮的小小墨也老实的靠在她的怀里,闪着黑亮的大眼,盯着母亲美丽的面容,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家里只剩下一家三口,云瑄心情颇佳的也加入了那父子俩的游戏,小小墨难得有父母的共同陪伴,更是疯得不亦乐乎,满客厅的撒起了欢儿。

  好不容易等这小子疯够了,玩累了,想睡了,房间里这才恢复宁静。陈子墨站在云瑄的身后,看着她帮儿子抹去嘴角的口水,盖好被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满足,便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也让他觉得仿若置身天堂。

  ‘瑄,’陈子墨从背后环住她,低了头轻吻她的发丝,一句‘谢谢’淡淡飘过。云瑄微微一怔,片刻后,嘴角慢慢扬起,低低的应了一声。

  浅蓝色的儿童床里,小小墨歪着头睡得昏天黑地,浑然不觉自己的父母亲此刻火花四射的情感流淌,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嘴边那道闪亮的水线,似乎印证了梦境的美好。

  当陈子墨提出宴会的邀请时,绝没想到会遭到她如此爽快的拒绝。

  ‘为什么不去?明天晚上不是没有其它安排?’他疲倦的往她的身边靠过去,刚才陪儿子疯闹了大半天,耗掉他不少精力,现在她又理由也不给一个就拒绝了他的邀请,可怜他为了增加彼此相处的时间,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云瑄伸手把他推远一点,凉凉的睨了他一眼,‘找别人吧,你又不是找不到美人相伴!’那般美貌与智慧并举,连家世背景都格外相称的美人,任谁看了都会动心。

  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怎么又旧事重提?陈子墨看着前一刻还笑容明媚的女人,此刻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远远的看他,不由把那本杂志再诅咒了一遍,八卦果然不是什么好习惯!

  不过,陈子墨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越是有难度的挑战,他应付起来就越有耐性,而结果,往往令人惊艳。

  当云瑄一袭淡色礼服跟着陈子墨出现在宴会大厅的时候,众人惊艳的可不只是两人毫无挑剔的外形和进退有度的默契。自进入政界以来,一直以强势作风闻名的陈子墨,除了更加强悍的家世外,孤家寡人的单身生活也是众人的关注之一。

  像他这样的年纪,又是在这样的高位,很少会有单身的机会。要不就是一早被家里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婚姻,要不就是身边不乏美女明星的环绕,像陈子墨那样真正意义上的独来独往,绝对比恐龙蛋还稀有。

  而今,正是这个以冷峻著称的陈子墨,居然带着秘书之外的女伴出席,而且神色间的亲昵呵护一点也没有避人的意思,这真是、让人忍不住的好奇呀!

  一圈正经八百的寒暄下来,云瑄脸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借着他的遮挡,偷偷的练起了‘金鸡独立’的功夫,借此缓解双脚的不适,没办法,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办法习惯穿高跟鞋的日子。

  ‘怎么,累了?’陈子墨扶着她,承担了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这样的场合对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完全是木偶一般的规定动作,只是她肯定是不习惯的。

  ‘还好,’她微微的叹气,一屋子的衣香鬓影,富丽堂皇,却偏偏要挂着慈善的名义来做秀,实在让人生不出半点好感。眼神四下飘忽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咦,他怎么也在?’

  云瑄的疑问刚刚出口,陈子墨也看见了刚进大厅的——楼彧。柏彦如今早已是行业中的翘楚,这种场合自然漏不掉他,此刻,他正挽了一位玲珑剔透的美人,缓缓而来。

  美人总是令人印象深刻,隔了经年的岁月,云瑄还是立刻认出了那位美丽的东堂主播。而云瑄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美人行列,所以对于东堂美人那句巧笑倩兮的‘云小姐’,还是扎扎实实的意外了一下。

  楼彧脸上的表情波澜不兴,只是眼底隐隐有黯淡的神色依稀掠过,虽是短兵相接,毕竟都是有身份的人,客气有礼的打过招呼之后,过客般交错而过。陈子墨技巧的扶着她,尽力减轻她的不适,眼神淡淡的瞟向那个潇洒如昔的男子,恰好对法也远远的望过来,两道各有深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隐隐有风雷之势。

  关于宴会,似乎总少不了旧人重逢的桥段,所以当云瑄在走廊上见到楼彧时,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对着他淡淡一笑,一句‘楼总’,一如从前。楼彧低头仔细的看她,那句‘阿瑄’却是怎样也叫不出来。

  ‘那件事……’楼彧的话哽在喉间,自那日一别,他竟是再没能见上她一面,两年来,他无时不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只盼时光能再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做哪怕半点可能令她伤心的决定,只是,时光又怎能重来?

  ‘楼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云瑄平静的语气,仿佛仍是柏彦那个机敏能干的她,面对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带给她希望的上司,虽然痛心于他的背离,但心底对他的感激仍在,是非功过,她还是分得清楚。

  ‘阿瑄,’艰涩的字眼再没了往日的从容,楼彧此刻面对她的平静,心中除了如释重负的释然之外,更多的,是怅然。对她来说,他就只是‘楼总’了啊。

  ‘柏彦最近发展的不错,恭喜你。’在经济形势低迷的大环境下,柏彦还能够成功的举行路演,进而顺利在海外上市,不能不说是在一片阴霾的华尔街上空,难得出现的一缕阳光。‘马哥和胡哥怎样,还好吧?’

  ‘很好,老马终于快要结婚了。’说起共同的人和事,楼彧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低头看向那个眼神明亮的女子,此刻正睁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轻轻的笑了起来。

  远远的一声‘美女’打破了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回头,原来是李华荥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他的出现让楼彧的神色带了些许尴尬,当初去检察院说明情况时,与这位看上去斯文雅致、实际上却精明锐利的李研究员有过接触,过程实在算不上愉快。

  简单的打了招呼,楼彧很快边托辞离开,转身的刹那,眼角扫过一抹宽慰的笑容,心下一暖,噙着笑,匆匆而去。

  李华荥这两年被家里逼迫着,倒也混得不错,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云瑄,感觉十分难得。于是便盛情邀请她一起晚餐。

  对褚凤歌这个绰号‘小影子’的朋友,她的一直印象不错,何况当时他还帮了自己很大一个忙,欣然接受他的邀请,只是,‘不如叫上褚大哥他们?’

  ‘不用不用,那个褚疯子最近都快变成工作狂了,动不动就抓我过去给他做牛做马,我堂堂一公职人员,好歹也要注意些影响吧?’李华荥连连摆手,然后又贼兮兮的笑了笑,‘而且,听说他跟身边的女秘书走得挺近,咱们还是不要做灯泡了。’

  ‘哦?’云瑄的眼睛一亮,看来并不是她一个人空穴来风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就把他们都叫上。’

  ‘啊?’李华荥扶了扶眼镜,事情好像有点脱线哦,他明明是打算单独会一会美人的,虽说知道她有个叫褚疯子的哥,还有个叫陈子墨的男朋友,可他还是看她很对眼啊,不过是想吃顿饭聊聊天,这也不行?

  ‘当然,你也可以带家属。’云瑄笑盈盈的看着他,眼神滑向不远处的陈子墨,他站地方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确定他此刻一定是轻勾了嘴角,远远的看着她。

  有时候,默契就是这么不经意的,在彼此心间成长。

  慢慢的绽开笑容,彼此凝望。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一一如题。

  放假期间,可能无法上网,我们节后见啦!

  51

  英雄谁敌手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辛弃疾

  ————————————以下是正文————————————

  回程的车上,陈子墨问她拜望老师的安排,时间是早就说好的,只是云瑄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上Lukas?虽然她在电话里提过要‘带个人去’,但老师当时答应的那般爽快且兴冲冲,显然并不是冲着Lukas的面子。

  ‘当然要带,’陈子墨果断的下了结论,那小子如今可是他的杀手锏,人见人爱的口水宝宝出马,天大的麻烦都轻松摆平。

  ‘可是……’她遗憾没能在第一时间告诉老师Lukas的存在,之后就更加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如今突然带个儿子出现,这期间的震撼效果,相对于褚凤歌的冰山脸,她比较忧心老师的心脏。

  陈子墨拍拍她的手背,这样的情形实在预料之中的,尽管当时的隐瞒也是无奈之举,但毕竟都是亲近的人,这样的举动还是不甚妥当。可是,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就只有承担后果,无论好坏。

  陈子墨的安慰对云瑄来说收效甚微,反而连带着想到另一件更令她紧张的事,‘子墨,你打算什么时候带Lukas回家?’曾经,他带着她见了父亲和继母,模棱两可的态度虽然算不上反对,但也决不是乐见其成的表示,何况,后头又有陈父与她之间那样的一番谈话,难免惶恐。

  她想起当时的情景,空旷的室内,雪茄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陈子墨的父亲坐在那里,脸隐在烟雾之后看不分明,然而语气却是一贯的清冷一一

  ‘子墨说我和他爷爷太看重家世,其实也没错,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所谓的‘家世’是哪里来的呢?’

  她凝神,仔细打量对面的长者。陈父的气度儒雅,但距离感很强,初见面时很难让人有亲近的感觉,加上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难免惶恐。

  然而,放下外在的一切,骨子里却有着知识分子的谦恭。他的话,令云瑄的心绷紧,无所应对之下,只有静静的听下去。

  ‘怨天尤人,抱怨没有祖荫可依,是最无能肤浅的行为。如今这些个显赫的人家,往前追溯几代,又有几个是天生的贵胃?不过是凭着先人的努力,一辈辈的积累得来。皇帝都有几门穷亲,往上数三代,陈家还不是一样土里刨食的农民?要不是子墨的爷爷出生入死的打鬼子,哪来的今天所谓的‘家世’?与其说我看中的是家世,不如说我看重的是这个人、能不能成为自己的‘家世’!’

  ‘我说你不适合呆在子墨的身边,并没有说错。以你现在的能力和背景,的确不足以站在他身边,但是,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就必须为了将来做出努力,让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地位,成为你自己的‘背景’。到那时,不会有人再质疑无关痛痒的猜疑,也不会有人胆敢挑战你的地位,你,就是自己的‘家世’。’

  云瑄当时,实实在在的被这番话镇住了。不是没想过来自他家人的反对,在进入这件办公室之前,她也隐隐猜到了即将面对的局面,只是,当真切的质疑摆在眼前,内心的艰涩和无奈,还是蔓延开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表明了态度。陈父似乎有些小小的意外,与陈子墨极似的剑眉微挑,脸上的笑纹已经清晰可辨,‘你这孩子,倒是想得开,连解释都省了。’

  ‘我的解释,会影响您的决定吗?’

  云瑄轻哂,‘既如此,又何必做徒劳之举?’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徒劳?’陈父一度板起的脸稍稍缓和,许是对她的‘识相’感到满意,竟流露出些凶试葱艹銎?----


  她报之以微笑,徐徐讲来,‘伯父,在我学习建模课程的时候,习惯先对所有的可能性做评估,把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况预先剔除,留下最接近正确的方案。关于这件事情,无论从那个方面看,都不会因我的解释而有任何形式的改变,所以,我选择不解释。’

  ‘那么如果我要求你和子墨分开呢?你也不做任何努力吗?’

  抬头看看陈父,她缓缓笑开,‘伯父,您是担心我抛弃子墨吗?’

  陈父微微尴尬,轻咳了好几声,才回复严谨的神色。云瑄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换了极轻缓的语气,直视着陈父威严的双眼,‘不,不会。’

  ‘我和他之间,从来不存在备选方案,既然已经决定走下去,那么结局只有一个——我要我们在一起!’

  陈父坐在宽大的书桌之后,仔细审视眼前的女子,眉目间不经意透出的那份倔强,竟与早逝的子书有几分神似,将属于女子的丰柔气质弱化了去,反而展现出一股子从容淡定的气度。微微缓了神色,他极轻极淡的颔首——子墨那小子的眼光,还算不错!

  当年与陈父的谈话,她未向旁人透露,连陈子墨也以为是父亲从中作梗,才致她远走,而陈父对于儿子的怨忿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对此,她未置一词,虽然她认为那两个永远针锋相对的父子,简直别扭得跟小孩子一样。

  既然当事人都不愿意为此深究,她便遵守了约定,安静远离。而今,她实践诺言学成归来,又是否真的拥有了与他并肩的资格?可算得上真正成了自己的‘背景’?

  她看向身旁专心开车的陈子墨,有些无奈他的回避。其实并不太清楚具体的细节,但陈子墨与父亲和爷爷之间的冷淡,显然是由来已久,以他对福伯的态度,除非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否则断不会如此对待长辈。

  只是,他的爷爷她甚至从未见过,唯一见过的陈父,冷峻淡然的样子简直比陈子墨有过之无不及,这样的一家子,这样冷淡的相处,真难为他们忍得住!云瑄摇头,就算是为了小小墨的日后,也要尽力缓和那祖孙三代的关系,她可不想让这第四代也步上他们的后尘!

  ‘子墨,你是不是觉得我和Lukas见不得人呐?’带着些许的幽怨,云瑄幽幽开口,‘还是你认为,Lukas不值得家人的承认?’

  陈子墨的神色一凛,回答得斩钉截铁,‘当然不是,不要乱想!’云瑄撇撇嘴,不以为然,‘那么,为什么不肯带Lukas去见伯父?还有,爷爷不是也搬回本城了,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瞒下去?’

  扶着方向盘手指微微发白,陈子墨的唇角动了动,却是未发一言。云瑄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疙瘩到底埋得有多深啊?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机器的转动声,车窗外迅速变换的街景不断闪过,犹如陈子墨此刻的心情,复杂纷乱。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父亲之间只剩下礼节性的问候,与爷爷也不再亲厚,原因早已模糊得辨不分明,剩下的只有祖孙三人的冷淡疏离,似乎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只剩下冷冰冰的公务。

  松开紧得生疼的手指,心底怅然顿生,他是打算瞒下去的么?

  云瑄见他神色黯然,便不再紧逼,将话题扯离了此处。他若不愿,她自然不会逼他,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有人去做。

  老师闲居两年,气色极好,讲起话来更加的中气十足。见到她和陈子墨,自然是乐呵呵的往屋里让,只是,当小小墨叫着‘爸爸’从身后钻出来的时候,惊天动地的那声吼,还是让在场的人觉得,有时候精气神儿太足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儿。

  ‘你、你、你这臭小子,儿子都这么大了,还敢来纠缠我们小瑄?’老师颤巍巍的举着手,怒冲冲的指向抱起儿子的陈子墨,声音抖啊抖,他这个徒弟咋这么命苦捏?

  云瑄被老师的突然爆发震得晕乎乎,一时竟没想出该如何回答。唉,没办法,谁让她被老师压迫惯了,加上老师年纪大,因此对老师的话她一向很少反驳,顶多也就是沉默而已,这才导致如今的无言以对,真是冤枉死了!

  反而是陈子墨不慌不忙,也不在乎面前的‘千夫所指’,拍了拍被吼声震得愣愣的儿子,‘小子,去找妈咪抱!’Lukas黑亮的眼睛眨了眨,眼前的状况对他来讲还难以理解,不过妈咪的怀抱显然比爸爸的更有吸引力,一声软糯糯的‘妈咪,抱抱!’,全方位的惊醒了那对师徒。

  云瑄醒了神儿,手忙脚乱的接过斜扑来的小小墨,老师则惊愕的转头,嘴巴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了,只是万幸的不再咆哮了。

  处变不惊这种本事,还是要分场合的。老师和云瑄这对师徒,再专业再顶级的学术会议都参加过,此时却被一场小小墨引发的误会,给惊得大失水准,一个如临大敌,一个无辜莫名。

  随后走来的师母看了那对大眼瞪小眼的师徒,朝陈子墨和蔼的一笑,‘不用理那老头子,且得唠叨一阵子呢,先进来吧。’陈子墨也是笑了笑,跟在师母的身后施施然的进了屋。

  等云瑄跟老师解释了小小墨的身份,不可避免的又是一顿炮轰,要不是小小墨后来嚷着饿了,估计老师能站在门口训上一整天。进屋的时候,云瑄的手臂差点断了,还好陈子墨眼疾手快的接住了胖嘟嘟的胖小子,不然可就更热闹了。

  师母刚刚陪着陈子墨在客厅品茶聊天,已经仔细的盘问了一番,这会儿见了犹在气愤不平的老伴儿,无奈的摇头,这老头子,总是抓不住重点!转过来,平心静气的对陈子墨说,‘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一句话,立刻引来了老伴儿的注意,见陈子墨微愣的样子,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臭小子,亏得我还跟小瑄说了你的好话!现在儿子都会跑了,你打算让我徒弟一辈子见不得光啊?’老师气得呼哧带喘,差点冲上来捶他几老拳!这小子,敢不明媒正娶了丫头,看他饶了谁!

  师母一把拽住老伴儿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眼神却没离开陈子墨半寸。

  陈子墨没想到那位火爆脾气的老师没发问,反倒是这位娴静的师母先开了口,意外之下才愣了那么一会儿,这时早就面带微笑的说道,‘我时刻准备着,只等阿瑄点头。’师母满意的点点头,再转头去看另外一个当事人。

  云瑄正在安抚烦躁的小小墨,忽然收到师母询问的眼神,略一迟疑,老师又说话了,‘小瑄,可不能便宜了这小子!’虽说他老人家绝不允许那小子始乱终弃,可并不妨碍让徒弟狠狠整治他一番,刚才在外面他听明白了,合着小瑄被迫远走就是为了那小子,害他老人家也跟着赋闲在家,虽然日子过得悠哉游哉,可也还是有点怀念在TS指点江山的快意。既然帐都记在那小子头上,当然不能轻易饶了他!

  师母同情的看了一眼陈子墨,没说话,这孩子她看着不错,只要结果是她希望的,开些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她也乐见其成。

  陈子墨可没这么轻松,自她回国后,他从没隐瞒过小小墨的身份,周围的人自然对他突然出现的儿子和孩儿他妈多有好奇,而他也有意摆明了彼此的关系,但关于两人的婚事,还是第一次提及。

  忐忑的等着她的回答,突然之间有些心虚,自相识以来,他其实为她做的并不多,很多时候她都是独立的,时时会带给她惊喜,甚至连他也认为,他的姑娘是无坚不摧的,可以跟他一道披荆斩棘。

  即使,明知道她被迫远走的起因是他,也为了成全她的理想而放手。

  直到,两年时光,万里之遥,他才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任,是否也给了她莫大的压力,让她独自面对压力,是否真的正确?她的提前回国,带给他小小的折磨之余,也让他体会到,不管她再怎么冷静坚强,从容淡定,始终是那个应该被他无限疼宠的女子。

  所以,陈子墨决定,以后绝不再给她独自面对一切的机会!

  云瑄不清楚陈子墨此刻的心思,她只稍稍迟疑,便回答了师母的询问,‘不管怎样,也要双方的家长都同意了,才好说其它。’

  师母点头,老师则凶巴巴的冲着陈子墨喉,‘小子,难道你家人不同意?哼,别以为有点背景就瞧不起人,我的学生,谁敢小看了去!’

  陈子墨连连称是,眼神瞟向不远处的那对母子,心里暗暗的叹气,她这样的性子,不是一般的执拗……看来,他想要曲线救国的打算要重新考虑了,至于家里,恐怕不得不走上一趟了。

  摆平了陈子墨,老师才有心思关心学生日后的去向,至于小小墨,早被师母拉到怀里上上下下的看,越看越喜欢。当然,免不了也要抱怨几句他们的隐瞒,几乎是和褚凤歌一模一样的理由,‘剥夺了他们给小小墨当师爷爷和师奶奶的大好时光!’非常的冠冕堂皇。

  云瑄和陈子墨在这个时候,总是要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诚恳的承认错误,虚心的接受批评,然后怂恿小小墨一口一个‘师爷爷’、‘师奶奶’的叫,如此,再大的火气也给浇灭了。

  其实这也是他们最近这一阵子四处‘拜山’的心得体会,凡是有抱怨的、责备的、批评的,一律把小小墨往对方的怀里一送,再逗着小家伙叫上几句‘爷爷奶奶叔叔阿姨’的,一准儿顺利过关,从无失手。就连急脾气的褚妈妈也是一样败在小小墨的无敌笑容之下。

  言谈间又提起TS的前景,云瑄本想劝老师重新出山,毕竟TS是老师一手建立的,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儿,看着于心不忍。怎奈老师打定了主意不再踏入同一条河里,声称还不如在家里养活种草更舒心,云瑄求助的看向师母,希望她能帮忙劝劝,可谁知——

  ‘小瑄,你老师说的有道理,这两年多在家里修身养性,身体也慢慢调整过来了。’师母看了老师一眼,帮他拂去肩膀的一根白发,笑着的说,‘更难得的是脾气好了很多,也不像以前似的,整天跟我对着干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老师脸上的表情微微龟裂,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用眼神跟师母抗议:当着学生的面,提这些干啥?师母挑眉:怎么,我不能说吗?老师梗着脖子坚持了一会儿,更加不自在的把眼神别开,沉默。

  云瑄见此情景,也就不再多说,与陈子墨互相对视一眼,眉眼带笑。不管是TS的前途,还是专业方向的引领,那样也比步上老师的晚年幸福,垂暮之年有爱侣相伴,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跟老师之间的话题,总离不开校园,和在其间工作的人们。

  刘博士依然教他的历史,只是据说安分守己了很多,再没有其它‘绯闻’传出。且不去评论他待人接物的水准,单讲专业水平还是可圈可点。不过刘主任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学校如今也开始教育管理改革,所有的后勤和管理部门的人员,也要和任课教师一样,接受学生和教职工的360度评分,各项管理条例的修改和制定,也要在网络和校园内公示后才能通过。如此一来,一向以强硬作风闻名的刘主任,自然不招学生们的待见,几次满意度评分扫尾之后,日子愈发的不好过。

  云瑄想起老师曾在电话中提起的对陈子墨的‘欣赏’,狐疑的瞟了陈子墨一眼,这事儿,不会也是他的手笔吧?虽然也曾对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有所怨愤,也曾设想过终有一天讨回公道,但时至今日,她的事业成果斐然,儿子活泼可爱,子墨心意拳拳,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陈子墨对上她的眼神,了然一哂,双手摊开,‘贵校的教育改革,可不是我能左右的!’坐在师母身上的小小墨在对面见了,还以为是爸爸向他敞开了怀抱,立刻兴奋的呵呵笑,张牙舞爪的就要扑过来。

  师母不防备,被小小墨的奋力一拱冲破了‘防线’,只见那个小人儿双脚一落地,便朝陈子墨摇摇晃晃的奔过去,嘴角的那串‘亮晶晶’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摇摇欲坠。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话题,此刻早被小小墨激动人心的‘1米冲刺’代替——陈子墨摊开的双手没再收回去,师母和老师在背后加油鼓劲儿,云瑄紧盯着那个小身子一眨不眨,直到小小墨胜利的冲过终点,才放松了下来,然后是毫不吝啬的拍手和欢呼。

  小小墨一下子被这么热烈的场面感染,‘吧’一声,亲了陈子墨一脸的口水,眼看着酷酷的陈大帅哥满腹委屈无奈,于是,笑声又起。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嗯嗯,生子当如小小墨……

  Ps.让各位久等了

  52

  青丝暮成雪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

  ——————————————以下是正文————————————

  初秋的京城,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偶尔从身畔滑过的秋风带着丝丝的凉意,舒爽惬意。

  一晃眼,云瑄回国已经月余,该拜望的长辈,该会面的朋友,已经差不多都走了一圈,该听的抱怨,该挨的教训也都生受了下来,依旧悬而未决的,自然是最难啃的骨头。

  她这段日子过得还好,除了刚回来的那两周帮Richard四处跑了跑,其余的时间都用来侍奉母亲跟前,另外就是陪着儿子四处玩耍,过得轻松惬意,京城大大小小的景点已经悉数拜访过一遍。

  陈子墨则不同,最初那段日子为了平息‘孩儿他娘’的怒气,小心翼翼的赔不是,偏偏各方势力都见不得他的好,不但Richard假公济私的霸住她,连褚凤歌也不失时机的跳出来打抱不平,再加上林思妙在一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敲边鼓,着实让陈子墨头很费了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借着儿子的面缓和了关系,求得了谅解,本以为下面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不料她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摆明了没有爷爷和父亲的首肯,便不会答应他的求婚。可怜他陈子墨响当当的人物,连想把儿子的娘娶回家都不能,真是失败啊……

  其实,这两年他在仕途上的发展可谓一帆风顺,很让父亲和爷爷满意,关系虽未见得亲近多少,但冲突还是少了许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固有的想法会有任何改变。

  前些天,他毫不避讳的带着儿子上班,对众人的询问一律据实以告,相信父亲对此事早已知晓,而他和云瑄在晚宴上的亮相,相是高调承认了他们的关系,他不信父亲会无动于衷。

  至于爷爷那里,他不确定父亲是否会全盘托出,但如今人人都在议论,年轻有为的陈部长,清心寡欲了两三年之后,居然一夜之间老婆儿子俱全,着实令众人跌破眼镜,尤其是曾经帮他牵线搭桥,或是觊觎过陈夫人位置的夫人女士,恐怕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对于传言,他秉承着不躲避、不反驳、不评论的原则,一律微笑以对,等的就是父亲的亲自过问。两军对峙,沉不住气的那一方总会漏出破绽,而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让他们不得不对此事妥协。

  可惜,父亲显然有着与他相同的考量,任他闹出再大的动静,依然是毫无反应,甚至连质问的电话也没有一个。父亲的按兵不动令他忧心,而爷爷当年棒打鸳鸯的气势,又岂是轻易能够扭转的?

  此路于他,前途叵测。

  周六,褚凤歌带着褚妈妈的嘱咐登门造访,刚进门,就见陈子墨歪在沙发上打盹儿。走过去重重的往下一坐,陈子墨立刻被反弹了起来,怒冲冲的对着他咬牙,‘褚疯子,你做什么?’

  褚凤歌闲闲的一笑,露出他的招牌‘八颗牙’,慢悠悠的回答,‘我‘坐’沙发啊,怎么,不成吗?’

  陈子墨眯着眼看他,心里这个气啊,自从知道是他作主瞒了小小墨的出生,褚凤歌就没再给他好脸色,不但帮着云瑄给他落井下石,还在褚妈妈那里告了他一状,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褚妈妈,如今见了他也跟见了自家儿子差不多,没什么好脸色。

  ‘哼,跑来这里干嘛?’

  ‘哟,陈少爷,我来妹妹家看外甥,还要您批准啊?’

  ‘……’

  ‘倒是您啊,怎么大周末的不回自己家,反倒赖在这儿呢?’

  ‘切!这是我老婆家!’

  ‘是吗?’褚凤歌斜睨他一眼,满脸的不屑,‘我妹可还没答应呢!’

  陈子墨咬牙,‘她早晚会答应。’

  ‘那就请陈少爷‘晚’一点再叫咯——’褚凤歌大笑着起身,去里面看外甥去了,留下陈子墨在厅里气结。

  褚妈妈的邀请既出,一干人等莫敢不从,乖乖的在指定的时间出现。除了小小墨及其父母,褚凤歌和林思妙,褚爸爸和褚妈妈,还有一位颇令人意外的客人,也坐在了褚家的客厅里。

  陈子墨的眉毛一拧,表情瞬间僵硬,趴在他肩上的小小墨差点被吓到,扭着小身子找妈妈。褚凤歌在他身后低声叫了一句‘子墨’,云瑄则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这才缓和了表情,先把不安的小小墨安抚住,才转头角了一声‘爸’。

  褚家的这位座上宾,正是陈父。他沉默的看着面前这一家三口,冷肃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看到粉嫩可爱的小小墨不满的在陈子墨的手臂上扭来扭去,禁不住轻斥了一句,‘有你这么抱孩子的么!’随即站起身,走到儿孙面前微微张开手臂,冲小小墨和煦的笑,‘乖,来,爷爷抱!’

  陈子墨的身体和脸上的表情一样,绷得僵硬,手臂上不自觉的用了些力气,小小墨不舒服的哼哼,一回头,看到有个英俊的爷爷冲自己张开双臂微笑,立刻决定‘弃暗投明’,转身就要投入爷爷的怀抱。

  周围的褚妈妈和褚爸爸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褚妈妈朝身后很有气势的一挥手,带着褚爸爸、褚凤歌、还有被褚凤歌拉着的林思妙,一起向客厅外转移,给那一家子留个说话的空间。

  褚爸爸感激地拍了拍褚妈妈的手背,陈家这对父子的心结他看了十几年,也束手无策了十几年,作为老友,他心痛陈父,作为长辈,他心疼子墨,虽然也曾努力想缓他们之间的关系,无奈收效甚微,这父子俩一样的倔脾气,一样的闷葫芦,一样的让他耿耿于怀到今天。

  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他们父子俩安静的坐下来,哪怕还不能像别人家那么亲密的谈天,总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希望那姑娘能打开子墨的心结,让老友多年的遗憾得以弥补。

  陈子墨抱着儿子毫无放手的意思,陈父张开的手臂便晾在了半空,云瑄忍不住狠狠掐了陈子墨一把,只见陈子墨的身子微微一抖,这才不情不愿的把小小墨递到了父亲的手上。

  陈父小心的接过咿咿呀呀的小小墨,脸上的笑容愈发和蔼,看得小小墨也跟着呵呵的笑起来,舞着小手扒上去,闪亮的口水自然也就毫不客气的一泻千里。

  陈父毫不介意,依旧抱着孙子眉开眼笑,陈子墨挺着后背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小小墨咧着小嘴嘿嘿傻乐,祖孙三人相似的眉眼间,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云瑄在一旁看着,微微轻叹,不知道祖孙和乐的场面,要到何时才能等到。轻轻拽了拽陈子墨的手臂,敲碎他那层冰冷的硬壳,面对父亲,再怎样不满,也不能是这个态度啊!她对陈父道,‘伯父,您站着也累了,我们坐下说话吧。’

  陈父回头看了儿子一眼,意外的没有看见他的横眉冷对,诧异的点头,抱着小小墨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陈父的心情因为小孙子的出现而晴空万里,虽然还是不怎么理睬陈子墨,却时不时的向云瑄问一些孙子的情况,也算给出了立场。

  陈子墨坐在云瑄身边打定了主意保持沉默,无奈在云瑄死命的拧、掐、拉扯之下,勉强开口说两句。这儿的气氛虽然冷,但总不至冻伤人,也算万幸,何况还有小小墨人来疯似的精彩表现,慢慢的,父子间总算有了客套之外的几句对话,气氛总算称得上融洽,虽然还是客气得像外人。

  看得出来,陈父对小小墨的喜爱已经超出了对儿子的不满,在告辞离开时,终于打破了不该有的客套,对陈子墨低声嘱咐,‘过几天,带着他们,回别墅一趟。’陈子墨抬头看看父亲,敛了眉,沉默片刻,算是应承了下来。

  远远的看着门口的三个陈家男人,云瑄跟着松了一口气。褚明明走过来,拉住她的手感叹,‘这对父子针锋相对这么多年,总算能心平气和的说上几句话,吃上一顿饭了,小瑄呐,你功不可没啊!’

  云瑄轻轻一笑,‘褚妈妈,这也赶不上您出奇制胜啊!’

  ‘哪里哪里,还是你影响力大!’

  ‘客气客气,还是您安排巧妙!’

  陈子墨从门口回来,纳闷的看了正互相吹捧的‘母女俩’,淡淡挑眉,‘褚妈妈,您跟阿瑄在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褚妈妈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僵,干笑了两声,‘那个,子墨啊,我这不是跟小瑄唠点儿家常嘛,快进去陪你叔叔说话去,省得那爷儿俩说不上几句又吵起来。’一边说一边叹气,扭头跟云瑄抱怨着,‘你说这当爹的跟当儿子的,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非要一见面就吵,一个一个的不让人省心!’

  云瑄赔着笑,拿眼睛去剜陈子墨,陈子墨无奈的摊开手,跟着一起回到客厅。并没有什么父子对峙的场面出现,褚凤歌在客厅里转着圈儿让小小墨当马骑,褚爸爸和林思妙在一旁聊天,时不时出声提醒舅甥俩小心,画面相当温馨。

  褚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过去拉着思妙的手笑呵呵的闲话家常,可比对待儿子的态度强上不知多少倍,把褚凤歌看得直撇嘴,对老妈重女轻男的作风不予置评。

  又一个周末,陈子墨终于携了她们母子上山去。

  是当初送她的那辆,只不过今天是小夏在开,他和云瑄坐在后座,由着小小墨上下左右的折腾。小夏热情的跟小小墨打招呼,怎说也作了一周的兼职保姆,总还是有感情地么!

  过了门口的岗哨,车子在蜿蜒的车道上徐徐而行,小小墨对窗外一栋栋的小楼很惊艳,小手扒着车窗不错眼珠儿的往外看着,小小的鼻头贴在玻璃上,被压得扁扁。林木间突然有黑色的大鸟扑楞楞的飞出,小小墨顿时兴奋莫名,用手指着外面大叫,‘大鸟灰、大鸟灰!’

  云瑄失笑,用手绢帮他擦去口水,再一次纠正这小家伙的发音,‘Lukas,是大鸟飞,不是灰,嗯?’小小墨很受教,点点头,重复,‘是大鸟灰,不是灰!’

  陈子墨轻咳,小夏嘿嘿笑,云瑄摇摇头,偏偏小小墨不理这茬儿,抓了妈妈的手还是向外指,不过这次换了目标,‘妈咪,呜呜,呜呜!’这次连陈子墨都挑了眉,这小子,念叨什么呢?

  云瑄捏着小小墨的手,‘嗯,Lukas真聪明,是屋子。’陈子墨轻哂,小夏点头,转头瞄了瞄那几栋‘呜呜’,心中一叹,他也受教了。

  开门的是福伯,两年未见,依旧气色红润,只是,‘小墨子,首长在客厅,你爸也在。’福伯朝客厅的方向努努嘴,示意陈子墨赶快过去,然后压低了声音嘱咐云瑄,‘小瑄呐,你等等再进去,先跟我到餐厅躲一躲,首长这顿脾气憋了很久了……’

  云瑄点头,回手扯了扯陈子墨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才放他离开。转身,恰好小夏抱着小小墨进来,眼看着小小墨一脸兴奋,立刻伸出手指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赶紧接过来。

  福伯从打看见小夏进门,嘴巴就没合拢过,直到跟着小夏他们进了餐厅,还一直处于震惊当中,‘这、这个……’指着跟陈子墨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宝贝,声如洪钟的福伯只剩下嗫嚅的份儿了。

  云瑄一笑,‘福伯,这是子墨的儿子,’然后拽拽小家伙的胳膊,把他的注意力从头顶的吊灯上拉回来,‘Lukas,叫福爷爷。’

  小小墨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打量了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爷爷,决定把他划入可亲近的名单,先咧开小嘴笑了笑,脆生生的喊,‘福爷爷!’把老人家乐得直搓手,小心翼翼的仔细端详着,不住的点头,‘跟小墨子那会儿可真象,嗯,太像了。’惹得小夏在一旁乐,‘福伯,这小子是哥亲生的,能不像么?’

  ‘臭小子,你懂什么?小墨子长得像他爸,子书就不……’后面的话突然不见了踪迹,福伯低下头认真的逗小小墨说话,再不提这茬儿。小夏一脸好奇,却也没有多问,云瑄早就习惯了对这个名字不要较真儿,神色自若的抱着儿子,不太宽敞的餐厅里,一时只剩下小小墨咯咯的笑声。

  正在这时,客厅那边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餐厅里的三人面面相觑,同时意识到一一出事了!

  客厅这边的气氛紧张,陈老爷子剑眉倒竖,拿拐棍狠狠的敲打地板,朝面前的陈子墨咆哮,‘你趁早给我死了这份心!我决不允许!’陈子墨不作声,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似乎爷爷的怒吼与他无关似的。

  ‘你小子给我说话!’又是一顿拐棍儿敲,陈父一边劝老爷子息怒,一边开口责备儿子,‘好好跟爷爷说话!’

  陈子墨抬头,看了看暴怒的爷爷和严肃的父亲,清冷的声音响起,‘爷爷,父亲,我要娶的人只有她,别的人再好,也与我无关。’

  ‘你!’陈老爷子手里的拐棍儿‘咻’的飞出来,陈子墨身手敏捷的一侧身,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响,花瓶坠地的声音。

  陈子墨抿了抿嘴角,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正赶上福伯他们从餐厅冲过来,微一闪身,立刻伸手抓了云瑄的手臂,沉声说,‘我们走!’

  福伯和小夏被这情形给唬住了,都不敢开口,背后一声苍老的怒吼,‘陈子墨,你给我站住!’然后是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子墨,回来!’

  云瑄抱着儿子,被陈子墨拽着往门口走,心中迟疑,眼下的情形好像不太妙啊?看陈子墨铁青的脸,估计也气得不轻,客厅里的那两位就更别提了!步子一错,手臂一转,她脱开陈子墨的钳制站定了,轻声说道,‘子墨,回去。’

  陈子墨手底下也不敢真的使力,前进的步伐一滞,不得不停下来,只是紧绷的身体语言表明了他此刻的怒气。

  云瑄无奈,只好把儿子交给小夏,自己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往回扯,‘有什么话,今天一次说清楚,我和你一起去说。’陈子墨本不欲回头,眼看着袖扣几乎被扯脱,她还是不肯放手,只好叹了口气,跟着她一起回到客厅。

  陈父正轻拍陈老爷子的后背,帮父亲顺气,拐棍儿还跟那堆碎片一起静静的躺在地上,云瑄低头轻哂,老爷子的手劲不错,居然扔得这么远。

  轻轻的叫了声‘伯父’,陈父点头,示意他们先在一边坐下,看老爷子的气顺了些,才低头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陈家老爷子的身体确实不错,那么一通脾气过后,不过短短几分钟,再开口,又是声如洪钟,‘管她是谁家的丫头,我都不同意,来了也没用!’云瑄的嘴角一抽,这老爷子还真不是一般的顽固。

  陈子墨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要不是有云瑄拦着,大概新一轮的争吵又已经启动了。陈子墨极不甘愿的压住火气,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头不语。云瑄这才轻轻开口,‘爷爷,您不同意,我也来啦。’

  ‘哼!’陈老爷子这才扭过头来,朝他们这边看过来。虽然年迈,但眼神还带着年轻时的霸气,直直的扫过来,颇令人心惊。云瑄并没在意,小时候跟着外婆,那份淡定和从容早已渗进了骨子里,因此只是微微一笑,坦然迎视。

  陈老爷子刀子似的眼神一道道的射过来,置身其中的人就像有无数的小刀从身边飞过,冷飕飕的让人心惊肉跳,没点定力还真是承受不了。

  云瑄身陷‘刀阵’之中,只能硬着头皮挺着,与陈子墨交握的掌心也变得粘腻。虽说她心底坦荡,但挨刀子的滋味怎么说也好受不了,原以为还有一阵子要挨,不料小刀片儿们突然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了,周围阴森的‘白色恐怖’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山河一片红’,只差大唱‘革命同志一家亲’了。怪哉呀怪哉!

  不止云瑄这边莫名其妙,陈子墨和陈父也是一样,纳闷儿的看着突然态度转变的老爷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一只手直直的指向云瑄,干瘦的手掌青筋突起,微微抖动,‘你、你……’混浊的眼中涌出的是真真切切的激动和惊诧。

  云瑄一愣,不明所以的也站起来,和陈子墨一起,迎向已然被陈父搀扶住的老爷子。

  ‘爷爷……’陈子墨侧身把她挡在身后,担忧的看向一旁的父亲,只见陈父淡淡的摇头,他也搞不清楚老爷子突然之间闹得是哪一出。

  只听陈家爷爷断断续续的念叨着,‘阿宛……是不是……阿宛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头释疑——父母是用来孝顺的,莫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才来后悔!

  53

  峥嵘岁月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以下是正文——————————————

  陈家爷爷含混的呼喊带着颤音,极难分辨,直到守在客厅外的福伯冲进来,大家才了解到,原来陈爷爷口中‘阿宛’,竟是大有来头。

  解放初期,正是公有制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年月,各行各业的资本家纷纷主动接受公有制改造,也诞生了一大批红色资本家。

  商人,尤其是成功的商人,对政治都有着特殊的敏感性。他们深刻的知晓,目前炙手可热的‘红色’资本家,再怎么红也还是‘资本家’,是必然要被无产阶级消灭的,即使现在还只是‘改造’,还只是‘自愿’。因此,除了捐出可观的钱款和产业给新生的人民政府外,想方设法与掌权者拉关系攀交情,是当时的大资本家们的普遍做法。

  李家是当年响当当的名门望族、书香世家。名下的产业数目也不少,是京城里为数不多既有名望又有实力的大家族。

  当时作为李家族长的李老先生,不但饱读诗书,更精通官道,与新政府各个部门的大人物关系良好。成为第一批‘红色资本家’让李家成为备受器重的资本家代表,不过这还不能让李老先生安心,他的目标是让李家一直繁荣下去,光靠捐出几间工厂得来的地位,还远远不够。

  于是,李老先生便把主意打到了联姻上。

  联姻是个奇妙的纽带,他可以让两个家族彼此建立信任,互惠互利,仿佛只要双方一嫁一娶便可万事大吉。然而,它又无比脆弱,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把多年建立的信任一夕摧毁,半点不留。

  虽然联姻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无论古今,都是短期内换取和平和利益的最省力的方法,也是与上位者结成联盟的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为历代掌权者所钟爱。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和亲公主的存在了。

  李老先生虽然是打算用亲事换取更牢固的靠山,但女儿毕竟是亲生的,再怎么打算,也要挑一个配得上的女婿,才不至于委屈了自小宝贝到大的闺女。所以,当时正当年的陈老爷子,虽说行伍出身,但胜在根正苗红、位高权重又年轻未娶,自然成了李老先生心中的不二人选。

  这李家小姐知书达理,是东城出了名的美人,几乎无人不知。因此,当李老先生的打算一传到陈老爷子耳朵里,立刻动了心,直到后来与李家小姐见了面,更是打定了主意非卿不娶。

  李老先生对未来女婿也是相当满意,有了这座前途无量的大靠山,李家就什么都不用愁了。见他对自家女儿一见倾心,一切就更加稳妥了,遂立即命人准备婚礼。

  谁知,一向温柔如水的李家小姐竟是极有主意的女子,对父亲安排的婚事拒绝不成,竟一气之下离家,与在学校里情投意合的云姓男子一起去了北方。

  女儿的私奔令李老先生气愤不已,陈老爷子当年也是年轻气盛,出生入死的战场都闯了过来,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立即着手派人追查,很快,李家小姐和云姓青年便被找到。

  毕竟是新社会,提倡婚姻自由,况且,陈老爷子也自有一股子豪气在,虽然心仪李家小姐,却没有仗势压人。他千里迢迢赶去,与那两人开诚布公的一席谈话,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他最终却放了他们离开,从此不再追究。

  此后,虽然他再没提过李家小姐,但就是这样子,记了一辈子。

  福伯当年正跟在陈老爷子身边做勤务兵,对这件事的经过亲眼所见,所以也只有他才知道,陈老爷子嘴里的‘阿婉’是谁。

  当他把往事言简意赅的说完,陈父与子墨两人面面相觑,深感意外。陈老爷子与陈奶奶是典型的革命婚姻,组织上是介绍人,婚后相敬如宾,即使在十年动荡岁月也是不离不弃的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激烈的爱情,但那份革命的友情和亲情早已深入骨髓,没人会想到在这份相濡以沫的感情之前,陈老爷子竟还有过那样一段颇具传奇的情感经历,并且,深埋至今。

  待陈老爷子的情绪平复下来,众人这才把焦点重新放回到云瑄身上。面对陈老爷子期盼的眼神,福伯谨慎的探寻,还有陈子墨父子眼中的疑问,云瑄有些不安的低下头,手指紧紧的攥着陈子墨的手掌,内心颇感迟疑。

  对于李家,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外婆在她小的时候也会常常提起,语气中有对过去时光的缅怀,却从未曾有过后悔。那些繁华往事于她早已是过眼云烟,只有对亲人的思念偶尔也会在心间萦绕。每到这时,外公总会怜惜的看着外婆,眼中浓浓的都是歉意,外婆总是笑着摇摇头说,‘有失才有得’,外婆对当年的任性,有愧,却不悔。

  后来外公离世,母亲生病,外婆便很少再提过去,直到过世前,才握着她的手叮咛,‘对李家,不必刻意寻找,但也不必心怀怨恨。但若是遇到了,认与不认,全凭你的心意。’

  片刻的沉默之后,云瑄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轻声但却坚定的说道,‘我的外婆,姓李,名宛。’

  ‘阿宛……’陈老爷子身子微颤,靠坐在沙发上闭目长叹,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福伯回头,担心的看着老首长微微抖动的双唇,在心里跟着叹气,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呀。他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云瑄一番,想起上次见到这个姑娘时的疑惑,忍不住问,‘不是说,你父亲是孤儿?怎会姓云?’

  ‘我随妈妈的姓。外公姓云。’

  原来是这样,都怪自己太在乎结果,只知道盯着人家的爷爷问。不然……‘小瑄,你外婆如今……’云瑄迅速扫了一眼沙发上那个闭着眼镜却突然握紧了拳头的老者,轻声叹息,‘外婆已经去世了。’

  ‘爷爷!’

  ‘爸!’

  ‘首长!’

  焦急的叫喊声中,老爷子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头无力的垂下,竟是背过气去。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些许濡湿,掌心里,是深深的指甲痕迹。

  一阵忙乱之后,老爷子被安置在卧室,福伯随侍左右。看看一屋子忧心忡忡的众人,保健医生叹了口气,‘不用太担心,可能是平日里情绪压抑得太久,突然释放出来,身体有些受不住,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陈父点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老父亲,轻轻摇头,‘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

  ‘唉,这事儿连夫人都不知道,首长对别人更是从没提过。’福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轻声叹息。

  ‘福生——’床上的陈老爷子突然喃喃的出声,福伯立刻上前去握住老爷子的手,把耳朵凑过去,仔细聆听。

  不多时,福伯站起身,有些古怪的看了云瑄一眼,开始复述首长的话,‘首长说,他对李小姐其实心怀愧疚,要不是他当年一厢情愿,李老先生也不会强逼着李小姐嫁过来,李小姐也不必弃家出走,到后来,他大动干戈的找人,又让李老先生深深忧心,竟然在报纸上登出了启示,同李小姐脱离父女关系……’

  云瑄惊讶,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公案,怪不得外公总是对外婆心怀歉意,怪不得外婆从不提及李家的亲戚,怪不得每到中秋,外婆总会叹息连连,怪不得!

  ‘首长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李小姐,所以才……唉!’福伯回头去看双目紧闭的老首长,一阵唏嘘,即使后来放了李家小姐他们,有些事情也没办法挽回,只能将这份愧疚,装了一辈子。

  云瑄的心,好像坐了一趟惊险无比的云霄飞车,忽上忽下忽惊忽喜忽怨忽叹,早已找不到初时的平静。

  望望病床上的老者,想想外婆眼中的轻愁,外公眼中的歉然,忽然觉得人生变化无常,谁能想到几十年前的纠缠,就这么被她的出现牵扯了出来?然而当事人早已不在,再多的歉意又能如何?

  自小她就羡慕别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守岁,到处给长辈们拜年收红包,可惜外公外婆却没有一个亲戚,每次过年也不过是一家五口围坐而已,后来则更是萧索,只得她们祖孙三人而已。

  外婆喜欢讲年轻时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也从未隐瞒。外婆总说,当年的事情是她任性,是她的鲁莽把一切搞砸了,本来,若是她肯退一步,肯开诚布公的与老父直言,未必毫无转圜的余地。

  凡是总有取舍,幸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外婆和外公得以厮守一生,成全了她想要的幸福,那么,为此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云瑄从小就被要求遇事冷静,越是在意的人和事就越要淡定,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取舍,从容应对。也因此,当她发现自己成为陈子墨的软肋时,才会果断的选择离开,即使没有与陈父的那番谈话,她也会选择离开。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用两年的分别来换取长久的幸福,当然值得。

  轻叹一声,云瑄拍拍一直扶在她腰间的大手,给陈子墨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往事已矣,又何必太过桂怀?

  她走上前,弯了腰站在床边,轻声对老爷子说,‘爷爷,外婆能与外公厮守一生,心里必定是幸福的,也一定会感激您当年的成全,至于与李家脱离关系,外婆虽然遗憾,但也已经释怀,请您,不必挂怀。’

  老爷子缓缓的睁眼,混浊的双眼却目光灼灼,一眨不眨的看向她,仿佛要从她的脸上找出证据,才肯相信她之所言,才肯放下已经背了一辈子的包袱。云瑄坦然与他对视,她所说的话,并不假。

  对视半晌,陈老爷子终于再次长叹,移开了目光,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离开。

  客厅里,小夏正陪着小小墨躲猫猫,见他们出来了,急忙拉着小小墨到一边坐好。少了老爷子的咆哮,客厅里安静得过份,连小小墨都收敛了声气在小夏身上,好奇的看着一屋子表情沉重的大人们。

  末了,陈父的目光从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对陈子墨挥了挥手,沉声说,‘子墨,你们的事情改天再谈吧,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云瑄既是故人之后,老爷子埋了一辈子的愧疚终于找到补偿对象,自然没有理由再反对。何况反对也没用,这两人连孩子都生了,也早就表明了立场,难道谁还能把他们拆散不成?

  陈子墨看着满脸疲倦的父亲,点了点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了句‘您多注意身体。’陈父突然之间听到儿子的关心,竟然愣了片刻,随后才忙不迭的点头说‘好’,眉目间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云瑄站在陈子墨身旁,微微的叹气,这对父子间这么一点小小的缓和,她盼了多久才看到,真是太容易啊。回身朝小小墨招手,哄他过去跟爷爷再见。

  如今的当口他们三口并不适合留下来,一切还是等爷爷的身体好起来再说吧。

  小夏开车,沿着来时的路缓缓下山。直到他们的车子拐过弯道,云瑄还能看见陈父立在门前的身影,不动如山,目送他们离开。

  车厢里格外安静,小夏目不斜视的开着车,陈子墨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小墨早就趴在他的身上睡熟了。云瑄看了看陈子墨的神色,想到陈父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忍不住扯扯他的衣袖,‘子墨。’

  ‘嗯。’

  ‘我们以后,常常过来吧?’

  ‘……好。’

  车子在公路上飞快的行驶,扬起一路的风尘,有些隔阂就随着那淡淡的尘土,被迅速的甩在身后。

  55

  关于飞行员

  周末的上午,阳光明媚。

  陈子墨昨晚回来的很晚,云瑄只模糊记得半夜的时候身边似乎多了个人,怎奈她也是刚刚结束了一个项目的研发,下午总结会之后就溜回家补眠,只睡了个昏天黑地。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不能再称为早晨了。楼梯上,云瑄遇到了半个月没见的小小墨,这小子,好像又长高了,可怎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Lukas,怎么不高兴?’她走下几级台阶,跟儿子平视了问,‘谁惹我们的小帅哥生气啦?’

  ‘妈妈,没什么啦。’小伙子黑亮的眼睛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显然,没说真话。云瑄一乐,这孩子,小时候还挺粘她,长大了却是跟爹更亲些,懒得理会儿子假装大度的推辞,她拉着小小墨在楼梯上随性的坐下,伸手揽住那副挺得笔直的小身板儿,把头搭过去,‘是么,可是妈妈想Lukas了,很想很想噢!’

  小小墨努力的挺直身体,伸手想去搂着妈妈,可惜胳膊还不够长,只好改拉妈妈的手,有板有眼的安慰道:‘Lukas也想妈妈,Lukas陪着妈妈。’

  ‘嗯,谢谢儿子。’摩挲着儿子软软的头发,云瑄心满意足的笑,看见小小墨手中的物件,轻声问,‘手里拿的什么?’

  小小墨举起手里的盒子,有点委屈的撇撇嘴,‘是这学期的手工课啦,老师说,要跟家长一起完成,下礼拜还要在全班作评比,看谁的模型做得最好。’

  ‘哦,是吗。那刚刚Lukas是去找‘家长’咯?’云瑄瞥见儿子撅起的小嘴儿,轻轻的搂了搂,看样子,八成是在陈子墨那儿落空了。

  小小墨别扭的低下头,沉默了半晌,才哼唧着问了一句,‘妈妈,爸爸是不是喜欢妹妹,不喜欢Lukas?’云瑄一愣,怎么一竿子拐到喜不喜欢的问题上了?这个问题很敏感,她可得仔细对待。

  不等她回答,小小墨自顾自的轻声嘟囔着,‘爸爸喜欢抱着妹妹,不喜欢抱我;爸爸喜欢对着妹妹笑,不喜欢对我笑……’一边说着,一边像个小可怜儿似的委屈的揪自己的衣角,浓浓的鼻音带着哭音,云瑄把儿子搂进怀里,轻拍他的背,小伙子伤自尊了啊。

  小小墨已经四岁,眉眼与陈子墨长得极像,俨然已经是小帅哥的模样,加上聪明伶俐的脑瓜儿,在幼儿园里深受老师和小女生的追捧,粉丝众多。不过与他爹比起来,小小墨脸上的笑容更常见,也更讨人喜欢,几乎所向披靡。

  此时,小小墨少见的露出了伤心的表情,眼睛里还带着迷茫,更是让人爱到心坎儿上。云瑄等他的情绪平复了,才轻轻的捧起儿子的小脸儿,软言安慰,‘怎么会?Lukas跟妹妹一样,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怎么会不喜欢?可是,妹妹是女孩子,又比Lukas小,哥哥都要照顾妹妹的对不对?何况爸爸?’

  小小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妈妈,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Lukas喜欢妹妹的。’云瑄笑呵呵的柔柔他的头发,‘当然啦,我们Lukas是最照顾妹妹的哥哥了,是不是?’

  ‘嗯。’小伙子点头,当然了,每次见妹妹粉嫩粉嫩的脸儿,他都忍不住想亲一口,那么可爱的妹妹,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么,就没有问题啦,爸爸妈妈爱Lukas,Lukas和爸爸妈妈爱妹妹,妹妹爱爸爸妈妈和Lukas,对不对?’云瑄笑,很满意小小墨此刻的鸟窝头,也不管儿子愈发迷茫的眼神,开始总结发言,‘所以呢,结论就是,大家都爱Lukas!’

  可怜的小帅哥此时形象尽毁,却被自个儿的亲妈给绕得稀里糊涂,也就没心思去维持他的帅哥风范了,坐在楼梯上盯着母亲的笑脸,傻乎乎的跟着咧嘴。

  OK!危机解除,云瑄的目光转到手里的模型上,看了看儿子,忽然换了语气,‘陈洗砚,老师说要跟‘家长’一起做对吧?’

  Lukas点点头,有些纳闷儿妈妈怎么突然严肃起来,除非是生气或者要教训他了,妈妈很少会叫他的大名儿,总是Lukas、Lukas的叫,小朋友们都说他是假洋鬼子,搞得他很郁闷啦。

  ‘妈妈是不是Lukas的家长呢?’满意的看着儿子再点头,云瑄故意做出难过的表情,‘那怎么不见Lukas找妈妈一起完成模型呢?乖儿子,重男轻女可不是好习惯噢!’

  ‘可是……’Lukas有些为难,别的小朋友也说回家找爸爸一起,可没听到要找妈妈的呀?看着妈妈的神情,小伙子纠结了……

  ‘好吧,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现在,妈妈带你去做模型吧!’乐呵呵的拉着儿子下楼,云瑄满意的弯起嘴角,多年不做的手工课啊,怎么能轻易放过!

  一个小时后,陈子墨从女儿的房间出来,还没下楼,就看见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在客厅的茶几上不知道摆弄什么东西。

  ‘忙什么呢,这是?’走进了,才发现母子俩正对着满桌子的木头片大眼瞪小眼,一副争执不下的伏况。

  听见父亲的声音,小小墨立刻转回头,委屈的扁嘴,‘爸爸,妈妈把模型弄坏了……’大大的眼睛水汪汪,就差掉金豆子了。

  拍拍儿子的小脑袋,陈子墨也在茶几旁席地而坐,眼神往对面一挑,哑然失笑,‘Lukas,你的模型本来是什么?’

  ‘飞机。’小小墨这个委屈啊,图片上那么帅气的飞机,怎么到了妈妈手里,就变成了…...

  陈子墨用手掩住嘴,低头闷笑,惹得小小墨更加委屈,惹得云瑄十分火大。‘喂,陈子墨,你笑什么?’她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飞机’模型,在心里碎碎念,还不是为了安抚儿子幼小的心灵,省得他对自己的亲爹产生怨念?这人,居然还敢嘲笑她,这模型,不就是跟图片上的样子,长得不太一样么……

  干咳几声,顺便安慰小小墨几句,陈子墨总算把笑意忍下,伸手接过那个半成品的‘飞机’顺便把图片拿来扫了一眼,开始动手。

  一刻钟,云瑄挫败的看着举着模型满客厅飞的小小墨,叹气。不得不承认,陈子墨的动手能力比她强太多,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这让她的自信遭到了空前的挑战。虽然陈子墨安慰了几句,不过,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在这点上与他十万八千里的差距,郁闷无比。

  小小墨的学着飞机的轰鸣声跑过来,扑到陈子墨怀里,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爸爸,我长大了要当飞行员,能飞上天的那种!’云瑄默,飞行员都能飞上天好不好?

  陈子墨略略沉吟,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不过,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可是,飞行员的身体要很强壮,你这样……’故意板着儿子的肩膀上下看了看,轻轻皱眉,‘好像还不够壮啊。’

  小小墨一脸的着急,揪着他的衣袖一迭声儿的问,‘那怎么办?’陈子墨故作沉思状,半晌,才给出个笑容,‘这样吧,以后Lukas每个周末跟爸爸去打篮球,锻炼身体,怎么样?’

  单纯的傻小子不知有诈,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好噢,Lukas要跟爸爸去打篮球!我们这就去!’说完,放下模型飞奔上楼,那速度!

  云瑄捏起模型,打量了几眼,撇嘴,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嘛。不过,‘陈子墨,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真的很阴险!’

  ‘是么。’陈子墨淡淡的笑,起身做到沙发上,顺便也把她拉过来,‘今天才发现啊……’晚了。

  云瑄点头,没错,这家伙对小孩子都使阴着儿,说什么打篮球锻炼身体,谁不知道选飞行员是要看身高的,太矮和太高了都没戏!

  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她不禁为小小墨伟大的飞行员之梦提前掬上一把辛酸泪——可怜的儿子啊,本来从先天遗传上就没占什么优势,更别提被陈子墨的‘篮球计划’这么锻炼一番之后,根本绝对不可能再有什么‘合适’的身高了。

  陈子墨的脸上挂着笑,把老婆搂过来,轻轻摇头,‘那傻小子,也不想想,我陈子墨的儿子,怎么可能去当什么飞行员?’

  ‘你当初都能跑去做生意了,Lukas怎么就不能当个飞行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当年那么激烈的反抗家里的安排,怎么到了这会儿却跟长辈们一样,限制起儿子的发展了?

  ‘呵,’陈子墨稍稍尴尬,耙了耙头发,‘此一时彼一时……’

  ‘哼,双重标准!’

  ‘我这是为他好!’

  ‘阴险!’

  ‘他日后会明白的!’

  ‘狡诈!’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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